杜鹃迟疑一瞬,领命离开。

……

龙走月换上铠甲,出现在刑房之中。

据查,龙笑影三年前进入龙茗后宫。三年来,谨守宫规,行事低调,不争宠、不乱嚼舌根儿,没有丝毫不良记录。倘若并非陌奕宗混不讲理见谁打谁,估计内奸一事,这辈子都不会怀疑到此人的头上。

此刻的龙笑影,早已失去往昔的风采,蓬头垢面地跪在龙走月的面前。

“请龙帝赐臣一死。”他的态度依旧是谦卑有礼。

“你这便是招认了?”

龙笑影默默点头,道:“臣确实是扶桑人,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不过,自从龙帝施计骗过文武百官,从而抓获我族人之后,族人已经放弃了我。”

原本求生欲是换取秘密的法宝,可他却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这种状况对龙走月而言绝不是好事。

“在朕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朕不会让你死。”

“任您用刑,臣无话可说。”龙笑影心意已决,毕恭毕敬地行个大礼。

“你不说没关系,你的族人或许看到你被捕,会说。”

龙笑影摇头苦笑,道:“我自小生活在一个非常冷漠的环境里,记得闹饥荒的时候,族人为了活下去,将生病或者失去战斗能力的族人,如同牲畜一般宰杀吃肉。在我们的身体里,没有丰沛的情感,只崇尚弱肉强食。”

龙走月暗自一怔,不动声色地问道:“朕发现倭寇之中没有一人熟懂汉语,你又是跟谁学的?”

“臣在少年时,曾在海边救过一名身负重伤的女子。臣对她一见倾心,唯恐她遭到族人杀害,于是将她藏在山洞之中,帮她疗伤,给她摘野果子充饥。因为无法沟通,我们开始学习彼此的语言,就这样相处了六年。”

“后来呢?”

“她的身体一直很虚弱,不止是我没有办法,其实年长的族人们也没有可以帮她治病的好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他的眼眶渐渐泛红,坦言道,“我们是一群无依无靠的海上民族,没有自己的领土,更没有中原人的智慧,除了烧杀掳掠,没有任何办法获得生存资源。”

懒惰必落后,落后必野蛮,这是不争的事实。

换言之,龙走月缴获的两尊黑色的金属火器,一定是倭寇抢来的。思及此,她透过窗外望向远方……或许在海洋的另一边,存在一片犹如中原领土一般大小的陆地。在那片土地上,一定住着一群勤劳且更有智慧的外族人。

“你不愿意说,是担心朕用那些金属火器击沉你们的海盗船,对吧?”

龙笑影一怔,原来龙帝已经发现那是一种新型的武器了?

龙走月观察着他的表情,答案显而易见。所以,金属物是武器这一点,此刻便可以确认无疑。

可喜可贺!

“你不愿意说,朕便集思广益破解难题,何况你也承认,中原人非常聪明,更重要的一点是,吾大中原幅员辽阔人才济济,只要万众一心,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我们。而你们扶桑人,朕奉劝你们一句,一个靠抢的民族,迟早会灭亡在自己手中。”龙走月双掌一击,命侍卫将龙笑影押走。

倭寇失去内应,也不再值得畏惧。龙走月长嘘一口气,不止抓到内奸,陌氏王朝的皇帝也关在天牢,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想到陌奕宗在押送天牢前说的话,她的情绪里撞入一丝异样。

走出刑房,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牢房之中,待走到关押陌奕宗的独立牢房附近,她停下脚步,犹豫不决。

见面也是吵架,还是不见了。

她旋身欲走,牢房内传来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哎哟哟,原来你也有今天,哇哈哈!”夸叶乘风肆无忌惮地嘲笑着陌奕宗。

小扇子在旁埋怨道:“乘风寨主你这样做就不对了啊,你说要帮主子疗伤,奴才才带你进来的啊!”

“疗伤之前先聊会嘛!他当初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我也得报个小仇啊!”

陌奕宗的咆哮声破墙裂地。

“都给我滚!——”

龙走月无力地闭了下眼,扭身推开铁门。

夸叶乘风嬉皮笑脸地望过去,惊见来者是女王大人,赶忙溜边儿吹口哨。

“你惹他作甚?”龙走月诘问道。

“……我,我想到他耀武扬威的那些事儿,有点忍不住。”

龙走月看向牢房的内部,陌奕宗再次遭到四肢桎梏,小扇子则是跪在陌奕宗的身旁,给他喂饭。陌奕宗显然气都气饱了,撇开头叫小扇子滚。

“都出去吧,朕有话跟他说。”

夸叶乘风面朝陌奕宗的方向扮个鬼脸,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先行离开。

封闭的牢房之中,仅剩他们二人。龙走月打开提篮盒,剥掉白灼虾的虾皮,送到陌奕宗的唇边,道:“尝尝,龙茗国的海鲜特别新鲜,至于运往陌氏皇宫的虾子,估计多半死了很久。”

陌奕宗嗤之以鼻,讥笑道:“你们也就吃吃鱼虾,想吃熊掌、驼峰也没有!”

龙走月捏起他的嘴角,把他的嘴唇捏成椭圆形,命道:“张开嘴!一天没吃饭了还有力气拌嘴?你当你是铁打的?”

陌奕宗不领情,她选择硬塞,汤汁乱溅,搞得他甚是狼狈。

“你究竟在闹什么脾气?倘若我告诉朝臣,弄盏是你的孩子,朝臣会怎想?父皇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莫非你希望弄盏变成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既然你当初执意要带走弄盏,就应该想好解决方案,不要以为孩子小就什么都不懂!血浓于水,儿子见到我别提多高兴!”

“你们何时见过面?”

“那是我儿子,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见,你管得着吗?”

“你总是这样的态度,我根本没法跟你交流!罢了!”龙走月转身欲走,马尾辫却被一股力量扯住,她回眸凝睇,发现陌奕宗正咬着她的发梢。

他瞪眼龇牙,仰起头又扯了扯她的发辫。

“瞧你那样儿,跟恶犬一样。”

龙走月转向他的这一边,从墙上取下可以解开手镣的钥匙。

咔嚓两声脆响,陌奕宗的双手终于得到解放。

“你若是不肯吃饭,我这便离开。”

陌奕宗沉了口气,席地而坐,托起饭菜朵颐大嚼。

龙走月蹲在一旁,给他倒了杯茶,放在矮桌旁。

“没看我两手都占着呢吗?喂我。”

龙走月提起一口气,又注意到他满手的伤口,于是并未多言,托起茶杯,递到他的唇边。

“弄盏最近总在说‘虎慌’。莫非他喊的是父皇?”龙走月幡然醒悟。

听罢,陌奕宗不免心情大好,粲然一笑,嘚瑟道:“我儿子就是聪明,没错,我教弄盏说的,虽然他在讲话的时候有点漏风,好在一学就会。”

“……”龙走月暗暗地握紧五指,“娘”字分明比父皇简单多了,弄盏却从未叫过她,臭孩子,绝对是个小白眼狼儿。

陌奕宗喝了口汤,发现味美香滑,于是用勺子捞起食材研究,发现是一片片圆形的肉。他问道:“这是什么汤?味道不错。”

“象拔蚌北姑鸡汤。”

“象拔蚌?”

“外形酷似大象的鼻子。”

“什么意思?就一根鼻子在海里游?”

见陌奕宗神色迷惘,龙走月抿唇一笑,道:“海里有很多长相奇怪的东西,你想不想和我出海?”

“你会那么好心陪我去玩儿?八成是想把我推海里去吧?!”

“可不是吗?你知道得太多了。”

龙走月表面调侃,其实她的真实想法是,为了公平起见,她想给陌奕宗制造一次逃跑的机会,免得一吵架,从气势上总矮他半截。

当然,也不能把整件事做得太明显,否则他的牛脾气一旦冲上头,肯定会说,朕想走就走,用得着你瞎操心?

……

片刻后,太医重新为陌奕宗包扎了伤口。随后,龙走月命人给他换上一副相对轻便的脚镣。

他戴着脚镣这一走起路来,会发出哗啦啦的动静,满满的耻辱感。

“你把脚镣给我卸了!”

龙走月挑下眉,道:“想想当初的我。”

“……”陌奕宗坐上辇车,斜眼瞪。

“喂,乘什么船出海?”

“渔船,就朕和你。”

“我可没划过船,一点不会。”陌奕宗道。

“不会就学,朕勉为其难教教你。”

“我就说你没安好心吧,还是变着法折腾我?”

龙走月侧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想想你折腾朕的时候?”

“……!”还有完没完?魔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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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逗鲨鱼

【本章提要】:男皇女帝遇险情。

龙走月换好出行的便装,选用沙船与陌奕宗出海。

沙船是一种平底的,多桅多帆的木船。沙船的最大特点是,速度快,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又因船身吃水浅,纵使遇到大风浪,船体依旧可以保持平稳,并且可以逆风而行。其缺点是,距离海面较近,倘若遇到具有攻击性的大型鱼类,存在一定风险。

陌奕宗从未见过平底儿的船,听完龙走月对此船的介绍,默默地记在心里。

生存环境不断挖掘着龙茗人的潜能。陌奕宗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充满智慧与新奇见闻的世外桃源。

“帆向东移动,东!你往哪拽呢?”龙走月坐在横椅上,双手环胸,翘起二郎腿,那神态就像在教训恨铁不成钢的傻徒弟。

“吼个屁!我手上有伤,你还一个劲儿的调整方向?!”

龙走月充耳不闻,指向一座目前看来渺小的岛屿,道:“向那里行驶。”

海面上漂浮着一层薄雾,透过氤氲,可以看到一座窝头大小的岛屿,可见距离不是一般二般的遥远。见状,陌奕宗又怒了,吼道:“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能告诉我,我们去哪作甚吗?!”

“你这人就是没情趣,等到船驶到海中央的时候,可以捞海鲜看风景。抵达岛屿之后,可以在沙滩上晒晒太阳,摘摘野果,吃吃海鲜,甚至可以游游泳,多惬意。”

龙走月解释得挺顺畅,其实从小到大都不曾享受过那样的生活,她要忙着看书;忙着练功:忙着学匈奴语;忙着批阅奏折,因此以上那些出海经历,皆是从姐姐口中听来的。

多么令人向往的时光,她在梦里去过无数次。

陌奕宗睨她一眼,道:“惬意的只有你,我觉得无聊透顶。”

“别这么大的怨气,小心迟早有一天把自己去死。此刻风向平稳,让船自己飘吧,你过来,学着我的样子感受一下。”

龙走月将双手枕在身后,平躺在船板上。眼前是湛蓝的天,身下是蔚蓝的海,沙船随风摇曳,感觉身体漂浮在云端之间。

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问道:“感觉如何?”

“呼……”他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龙走月耷拉下眼皮,将披风从肩头接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她打算这样帮他创造逃跑的条件——首先教会陌奕宗如何掌控沙船,待到了岛屿,他会看到一条备用的小沙船停在沙滩边上,届时,他随时可以抛下她驾船离开,由此,在潜逃的问题上,互不相欠。

她再次仰视蓝天白云,海上风平浪静,阳光又如此明媚,没有朝臣在她耳畔喋喋不休,没有批不完的奏折,也没有父皇的谆谆教导。十八年来,她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心无旁骛,除了萦绕在船上的鼾声,仿佛时间已经停滞。

龙走月从怀中取出一枚镶嵌祖母绿的戒指。这枚戒指属于陌奕宗,她怀疑他向宫外发出信号的器物就是它。

趁着陌奕宗去见周公,她啃啃戒指上的宝石。

果然这一咬,只见固定祖母绿的椭圆形金托,与戒环之间出现缝隙?

她坐起身,鼓捣鼓捣,发现藏在戒指内部的玄机。

她从未见过这种宝石以及对其打磨的形状。透明宝石的外观棱角分明,宝石本身不仅透得刺眼,甚至可以在阳光的折射下泛起七彩的光芒?

太美了。她见陌奕宗准备翻了个身,赶忙躺回原位,把戒指藏进怀里……这颗宝石如此明亮,肯定与发送安全信号有关。不过,她此刻应该无需再担心这个问题,毕竟陌奕宗即将返回陌氏军营。

她原本只是摆出睡觉的样子,但也因为身体疲乏睡了过去。就这样,船上仅有的两个人,全部进入梦乡,没人理会风向以及掌控桅杆。

沙船随波逐流,渐渐偏离小岛的方向。

悄无声息地,海面上浮出几个迂回游走的鱼鳍——沙船闯入鲨鱼的领地。

鲨鱼的鱼尾用力地甩动着,将海水扑上甲板,恰巧溅在陌奕宗的脸颊上。

陌奕宗揉揉眼睛爬起身,迷迷瞪瞪地看向四周,不了解鲨鱼特性的他,看到那些围绕着沙船游动的鲨鱼鳍,吹了声口哨,毫无危机感。

他视线一扫,发现龙走月蜷缩着身子还在睡,他悄悄地趴在船帮一侧,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像逗猫似的招呼鲨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