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俸禄低,你别嫌少。”

面对富婆小妻子,赵宴平仍是有些惭愧。

阿娇本来还想劝劝他继续让婆母管账的,听赵宴平这么一说,阿娇哪还敢再推来让去,万一男人以为她嫌弃他赚的少怎么办?

至于赵宴平只给她管每个月的十两俸禄,没有拿婆母的养老钱,阿娇更是支持。赵家的情况她一清二楚,婆母的那笔银子是沈员外去世前留给婆母的,他们做儿女的,本来就不该要。

“春竹她们都是我带过来的,月例不用走公账。”阿娇早就想提这个了,尤其是孟昭,姓都没改,要替她的娘家孟家继承香火,阿娇挺不好意思让赵宴平帮她养。

“你的意思是,昭哥儿不该叫我爹?”赵宴平沉着脸看她。

阿娇脸一红,低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宴平知道,但他就是不爱听,将小妻子抱到炕上去惩罚了。

彼此融为一个人的时候,赵宴平向阿娇保证道:“我还年轻,以后还会再升,家里不会一直这么拮据,你只管辛苦为我管家,其他都不用想。”

阿娇沉沦在他带来的无穷快乐中,想胡思乱想这会儿也没那闲功夫啊。

第二天是月底,赵宴平休沐。

他进京这三年不是忙碌就是遇上各种事,一直都没能好好陪家人,这早赵宴平让郭兴套上马车,他要带一家子去城外的普华寺上香。

马车里面,阿娇与柳氏坐在主座,赵宴平抱着小孟昭坐左侧,翠娘坐在右边,小小的马车满满当当,又热闹无比。

天气也热,两面的窗帘都挑起来了,除了赵宴平还算稳重,难得出门的阿娇、柳氏、翠娘以及小孟昭都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江南多山水,京城一带平原辽阔,官道两侧全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田地,此时种了苞谷、花生、红薯等庄稼。

靠近普华寺山脚竟然还有农夫挑了瓜果来卖。

看到那滚圆的西瓜,孟昭眼睛一亮。

赵宴平道:“先去上香,回来再买一个。”

孟昭就笑了。

阿娇陪姑母来过两次普华寺,孟昭就是这样被她遇到的,看着瓜农摊子前站着的几个富贵人家小厮打扮的买家,阿娇给赵宴平解释道:“这个瓜农摆摊,专门做的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意,价钱是集市上的两倍不止,咱们家想吃瓜,回头让郭兴去集市上买。”

阿娇早就发现了,赵宴平破案精明,花钱却少动脑子,给她买胭脂如此,给孟昭买瓜也是如此,还有进京那年他买的两包碧螺春!这家伙,也不知花过多少冤枉钱,幸亏俸禄他都交了家里,没有自己拿着。

她看赵宴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冤大头”。

赵宴平只好对孟昭道:“那就去集市上买。”

孟昭很懂事的,既然瓜都一样,当然要去买便宜的。

翠娘看看胆子越来越大的夫人,再看看始终都舍得为夫人花钱的官爷,扭头偷笑。

到了普华寺,因为天热,今日来上香的百姓并不是很多。

佛祖面前摆了两个蒲团,阿娇与柳氏同时上前,分别跪在左右。

柳氏求的是子女平安,诸事顺遂。

阿娇以前为姑母一家还有自己求过平安,也为孟昭求过健康长大,这一次,她只求了一件事。

三叩首后,婆媳俩一起上了香。

“翠娘也去拜拜吧?”阿娇笑着鼓励翠娘道,赵宴平已经说了不拜,她就不嗦了。

上香要掏香火钱,翠娘带了铜钱,坚持不让阿娇掏,她自己买了香,然后跪到佛祖前,虔诚地求了起来。求佛祖保佑官爷官运亨通,保佑夫人的绣铺生意兴隆再怀上孩子,保佑香云姑娘娘仨在王府平安,保佑沈樱姑娘这胎生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保佑少爷越来越结实聪明,保佑哥哥早点娶到秋月姐姐,保佑她的厨艺越来越好官爷一家永远都吃不腻。

翠娘求得太久,后面排队的香客都不太高兴了。

一家人下山的时候,阿娇忍不住问翠娘:“你都求了什么?”

翠娘摇头,振振有词:“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柳氏打趣她:“是不是求佛祖送你一个如意郎君?”

翠娘马上否认:“才没有!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都给官爷夫人做饭吃。”

当年夫人进京,走时送了她五两银子的嫁妆,普通老百姓家的亲爹亲娘都只想着拿女儿换聘礼,夫人对她这么好,翠娘才舍不得离开夫人。嫁了人,万一那男的好吃懒做,公婆还不好伺候,她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不嫁,我谁都不嫁!”翠娘再三强调道。

阿娇叫她小点声,传出去惹人笑话。

回了狮子巷,已经快晌午了,翠娘做饭,阿娇让郭兴去集市上买只瓜回来。

郭兴问:“夫人,咱们买多大的瓜?”

阿娇心情好,让他买个大的,一家主仆都尝尝鲜。

瓜买回来,放到凉水里派了一下午,傍晚吃完饭再把西瓜切开,又甜又脆,一家人吃得都开开心心。

天黑了,阿娇要去西屋洗澡,赵宴平跟了过来。

冬竹一看这情形,马上站到院门口去了,饶是如此,仍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拍水声。等官爷抱着夫人去了东屋,冬竹红着脸去西屋收拾,只见满地狼藉,夫人要换洗的几件衣裳丢的四处都是,桶里只剩浅浅一层水,一条水绿色绣鸳鸯的小兜儿沉在桶底,有够应景的。

东屋里面,阿娇与赵宴平已经躺到了凉席上。

夜晚是那么安静,冬竹进出收拾的脚步声都传了过来。

阿娇拧了赵宴平一下:“以后不可再这样了,你以为冬竹看不出来咱们做了什么吗?”

赵宴平按住她的手,看她一眼道:“咱们睡在一个屋里,谁都知道咱们会做什么。”

阿娇瞪他:“在床上很正常,哪有洗澡的时候胡来的?”

赵宴平忽然想到了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老太太也买了一只大桶给他们,可惜那时候他要克制,从来没用上过。

阿娇见他对着屋顶不知在沉思什么,想了想,阿娇撑起胳膊坐了起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小声道:“对了,今天咱们出门,我看见那些成片成片的庄稼,突然也想买些田地,别的不说,光是咱们这一大家子的吃食就能省不少银子呢,剩余的还能卖钱,比咱们自己去买米粮划算多了。”

赵宴平的思绪从大浴.桶上拉了回来,双手枕在脑后道:“京城地贵,上等的良田要七两一亩。”

去年母亲也动过买地的念头,但家里各种开销,不敢把那点存银都砸在田地上。

阿娇算了算,凑到他耳边,难掩得意地道:“不算姑母给我的嫁妆银子,我开铺子三年的积蓄,也够咱们买二十亩良田了。”

赵宴平知道她有钱,今日才知道她这么有钱,二十亩良田,也就是一百四十两银子……

“买也好,不过地主要写你自己的名字。”赵宴平看着她道。

阿娇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阿娇也没想写赵宴平的名字,两人没有亲生孩子,赵宴平却有两个堂兄弟与侄子,她若把地归在赵家名下,等两人到了暮年,万一赵宴平先走了,二房那边来占便宜怎么办?赵二叔赵二婶能做出卖侄女的事,夫妻俩养出来的子孙,阿娇可不敢将他们想的多好。

既然赵宴平不争,阿娇也没有虚情假意地劝什么,继续摇扇子道:“先置办二十亩地,挑个靠谱的庄头,最好年轻老实又勤快稳重的,观察两年,如果人靠谱,咱们就撮合他跟翠娘,两全其美。”

赵宴平失笑:“你想的倒长远。”

阿娇道:“那当然,翠娘也算是我看着长成大姑娘的,我不为她打算为谁打算。”

赵宴平嗯了声,道:“郭兴也不小了。”

阿娇摇扇子的动作变慢,愁道:“我记得,郭兴好像对秋月有点意思,却不知道秋月怎么想,而且,也可能是我会错意了。”

进青楼的女子如果没有特殊机遇,都会被喂断嗣汤,秋月以前做过瘦.马,不知是不是一样,秋月自然貌美,可郭兴能接受秋月生不出孩子吗?尤其是,秋月还比郭兴大了四岁。

赵宴平就让她去探探郭兴、秋月的口风。

给她找些事做,她就不会焦灼自己的诰命能不能批下来了。

☆、129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秋收了, 通常这时节不会有人卖地,但闲着也是闲着,阿娇还是派郭兴去京城几家有名的牙行那里打听消息了, 能有连成一片的二十亩良田最好, 这种没有,几块儿田地凑成二十亩也行。

郭兴一口气跑了四家, 剩下一些小牙行不靠谱,他索性没去。

如阿娇猜测的那样,眼下卖地的百姓少,都是急需用钱实在没法子了才出点田地周转, 零零散散的, 四家牙行手头的地合起来倒是能凑到二十亩,但过于分散, 打理起来不方便。不过, 这四家牙行都接了一个卖方的大单子,卖方一口气要出三十亩的良田。

阿娇、柳氏、翠娘都盯着郭兴, 让他快点介绍卖方。

郭兴奔波地辛苦, 先喝了一大碗水, 然后一边擦汗一边继续道:“那卖方姓施, 家住通州, 田地买在京郊。这位施老爷是个财主, 在通州那边也有两三百亩的地, 然后他在京城这边养了个外室, 三十亩田地就是他送外室的。这事瞒了十几年,大房那边毫不知情, 偏就在今年捅出了篓子,大房够狠, 直接让儿子带着家奴跑来这边,将那三十亩地的庄稼都给糟蹋了,誓要闹个你死我活,施老爷没辙,只好同意把这边的地卖了,再也不与外室联系。”

阿娇津津有味地听了场热闹,再问郭兴:“京城这边达官贵人那么多,施家的三十亩田挂出来多久了,怎么还没卖出去?”

郭兴道:“挂出来俩三月了。那田地虽然是施老爷出钱买的,地主写的却是外室的名字,现在张罗卖地的是施老爷的大房,地契还攥在外室手中。施家人倒是去外室家里翻过,愣是没找到外室将地契藏在了哪里,外室不肯卖,这买卖文书根本签不成啊。有买主稀罕那地,想绕过施家跟外室签文书,把钱给外室,可施家少爷在外室的宅子守着,外室怕交出地契银子被施家人抢去,宁可不卖,两家就这么一直耗着了。”

翠娘挠挠头:“那这地到底算是谁的?”

郭兴道:“施家少爷去官府问过,官府说如果施老爷能拿出证据,证明买地的银子是他出的,地就算施家的,可十几年过去了,施老爷拿不出证据。外室得知后,就去官府,求官府治大房那边毁坏她田地的罪,官府却说外室也算施家的人,此事算家事,属于家宅内斗,只要没闹出人命,官府就不管。”

也就是说,施家拿不到地契,没法卖田,外室虽然藏了地契,但只要施家儿子们在她这边守着,她既无法卖地,也无法种地,还要受到施家儿子们的辱骂骚扰。

阿娇不想议论别人家的是是非非,她只想买地。

这三十亩田地的位置很好,虽然比她想买的多了十亩,但她出嫁姑母还给了她一百两的嫁妆银子,阿娇能一口气拿出二百多两的现钱。

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买到这块儿地。

阿娇是个急性子,当初第一次开铺子她就着急赚钱,现在有了买地的念头,恰好面前还有一片好地,阿娇就恨不得马上将这块儿地买下来。

当晚,阿娇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赵宴平听着她翻来翻去,突然道:“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阿娇立即坐了起来,问他什么办法。

赵宴平将人拉到怀里,说给她听。

阿娇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可又不是板上钉钉的那种可行,于是阿娇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赵宴平无奈,只好拿出了对付她兴奋失眠的老办法,榨.干她的力气,累睡过去。

翌日黄昏,赵宴平带着阿娇一起去拜访施老爷的那位外室。

外室住的宅子也是个三进宅子,然而此时前院却被施老爷的小儿子夫妻占据了,夫妻俩带着一帮子下人将宅子看得严严实实,只给外室母女三人供应一日三餐,外室一日不交出地契,一日就别想恢复自由。

得知赵宴平夫妻俩是来买地的,而且还是五品大官亲自出马,施三少爷与三少奶奶都很客气,将两人当成了座上宾。三少奶奶还向阿娇倒了一肚子苦水,说她的婆婆在老家如何辛苦,公爹背着她养外室,婆婆也没有赶尽杀绝,愿意将这宅子分给外室,只想卖了田地彻底断绝与京城这边的关系,外室却贪得无厌,宅子田地都想要。

阿娇自然要表示同情,然后提出由他们夫妻俩去劝劝姓黄的外室,或许能说服对方交出地契。

施三少爷与三少奶奶互相看看,碍着赵宴平的官身,只能同意。

夫妻俩也想跟着去旁观,阿娇淡笑道:“我们自己去就行了,你们跟着,她还以为我们是你们请来的说客,心里肯定不高兴。”

她笑得和气,赵宴平的脸却冷冰冰的,慑于他的官威,施三少爷、三少奶奶乖乖停下了脚步。

阿娇、赵宴平来了后院,终于见到了黄氏母女。

黄氏三十岁左右,长女十岁了,小女儿才五岁。

黄氏容貌美丽,一脸冷漠,等阿娇自报身份后,黄氏多看了几眼赵宴平,良久才道:“我听说过赵大人的英名,外面都说您是好官,那请赵大人替我想想,我若交出地契,他们拿了银子还不算,再彻底占了这宅子赶走我们娘仨,我们娘仨该怎么过?实不相瞒,姓施的给我当爹绰绰有余,当年若不是我爹娘胁迫,我也不会给他做外室,现在他甩甩袖子躲清静去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我能怎么办?”

赵宴平看眼两个怯怯懦懦的小姑娘,问黄氏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施家承诺不会再抢这宅子,你便同意卖地?”

黄氏绷着脸道:“卖地的银子也要给我一半,我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刮走了,我需要银子养大两个女儿。”

赵宴平道:“施太太争的是一口气,你想与她平分田地,在她看来便是你要与她平起平坐,她肯定不会同意。我可以为你争取六十两,加上这宅子,足够养活你们母女三人。”

黄氏笑了笑,讽刺道:“她一分都不会给我,在你们之前,有大户的管家提出他们愿意给足施家的买地钱,再单独给我一百两,可我只拿银子有什么用,施家不给我放妾书,我有多少银子他们都可以抢走,官府也不会管。”

阿娇惊道:“都闹成这样了,他们为何不给你放妾书?”

黄氏冷笑:“他们怕我拿了放妾书,不肯再卖地,马上报官将他们轰出去。”

阿娇沉默了,这两家都在提防对方啊。

赵宴平示意两个小姑娘去屋里,然后对黄氏道:“我会向施家人砍价,如果他们愿意以五两一亩地的价格卖我,我再劝他们拿放妾书跟你换地契,等你拿到放妾书,他们走了,我再给你六十两银子,如此我们仍是原价买地,换你们两家从此再无关系,如何?”

黄氏苦涩道:“我之前死活都不肯松口,坚持银子、放妾书一起要,现在突然松口,他们肯定猜得到你会偷偷贴补我,我有便宜拿,他们就一定不会同意,宁可继续耗着。”

赵宴平道:“可只有我们,知道你将地契藏在了什么地方,我不想做十足的恶人,才稍微帮你一把,让你至少拿到放妾书,这个理由,施家总会信服。”

黄氏震惊道:“你,你知道我把地契藏在了哪里?”

赵宴平扫眼这座后院,道:“给我时间,我应该能查出来,但以我的身份,现在去诈他们,施家人也一定会信。”

黄氏突然泪盈于睫,赵宴平办的荆州大案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她便是困在家里也从施家下人的议论中有所耳闻。她相信只要赵宴平铁了心要帮施家,一定能搜出她的地契,真那样,她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可能被施家扫地出门,无家可归。

是赵大人心善,愿意给她们娘仨活路。

如果能拿到放妾书,保住这宅子,且有六十两银子傍身,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是赵宴平,黄氏信他。

“好,只要你们能说服施家低价卖地,我便拿地契去换放妾书。”

与黄氏商量好了说辞,赵宴平便带着阿娇去见施三少爷、施三少奶奶了。

施家大房的确不在乎田地能卖多少银子,只要不是太低,只要买方不会贴补黄氏,施家大房便算出了这口恶气。

赵宴平说他知道地契藏在哪里,施三少爷毫不怀疑,只是有点不满赵宴平不肯直接告诉他。

面对施三少爷的讨好巴结,企图套出地契的位置,阿娇看眼赵宴平,回复道:“我们若是告诉了你,万一你们抢走地契,既不肯写放妾书,还将黄氏母女赶出这宅子,逼得她们娘仨走上死路,传出去坏了我家官爷的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施三少爷额头出了一层汗,母亲还真是这么想的,父亲死活不同意,母亲才答应留下宅子给黄氏。心思被官夫人猜中,施三少爷强颜欢笑,惶恐道:“夫人多虑了,我们施家还没那么坏,夫人放心,小民这就回去与家母商量,等事情成了,小民再请夫人过来,咱们三家把一切文书都签好了。”

阿娇很满意。

通州与京城离得那么近,第二天黄昏,施三少爷就亲自来请阿娇、赵宴平去签文书了。

阿娇带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再让赵宴平拿了十两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一张桌子,赵宴平、阿娇坐一边、施三少爷夫妻俩坐一边,黄氏带着地契最后过来了。

交接完毕,三十亩地成了阿娇的囊中之物,施家众人自以为达成目的,浩浩荡荡地回通州去了。

赵宴平按照约定,将六十两银子给了黄氏。

黄氏拉着两个女儿跪了下去,从此对赵宴平、阿娇感恩戴德。

☆、130

买了地, 阿娇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

赵宴平白日去当差,阿娇先带着婆母去看那三十亩田地。

三十亩良田啊,原是种了苞谷、花生, 整整齐齐的一片好庄稼, 此时烧得烧砍得砍,苞谷彻底不能要了, 埋在地里的花生虽然得以保存下来,可花生还没长熟,瘪瘪的挖出来既不好吃也不好卖。

这三十亩庄稼,今年的收成算是全毁了。

施家毁田时佃农们大闹过, 因为今年的收成对施家或黄氏来说只是损失了一些银子, 对于靠地吃饭的佃农来说,没了收成接下来的一年就没了口粮, 弄不好要出人命。佃农们跑去黄氏门前大闹, 黄氏当时已经被施三少爷控制了,家底也都被施三少爷抢了去。好在施三少爷不想将事情闹大, 给佃农们贴补了银子, 平复了这场风波。

阿娇买地时, 不但拿到了地契, 也拿到了这些佃农的户主名姓, 一共十二户佃农, 都住在三十亩地附近的村庄, 庄头是个姓叶的四旬农夫。阿娇让郭兴提前与叶庄头打过招呼, 今日她来看地,叶庄头也带着其他十一户佃农的当家人过来了。

黄氏最了解这些佃农, 她感激赵宴平与阿娇,便告诉阿娇, 这批佃农都是她这些年慢慢挑选出来的敦厚人家,没有偷懒耍滑的,阿娇若信得过,可以继续用下去。

阿娇戴着帷帽,见不少佃农虽然拿了补偿,此时面对毁掉的庄稼仍然眼圈泛红,便知道这些佃农都对佃下来的田地有了感情。普天之下,最爱惜土地的便是勤恳种地的农夫,阿娇与婆母商量过后,决定继续用这些人。

重新签了佃地的契书后,阿娇问叶庄头:“现在天还热着,这些地补种庄稼肯定来不及了,若是种白菜,能赶在播种冬麦前收菜吗?”

叶庄头很是欣慰新主子还想着补救的办法,道:“能的,我们抓紧时间将田地收拾出来,一边收一边种,就怕一口气种三十亩白菜,收的时候卖不出去。”

阿娇笑道:“你们只管种,到时候多挖几个地窖,白菜好存放,等明年正月二月家家户户都没啥菜可吃了,咱们的新鲜白菜肯定好卖。”

北方不比江南,一年四季都能吃新鲜青菜,从深秋到次年三四月春暖之前吃的主要都是白菜萝卜,除非是那顶级富贵的人家,自己弄了暖棚,能养出点新鲜菜来。

阿娇给了叶庄头银子,让他去买菜种,等这波白菜丰收的时候,她与佃农们仍然五五分成。

佃农们便豁出去大干起来,怕耽误功夫,他们将各自闲着的亲戚也叫了过来,短短三天,三十亩地糟蹋的庄稼就都清理干净了,再用三天耕种菜种,阿娇再来看的时候,三十亩地又变得整整齐齐,只等白菜发芽破土了。

.

阿娇为自己的田地忙碌时,太常寺的官吏也终于花时间查清了阿娇与柳氏的情况。

宣王侧妃欺君的案子出来后,京城不少人家都注意到了赵宴平这号人物,一旦被人注意,纵使武安县与京城远隔千里,随着有人特意打听,随着客商两地往来,赵家的情况还是被人摸清楚了,特别是在赵宴平迎娶阿娇后,阿娇的过往也被人翻了出来。

赵宴平知道这些瞒不住别人,他自己在折子里也写的简略却清晰。

太常寺打探、核实之后,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可以准了赵宴平的奏请,一派觉得不行。

左少卿认为柳氏在赵宴平六岁的时候改嫁,第二任丈夫死了才重新投奔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柳氏根本没有做到抚养儿子的义务,还因为她的改嫁间接导致了长女的丢失。一个不愿意为亡夫守节、又没能尽到抚养子女之责的母亲,凭什么母凭子贵?

还有赵宴平现在的妻子孟氏,曾经沦落风尘,又坏了身子怀不上子嗣,且中间为了进京投奔官夫人姑母无情抛弃赵宴平,在赵宴平升官发达之后才答应了赵宴平的提亲,这种见利忘义的风尘女子若封了诰命,简直是在羞.辱其他德才兼备的诰命夫人。

右少卿反驳道:“赵宴平在折子里说的清清楚楚,他幼年家贫,若母亲不改嫁,一家人都要饿死,柳氏完全是为了一双子女才忍痛改嫁,用自己的聘礼换取两个孩子的温饱。赵宴平进京当官,也是柳氏为他提供的盘缠,进京后一应花销皆是柳氏为他打理,穷苦出身的妇人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你鄙夷她改嫁,难道要她傻傻地替亡夫守节,一家人都饿死,那样才算全了她的妇德吗?”

“再说孟氏,她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官家小姐,因为一桩冤案父母双亡才寄居在舅父家中。舅母无德背着舅父卖了她,她小小年纪能做什么?她虽流落风尘,却处淤泥而不染,对赵老太太至孝,对同是苦命人的婢女至善,赵宴平首次提亲她一心为赵宴平打算宁可拒绝则是至情,如此贤德的女人,赵宴平宁可一生无子也要娶她,你却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而苛责于她,简直迂腐!”

左少卿大怒:“你我争辩便争辩,你骂我作何?”

右少卿:“你若不做迂腐之事,才算我骂了你,你本就迂腐,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左少卿吹胡子:“你少在这里装君子,整个太常寺谁不知道你与卢执交好,卢执是卢太公的儿子,赵宴平是卢太公的弟子,你当然偏帮赵宴平,假公济私之流,竟然还敢指责我迂腐!”

右少卿瞪眼睛:“你说我假公济私,那你何尝不是?令堂倒是生了你,替你们老李家立功了,可惜令堂曾经盗窃妯娌财物,有失德之举,致使无法受封诰命,你便嫉妒赵宴平可以为母挣诰命,搬出什么改嫁、无子等迂腐之词,但你别忘了,妇女受封诰命,德才在先,只要有德有才,生不生儿子算个屁!”

“你,你竟敢口出污言!大人,请大人替下官评说评说!”

左少卿说不过右少卿,转头请太常寺卿替他做主。

太常寺卿觉得两人说的都有点道理,本该最重礼法的两个官员却为了赵宴平争得脸红脖子粗,他偏向哪个都要被另一个埋怨。太常寺卿是个老好人,不愿做这得罪人的事,摸.摸胡子道:“罢了,我去请皇上做主吧。”

于是,太常寺卿就拿着折子去求见淳庆帝了。

淳庆帝在御书房召见了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将赵宴平的两封折子呈了上去。

淳庆帝看过赵宴平的结案陈述,用字准确简练,一个多余的字、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只是赵宴平非科举出身,幼时读书不多,应该也没怎么练过字,写出来的字有股坚韧风骨,但绝对算不上好看。

打开赵宴平的第一封折子,淳庆帝愣了愣,这密密麻麻的一片字,写的可真不少!

第一封折子是替柳氏请封的,先禀明柳氏当年改嫁之迫不得已,再言柳氏对他的种种关爱照拂。

第二封是为阿娇请封的,因为一封折子的大小有限,赵宴平为了多写一些内容,字写得更小了,淳庆帝不得不双手举着折子,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看了几行,淳庆帝眼睛累,放下折子,一手捏着额头,一手将折子丢到了一旁。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色,太常寺懂了,皇上八成不会同意赵宴平的请封。

没想到淳庆帝却又拿起玉玺,分别在两封折子上盖了一个戳。

太常寺暗暗吃惊。

高公公也很奇怪,等太常寺拿着两封折子走了,高公公才笑着问道:“皇上都没看完赵大人的折子,怎么就准了他的请封?”

淳庆帝摇摇头,看眼高公公道:“他字写得蚂蚁似的,朕嫌累才没看完,不过看个开头就够肉.麻了,等朕看完,鸡皮疙瘩得掉一地。”

赵家的事淳庆帝早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赐封诰命各种事,他看的是臣子有没有本事,只要臣子能用,能为朝廷做贡献,那臣子的母亲、妻子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淳庆帝都愿意给封诰命,也就是给臣子们体面。

柳氏的改嫁、阿娇的过往在淳庆帝眼里都不算什么,都是命苦才落得那般境地,旁人怎能苛求?

.

太常寺拿到淳庆帝的折子,就开始填写敕封文书了,写好文书再呈递给淳庆帝,淳庆帝随便安排个宣旨公公,直接去狮子巷宣旨。

这一切都没有经过赵宴平。赵宴平还在大理寺忙碌,他都不知道诰命批下来了,突然就要接旨的阿娇与柳氏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跪在地上接旨时,婆媳俩都感慨万千,红眼圈的红眼圈,掉眼泪的掉眼泪。

除了敕封文书、敕封圣旨,婆媳俩还分别领了九十六两纹银的嘉赏、两套五品诰命夫人的朝服,以后若宫里有宴请邀请诰命夫人参加,婆媳俩便要穿上朝服进宫。至于银子嘉赏,则是按照赵宴平一年的月俸算的,只赏这一次,以后婆媳俩就只享受荣耀上的实惠了。

宣旨公公走后,阿娇与柳氏将东西都放到桌子上,无论朝服、圣旨、文书还是赏银都是好东西,婆媳俩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泪意早已褪去,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怪不得读书人都想当官呢,还是当大官,瞧瞧,男人可以拿俸禄不说,她们做妻子做母亲的,竟然也可以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阿娇,我这银子你也收起来吧。”高兴过后,柳氏想把自己的赏银交给儿媳妇打理。

阿娇刚想拒绝,忽然心中一动,看着婆母道:“娘,不如咱们俩都把赏银拿出来,把这宅子买下来吧,这样咱们赵家就算彻底在京城扎根了,免得每年都要出十五两的租金,还要担心人家随时可能把宅子收回去。”

这将近二百两的赏银是赵宴平替她们挣来的,她们买了宅子记在赵宴平名下,他也不必惭愧什么。

柳氏觉得这主意不错。

黄昏赵宴平回来,面对已经达成一致的婆媳俩,一样的眉开眼笑神采奕奕,当然只能同意。

夜里,阿娇缠着赵宴平,要他说说请封的折子是怎么写的,竟然能说服太常寺与淳庆帝。

赵宴平会写,不会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皇上封你诰命,说明你本就配得上这诰命,往后不可再看低自己。”赵宴平摸着她的长发道。

阿娇就是好奇那折子,还想追问,可惜男人不想她问,抱起她去做那快乐事了。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