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阿芷一样,从六岁起,每月都有二两银子月钱。她平常没有花用的地方,最多就是趁春桃春杏出门的时候,让她们带回一把窝丝糖来,也不敢多买。再就是灯节或者庙会,自己做主买几样好玩的小物件。

这三年已经攒下来五十多两银子,倒是还有十几只过年得来的小小银锞子。

合起来约莫六十两。

如果辛渔来京都,十有八~九是不会在家住的,杨萱想把这些银子送给三舅舅,两个人省着点花用,用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打算好,杨萱稍微安下心,铺开一张裁好的宣纸,准备替三舅舅抄卷《金刚经》以保佑他不被邪祟入侵。

而此时杨修文已经起了身,正与辛氏一道吃早饭。

辛氏便提起杨萱,“…最近懂事许多,你不在家的时候,就指望她跟阿芷陪我解闷。刚才也说,要写信给三舅舅,让他住进咱家。我也是这个想法,不如让三弟进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杨修文叹一声,“三弟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当时扬州有头有脸的文士都在场,知府老爷也派了门客过去观礼,还有秦铭。他路经海陵,特特赶了去。真是颜面尽失啊…你写信吧,他要是想来就过来,给他寻处安身之地。”

秦铭也曾在白鹤书院就读,跟杨修文和辛氏都认识。

辛氏便问:“秦铭去海陵干什么?”

杨修文道:“他近日得了盐运使的差事,正视察淮南盐场。具体的,我不便多问。”

盐务向来是朝中之重,盐运使又是个肥差,杨修文避嫌也是应该。

辛氏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迟疑着问:“秦铭是不是跟随了靖王?”

启泰帝年事已高,精神不济,今年开春将六部交给了几位皇子掌管。太子负责吏部与兵部,而靖王负责的就是户部。

若非自己人,靖王怎会允许秦铭掌管油水这么足的差事?

杨修文未答,却也没有否认。

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辛氏心里有数,低声道:“中元节时,阿萱曾问起太子,她说太子虽暴戾,但当今圣上相信他,愿意将江山交给他,咱们身为臣民,也只能顺服。我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太子已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倘或更改,于黎民百姓而言未必是好事。”

杨修文摇头,“瑶瑶,这事儿势在必行。当年岳父在世时,跟靖王有过协议,岳父合书院之力助靖王登基,靖王则应诺以后立白鹤书院为江南第一书院。这次,大哥还告诉我一件隐秘之事…”四下张望番,声音压得更低,“当时岳父并没有答应,可他送靖王出门正好遇到高旻寺的高僧法证大师,法证大师说靖王头顶有紫气闪现。”

紫气东来是祥瑞之兆。

辛氏默然,随即又道:“但圣意已决,而且张皇后故去已有十年,中宫始终空虚,可见圣上对张皇后仍未忘情,又岂肯轻易废黜太子。我倒是觉得,不管是太子即位或者靖王,只要能恪守本心为民请言,已经不辜负父亲当年的教导了。”

“话不能这么说,白鹤书院现有弟子不过八十余人,而南麓书院每年弟子逾二百之数,难道瑶瑶不希望看到白鹤书院超过南麓书院,成为江南书院之首,将岳父的心血发扬光大?”

杨修文放下手中碗筷,起身拍拍辛氏胳膊,“瑶瑶安心养胎,这事交给我,后天面圣,我打算讲《大学》。”

“师兄,”辛氏随之起身,“为人君止于仁,可为人臣也要止于敬啊。”

杨修文顿一顿,“瑶瑶,朝政之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第16章

再过数日,大雪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一夜之间,将亭台楼阁妆点得一片银白。

便在这冰天雪地里,隆福寺的腊梅冒着严寒绽出满树娇嫩的黄花,傲首挺立在枝头。

夏怀宁寻只陶土罐子,一大早跑到隆福寺,跟小沙弥左缠右磨,终于讨得数枝半开的腊梅,踏着满地积雪去了杨家。

杨家也种了两株梅,不过是红梅,要到正月里才能开花。

这种天气,能看到含苞初放的鲜花,再赏心悦目不过。

杨桐大喜过望,仔细打量番遒劲的梅枝,俯身嗅了嗅,笑道:“这两枝开得好的给父亲插瓶里,这两枝还没开的送到母亲屋里。”

说着找出一对定窑的细颈广口梅瓶,灌少许水将梅枝分别插上了。

杨修文不在家,两人将梅瓶交给松枝后,径自去内院。

刚走到正房院门口,正见杨芷姐妹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杨萱穿件镶了兔毛的嫩粉色夹袄,外面披着连帽大红羽缎斗篷,帽沿上也镶着兔毛。辛氏怕她冷,将帽子系得紧,那张莹润如玉的小脸被雪白的兔毛笼着,如雪后晴空般明净清澈。

而眸底笑意未散,娇俏动人。

夏怀宁看得双眼发直。

这才是杨萱该有的样子,穿着鲜亮的衣裳,过着悠闲的生活,被家人娇着宠着,而不是前世那样,一年四季都穿得灰突突的,像是老气横秋的妇人。

以后他也会小心地呵护她,让她每天都笑意盈盈。

想到那个美好的将来,夏怀宁满腹都是柔情,急急地招呼声,“师妹。”

杨萱没吭声。

杨芷笑着福一福,“大哥,师兄…这腊梅真漂亮,从哪里得来的?”

杨桐笑道:“怀宁从隆福寺求的,送给母亲插瓶。”

杨萱听闻,目光不由落在夏怀宁手里捧着的腊梅上。

不得不说,他折的梅枝还真不错,梅花繁而不密,错落有致地缀在枝桠上。大多数含苞待放,而枝桠顶端却有三朵是全然绽开了的。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嫩黄的梅花瓣像是上好的蜜蜡,晶莹透亮。尤其是,花心里许是藏着雪,这会儿已经融化成水,颤巍巍地挂在花瓣上,更显柔嫩。

没想到,年少时的夏怀宁还有这份雅兴。

跟她印象里粗鲁无知的他大相径庭。

短短几年功夫,他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

杨萱诧异不已,审视般看向夏怀宁,不期然正对上他直视过来的视线。眸光中充满了热切与期待,还有隐隐的欢喜。

杨萱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杨芷急急地跟上来,笑着道:“我记得贤良寺也有腊梅,不知道开没开,等让李显过去看看,也求几枝回来插瓶。腊梅香味足,就不用熏香了。”

隆福寺离杨家稍有些远,贤良寺却是近。

“那就让他跑一趟,反正也不远,”杨萱浑不在意地说,忽然又想起贤良寺的素斋,她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了,便补充道:“顺便让他带只素鹅或者素鸡回来,晚上蒸着吃。”

杨芷启唇浅笑,亲昵地替她理理帽沿上的兔毛,“你这个馋嘴丫头,春天时候,自己吃了大半只撑得肚子涨,我以为你再也不吃素鸡了呢?”

“哪儿的事?”杨萱睁大双眸,“我怎么不记得?”

杨芷撇下嘴,指着春桃道:“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春桃“吃吃”低笑,“贤良寺的素鸡确实好吃,比真鸡还香嫩。”

言外之意,那就是确有此事。

可杨萱脑子里毫无印象,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么贪吃的时候。在她记忆里,自从嫁到夏家,就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哪怕是刚从地里割的韭菜,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她都没有敞开过胃口吃。

当天下午,李显果真跑了趟贤良寺。

贤良寺的腊梅虽然坐下了花骨朵,可远不到盛开的时候,至少还得四五天的工夫。

但素鸡是真的美味,周身烤的焦黄,筷子扎下去,滋滋泛着油花,看着很腻,咬起来却软嫩香滑,咸鲜可口。

杨萱鼓着腮帮子说好吃。

饭后,杨芷先陪杨萱回到玉兰院,又溜达着去了西跨院。

王姨娘正吃晚饭,见到杨芷,连忙招呼道:“姑娘吃饱没有,正好给你留了只鸡腿,快趁热吃了。”

炕桌上摆着四道菜,两荤两素,跟正房院的并无差别,只份量上少了些。

正中的碟子上便盛着半只素鸡。

杨芷侧身在炕边坐下,笑道:“姨娘快吃吧,我刚也吃了,母亲给我和萱萱每人一只鸡腿。”

王姨娘知道辛氏绝不会在吃穿上亏待杨芷,遂不多劝,极快地吃完饭,打发丫鬟欢喜撤去碗筷,沏来热茶,笑问:“太太怎么想起贤良寺来,是打算去上香?”

杨芷道:“不是,今儿夏公子带了几枝腊梅,我想起贤良寺也种着腊梅,正好萱萱想吃素鸡,就让李显跑了一趟。”

王姨娘恍然,“我看夏公子时常往家里来,他学问到底怎么样,家里是做什么的?”

“学问应该是极好的,听父亲说,比大哥要胜一筹。”杨芷微低着头,脸上呈现出浅浅羞色,“家里倒是普通,祖籍是山东文登,圣上登基那年进的京,将户籍落在京里。父亲早已亡故,母亲还健在,另有一兄一姐。”

王姨娘唇角露出几分讥诮,“确实算不得好,腿上的泥点子还没弄干净呢,这样的人家结交不得。”

杨萱诧异地问:“为什么?”

王姨娘细细道:“你想,夏家是渔民出身,才进京十余年,肯定满嘴的鲁地话,你能听得懂?就算是口音改了,可夏家阖家没读过书,你想谈阳春白雪,她们说下雪不如化雪冷,这能说到一块去?更要不得的是夏家还出了夏公子这样的人才,全家还不得当眼珠子般看待,他要是急了恼了,估计全家人要一齐动手把你撕了。”

杨芷细细品味番,没作声。

王姨娘续道:“老话说得好,门当户对,传了上千年,这可不是白传的,自有十分的道理。我看顶好就是寻个读书人家,闲来无事还可以下下棋弹弹琴,能说到一块去…这事儿还是听太太的吧,好在你比二姑娘长两岁。”

杨芷明白。

辛氏为着杨萱着想,定然会费心替她挑个好人家。

否则的话,如果她嫁个浪荡子,杨萱岂不也跟着落面子?

何况,辛氏还不是那种看不得庶女出息的嫡母,总归不会在亲事上亏了她。凡事就由辛氏做主就是。

杨芷默默喝完杯中茶,起身告辞。

回到玉兰院,看看妆台上摆着的那只憨态可掬的木牛,吩咐素纹寻匣子收了起来。

等再下过一场雪,就到了腊八节。

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辛氏经过两个多月的苦日子,终于止了孕吐,精神旺盛了不少。她仍是把拟定礼单子的差事交给杨芷姐妹,她则吩咐着丫鬟仆妇或是采买过年用的灯火香烛等物品,或者拆洗桌布椅袱擦拭衣柜台面,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杨芷跟杨萱也不敢大意,不但比对了往年送出的节礼,又额外打听这几家可有添丁或者短了人口的,又或者家里出过什么大事犯忌讳的。

总之,两人力求做得尽善尽美,以减轻辛氏的负担。

这日,杨修文早早上了衙,辛氏打发文竹将杨萱唤了去,悄声道:“你三舅舅进京了,你随我去瞧瞧吧。”

杨萱既惊且喜,忙问道:“现在去吗,他住在哪儿?”

辛氏点点头,“不远,就在西江米巷后面的水井胡同。你另换件衣裳,不用太花俏,咱们早些去早些回。”

西江米巷在刑部和锦衣卫卫所附近,的确不太远,可那边出入的人龙蛇纷杂,并非太平之地。

杨萱想一想,将大红羽缎斗篷换成了石青色棉布挂着灰鼠皮里子的斗篷,将头上珠簪换成了寻常的银簪。

临出门前,把匣子里积攒的银钱用手帕包裹起来,再拿青布包袱卷着,提在手里。

辛氏瞧见杨萱的打扮,微微颔首,让文竹扶着上了马车。

因着天冷,前几天落的雪未曾化尽,车轮辗在上面略略有些打滑。

车夫不敢赶太快,只慢慢走着。

不过两刻钟,便走到西江米巷,从巷口拐往北面,有条极窄的胡同,就是水井胡同。

车夫小心地将车赶进去,缓缓停下来。

杨萱打眼一瞧,面前约莫七八间院落,都是黑漆大门,粉白色墙面,青瓦屋顶,看着模样都差不多。

很显然这是成片的典房。

万晋朝百姓住房除了买房和租房之外,另有一种典房,跟长租差不多。通常租期是十年或者二十年,租金也高,但是租赁期满,房主会把租金还给租户,就相当于房主将房子典当给租户,到了期限再赎还回来。

辛氏走到左边第三个大门处,上前用力拍了拍门,少顷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被打开,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岂不正是辛家老三辛渔?

“三舅舅!”杨萱开口招呼,一面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

辛渔一把抱起杨萱,很快又放下,乐呵呵地说:“小萱萱长大了,三舅舅抱不动了。”

辛氏笑嗔:“没大没小的,都多大了,还让人抱。”

这时,门里传出个温和的女声,“外头冷,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请阿姐和萱娘进来。”

是三舅母陆氏。

杨萱曲膝行礼,“见过三舅母。”

陆氏牵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她一番,笑道:“萱娘长成大姑娘,出落得更漂亮了。快,进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又对三舅舅道,“阿姐身子不方便,三爷稍微搀扶着些,地上雪水未干,别滑倒了。”

院子不大,方方正正的,正北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三间厢房,西墙根下放着口大瓷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既无花草也无树木,空空荡荡的。

屋里陈设也简单,一张四仙桌,四把官帽椅,桌子上摆得都是粗制瓷器,有一只杯口掉了块瓷,露出个小豁口。

陆氏忙着沏了茶,给四人各自斟了满盅。

杨萱趁机看清了她的打扮。

丁香色的素面棉袄外面套着天水碧的夹棉比甲,底下是姜黄色的夹棉裙子。平整的圆髻上插了支银簪,再无其它饰物。

看起来非常寡淡。

杨萱只见过陆氏一次,就是回扬州奔丧那次。

虽然是在孝中,可陆氏穿着时兴的水田衣,梳着精致的堕马髻,发髻上戴一对青金石发簪,也是素净,却显雅致。

不像现在——就连家里的秦嬷嬷穿着都比陆氏体面。

好在陆氏气色极好,眉间眸底都带着欢喜,并无丝毫怨尤。

辛氏浅浅啜口茶,问道:“你们几时进京的,这房子花了多少银子?”

陆氏笑着回答:“先前我们就打算往京里来,东西都收拾好,正好又收到阿姐的信,三爷便催促着赶紧来…房子并不贵,花了二百两银子,赁了十年。十年后,这二百两原封不动仍还给我们。”

十年,二百两,合着一年二十两,一个月不到二两,倒是并不贵。

杨萱正默默核算着,就见辛氏从荷包里取出几张银票,铺在桌面上,“这是六百两,你姐夫让给的,做个小生意或者赁间铺面。”

“我不要,”辛渔腾地站起来,将银票塞回辛氏手中,“我有手有脚的,又识文断字,到巷口给人写信写讼书也能过得了活。”

“是呀,”陆氏接话,“我可以缝缝补补,总共就两个人,怎么也能挣口吃的。”

辛氏道:“你看这屋里,什么都没有,总得添置些器具摆设,京都不比扬州,三九天能冻死人,要准备好柴炭,做几床厚被子。过几天街上店铺要关张了,直到正月十八才开门,不得备上这一个月的柴米肉蛋?你要当我是你姐,就拿着。”

辛渔犹豫片刻,仍是摇头,“姐,我不要。我不是窝囊废,我靠自己也能立起来,能过得好。真的,不信你就看看。如果你实在给我,那就是看不起我,认定我是个废物了。”

话到这份上,辛氏不好再坚持,无可奈何地收了银票,起身道:“我到里间瞧瞧,屋里什么样儿。”

陆氏忙过去扶住她,“阿姐当心,这里有处门槛。”

待两人进了里间,杨萱走到辛渔面前,悄声道:“三舅舅,我能看得起您,”将手里包袱卷交给辛渔,“这是我攒的银子,不是给您的,是想让您在院子里种棵桂花树,养两盆茉莉花,再支个秋千架。下次我来的时候就有东西玩了。”

辛渔胸口一滞,抬手揽住她肩头,低声道:“萱萱的心意舅舅明白。舅舅手里有银子,真的,舅舅这么聪明能干,哪能缺得了钱花?但是,现在不能露出去,得过几年才成。”说罢,思量片刻,拔下头上竹簪,轻轻一拧,簪头跟簪身分成两截,簪身竟然是空心的。

辛渔笑一笑,“你瞧,舅舅的钱都藏在这里。”

第17章

杨萱忙叮嘱,“三舅舅快收起来,千万别丢了。”

辛渔将竹簪复插在发间,笑道:“萱萱放心,舅舅天天戴着,丢不了,再者就是普普通通一竹簪,偷儿也瞧不过眼去。”

杨萱点头,由衷地赞叹:“还是三舅舅最聪明。”

辛渔乐不可支,抬手轻轻拂一下她小巧的双环髻,学着杨萱的语气道:“还是萱萱眼光最好。”叹一声,解开青布包裹卷儿,看到一块块的零碎银子和小小的银锞子,温声道:“萱萱的银子舅舅收了,回头就在院子里种上花种上树,再架上秋千架。”

“舅舅还得教我怎样做水田笺。”杨萱补充道。

“好,”辛渔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过做纸太麻烦,要采枝、剥皮、选料、淹料十几个步骤,大半年才能制成一批原纸。倒不如咱们直接买原纸,另外处理成纸笺,这样…”

话未说完,就听门外传来汉子的吵嚷声,有人大声吆喝:“他奶奶的,谁家马车不长眼,把路堵成这样怎么过去?”

辛渔顾不得多语,大步往外走,杨萱提着裙子紧跟着出去。

门口站着四个十七八岁的男子,都穿土黄色裋褐,腰里别着长刀,一看都是习武之人。

其中站在车旁愤愤不平叫喊着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

而车夫正作揖打千地赔着不是。

却是因为巷子窄,马车堵住了大半边路,可靠墙仍有一人多宽的空隙,并不妨碍行人出入,即便是这胖子,也能畅行无阻。

辛渔连忙道:“对不住,几位爷,我们这就把车驾出去,劳几位稍等片刻。”

胖子骂骂咧咧道:“屁!要爷等,多大脸?爷没那闲工夫。”

辛渔弯腰赔笑,“很快,很快的,爷多体谅。”

看着素来不羁的三舅舅在这些比他小十几岁的孩子面前点头哈腰,杨萱莫名地感到难过,定定神,开口道:“几位大人,实在是事出有因。我母亲身体不方便,且路上湿滑,不得已才停到门口。若是妨碍大人通过,我们这就把车挪开。”对着胖子福一福,仰起头道:“还请大人通融则个。”

但凡男人都不会为难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况且杨萱生得美,鼻梁挺直秀气,嘴唇小巧红润,一双乌漆漆的眼眸似是山涧清泉,清凌凌地透着亮。

整个人娇娇弱弱的,令人不愿高声,生怕惊吓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