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也是存了私心。

若能给夏怀远找到差使,夏怀远就不必隔三差五往吏部去打听,也无需经常去兵部探问。或许,这样就能避开杨家。

而夏太太也不用死乞白赖地让杨家姑娘来冲喜。

隔天,夏怀宁去东宫的时候就提起自己的兄长,太子的几位幕僚道:“这事不用夏公子费心,过上三五个月,少不得有大批职缺空出来,到时候随便你挑。”

夏怀宁笑道:“话随如此,可我兄长却是忙碌惯了的,闲着家里着实无趣,而且又到了嫁娶的年纪,如果没有个正经营生,怕是不好提亲事。”

幕僚们商讨一番,觉得周路死后留下个空缺,以夏怀远的资历自然当不上四品大员,但挪动挪动给个腾个七品的小官还是行得通的。

夏怀宁很是高兴,神策卫驻扎在京外,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即便夏怀远不着急当差,也可以安心在家里养病,不必出门。

如此,就很难有机会见到杨家人。

阳春三月,桃花开罢杏花红,杨柳抽枝草芽绿,一派生机勃勃。

京都的局势却是波谲云诡,几位大儒辗转呈到御前的陈情折子均都驳回,几处书院的学子陆续有人因为品行不端而入狱。

杨修文愈加沉闷,使得杨家的气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沉闷而压抑。

不管是杨桐还是杨芷,都察觉到这种不安。

而杨萱原本一直心惶惶的,这会儿反倒沉静下来,天天或者抄经或者带着杨桂在院子里嬉闹。

这天,鹿鸣书院又有一位学子因与邻居发生口角而入狱。

杨桐垂着头对辛氏道:“其实不过一桩小事,张铎爱琴成痴,是看琴谱看得入了迷,不当心撞到邻居,把他手里酒坛碰掉了。张铎打算赔他两坛酒钱,那人却狮子大开口要二两银子,然后双方争执了几句,怎么就关进牢里了?”

辛氏沉默片刻,答道:“这只是个由头,背后另有缘故。你以后进出也当心,说不定…”话音刚落,就见文竹撩开门帘,探进头来笑道:“太太,范家三太太过来了…”

第73章

辛氏愣了愣, 脸上很快绽出笑,“快快有请。”

杨桐趁机告退,“母亲,我先回去读书了。”

辛氏点点头再嘱咐他一句, “也别总是低头看书,抽空看看树看看花,免得累坏眼睛。”

杨桐笑笑离开。

辛氏对着镜子理理鬓发,又抻了抻裙子, 刚走出厅堂,就见范三太太满面笑容地走进院子。

她今天穿着件浅绿色袄子,月白色宽襕罗裙,显得很是素雅。

走到院子中间, 范三太太仰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羡慕道:“这棵树应该有年岁了吧,到了秋天开花的时候,肯定满院子香味儿。”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至少得有七八十年, ”辛氏笑着回答,“听我家老爷说,当年祖父在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树。不过因为年岁久, 花倒是不繁盛, 一年多一年少, 去年花开得就稀稀落落的。”

范三太太道:“都这样, 分大小年…家里有棵老树就是好,看着好像老人还在世似的,有个主心骨儿。”

辛氏一时辨不清她话里意思,只能干笑着撩起门帘请她进屋,又吩咐文竹端来茶水点心。

两人分宾主坐下。

范三太太啜口茶,长长叹一声,“古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真没说错。往年冬天冷,有不少老人熬不过去,今年倒是个暖冬,本以为我舅舅能顺顺利利地过了冬,偏生却不在了。”

难怪她今天穿得素淡,头上也不曾佩金戴玉。

辛氏关切地问:“是几时的事儿,老人多大寿数了?”

范三太太答:“大前天刚过完七七,寿数不算大,六十又二,也算不得小,就是觉得突然。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没了…我们家里男丁兴旺,姑娘却就我一个,舅舅最疼我,把我当亲闺女似的。”一边说着,已经落下泪来,忙掏帕子压了压眼窝,“我爹娘早就不在了,娘家就只剩下舅舅一个长辈,谁知…”

辛氏忙劝慰道:“生老病死都是由天不由人,三嫂节哀顺变。老人生前能得三嫂孝敬,知道三嫂一片孝心,也算有所安慰,不留遗憾了。”

“怎么没遗憾?”范三太太哽咽不止,“舅舅仍有心愿未曾了结…家里有个孙女叫含珠,真正是舅舅捧在手心养大的,已经十五岁了尚未说亲,三年孝守下来岂不成了老姑娘?就是想热孝里成亲,可百日里又往哪里去寻个合适的人家?”

辛氏恍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也没吭声。

范三太太续道:“舅舅临去前拉着我的手,直勾勾地盯着我就是不肯闭眼,直到我答应让阿诚娶了含珠,才撒开手阖上眼眸…我当时也是昏了头,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可死者为大,我不能欺瞒舅舅。”抬起头,极其诚恳地看着辛氏,“阿萱是我亲自求的儿媳妇,又生得如花似玉温婉贤淑,绝无可能让她做小,可含珠又是我外甥女,真正当成掌上明珠含在嘴里养大的,更不可能做小…而且含珠已经十五,再不可能寻到好门户,阿萱年岁还小,还能细细挑选…”

说着,将杨萱的庚帖,定亲文书以及辛氏当初给的信物都取出来,“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对不住阿萱,对不住弟妹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只管把错处推到阿诚身上,我们在外面也是,绝不会说阿萱半个不字。”

辛氏看着庚帖文书呆怔片刻,扬声叫进文竹来,指着文书道:“烧了。”

文竹大吃一惊,却没言语,掏出火折子打燃,凑近文书。

火舌舔卷着纸张,瞬息化为灰烬。

辛氏将那支羊脂玉簪子插回鬓间,又将杨萱的庚帖细细折好,端起了茶盅。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文竹木着脸,指了门口对范三太太道:“范太太请。”

范三太太走出杨家,下意识地顿住步子回头看了看,粉白的围墙上露出几竿修竹,清新雅致,心里一阵轻松,却又莫名地觉得恼火。

她本来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既是赔礼道歉,又是诉说自己的为难,而且还做好了辛氏发难的准备,谁知道全都没用上。

而且自己灰头土脸的,好像要退亲的是辛氏,自己才是被退亲那人。

范三太太定定神,踱着步子慢慢往家里走,越走心里越虚。

退亲之事,她只跟公爹范先生说了,还不曾告知儿子范诚。

说的时候,范先生冷冷地看着她,“你可想清楚了真要退亲,两家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以后就是陌路甚至还可能成为仇人…还有阿诚,他要是犟起来,你可得受着。”

范三太太考虑了两天,再度对范先生道:“我还是想退亲,毕竟年岁差得也大,要成亲还得好几年。退了杨家正好娶了含珠过门,热孝里成亲,说不定明年夏天就能抱上孙子了。”

“你的儿子,你自己做主,说娶谁就娶谁,我不管。”范先生淡淡道,“阿诚娶进门的妻子,跟你这个婆婆相处的时候多,你若是看不顺眼,勉强进门也过不好。就按照你的心意娶吧。”

范三太太脸上显出几分赧然,“我很喜欢杨二姑娘,若不喜欢当初也不会去求娶,只是看眼下这局势,杨大人势必要牵连进去。家里若只阿诚一人也倒罢了,可上头有阿谕跟阿诫,底下有阿训跟阿识,不能因为他一人,把兄弟五人都带累了。”

范先生轻笑,“你在外头这些年真是长了本事,圣上还没裁断的事情你先给人定了罪。”

范三太太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关注时局,这些话还是夏怀宁告诉她的。

夏怀宁专程拜访过她,将京都情势说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

杨修文是靖王一党,被抓进监牢是迟早的事儿,量刑却可轻可重,往重里说株连九族满门抄斩都有可能,即便是轻判,也要褫夺功名罢免官职。

范诚学问非常好,前程定然不差,为什么要被杨家牵累?

说不定范大人也会受到影响,以往因姻亲出事而受牵连的例子也不少。

一桩一桩把前朝并今朝事例列举给范三太太听。

范三太太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她只知道最近朝廷气氛紧张,却没想到有可能累及自己家。

当初去杨家求亲,一来是范先生跟范诚都说好,二来则是因为杨修文的官职。不但能够得见天颜,而且日常来往之人都是饱学之士,更有不少大儒翰林。

只要稍加指点,范诚的学问就能更上层楼。

且杨家人丁少,杨修文扶持杨桐之余,肯定也会帮衬范诚一把。

不比范家,小一辈的男丁有五六人,范诚并不是个非常出色的,家里有什么好路子未必能轮到他头上。

可现在,没沾到半点光,却惹来一身麻烦。

范三太太怎可能不着急,所以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做出决定,宁可让别人指点几句,也得让范诚抽出身来,保住前程。

纵然范三太太走得再慢,架不住范杨、两家离得近,不过盏茶工夫,便走到家门口。

刚进角门,就看到范诚低着头站在二门台阶旁的槐树下。

范三太太吸口气,挤出个笑容,问道:“阿诚站这干什么,地上有元宝,看得这么入神?”

范诚慢慢抬起头,轻声问:“娘去哪里了,是不是去了杨家?”

目光呆愣,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想必是从范先生那里得知了消息。

范三太太心里“咯噔”一声,做出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这也是没办法,你舅祖父临终前把含珠托付给我,我不能不管她…杨姑娘年岁还小,就是另外说亲也说得过去。”

范诚嗫嚅道:“可我,我不喜欢含珠表妹。”

“那是因为你们见面少,以后相处得多了,就喜欢了。”

范诚摇摇头,“含珠任性娇气,稍不如意就哭鼻子,我跟她合不来。”

“合不来就算了,反正不能娶杨萱,”范三太太脸色拉了下来,“杨大人犯了事儿,说不定哪天就要下监牢,不但帮衬不了你,反而要你跟着受牵连。”

范诚道:“律法有云,罪不及出嫁女,我一个女婿又能受到什么连累?再者,我学问做扎实了,不需要别人帮衬,自己也能养家糊口…娘,我只喜欢杨二姑娘,您再去杨家,就说不退亲了好不好?”

范三太太气道:“我前脚出来,你后脚让我去反悔,这是把我的脸摁在地上让人踩呢,再者,你想想杨太太会同意?”

范诚脸色煞白。

辛氏聪明练达,又有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傲骨,绝无可能答应。

可想起杨萱白净的肌肤,明净如秋水的杏仁眼,和她歪着头问“三哥喜欢什么样的考袋”时的娇俏温柔,范诚又觉得心里刺痛得难受。

以后杨萱要嫁给别人,对着别人轻颦浅笑,替别人缝衣做衫,跟别人生儿育女…范诚用力摇摇头,忽地跪在范三太太脚前,“娘,儿子求您了,我心里只有杨二姑娘一个人,绝不可能另娶他人。”

看着一向老实听话的儿子,为了杨萱竟然三番五次地反驳自己,而且还不惜下跪。

这还没进门呢,如果真娶进家来,吹两天枕边风,是不是更不将自己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了?

范三太太勃然大怒,“范诚,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亲,你却为个女人下跪,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功名,可也得替你父亲想想,替你两位伯父和几位堂兄弟考虑考虑?”

范诚面如土色,却犟着问道:“就算杨世叔要下牢狱,跟伯父和几位堂兄弟有何干系?”

范三太太道:“你有那么位岳丈,难道他们脸上就有光了?阿诚,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即便你不娶含珠,我也会给你相看别人,杨家就别想了。”

闪身走进二门。

范诚直挺挺地跪在原地,忽地俯下~身子,无声地落了泪。

这边范三太太气得浑身发抖,那边辛氏也是恼怒万分,好容易控制下心绪,吩咐文竹道:“将二姑娘叫了来…”

第74章

杨萱听完辛氏的话, 低着头, 无奈地叹口气。

她已打定主意, 要用心待范诚,跟他好好相处,没想到…

退了也好。

原本她也并非出于喜欢范诚本人, 更多的是贪图范家这个庇护之地。范家不肯庇护她,见势不妙及早抽身也无可厚非。

辛氏瞧不见她神情, 只觉得她半晌不说话,怕她钻了牛角尖,遂开解道:“若不想退也不是没办法。我是觉得三太太既然已经生出这份心思, 将来即便你嫁过去也未必能过得好, 婆婆想到刁难儿媳妇实在太容易了。”

杨萱抬头道:“我巴不得不嫁,守着娘亲待一辈子多好。”

辛氏嗔道:“净说瞎话, 哪家的姑娘不嫁人, 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杨萱笑一笑,笑容未达眼底便已消散,“我觉得范伯母未必真想让范三哥娶她外甥女, 真要有这个心思, 早两年就定下了, 何至于拖延到现在?”

辛氏一点就透,长长叹口气,“趋利避害, 人之常情, 可是他们怎知咱家一定会破败?”

话出口, 已经知道了答案。

近一个月,被羁押的文士中,约莫半数是跟杨修文有过来往的,轮到自己家也是早晚的事儿。

正思量着,听到杨萱道:“娘,我想把春杏和春桃放出去,她们两人伺候我这些年,年纪也都不小了,许她们些银钱,她们或是嫁人或是另寻主家,各随心意。”

辛氏道:“两人都放出去,你身边不就没人伺候了?”

杨萱笑道:“我待在家里没什么事儿,还要人伺候什么?每天就是吃饱了睡,睡足了吃,自己也能干。”

“那随你吧,”辛氏应着,“实在不行就让文竹过去,文竹最妥当不过。”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取出那只海棠木匣子,找出来两只十两的银元宝并两支银钗,“每人给她们十两银,足够用上两三年了。”

杨萱接在手里,见匣子里尚有好几张银票,便道:“娘给我些银子吧。”

辛氏抬眸,“你要银子干什么?”

杨萱褪下腕间手镯,将其上机关打开,掏出里面的银票,“藏在这里面以备不时之需…三舅舅手头也藏着银子,只是不想露出来。”

辛氏愣了好半天,将匣子最下面两张八百两的银票仔细卷好,塞进手镯里,叮嘱道:“仔细收着别丢了,如果家里真出事,也未必能牵连到你们,你拿着可以傍身,如果没事那最好不过,你留着以后当私房银子…也别只藏在这里,小衣的衣襟还有鞋底夹层都能藏一张。”

两人在屋里低声商议,外头文竹气不过,将今天范三太太的来意说给李显媳妇听,“…去年上门求亲时说得天花乱坠,把二姑娘夸得就好比天女下凡似的,这才刚过一年,又觉得二姑娘岁数小…去年不更小?还说把错处尽管推在她家,本来就全部是范家的错处,说定的事情她还能腆着脸再收回来…真气死人了。”

李显媳妇原本是杨萱的奶娘,因为杨萱大了才被安排做些缝缝补补的杂活儿,她平常对杨萱的事情最上心不过。

听罢立刻骂道:“真是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难不成把错处推到他们家,二姑娘就不受带累了?但凡退亲,不管因为什么都是女方吃亏…不行,我不能干看着二姑娘被欺负,总得出了这口气。”

愤愤然想了片刻,出二门寻到李显,悄声吩咐他,“哪天出门的时候往医馆问问,就说男人不行应该怎么治,吃什么管用,就说是榆树胡同范家三公子打听的…千万别被人看出半个,‘杨’字来。”

刚吃过晌饭,杨萱被退亲的事儿就传到了杨芷耳朵里。

杨芷长长舒口气,顿时感觉无比的轻松舒坦,低低嘟哝句,“漂亮又如何,还不是说退就退?退过亲,以后再找可就难了。”

她尝过亲事不顺的滋味,甚至连杨美那种人都上赶着巴结过,这会儿该轮到杨萱感受一下了。

笑着打开妆盒,取出之前过生辰辛氏送给她的赤金蝴蝶簪,插在鬓边。

金簪辉映着她眸中光彩,竟是比往常生动,脸色也提亮了许多。

杨芷又换件俏丽的冰蓝色衫子,步履轻松地走到西屋。

意外的是,杨萱非但没有蒙着被子哭泣,反而头上包一方手帕,跟春桃春杏两人翻箱倒柜地不知道折腾什么。

衣服、被子、器具摆得到处都是。

杨芷瞪大眼睛,惊讶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杨萱笑道:“把屋子收拾一下,京里最近不太平,正好春杏表叔一家进京定居,要接春杏出去,我看有她能用上的东西就让她带着,好歹也是主仆一场,留个念想也好。”

杨芷轻蔑地撇撇嘴,“赏支钗或者赏只镯子也就够了,还用着这么大阵仗?别不是怕闲得无聊,特地寻些事情消磨工夫吧?”

唇角微翘,目光闪动,眉间明显带着不容错识的幸灾乐祸。

杨萱念着往日情分不欲与她一般见识,只假作没瞧见,开口道:“姐想必也听说这阵子锦衣卫没少抓人吧?好多读书人都下狱查抄了家产,姐也把东西归置归置,若有个妥当地方藏起来,日后还能有所依傍。”

杨芷怔一下,转身就往外走。

杨萱又跟一句,“姐要是穿蓝色衫子,就别戴金簪,金簪跟蓝色不相配,显老气。”

杨芷“哼”一声离开了。

春桃朝杨芷的背影翻个白眼,不满地说:“姑娘真是,大姑娘分明就是来看笑话的,姑娘何必提点她?提点了也未必领情,往常姑娘待大姑娘多好,说翻脸就翻脸,都是白眼狼…姑娘喝口茶歇会儿,我跟春杏收拾就行。”

杨萱正觉得有点累,便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盅一气儿喝了大半盏,嘱咐春杏,“租宅子时千万别贪图便宜往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去,你一个姑娘家,安全为上。依我看,就在南薰坊寻个倒座厅或者租个跨院就好,价钱贵点就贵点,要是没了命,给你多少银钱也没福消受。”

春杏本来拉着脸不想走,听到这番话,“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才多大年纪,比我们小好几岁呢,这口气跟走南闯北的拉乡客似的。”

杨萱哂笑声,“我不是担心你,是怕我这东西被人坑骗了去。”

春杏走到杨萱面前,突然跪下,红了眼圈,“姑娘什么心思,我都明白。我不会忘记姑娘的嘱托,定然好生照顾自己,以后我还得接着伺候姑娘呢。”

本来杨萱是想将两人都放出去,可她们不愿意走,而且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孤单单一个人也有些生怯。

杨萱便假借有些东西要带出去,才哄得春杏答应。

话既是说出去了,杨萱遂挑出一对素常用的汝窑天青釉的三足盘和一对豆绿色圆洗,并之前藏在镯子里的那张七十二两的银票交给春杏,只等她离府时候带出去。

当天夜里,辛氏将范家退亲的事情告诉杨修文,不无担心地说:“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白天阿桐提起他在鹿鸣书院的同窗被抓进牢里…师兄,事到如此,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条后路?”

杨修文不耐烦地说:“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要什么后路?”

辛氏咬咬唇,耐着性子道:“师兄可以视仁以为己任,可孩子们呢?阿桐尚未娶亲,阿桂还不曾开蒙,师兄忍心看他们…”

“那又如何?”杨修文背着手在屋子里快速踱几步,站住,“你说有什么办法?让孩子隐姓埋名逃亡千里?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里也没用。倒不如视死如归名垂后世,也不堕我杨家忠义之名。”

辛氏轻声道:“师兄没想过辞官不做,就此放手?”

杨修文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

辛氏便不再作声。

昏黄的烛光照射过来,她低垂的鬓发在脸庞照出一片阴影,脸颊半明半暗,可眼角明显有水样的东西在闪动。

杨修文心中微动,放缓语气道:“瑶瑶,要不咱们和离吧?你把家里东西收拾一下,带着孩子们走。”

那一抹闪亮极快地从眼角滑出,瞬间铺了满脸。

辛氏咬唇,“我不!师兄莫非是忘了,成亲那天,是如何说的?”

那天,床畔燃着龙凤烛,枕上束着同心结。

辛氏脸上布着细密的汗珠,轻声道:“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只待黄河彻底枯…”

便是青山烂,黄河枯,两人也要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