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走后,王家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王大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想,太吓人了,实在是太吓人了。

“老四同东厂大档头认识?咱们王家可是磊宦世家,老四可别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就结交宦官阉人,坏了王家的名声。”

王大爷这么说,也只是想让王家人明白,纵使王译信同东厂的大档头交好,也无法给王家带来好处,反而会让王家以往的名声消失殆尽。

王译信本就无心同王大爷争王家的主动权,方才还担心因为东厂大档头对自己以礼相待,让王家人存了依靠自己的心思,听王大爷这番话,回道:“我想同谁结交,仿佛用不上大哥操心,厂卫名声是不怎样,然厂卫里也不都是奸佞。况且我同他不过是泛泛之交,大哥实在是多心。”

“泛泛之交?我从没看过他对人客气过,老四,我不许你做蠢事,你给我记住,如果你再同厂卫纠缠不休,我就……就驱逐你!”王大爷刚正不阿的说道,“我说道做到,决不食言,老四,你好自为之。”

王大爷给弟弟们一个眼色,王家人心很齐的随着王大爷一起离开。

王译信笑容里泛着苦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亲人也逃不过功名利禄。”

亲人间的互相伤害很痛苦。

也好,王译信自我安慰得想,他们对自己看不上,瞧不起,以为自己破坏了王家的门风,总好过他们一起簇拥上来,指望着自己解决王家的困境。

王老爷子的身体不知能不能撑到科举考试之后。

不过王译信晓得老爷子就是死撑也会撑到的,如果他提前病逝,孙子们会因为守孝,无法科举。

他不知道得是,王芷璇也明白老爷子活着的重要性,在私底下,王芷璇给老爷子熬了不少的‘汤药’,虽然能延长了王老爷子的寿命,但王老爷子在精神上却越来越糊涂,在王芷璇看来,王老爷子清醒对她没有好处,还不如糊涂着。

……

东厂也有监牢,虽然不如锦衣卫镇北府司名声显赫,然东厂的酷刑一样让人生畏。

锦衣卫镇北府司以王芷璇的身份是进不去的。

乾元帝也没打算把她弄到镇北府司去,如同王译信所预料的一样,乾元帝只是吓唬吓唬王芷璇,给她个教训罢了。

毕竟,王芷璇现在还是王译信的女儿,乾元帝怎么也得给阿泽将来岳父留一分脸面。

所以,能确保王芷璇平安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绝色才情,而是因为她又一个简在帝心的爹。

王芷璇来东厂的道路上还挺镇定从容的,心里一个劲儿骂王译信是渣爹。

等到了东厂后,大档头笑盈盈的带着王芷璇参观了监牢,重点向王芷璇介绍了刑具的用法……王芷璇吓得脸色煞白,身体不由得自主的打着轻颤。

现实的东厂比想象中更为可怕。

王芷璇感觉一阵阵阴风从骨头缝隙里冒出来,生怕这些染血的刑具用到自己身上。

谁能来救救她?

王译信?

还是四皇子?

不管谁都好,王芷璇很想从东厂出去。

大档头把王芷璇带到审讯的屋子,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吓坏了,就是会所嘛,谁提起东厂都有被阎王召唤的感觉。

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蕃子,蹑手蹑脚的走到大档头跟前,压低声音道:“顾大人让人传话,关上三日。”

大档头点点头,谁得面子不给,顾三少的面子也要给。

王芷璇丝毫不知她已经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

“我且问你,京城流传的诗词石灰吟可是你所做?”

“……”王芷璇从没把石灰吟属上自己的名字,因为除了殷大舅,次辅,四皇子外,旁人不知道殷姨娘就是殷家的嫡出小姐,她不愿意把才名张扬开去,“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是于不是?眼下是我问你答,少说些没用的。”

“我……”

王芷璇惊觉厂卫的恐怖,咬了咬牙道:“是我写的,这首诗是我写来祭奠殷大人的。”

“你倒是聪明,知晓抵赖不过,实话告诉你,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就没有我们厂卫不知道的事情。”

大档头眼底闪过一抹自得,这话并非虚言,只要乾元帝想知道,厂卫甚至能查出大臣们亵裤的颜色来,只是近年来,厂卫的行动低调,隐晦了一些,但厂卫的暗线却遍布京城,朝野。

“既然这首诗是你写的,本官不问你为何给殷大人写悼诗,也不问你小小年纪,为何知晓朝廷犯官,本官只为你诗词里的那句‘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着。’,你有何冤屈,皇上是昏君吗?让你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捍卫朝政?清白?谁让冤枉了你?”

“我是给殷大人写的。”

“可你怎么知道殷大人是冤枉的?”

“不是外面有证据吗?”

“证据?是真是假尚不可知,当年犯官的案子是陛下亲笔勾决的,你为他诉说冤枉,歌颂他高尚的品格,是想讽刺皇上忠奸不分?错杀了忠臣?”

“我只是……”

王芷璇没料到乾元帝如此敏感,这不是文字狱吗?一首表达高尚志向,忠烈的诗词,竟然被曲解成这样?于谦知道会哭的。

文字狱不是清朝最为严苛?

为什么在架空的国朝还有文字狱?

莫非因为皇族血统不够纯粹?

“只是什么?”

“我从未想过嘲讽陛下,反倒陛下若为明君,不该因为这首诗词大发雷霆,世上如果多几个想千锤百炼,矢志不渝的大臣,可保国朝永盛。”

“按你的说法,皇上还应该褒奖你了?”

“我不缺陛下褒奖。”王芷璇虽然心中紧张,可面上还尽量维持着平静,不过她那双透着惊恐的眸子出卖了她此时的色厉内荏。

大档头笑道:“王小姐果然嘴皮子很利索,说得也挺有道理,然国朝的主宰是陛下,寻常时你若是写出这首诗词,陛下没准真会嘉奖于你,可在天雷示警之时,你写这首词就是暗讽皇上是昏君,陛下岂能容你?”

“可是……可是……”

“陛下不需要同你讲道理,你只需要听命就是。”

大档头脸色阴沉了几分,对王芷璇的天真嗤之以鼻,同乾元帝讲道理?

纵使是刚硬,品行端正的刘三本都不敢轻易同乾元帝抗辩,阁老们位高权重,可在乾元帝说什么,阁老很少敢反对的,虽然阁老们有封回皇上圣旨的权利,在先帝时,阁老们还能硬气一些,乾元帝登基后,阁老们再不敢封回圣旨。

他们只敢在乾元帝下圣旨前,反对几声,比如两年前册顾三少为伯爵的事情,那也是这些年来阁老们唯一一次抗住了乾元帝。

最后,乾元帝打消了册顾三少的念头,可依然赏了他子爵,并且当众说,爵位给顾三少留着。

乾元帝为了出气,那段时间没少折腾阁老们。

王芷璇充其量不过是官家千金小姐,还是个官奴娘养大的庶女,她还敢同皇上对峙?

乾元帝可不会因为她的胆量,聪慧就对她另眼相看。

在朝廷上的人都晓得,乾元帝把所有的包容都给了顾三少一个人。

王芷璇死死的咬着嘴唇,倔强的说道:“你想怎么处置我?为了一首诗词就杀了我?”

“杀你?那倒不会,你怎么说也是王大人的女儿。”大档头道:“皇上很有可能重用王大人,因此不会不给王大人面子,你犯得错若是落在平民百姓身上,重则处以极刑,轻则流放,王小姐,你该庆幸你有个前程看好的父亲,有个出色的妹妹。”

他这句话刚让王芷璇觉得难堪,依靠王译信和王芷瑶才能保住性命?王芷璇很是难受,打算反驳大档头的话,又想起方才参观的,染血的刑具,王芷璇忍下了这口气,以图将来证明她才是最优秀的一个!

王芷璇并不相信大档头的话,只要乾元帝和自己谈过,乾元帝一定会像疼惜女儿一样疼惜自己的。

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将来让东厂的人明白,她不是依靠妹妹和渣爹的女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看红尘中太纷纷扰扰让王小姐的心不定,本官就罚你面壁三日,王小姐可是服气?”

“……”王芷璇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面壁而已,算是轻得了,“我不觉得有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今日对我的处罚,不过,我会原谅你的。”

“好,本官等着你飞黄腾腾达,宽恕本官的那日。”

大档头好笑极了,对手下吩咐:“把王小姐送去面壁,看王小姐的风姿卓绝,就用一号房。”

“喏。”

随从打了个哆嗦,把王芷璇领到一号房门前。

眼前是一个单独的牢房,只见到门,看不见窗户,王芷璇纳闷的问道:“不是娶面壁吗?”

“进去你就知道了。”

蕃子怜悯的瞟了王芷璇一眼,好在大档头只关三日,一号房逼疯过好几个犯错的大臣,不知娇滴滴的美人能不能挨过三日,“你好自为之。”

王芷璇被蕃子推进了一号房,哐当一声,门重新上锁,只听外面蕃子道:“每日只有一餐,会放在门下,送餐时会有人通知你。”

随后蕃子的脚步声远去,王芷璇捂住了心脏位置,好压抑,好……恐怖。

这座牢房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当然也没有蜡烛照明。

外面明明艳阳高照,牢房里漆黑一片,王芷璇看不到任何的光亮,仿佛眼睛一瞬间失明了一般。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息,这是牢房,还是地狱?

王芷璇转身向门口跑,脚底下一滑,砰得一声,她摔倒在地上,“门,门在哪?我……我错了,我认错还不成?那首诗……是我错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芷璇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倔强都消失了。

不亲临,永远不知道四周一片黑暗的恐怖。

这里不仅没有一丝光亮,甚至没有任何声音,除了血腥味外,王芷璇闻不到任何的气味。

她仿佛被封住了五感,正个人似木头一般毫无知觉。

如果是花香还好点,偏偏血气弥漫,更给这间牢房增添了几分恐怖。

王芷璇叫了半晌也没人理会,她手脚发软慢慢的在地上爬着,在漆黑中摸索……总算碰触到了墙壁。

她背靠着墙壁蜷缩着身体,眼泪滚滚,谁来救救自己?

三世为人,她从没落这么痛苦过。

现代的父亲耳根子软,不听她的话,但也让她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父亲给钱上从没吝啬过。

她是同龄人眼中的富二代……如果父亲没有财产的话,她的生母也不至于去做情人。

上一世,王译信对她更好,事事都偏向她,认为她最孝顺,最可爱,最美丽,最善良。

王译信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给她选了一个有才情,又专一,又有地位的丈夫,可以说直到被王芷瑶射死,她上辈子过得很富贵。

这一世,没有人再护着她了……所以她被关进了暗房里。

王芷璇虽然害怕恐惧,然心里对弃她不顾的渣爹更为痛恨,同时也恨王芷瑶……只有恨意才能让她坚持下去。

也是正因为有这股恨意,王芷璇才没有被密室逼疯。

三日后,密室的门开了,蕃子道:“你可以出去了。”

王芷璇如同一株凋零的海棠,形容枯瘦,神色木讷,一步一蹭的走出了密室,久违的阳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用娟帕盖住了眼睛,得慢慢适应,否则眼部神经会受到损伤的。

“有人来接你。”

“是谁?”王芷璇声音沙哑,为了抗衡晚上密室的闹鬼声音,她不停的咒骂王译信,嗓子早就喊破了,此说话,嗓子又疼又哑。

“和悦郡主。”

“……”

王芷璇此时不想再动脑子,迈步向外走,她需要睡觉,在密室里她根本无法入睡。

王译信不把她当女儿看!

她也不会再对王译信手下留情了。

“璇儿?”

“……啊。”

王芷璇一头栽到和悦郡主的怀里,苍白消瘦脸庞看着极是可怜,红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喃喃的说道:“娘……”

和悦郡主一瞬间带入了王芷璇母亲的角色,心疼的抱着王芷璇,“没事,没事了。”

“郡主……”

“啪。”

和悦郡主扇了东厂长公一记耳光,怒道:“该死的下贱奴才,你竟然把璇儿折磨成这样,你不知道她是本郡主认下的干女儿?”

刘公公自打做了厂公后就没被人打过耳光,垂下的眼睑盖住了眼底的愤怒,“奴婢也是奉圣命办事。”

“圣命?你别拿皇兄的命令吓唬本郡主,本郡主告诉你,璇儿不是你能碰的,以后谁再欺负璇儿,本郡主就让谁人头落地!”

和悦郡主让人把王芷璇搀上马车,冷声对刘公公道:“本郡主这就入宫见皇兄,死奴才你给本郡主等着。”

东厂厂公低垂下脑袋,“恭送郡主。”

和悦郡主撂下狠话后离开,大档头凑到刘公公旁边,问道:“您看?”

“和悦郡主自己作死,怪不得旁人,想保下王芷璇?便是太后娘娘都不成。”

刘公公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和悦郡主根本就不知道谁在整治王芷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铁案

在和悦郡主入宫告状前,东厂厂公刘公公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送到皇宫去。

论起送消息,无人能出东厂其右。

乾元帝看了奏报,冷笑道:“朕的皇妹威风,威风,敢威胁朕的东厂厂公,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怀恩公公默不作声,乾元帝再不得已和悦郡主,也不会想让怀恩公公对和悦郡主说三到四。

“朕的皇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奴婢遵旨。”

怀恩公公转身退了出去。

乾元帝唇边噙着冷意,嘲弄,慢悠悠的宽茶,太后是不是打算借着和悦郡主想谋求前朝的支持?

一直很老实,很听话的太后娘娘,最近野心也大了起来。

怀恩公公出门一趟带回了和悦郡主,乾元帝心中不喜,怀恩公公退到角落里,不是他不晓得乾元帝不想见和悦郡主,而是和悦郡主有要事非要见皇上。

他一个奴才阻止不了和悦郡主。

和悦郡主请安后,在乾元帝看口之前,携着气愤:“皇兄,那个死奴才刘公公对母后的救命恩人无礼,实在是太可气了,璇姐儿不就是写了一首石灰吟吗?至于这么搓磨她?您对母后也是孝顺的,一定不会为这点小事苛责璇姐儿。臣妹也听过石灰吟,不觉得石灰吟有冒犯您,太祖高皇后一直希望您胸襟如大海宽广,爱民入子,废置厂卫,莫非您忘了不成?”

乾元帝对能说出这番话的和悦郡主刮目相看,莫怪怀恩阻止不了和悦,晓得搬出乾元帝最敬佩的太祖高皇后,“朕怎么不知她救过太后?”

“上次臣妹在寺庙碰见了璇姐儿,她很好心的指点了臣妹一些养生之道,您也晓得母后最近总有些小毛病,用了璇姐儿的养生之法,母后身体更好了……”

“胡闹!”

乾元帝把茶盏扔到桌上,怒道:“母后什么身份?随随便便的人都能给母后看诊?你怎么知晓她是好意,还是歹意?纵使她是好意,她不足十四,尚未及笄,你竟然敢让她给母后诊脉?她为一个官家小姐,养生之法从何处学来的?别跟朕说读过几本医书就可通晓百病。和悦,你是想害死母后么?”

“皇兄……”和悦郡主慌忙否认:“臣妹比任何人都盼着母后能长命百岁,臣妹怎会害母后?皇兄可要冤死臣妹了,璇姐儿说得有理有据,道理通达,先把病因,病况说得一清二出,才给出了方子,而且方子上的药材臣妹一样样的检查过都是温补的药材……”

“朕竟然不知她竟然比太医院供职的太医还要高超,你就没想过太医的出身?哪一个不是四五十岁才入的太医院,哪一个不是医术世家?你要知道有些方子,纵使朕去问,太医也不会泄露半句,方子是他们祖传的。朕停手王家祖上是琅邪王家,没听说他们家是医药世家。”

“可她确实医治好了母后。”

“朕看你没把母后放在心上!”

“皇兄……你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朕比你清楚,既然母后身体抱恙,你去寺庙里给母后祈福,朕会让太医院的太医轮番给你讲解医术,国朝所有的医书朕也都会送给你,什么时候你拥有了一手不错的医术,了解医术的玄妙,什么时候再去给母后请安。”

乾元帝话音慢条斯理,极为平淡,但这道圣旨对和悦郡主不亚于晴天霹雳,“皇兄……我……”

“既然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都能学得治病救人的医术,朕想以皇妹的聪慧和朕的栽培,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名医,朕等着你的喜讯。”

“……”

“怀恩让东厂厂公送和悦郡主去寺庙。”

“遵旨。”

和悦郡主的脸被乾元帝啪啪的打肿了,她不是在东厂骂过刘公公么死奴才么,转瞬和悦郡主就得求刘公公……她的郡主身份在寺庙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乾元帝目光深邃,低沉的说道:“你虽是朕的皇妹,但你不要忘了厂卫是朕的奴才,你想命令朕的厂卫?”

厂卫是乾元帝的自留地,任何人别想插命令厂卫,即便是顾三少,乾元帝都会让他尽量远离厂卫。

好在顾天泽很懂事,从不做让乾元帝误会的事儿。

“噗通。”和悦郡主跪在地上,哭泣道:“皇兄,臣妹不敢,不敢命令厂卫,臣妹只是一时气愤,不愿看到璇姐儿被人搓磨,璇姐儿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您见见就知道了,您也会同臣妹一样疼爱她的。”

“朕有儿有女,用不上同疼臣子之女。”

“可是您也很疼顾天泽……”

“啪。”乾元帝拍了桌子,“怎么?你想同朕比?”

乾元帝可以毫无顾忌的疼爱顾天泽,和悦郡主有什么资本同他比?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