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越来越重,隐隐传来一阵阵的悲鸣。

王芷瑶道:“如果不晓得她的身份,我还以为这是哪位千里寻夫,不得而入呢。父亲大人住在蒋家,莫要败坏我外祖父家的名声,他们虽然起于微末,但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不比旁人差一分,甚至比某些自诩千年世族的人家更注重礼义廉耻。”

王译信慢吞吞的向王芷瑶走来,“不说我两句,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谁耐烦说你?”

“瑶儿……”

王芷瑶的手臂被王译信拽住了,回头望进王译信深沉的眸子,“我同五姐姐不一样,不想同您总是腻歪在一起,男女有别,哪怕是父女。”

她一把甩开了王译信,“还请父亲大人自重。”

“回去把头发擦干,别着凉了。”王译信在王芷瑶身后喊道,“她……她……我只能如此处置,瑶儿,把一切都怪在她身上不公平,铸下大错的人是我,不管她如何,我都无法轻贱她,以后她不会再出现了。”

“父亲大人能保证?”

“我在你母亲身边,只要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们母女,谁来都是一样。”

王译信不想再在悔恨中过日子,诚然他现在无法爱上蒋氏,可他为蒋氏心动过,他可以找回同蒋氏初相遇时的记忆。

今生,他们之间不会再惨杂着诸多的‘利用’‘陌生’。

王译信见王芷瑶停下了脚步,慢慢的上前,王芷璇总是偏爱腻在他怀里——撒娇。

可瑶儿不是王芷璇,她已经过了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年纪……王译信眼睛有点酸涩,为什么他无法在瑶儿还小的时候夺舍呢?

“瑶儿,对不起。”

他知道瑶儿想要狠狠的折辱殷姨娘出气,想要让殷姨娘痛苦不堪,让殷姨娘颜面扫地,这些王译信都知道,可他做不到,“放过她吧。”

“你是因为还在意她,还是因为认为犯错的是你自己?”

“说不在意是骗你的,毕竟我宠了她十几年,她的一切都是我骄纵出来的,可是那些记忆已经模糊了,很快会完全消失……我不会再看她一眼!”

“说得好听!”

王芷瑶回身,拳头一拳一拳的砸在王译信的身上,含泪道:“你永远都是对的,你有百般的理由无视我和哥哥,你让我放过殷姨娘,又说了都是你的错,可你知不知道她对我娘做过什么?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如果不是我先下手为强,她得意了会放过我们吗?不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既然能让你再站在蒋家,出现在我娘面前,我就不该再计较以前的事情,要往以后看……这些大道理,我比你会说?”

“瑶儿……”

“可是我告诉你,我不能原谅她,既然她想取代我娘,想争宠,那么失败了就要承受失败的代价,胜者为王的道理别跟我说你不懂。”

王译信略带伤感,痛苦的看着面前突然爆发的女儿,瑶儿忍了太久,“我以为你……”

“不是为了我娘,我一辈子不会再见你。”

王芷瑶扬起脑袋,“我告诉你,渴望你疼爱的王芷瑶死了。”

“瑶儿。”

“她死在你冷漠和拒绝之下,这世上不是你想补偿,就有机会的。”

王芷瑶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了两下,王译信立刻上前抱住了她,“瑶儿?”

她的额头很热,想来她正在沐浴,不放心殷姨娘,才不顾头发还在滴水跑了出来。

王译信打横抱起王芷瑶,女儿的脸颊上还留着泪痕,他的心被狠狠的刺穿。

他不值得瑶儿相信……他做得还不够好呢。

……

眼前一片漆黑,王芷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再向前一步,她便可以回去……她迟疑了,停留在黑暗中,放弃走进近在咫尺,五光十色的世界中去。

这里有什么好?

有个多情,可恨的渣爹,有个不争气的母亲,有个死板木讷的哥哥。

没有自由,没有娱乐,到底有什么好?

她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这群人留下?

别逗了。

她迈出了一步,这里还有一个会叫她小妞妞的外公。

有一个会叫她小七的傲娇顾三少。

他为她做了很多,多得攻陷了她本就自私冷漠的心,如果她不在了,顾三少会不会再走上战死的命运?

‘天算说你就是老天留给我的一线生机,小七,我们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的。’

他没说不让她走,可是这句话,让王芷瑶无法再移动脚步,那个世界里有一切,唯独没有他顾三少。

王芷瑶比她更听话,更孝顺。

她走了,外公怎么办?那群需要她照看关照的亲人怎么办?

更为重要得是,顾三少怎么办?

既然当初她同王芷瑶交换了人生,她中途跑路,太不仗义了。

“瑶儿,瑶儿。”

“唔。”

王芷瑶缓缓的睁开眼睛,面前胡子邋遢的人是谁?“你……”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译信强忍着擦拭眼角的冲动,语气转为严厉,“以后你再湿着头发往外跑试试?瑶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用忏悔二十年想明白的事情,夺舍重生后又怎么会再犯?

“不要动,太医说病情来得太急,需要好好调养。”

王译信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王芷瑶,“你要什么,我帮你取。”

“我……”王芷瑶嗓子沙哑,“睡了多久?”

“你昏睡了整整五日。”

王译信的嗓音也是暗哑的,比王芷瑶强不了多少,五日,整整五日,王译信一度怀疑瑶儿不会再清醒了。

“是么?有五日,睡了很久呢。”

“瑶儿……”

“做什么?”

王芷瑶侧头看着仿佛下了决心的王译信,这个人日夜不眠的照顾自己呢。

“如果……如果你非要折辱殷姨娘,我会做。”王译信声音呜咽,“我会帮你报仇!”

哪怕为此毁了他的道德底线,其实王译信也晓得自己没那么高尚,也不是君子。

“父亲大人的胡子好丑。”王芷瑶眼睛弯了弯,真正的王芷瑶已经走了,她附身后没少折腾殷姨娘,没吃过殷姨娘的亏,反倒是殷姨娘因为她,毁了容,失去了儿女,失去了王译信……前生的事情,她没有资格讨回公道。

因为前生是王芷瑶的人生,不是她的。

王译信抹了一把眼角,喃喃道:“我就知道,知道瑶儿……舍不得。”

舍不得他违背本心的报复殷姨娘,瑶儿才是最了解,最尊重他的女儿。

蒋氏端着汤药走进来,“瑶儿,喝药。”

“哦。”王芷瑶被蒋氏搀扶起来,见蒋氏眼睛红肿,轻声说道:“娘,我没事的。”

蒋氏默默的喂王芷瑶喝药,放下汤碗后,低声道:“如果瑶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娘会随你一起去的。”

“娘……”

“瑶儿,没有你,娘活不下去的。”

“哎。”

王芷瑶扯了扯嘴角,“我肩膀上承担着好几条性命……罢了,我会努力长命百岁的,像乌龟王八看齐。”

蒋氏被王芷瑶逗笑了,王译信看了她们一会,默默的转身退出了屋子。

他站在外面,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昏睡的瑶儿无意识的喃咛,顾三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已经好到生死相许了?

王译信晓得王芷瑶的倔强脾气,认准一人,死也不肯回头。

可是他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挽救顾三少的命运?

王译信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同整个朝野抗衡么?

疆场上的事情,他一窍不通。

排兵布阵,领兵拼杀,他一筹莫展。

现在再去学兵法,是不是晚了?

况且王译信对兵书战策提不起一点的兴趣,昨夜他试过,一向读书很厉害的他看兵书时,丢人得睡着了。

除了一点点先知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他反对瑶儿和顾三少的原因。

……

王译信拒收王家世仆,惹得王大爷很不开心,几次在文氏耳边念叨,王四爷翅膀硬了,富贵了,目中无人,无家族亲人……更无视他这个代行族长权利的宗子。

文氏本来是偏心王译信的,可架不住王大爷等人总是在耳边念叨,她对王译信也有诸多怨言,便装病让王译信回来侍奉自己。

谁知王译信只是匆匆回王家看了文氏一眼,拜托王大爷等人照顾文氏,他很快离开了王家。

文氏有一肚子话想同王译信说而没有说上,后来又听说王译信着急回去只是因为王芷瑶病了……文氏更生气了,一来二去不知怎么文氏就病倒了。

王芷璇任劳任怨的照料文氏饮食起居,细心周到的她得到满府上下的一致称赞。

“父亲。”王芷璇因为照顾文氏身体瘦了一圈,越发显得她楚楚动人,把香茗递给来探视文氏的王大爷,“祖母的病情逐渐好转,您不必担心。”

“辛苦你了,璇儿。”

王大爷品着香茗,赞道:“不是你细心照顾,母亲的病许是不会好得这么快。”

“这不过是女儿应该做的,当不得父亲称赞。”

“好就是好,璇儿不仅容貌绝色,又很孝顺,比你妹妹强太多,她就没你细心。”

“六妹妹是活泼一些,可对祖母一样很孝顺,昨日她还为祖母亲手做米粥用。”

王芷璇晓得再怎么也不能越过王大爷的亲生女儿去,狠狠的夸奖了六妹妹一番,哄得王大爷认为她懂事谦虚之际,幽幽的叹息一声:“其实祖母最想见的人是四叔……父亲还是让四叔来看看祖母吧,他一句话比女儿说百句还管用。”

“他一心都在瑶丫头身上,心里眼里哪里还有母亲?如今你四叔有爵位有官职,王家只怕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王大爷愤恨不平的说道:“我过继你们兄妹,他当初也是赞同的,本来我是好意,不想耽搁你和瀚哥儿,想着给你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可惜我低估了你四叔的心机。”

王芷璇泪水盈盈,呜咽道:“我铭记父亲的好意,四叔……他……他是变了,可他再变,对我和哥哥再心狠,再玩弄王家族人,他也不能对祖母不孝啊,百善孝为先,孝道不是世人最看重的么?四叔宁可为了七妹妹不去吏部就职,却无视染病的祖母……这……都是家里人还好,万一被外人知道了,四叔……这不是落人口实?”

王大爷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御史说说王四爷的不孝。

“四叔虽是无情,可父亲不能无义,我已经让伺候的奴婢闭紧嘴巴了,其余叔伯兄弟还需要父亲一个个叮嘱,四叔有今日也付出良多,如果不是讨好了西宁侯,想升官只怕不容易,品行清高的四叔成了阿谀奉承,依靠妻族的小人,女儿心里不好受,也存了一分的庆幸……多亏了父亲救女儿于苦难。”

“璇儿心思细腻,善良孝顺,这些都是我看重的,你四叔这件事做得不妥,我自然会给他个教训,省得他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王大爷起身道:“我亲自去蒋家走一趟。”

“父亲……”王芷璇略带几分的慌忙,阻止道:“您去西宁侯府……还是别去了罢。”

“你且安心的照顾你祖母,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王大爷意气风发的离去,借着这个话柄,起码让王四爷在吏部帮他也谋个差事,他对过继而来的王芷璇越发的满意,璇丫头聪明,总能一语道破天机。

在王大爷走后,王芷璇眨去眼底的晶莹,自在的饮茶,文氏的病也该好了……让文氏病得‘很严重’,她可是煞费苦心呢。

王译信不孝的事情很快会传遍京城,王芷璇勾起了嘴角,看你还有什么脸做吏部推官!抛妻弃女的渣爹!

连殷姨娘都舍得不闻不问的送走,真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探

王芷璇眸子堆满了冰霜,心若铁,不管她用尽什么办法都要向王译信讨回公道——她生母才是王译信的妻子。

蒋氏才是插足王译信和殷姨娘感情的第三者。

殷姨娘除了没有妻子的名分外,什么没有?

蒋氏呢?除了借着娘家西宁侯的背景逼迫王译信同她一起外,什么都不会。

论先来后到,也是殷姨娘在前。

香茗水面浮动,映衬出她完美无缺的脸庞,便是眼底寒冰,她也如冰雪女神潋滟高贵。

“五小姐,老太太等您施针。”

“就来。”

王芷璇把茶盏放到桌上,敛去愤怒仇恨,挂上了淡淡忧愁的担忧神色,在文氏身边用药是极不容易的,丫鬟仆从多是伺候文氏的老人。

她可以用小恩小惠打动她们,可无法命令仆从在汤水饭食中做文章。

王芷璇不仅有一手不错的医术,还会施针,针灸能治病,自然也能让人不舒服。

针灸曾经治好过文氏的隐疾,所以文氏很信任王芷璇,文氏前算万算也不会算到王芷璇可以借着针灸,伤了她的肝经,让她病得一塌糊涂。

不是文氏还有用,王芷璇都想一针让她永远都醒不过来。

毕竟如果没有文氏点头,她和哥哥又怎么会出继?

……

京郊水月湖,有一处风景如画的峡谷,平整的草地上树立着百余人的方队,盔明甲亮的他们如同柱子一般笔直,目光信服般集中站在最前面的少年身上,这是顾天泽和他的属臣练兵的地方,每年他都会带最为亲信的人来此练兵半月。

在这半月中,除非京城被攻破或皇上遇险,否则顾天泽不会收到京城任何消息。

因此他不知道小七病了。

半月的操练,让顾天泽古铜色肌肤更深一层,眉目更显得俊朗深邃,在属下面前,手中持有长枪的顾天泽就是战神临凡,是不可战胜的。

戳在地上的长枪枪头寒芒闪烁,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亦能感觉到恐怖。

顾天泽不仅剑法出众,他在马背上使用长枪更是无人可敌。

不过,此时顾天泽脸色阴沉,对半月的练兵效果并不满意,阵法还是没能排演到极致……他追求完美,也希望他带出去的属下不仅能无坚不摧,还能守如山,能在获胜后,平安返回京城,他并非以属下的命去换取官帽的将领。

京城都指挥使下的五千兵马,同他一起成长,同他一起摸爬滚打的训练,他虽然冷傲,但亦把所有人当作袍泽。

“什么人偷窥?”

“啊……我不是偷窥。”

几名侍卫在水月湖抓了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他衣衫质朴,虽然不见补丁,但衣袍已经被洗得泛白脱色,衣摆处亦泛着白茬,其中一只鞋露了一个窟窿,脚趾头探在外面……“我不是偷窥,顾少爷……您还记得我么?”

顾天泽回头,脑后垂下的乌发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他似骄阳一般,占据了世间一切的富贵,一身甲胄衬得他极为英挺,他同被压跪在脚边的落魄青年似云泥之别。

那名青年努力的扬起脑袋,炙热的目光落在顾天泽身上,“顾少爷。”

顾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富贵骄傲……他不会认识自己的,当年的事情于顾少爷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于他而言,他把命卖给顾少爷都不足以偿还当日的恩情。

“卢彦勋,我记得你。”

“啊。”

记得他?顾少爷记得他?

顾天泽摆手,压着卢彦勋下跪的侍卫退到了一旁,“你还在水月湖居住?”

“是。”卢彦勋擦拭了眼角的潮湿,跪直了身体,仰头道:“顾少爷让小人跟着你吧。”

“我身边并不缺人。”

顾天泽大步走到马前,披风翻滚,翻身上马,见卢彦勋依然跪在原地,道:“你不必如此,当年我不过说了一句话罢了,真正解救你的人是皇上,不是我。”

“可没有您那句话,小人的母亲就被人生生的逼死了。”卢彦勋道:“小人的名字还是您给的,说句不怕顾少爷笑话的话,小人一直等着今日,小人能帮上您的忙,誓死追随顾少爷。”

他重重的一礼,顾少爷虽然得皇上宠爱看重,然很多人都嫉妒怨恨于顾少爷,他可以挡在顾少爷之前,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我不需要你,你回去好好读书,科举是正经。”

顾天泽拨转马头,纵马扬鞭而去。

卢彦勋缓缓低头,顾少爷不需要自己……自己竟然没用至此。

科举取士,他已经不敢想了,家里也没有足够多的银子支撑他熬过科举,本来他一心想跟在顾少爷身边,如今顾三少不用他,可顾三少的恩情他不能不报,科举之路走不通,他只能换一条路走。

卢彦勋抹了抹眼角,凝视顾天泽远去的背影,下一次,自己一定要让顾少爷刮目相看。

顾天泽只把卢彦勋当作陌生看待,不过将来,他的确对卢彦勋的官职地位大吃一惊。

……

“阿泽。”乾元帝几日没见顾天泽,想念得紧,晓得他回宫,匆忙看看望他,不过一见顾天泽板着脸,乾元帝就明白了,练兵效果不好,“万事别太强求了,慢慢来。”

“嗯。”

“先去梳洗一番,今晚朕同你一起同皇后用膳。到时把你遇见的难处同朕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