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科举上,自然忽视了王芷璇频繁外出的事儿。

自打没了私房银子后,王芷璇的生活质量明显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虽然她住在文氏的院落,然大太太纳兰氏才是当家太太,配给文氏的菜色很好,对王芷璇却多有疏忽,以前王芷璇能洒出大把的银子,换得婢女们的忠心,如今她手头很紧,只能靠着每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过活,这点银子往往很快就用没了。

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让王芷璇甚是没有胃口,以前她身边丫鬟用得菜都比这个强。

“祖母呢?”

“老夫人已经用过了。”

难怪大太太纳兰氏敢送寻常的菜品过来,王芷璇有过三世的经历,虽然没一世的身份都不是嫡出,然她生活一向富足,吃用都是精品。

纵使是前生,在王译信的娇宠下,她的吃用甚至比王芷瑶还要精致。

“小姐……”

“不吃了,撤下去。”

王芷璇气鼓鼓的起身,“准备热水。”

“厨房说,热水没了。”

“……”

王芷璇握紧了拳头,以前厨房的奴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是看她手上没银子了?“我去看看父亲。”

纵使没有银子,她王芷璇也不是任人欺负且不敢伸张的可怜虫!

她在王大爷面前也没说委屈,只是言谈间稍微暗示了几句,王大爷便让纳兰氏整顿一下府里不听话的奴才,重申王芷璇就是长房嫡出小姐。

纳兰氏在王大爷走后,对着身边的女儿说,“看到没有?你五姐姐的手段高着呢。”

“爹会不会认为娘也是有意为难五姐姐?”

“如果你爹这么说,我倒要好好的说道说道了,四菜一汤她都嫌弃,她还想怎样?同你的吃用比肩,她还不满足的话,长房可要不起‘娇贵’的嗣女。”纳兰氏冷哼,“她很聪明晓得从仆从下手,可惜,家里的世仆可不是说整治就能整治的,以前王四爷把她宠坏了。世仆叫起委屈来,便是我和你爹都不好说话呢,毕竟王家诗礼传家,是忠厚人家,怎能过于苛责世仆?”

纳兰氏把管家的门道一点点的教给自己的女儿,同王芷璇……她提都没提。

听了王大爷的教训,纳兰氏把亏待王芷璇吃用的奴才训斥了一顿,并且她亲自安慰王芷璇了几句,表现得很慈爱,“以后五丫头有事就同我说,你同我太客气了。”

王芷璇同样也很尊敬纳兰氏,点头道:“我也没同父亲说什么,是父亲太过垂怜我,才会……让母亲难做。”

“不过是一群看惹下菜碟的奴才,有什么可为难的?若是他们再敢亏待你,我就把他们都赶出去。”

“赶出去倒也用不上。”

王芷璇同纳兰氏和和睦睦的在一起闲谈,经过这番整治,想来下人不敢再亏待轻视王芷璇了。

事情真会像她想得一样?

显然不会。

王芷璇颇有一种有苦难言的感觉。

若说她上辈子也是侯府夫人,把永安侯府管得井井有条,为何这辈子在远不如永安侯府的王家处处受辖制?

她百思不得其解,是她手段下降了?还是因为银子?

后来,丫鬟的一句话提醒了王芷璇……只是因为她少了一心为自己好的‘男主人’。

男主人虽然不插手后宅,但男主人的喜好决定了很多的事情。

前生,出阁前她有王译信百般娇宠,王家下人自然不敢对她不敬,出阁后,她又被永安侯宠溺着,侯府下人自会乖乖听话。

如今她只是过继来的嗣女,王大爷又是个粗心的,纳兰氏别有心思,因此她才处境越发的艰难。

王芷璇抿了抿发鬓,等到四皇子被救出来后,她也该见见前生的丈夫,如今的永安侯世子了。

……

一间清雅的棋室,一张棋盘摆放在中间,两侧的蒲团上跪坐着两人。

“阿泽棋力见涨,不错,不错。”穿着青灰色长袍的俊秀少年唇边噙着一抹温润的笑容,紧闭着眼睛道:“以前你可是撑不过五十手的,王四爷的教导功不可没呢。”

“……”

顾天泽投子认输,端坐的身体软了几分,翘起的头发仿佛也一瞬间软趴趴了,不满的说道:“同你下棋,我就没要赢过,偏偏你还总爱寻我下棋。”

天算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在棋盘上虐他!

顾天泽随机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适应了一下亮度,下盲棋太累了,纵使王译信亲自同天算下都不一定能下得过。

他只是一时看不到就格外的珍视光明,而对面笑得很平和让人心情愉悦的人从没见过光明……顾天泽握紧了拳头,无论多艰难,多少人阻挡,他都要找到治好天算眼睛的人!

“阿泽?”天算略略皱起眉头,“怎么不说话了?”

天算虽然看不到,但感觉比寻常人更敏锐。

“你比跟我提他。”顾天泽板着脸,很是气恼的说道:“最近王四爷可是厉害得紧,没看我都躲出来了?”

天算恢复了笑意,感兴趣的问道:“他又做了什么惹恼了你?”

他一边问着,一边把棋盘上的棋子收起来,旁边方才念每一步走棋的侍从退了出去寻水润喉。

顾天泽见天算白净仿佛透明的手掌,又撇见他的笑容,能让天算高兴一点……就好。

不过天算和乾元帝是怎么回事?

怎么他们都乐意听自己在王译信抗衡的经历?

顾天泽心底泛起了几分无奈和不满,同乾元帝,他是不肯说的,但想让天算高兴,他只能自曝郁闷了:

“还能怎样?就是阻止我去见她呗,白天去,他说我经常出出入侯府,外人会议论,晚上去……他又调整了侯府侍卫的轮班次序,甚至他……没见过他这样做父亲的,躲在暗处,见到我就跳出来,很吓人好不好?”

天算嘴角翘得更高,“阿泽也会被王四爷吓到?”

“自然会!”顾天泽拍了一下棋盘,“以后有出差的机会,我会向皇上建议派他去,省得他在我和小七之间添乱。”

“呵呵。”

“你还笑?”

“呵呵呵。”

顾天泽一甩辫子,起身道“我走啦。”

天算笑容慢慢的敛去,听见顾天泽的脚步声远去,低声道:“阿泽。”

“做什么?”顾天泽同样敛去方才的羞愤。

“让王芷璇找齐证人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

顾天泽缓缓的说道:“她想证明四皇子留在寺庙里,皇上震怒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四皇子私自离京。”

如果不是天算授意,王芷瑶再厉害也不会让佛门僧人帮她说谎话。

“我又欠了老和尚一个人情……阿泽,你说我该怎么还?”

“你不用还。”

顾天泽会帮天算还清亏欠老和尚的人情,几步走回到天算身边,“你答应过我,不会出家,也不会做道士,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我就领人把你清修的地方全烧了。”

“阿泽……”

“亏欠你的人是他们,你没做错任何事儿。”

不是顾及着天算,顾天泽早把那对狗男女给弄死了。

“你也答应过我,不针对他们。”天算平和的说道。

“所以我眼看着他在凉州生活富足,眼看着他宠溺着心肝宝贝……你看,我什么都没做。”

“他总是我父亲。”

“可他夺走了你的眼睛!”

顾天泽的拳头狠狠的锤在棋盘上,咔吧一声,玉石棋盘生生的被他一拳砸成了两半,“为了一个贱人夺走了你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怎么忍得下。”

“如果我能见到光明,便不会成为天算。”

“我宁可你不是天算,也想让你亲眼看看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

天算沉默了下来。

顾天泽道:“你顾念骨血亲情,可他根本不配为人父,只是为了生身之父的关系,你就……原谅他?齐恒,我竟然不晓得你如此纯善。”

“我想自己站在他面前,证明他错了,阿泽,我不需要你在此事上帮忙。”天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能看见一切,便认为我该恨,很可怜,然你不知,我心怀感恩……”

“对他感恩?感恩他给了你生命?”

“不,是感恩老天让我活下来,并碰见了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

天算的手臂搭在顾天泽的肩头,“阿泽,我过得很充实,也很舒服,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怜,如果你怜悯我,我可不会把你再当作兄弟看哦。”

“你……气死啦。”

顾天泽一抖肩膀,大步怒气腾腾的出门,过了一会,天算听见门口一道沙哑的声音,“我不会碰他。”

随后声音和脚步声再次消失。

天算又是无奈,又是心里烫贴,以阿泽的性情能忍下来,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承诺,以及自己的意愿,看似目中无人傲气冲天的顾天泽其实懂得尊重人。

只是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太少了。

希望王七小姐能珍惜阿泽。

……

“喂喂,你已经吹了一个夺时辰了,好难听呐。”

王芷瑶靠在树干上,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指责道:“有人惹了你顾三少,你也不至于专程来侯府虐待我的耳朵啊。”

想象中的笛声没有就算了,钻木头一样的声音刺得王芷瑶耳朵很痛,再听下去,她可能听弹棉花的声音都是天籁之音了。

顾天泽放下玉笛,面相湖水。

“怎么了?”

王芷瑶靠近了他,扬起脑袋问道:“不会是真有人惹了你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父亲依然宠爱王芷璇他们,你会怎么做?为了他们把你最珍贵的东西夺走,你会不会恨?”

“别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夺走我不要的东西,我都会恨。”

王芷瑶轻声说道:“宁可我把东西扔了,也不能便宜他们,如果我爹还像以前,我想我宁可被哥哥和娘怨恨一辈子,也要促成他们和离。”

“小七。”

“嗯?”

顾天泽张开双臂把王芷瑶圈进怀里,低声道:“所以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不值得的人哪怕是血亲,该舍弃也要舍弃。”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辜

王芷瑶能察觉出顾天泽气愤,不平,以及伤感,心中一软便任由他搂着自己。

现代有坑爹的儿女,偏偏如今他们两个明显是被爹娘坑呢。

定国公夫人所作所为实在是让王芷瑶‘大开眼界’。

“你有想不明白的事儿就同我说说看。”王芷瑶轻声说道:“总好过自己一个人郁闷着。”

“没事。”

“哼,别以为你是顾三少就没烦心事儿。”

顾天泽嘴角勾起,低头正好看到王芷瑶光洁的额头,紧了紧手臂,“我最烦的事儿便是怎么越过你爹接近你!”

王四爷最近功力见长,顾天泽越发难以见到王芷瑶了。

“他呀……”王芷瑶也不晓得怎么说王译信才好,“最近不是很忙吗?”

王译信在廷议上表现得极好,丰富和完善了因为地域富庶程度不同的选官机制,鼓励落第的举子到偏远地方教化百姓并给去的举子,三榜进士等等优待,并且王译信充分发挥自己擅长诗词的特长,写了好几首鼓励后辈扎根贫寒之地的诗词,从思想上,物质上,前程上多方面的‘引诱’,已经使得不少年轻有干劲的人心动了。

乾元帝对王译信大家赞扬,重臣阁老们亦对王译信刮目相看。

王译信虽说在科举成绩上不如尹薄意,然口才很好,只要不涉及王芷瑶兄妹的事情,便是尹薄意有时都说不过他。

顾天泽放开王芷瑶,无奈的叹息:“如果他忙得分身乏术,会不停的找我的麻烦?皇上只是让他教导我写字,下棋,画画而已,你知道他趁此机会同我说什么?”

“不会是给你介绍名门闺秀吧。”

以王译信有时候犯二的习性来看,不是不可能的。

顾天泽摇头道:“他如果敢这么说,我能把他扔出去!”

“嘻嘻。”

“你别笑了。”顾天泽板着俊脸,“名门闺秀我见了不少晓得多少,用不上劳烦王四爷。”

他只看中了王芷瑶一人。

“那他说了什么?”

“许多很奇怪的话,总是暗示我相信皇上,相信我父亲……相信他们不会扔下我,无论什么时候,在他们心里我都是最重要的……”

顾天泽脸庞微微泛红。

王芷瑶簇紧眉头:“还有呢?”

“再有就是不要轻易相信旁人,除了皇上和我爹外,谁得话也不要相信。”顾天泽隐下了后半句,包括很姑姑顾皇后和母亲定国公夫人,以及他的兄弟。“我就那么蠢?真话假话听不出?”

“我爹虽然有时犯二的,可自从他‘顿悟’后,有些事情看得还是挺准的,定国公对你我想是有心疼爱,却要顾及皇上,至于定国公夫人……有人母亲对不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会更疼惜,也有人因为相处时间不多,而显得关系生疏。血缘虽然没有办法改变,可承欢膝下的孩子总会有点优势的。”

“我明白。”

顾天泽喉咙有点发苦,“小七,你说得我都明白。”

“不管有什么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以你的精明,旁人休想欺骗你。”

王芷瑶脸颊微红,抬起脑袋同顾天泽目光对视,他可能是今生自己最喜欢的人,哪怕最后他们无法走到一起,王芷瑶也希望顾天泽能平安。

当然如果顾天泽背叛了她的话……还是希望他平安的活着。

“你父亲不怎么看重西北巡抚?”顾天泽被王芷瑶含情的目光看得心痒痒的,再让她看下去,没准自己就……不能唐突佳人。

他主动提起朝廷上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王芷瑶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失落,顾天泽很尊重她,然这个时候,彼此之间少许的亲昵不是正常的么?

顾三少到底懂不懂,女人说不要,不要什么的,只是害羞?

“许是因为外公的原因,”王芷瑶缓缓的说道:“听说他想做西北总督?”

“西宁侯会在意么?”

“我外公是不会啦,外公只希望西北的百姓过得更好,不过我爹……他是文臣,想得复杂,我也认为马巡抚在西北一心消除外公的影响力,心胸不够开阔,无容人之量。如果西北百姓轻易就忘记了战死的军士,岂不是会让死去的人寒心?”

那些为西北稳定且为国朝打下大片领土的烈士应该名垂不朽的。

顾天泽道:“说得好,他的确心胸不够,西宁侯的忠诚皇上是信任的,此番他进兵顺利,如果能彻底荡平匪患,稳定局势,把乱党连根拔除,没准你外公的爵位还会晋升。”

今时不同往日,蒋家离开西北已经十几年了,此时纵使封蒋大勇做国公,西北一系的人马也不会聚集在蒋大勇身边。

毕竟蒋大勇入朝十几年后,朝野上下也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蒋大勇除了征战之外‘一无是处’。

王芷瑶笑嘻嘻的说道:“封国公?那倒是不错。”

顾天泽想到即将尚主的二哥,以及同和玉郡主定亲的四弟弟,“你爹还需要再努力才行。”

“什么?你又提他作甚?”

“没什么,一切交给我!”

顾天泽目光闪了闪,总不能让小七在妯娌里面抬不起头,定国公顾家才真真是泼天的富贵。

便是嫁进来的嫡公主,顾天泽的表姐兼大嫂在公婆面前都不敢拿捏公主的架子,当然定国公夫妻对长媳也很是倚重。

“过两日,我二哥成亲,想来蒋夫人会得一张请帖,你……会去?”

“能得到请帖的话,自然得去。”

王芷瑶也不怎么放心蒋氏一人外出,斜睨了顾天泽一眼,“你是想让我去?还是怕我去?”

“我怕什么?”顾天泽心中一喜,“我在府上等你。”

“到时候宾客一定很多,说话都不怎么方面呢。”

“我自有安排。”

顾天泽神秘的一笑,“改日再给你吹笛子听。”

微风吹动旁边的树叶,不远处又几株盛开的花朵,花瓣荡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