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瑶一把夺走衣物,放下了帘子,“别废话啦。”

阿四愣了愣,讪讪的一笑,七小姐真性情呐。

少刻,王芷瑶换好了衣服,跳下马车,几步走到顾天泽面前,学着他属下拱手行礼:“见过都指挥使顾大人。”

她一袭戎装显得英气勃发,往日略带柔美的脸部线条拉得冷硬了一点,乌鸦鸦的头发梳着马尾,颇有些傲娇少年的凤仪。

顾天泽有点明白,为何她和乾元帝的独特爱好。

他自己也想揪一把王芷瑶的辫子。

顾天泽嘴角勾起,“走罢。”

他走在前面,便装后的王芷瑶同另外一个目不斜视的侍卫走在他身后。

顾天泽在贡院门口出示了乾元帝的命令后,贡院的侧门敞开,顾天泽一行三人走进贡院。

王芷瑶不敢四处乱看,只能用眼角余光看着神秘的贡院。

所有考生已经祭拜过孔圣人,他们坐在仅有一米见方的考棚里,除了写字外,在考棚里做不了任何的事儿,地方太过狭窄了。

的确如同传闻,因为考生众多,贡院有加设了许多没有遮阳的考棚,一旦下雨,只怕会影响考生答卷。

科举考试,第一要素就是卷面整洁,有涂抹模糊之处,纵使回答得再好也过得了初评那关。

考生们寂静无声,默默坐在座椅上,时而有协考大声说着注意事项,每一排考棚外,都站着十名手持刀剑的侍卫,盔明甲亮凸显出一派考场的威严,肃穆。

在顾天泽走进后,目不斜视的侍卫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低头抱拳行礼,“顾大人。”

王芷瑶心中热潮涌动,早就晓得顾天泽在京城驻军的心里地位极高,没想到守护贡院的侍卫也因顾天泽而改变。

她的目光再也看不进贡院的一切,像身边的侍卫一样,追随着傲然走在前面的顾天泽。

他们私下相处时,顾天泽会笑,会生气,会无奈,也会满眼的柔情,在此时他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锐不可挡。

在祭拜孔圣人的屋子前,顾天泽停下脚步。

主考官和协理等人应了出来,他们官职比顾天泽要高,主考等人面露凝重,毕恭毕敬的跪下,只是因为顾天泽此时是钦差使者,代表着乾元帝。

顾天泽从怀里把封好的考题交给主考,说道:“皇上希望诸位大人能秉承为国选才之心,公正平等对待众考生。”

“臣等不敢有负圣恩。”

主考们接过考题后,才从地上起身,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信封,把考题拿出来,看了一眼后,展示给同僚看,“发放考题。”

王芷瑶甚是感兴趣古代怎么发放考题,就是抄写也得抄写一千多份,太耽搁功夫了。

不过少刻,王芷瑶看到人字的侍卫站成一排,每个人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木头牌子,策论的考题就写在牌子上。

协理们见牌子上的金子没有任何问题,道:“走。”

然后扛着牌子的侍卫更在协理后,走过每天一个考棚前,协理一遍走,一遍对考生念考题。

王芷瑶叹为观止,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就没填空题?”

顾天泽缓缓的说道:“乡试全部是策论,不过开头破题是要引经据典的,足以考验出考生是否熟读四书五经。”

“顾大人所言甚是,请里面用茶。”

“好。”

王芷瑶紧跟着顾天泽,她虽然想去看王端淳一眼,但以后万一她的身份被谁拆穿了,反倒会给哥哥惹麻烦。

顾天泽道:“你们戴上头盔。”

“遵命。”王芷瑶把夹在胳膊下的头盔盖在了头上,深深的压低挡住了大半的面容。

还需要喝茶么?

迈进门后,王芷瑶突然想到,贡院大门三日不开,岂不是说她同顾天泽得在贡院带上整整三日?

这哪里是给她惊喜,根本就是顾天泽借题发挥,利用她的好奇心,让她陪伴三日。

王译信若是晓得顾天泽拐人成功,非气吐血不可。

纵使王译信再生气,他也不敢敲开贡院的门把王芷瑶领走。

顾天泽坐在椅子上,悠然的品茶,感觉到王芷瑶在自己背后不善的目光,唇边勒出一抹淡笑,“本官的住处可准备妥当?”

“早晓得顾大人会做天使进贡院,休息的屋子已经收拾整齐,不过贡院是考场,虽然下官尽力为之,但屋子稍显得简陋,还请顾大人将就三日。”

“无妨。”

顾天泽放下了茶盏,“领我过去。”

“我不耽搁诸位主考,副主考大人了。”顾天泽起身在协理的陪伴下,去准备好的屋子歇息。

主考摇摇头,“顾大人……”一如既往的傲气呐。

也就是顾大人,换个人来送考题,还能不同主考打好关系?

贡院里考生可是未来几十年的朝野中间力量。

副主考轻声嘟囔一句:“在他眼里还能有谁?”

从进贡院们起,顾天泽就没把任何人放到眼中。

……

屋子虽然小,可该有的床铺等生活必需品安排得很齐全,被褥也是新换的,在角落里放着会散着薄荷清香的香炉。

顾天泽点头表示认可,协理官躬身退下,“您有吩咐就叫下官。”

另一位侍卫站在了门口,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顾天泽失去方才的威严,笑着把手臂搭在王芷瑶的肩膀上,“生气了?”

“没有。”王芷瑶摇头,“谁让我忍不住同你跑进贡院来?”

被顾天泽利用了好奇心,王芷瑶全怪顾天泽,对他不怎么公平。

“你把我领进来,不怕旁人议论?”

“怕什么?”

“我哥哥可是在贡院里。”

顾天泽认真的打量王芷瑶半晌,“他们认不出的。”

“讨厌!”王芷瑶胳膊肘碰了顾天泽胸口,“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少年?”

“雌雄莫辩不是好词?”

“相貌连男女都分不出,能是好词?”

王芷瑶拍掉顾天泽放在自己肩头的胳膊,“皇上是不是知道了?”

“差不多。”顾天泽不在意的笑笑,“你同我形影不离,旁人就不会怀疑你,根本不会疑心你哥哥,况且……考试的题目是什么?”

“……”王芷瑶还真没主意考试题目,满篇的之乎者也,王芷瑶对四书五经接受无能。

顾天泽捂嘴偷笑,“就你这样的人还想营私舞弊?四书五经上的字你认全了么?”

“你……”王芷瑶狠狠跺了顾天泽一脚,“少小看我。”

“小七,我不会做出影响你哥哥前途的事儿。”

顾天泽拉着王芷瑶的手,没有小七,顾天泽在贡院待上三日岂不是很无聊。

自然她也不会主动请缨送考题入贡院。

“我睡床,你打地铺,此事没得商量。”

“旁边还有一间。”顾天泽戏谑的小声道:“小七非要和我同处一室的话,我也不反对。”

“……”

王芷瑶红着脸推开了顾天泽凑近的俊脸,咬牙切齿的说道:“无耻!”

顾天泽低沉的笑着,一扫过去几日的阴霾,“过奖,过奖。”

……

蒋氏总算想起上马车时,才发现女儿不见了。正准备寻找时,在一边等候的阿四道:“回禀蒋夫人,王七小姐随着三少爷进了贡院,三少爷请您放心,他会好好的照顾王七小姐的。”

“……贡院?”

蒋氏看了贡院紧闭的大门一眼,回去该怎么同王四爷交代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爆发

西宁侯府,王译信兴冲冲从王家返回,谁知刚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蒋氏略带几分担心,问道:“四爷……”

“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办?”王译信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痛苦般呻吟,“臭小子这是先斩后奏呐。”

贡院的规矩,王译信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纵使有再愤怒也不敢冲进贡院去。

蒋氏劝道:“瑶儿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不会吃亏……”

“不是吃亏得事儿,顾三少绝对是故意的。”

王译信猛然起身,“不行,我这就进宫去见皇上,万一出了纰漏,岂不是牵连到淳哥儿。”

“皇上会不会责怪瑶儿?”蒋氏晓得拦不住王译信,送他出门时,问道:“万一皇上怪罪下来,瑶儿怎么办?”

“他自己没养好顾三少,让顾三少学了诱拐的手段,还要怪我女儿?哪来得道理?”

王译信同蒋氏作别,“夫人不必担心,我入宫只是同皇上说理。”

“四爷……”蒋氏唤不回王译信,默默的叹息一声,同皇上能讲明白道理?

一个两个都不怎么让人放心。

……

乾元帝听说王译信求见,打了个哈哈道:“朕不见。”

“奴婢看王大人今日一定要见您的。”怀恩公公对皇上脸上的戏谑很是无奈。

听闻顾大人带着王七小姐便装去了贡院后,皇上拍案而起,连声说,阿泽越来越像朕了,有朕年轻时的风范。

怀恩公公再旁边很想问一句,您年轻时为了拐带皇后娘娘,借机去贡院?

对了,对了,贡院是没去过。

不过,乾元帝做太子时,风流韵事可是不少,黄少天在当初可是京城和江南鼎鼎有名的风流公子。

自从太祖高皇后故去后,乾元帝一下子长大了,很难再见他追捧美人,跨马游街了。

“朕说不见就不见,你让他回去。”

乾元帝决定耍赖到底,板着脸道:“政事都处理不过来,哪有空见他?”

方才乾元帝还念叨着真应该也去贡院看热闹……

怀恩公公躬身道:“奴婢这就去给王大人送信,不过以王大人的性情,没准会在宫门口跪请。”

顾天泽诱拐王芷瑶严重的挑衅了王四爷的底线。

乾元帝道:“你跟他说,如果不怕事情闹大,让他尽管跪宫门,朕等贡院门开,就下旨赐婚,不过以如今他的官职,便是阿泽再中意王七,朕只怕也不能让王七做阿泽正妻,你让他想一想,定国公儿媳妇都是什么出身!”

“哼,朕就不信他还敢在宫门口堵朕!”

无赖的手段,乾元帝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怀恩公公道:“陛下您真真是高明,奴婢拜服。”

乾元帝板着脸庞,摆足了皇帝金口玉言的架势,毫无任何的底气不足。

王译信在宫门口等候召见,听了怀恩公公的话后,差一点一头载在地上,怀恩公公扶了王译信一把,“王大人……想开点为好。”

“……”

稳准了身体,王译信问道:“不能通融?”

“皇上不大可能会见您,更没可能为了令爱破例打开贡院的大门。”

“臣谢主隆恩。”

王译信拱手后,失魂落魄的离去。

顾家的儿媳妇不是公主就是郡主,瑶儿的身份比她们差得太远了。

总不能等他们成亲时,瑶儿被人当作高攀了顾三少的幸运儿。

……

贡院内,王端淳所在的考棚相对环境较好,他得了考题后,遵从师嘱,先静气凝神,在脑子里先打一遍草稿。

然后他一边研磨,一边思考是否有遗漏之处,直到想不出瑕疵,他才不慌不忙的在草纸上落笔书写策论。

王端淳越发敬佩起师傅,据小师妹说师傅擅长押题,果真没错。

虽然考题不至于一个字不差,然王端淳做过很多道类似的考题,王译信也提醒过他这次乡试重点是大学。

有师傅和父亲保驾护航,王端淳即便做不出让人拍案叫绝的锦绣文章,写一篇平实且扎实的文章难不倒他。

尹薄意评价过王端淳,不能指望他有超长发挥的时候,基本功扎实是王端淳最大的优势。

这次乡试尹薄意之所以让王端淳参加并非是为了同王端瀚争抢风头,而立之年才中了状元的尹薄意自然晓得厚积薄发的道理,他并不是很看重少年举人。

他的学生大多都是年近二十才中举的。

让尹薄意准许王端淳考乡试的原因——本届乡试的主考官偏好平实的文章,不爱奇峰迭起,尤其喜欢脚踏实地的学子。

这等机会,十年一遇,尹薄意便想让王端淳冲冲乡试,毕竟这年头喜欢文章平实的主考官太少了。

相比较王端淳的冷静从容,王端瀚抓着自己的头发,面容略带几分的癫狂,题不对!

他背得题目同考题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考题的范围是大学,然他背诵的考题是中庸。

听了考题后,他拼命的揉了揉耳朵,期望是自己听错了,等到侍卫扛着牌子在考棚前路过,王端瀚看清楚牌子上的字后,目若呆鸡,他又问了一遍路过的协理,亲耳听到协理说得考题后,王端瀚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考前做得复习,突击白费了。

自打从王芷璇口中知道考题后,有多少长时间没摸过大学,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几乎没有再做大学的破题。

“怎么办?怎么办?”

王端瀚慌乱得甚至记不起大学都写了什么,明明以前他背诵过的。

冷静,冷静,王端瀚拿起水壶把里面的凉水倒在帕子上,并擦拭自己的额头,需要冷静下来,纵使不知道考题,他依然可以中举。

他可是王译信亲自教导长大的,是小三元,这么简单的考题他怎么可能不会破题?怎么可能回答不出?

旁边的考棚传来毛笔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音,好不容冷静下来的王端瀚再一次慌乱了起来,好不容易有点的思绪又被打断了。

王端瀚手腕颤抖似拿不起毛笔一般,应该苦读的时候,他在哪?

数不清的文会,阅不尽的美色消磨他苦读的心思。

自打出继后,再听不到王译信的唠叨,王端瀚行事越发的不羁。

最后他惹下了祸事,全靠王芷璇用银子摆平,可他的心已经玩野了,再难找回当初在父亲身边读书的刻苦。

明明他以前做文章读书除了想获得功名外,还想让王译信记住他,得到王译信的夸奖。

王端瀚左思右想之时,突然听见隔壁考棚传来声音,“不对,不对,考题不对。”

看守考棚的侍卫也听见了动静,连忙走近,喝止道:“你怎么了?出来,你腿上捆得什么?”

“考题不对,不对,这可是我花了全家积蓄买得考题啊。”

考棚里的考生本来就因为考题不对而神觉大乱,听见有人喊话,他如同得了羊癫疯一般,浑身抽搐,“别过来……我没作弊。”

等到隔壁的考生被士兵从考棚拽出来,王端瀚抬头看了一眼,那名还穿着童生儒衫的考生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两鬓斑斑,满脸褶皱,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秀才,颇为让人同情。

“为了得到考题,我把女儿……女儿买给了王府管家,我的女儿才十六啊。”

年岁很大的考生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卖了女儿,卖了田产,房屋,气死老母,逼走了妻子……我如果不中,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考题会不对?为什么?不是说一定准的吗?”

虽然侍卫听他说得话颠三倒四得,但也晓得事情远非科举逼疯老秀才那么简单。

让人看着瘫软在地上,不停撕扯自己头发的老秀才,侍卫去向主考等人报信。

顾天泽此时正在屋子里被王芷瑶在棋盘上完虐,总算哄得小七重现笑容。

“三少,你棋力很差劲呢,连我能能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