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也对,便是没有定国公,朕也不会废后,是他们把朕想得太混账。”

乾元帝对王译信突然涌起一丝知己的感觉,以前还朦朦胧胧,不像今日这般强烈,玩味的目光打量得王译信心中发毛,手脚不知放在哪好,“陛下……”

“你告诉朕,你是怎么想通的?是你夫人把你打醒?还是你父亲……”

“真正让臣明白过来得是臣女。”

王译信眼圈泛红,低头掩饰落泪的冲动,声音低沉,“臣不想偏心,臣只想过个好父亲,可惜臣看错了人,也把一腔的疼爱给错了人,见了瑶儿……臣才明白臣做错很多,很多。”

“你对王芷璇?”

“臣同陛下明说,她抛下臣过,臣是怨言的,也不打算再理会她。可……”王译信神色颇为复杂,“臣还是希望她能有太平日子过,毕竟她是臣的骨肉。”

王译信罕见的在乾元帝面前说了实话,王芷璇再伤他的心儿,他也不会转身去报复王芷璇,顶天就是不管她罢了。

“这些话同臣女和臣妻是不敢说的。”

“朕明白。”

乾元帝拍了拍王译信肩头,声音低沉:“先帝在临终前,叮嘱……或是说恳求朕,放过皇贵妃的儿子,确保他们能活着,好好的活着,他把江山给了朕,也祈求朕能看在同为兄弟的份上网开一面。朕不像你,谁敢让朕不痛快,朕就要他的命儿,不管他是不是朕的骨血。”

“您是陛下嘛。”

“朕就不是帝王,也不会像你。不过,你好在一点,不管就完全撩开手。”

乾元帝眯起眼睛,“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

穿街过巷,乾元帝领王译信来到一处民居前。

民居说不上简陋,然而同乾元帝的风格绝对不搭边。

王译信不敢多问,同乾元帝默默的站在民巷中,期间有几个卖货郎背着箱子叫卖走过。

站了大约一刻钟,民居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容清俊,身姿矫健的青年,跟在他身后得人是一名秀美的少女……是……王译信看清青年的面容,打了个哆嗦,“瀚哥儿?”

竟然是王端瀚?

看他同少女的亲近,莫非金屋藏娇?养了外宅?

王端瀚已经成年,身边有女子相伴,王译信并不稀奇,只是为何他金屋藏娇却惊动了陛下?

莫非眼前的少女身份来历非比寻常?

王译信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乾元帝起码不会闲得无聊,关注一个秀才养外宅。

“陛下……”

“看着。”

“遵旨。”

王端瀚拉了拉少女的手,并在少女的唇上吻了吻,悄声说了什么,少女娇羞得垂头,面颊一片绯红……让王译信更加惊心得是,等王端瀚远去后,方才还同王端瀚情意绵绵的少女眼底闪过憎恨,厌恶,她狠辣的眼神似能把王端瀚撕成碎片。

蛇蝎美人!

王译信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这女子好生奇怪。”

“当你听了她的经历过,就不会奇怪。”

乾元帝走上前,在做少女打扮,其实是妇人的女子面前亮出锦衣卫腰牌,道:“卢彦勋留话,你有何冤屈,尽可同我说。”

“您是……卢大人的属下?”

“算是吧。”

乾元帝尴尬极了,“卢彦勋出京前同你说过。”

她接过腰牌,反复的看了两遍,眼泪差一点落下来,呜咽道:“民女有冤情,民女冤!”

王译信慢慢的合眼,“有何冤枉。”

“民女的父亲以及亲人死得好冤。”少女哭着跪倒,“他们都是被歹人害死的,民女如果不顺从……顺从说能帮我报仇鸣冤的王端瀚,民女也得死。”

“你把冤情同他说,他能见到陛下,代你喊冤。”

“是。”

少女抹去眼泪,“民女的仇人叫王译信!如今是吏部侍郎,他勾结恶霸,毁我全家,父母兄弟惨遭杀戮,我妹妹才六岁,就被……被凌辱了,不是民女在外出,只怕也遭了毒手,民女恳请大人做主,严惩凶徒,为民女报仇!”

“王……王译信?”

“就是王译信那个狗贼,他丧尽天良,没有人性。他的儿子……也不是好人,虽然救了我,却也只把我当作玩物,总是说为我报仇,可占了我的身子,也没见他帮忙。不是前几日,偶尔碰见锦衣卫卢大人,民女都想同王狗贼同归于尽。”

王译信见少女不似说谎,又看了乾元帝一眼,晓得此事有猫腻。

不过此事如果先被御史知道,或是走漏消息,就算王译信如今仕林声望再高也救不了他!

乾元帝对他是信任的,他并不是纯正的好人,但伤天害理,取人性命的事情,他从来没做过,到底是谁冒充他犯案?

详细问了鸣冤女子经过后,王译信面色凝重,“我先把你安排到妥当的住处,等本官查明经过,自然会给你做主。”

“大人……”

“还是你想继续被王端瀚养着?”

“不,民女跟您走。”

女子忙起身,“民女再也不想以身侍仇敌,民女听说过,他就是王狗贼出继的嗣子,也晓得他是贪恋我的身体,王狗贼对他再不好,他也不会帮我报仇的。只是,民女……”

乾元帝道:“你可以相信他。”

“好,我这就同大人走。”

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收拾,王端瀚买给她的东西,她更是全部留下了,没有带走一丝一毫。

王译信悄悄的把她安顿在京郊的庄子上。

“陛下……”

王译信身心俱疲,躬身道:“臣叩谢陛下。”

“你名声坏了,对阿泽不好。”乾元帝道:“朕看得清你是什么样的人。犯下这桩案子的人……你可有分寸了?”

“陛下的意思是王芷璇冒臣名作案?”

“不好说。”

乾元帝眼里闪过一丝的后悔,若是卢彦勋早碰见鸣冤的人,乾元帝怎么都不会把王芷璇赏给四皇子,“你来告诉朕真相,你得答应朕,不许偏颇任何人,告诉朕全部真相,朕让厂卫助你一臂之力。”

“臣遵旨。”

“在彻查清楚之前,朕不会泄露任何消息。”

乾元帝满怀期望的看了王译信一眼,转身回宫去了。

被子女所伤,王译信也挺可怜的。

王译信愣了好一会,慢慢回转伯爵府。

“爹,您今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是不是外人又说您什么了?”

晚膳后,王芷瑶关心没精打采,眉头快皱成疙瘩的王译信,“您还说我不注意身体,你不也是?”

“瑶儿……”王译信眉头紧锁,抿紧嘴唇,摇头道:“最近有点累,没事。”

他不肯说,王芷瑶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不过,等王译信离开后,王芷瑶果断的给顾天泽送了封书信过去。

王译信太不对劲了。

顾天泽接到书信后,摸了摸鼻子,悄悄凝了乾元帝一眼,“姑父,小七问我,我说是不说,我听您得。”

“臭小子!”乾元帝把毛笔扔给顾天泽,“难题都扔给朕。”

顾天泽一笑,刷刷给王芷瑶写了回信,“小七不会让姑父失望的。”

第二百三十章 罪证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

庭院的水池中漂浮着朵朵莲花,许是因月色太美,白日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此时似不敢同皓月争辉,把淡粉的花瓣收敛起来,似缩进荷叶中一般。

一道孤单的身影在水榭回廊里停住,淡淡的忧愁蔓延开来,身影在月色映衬下,越发显得迷茫,无法取舍。

王芷瑶接到顾天泽书信后,很快想明白王译信为何皱眉不展,满腔愤怒无法发泄。

他是王芷璇的父亲,对王芷璇失望,他可以不管她,不理会她,但他很难做到亲手把王芷璇推到死地去。

哪怕王芷璇是罪有应得的。

“瑶儿?”

听见脚步声,王译信回头,果然见到女儿亭亭玉立的站在水榭外,月色显得王她格外清冷,丝毫没有平常见到的平和,一双眸子泛着比月色还冷的寒意……王译信喉咙发苦,他可以安慰蒋氏,但却糊弄不了瑶儿。

王芷瑶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走。

王译信追上去两步,在这一瞬间,他似回到了前生,眼看着最愧疚,最该心疼的女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再没有呼吸,“瑶儿,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沙哑极了,伸出的手臂不敢碰触王芷瑶。

“你的难处我是知道的,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

“只是我也希望您能明白,一旦你罪名落实,我同娘不会为此陪着您。”王芷瑶回头,冷冷的说道:“本来无论是你得意还是贫穷,娘都会同您在一起,一起承担。如果您被朝廷上的政敌击败,或是站错了队,再怎么我也会尽全力孝顺您,陪您东山再起。如果是为了五堂姐……我会离得远远的,并且带走我娘和哥哥。”

“瑶儿……我是……”

“您没错,我也没错。”王芷瑶缓缓的说道:“被她陷害,您心甘情愿,因为她是您的骨血,但我们娘三被她牵连,难道还不能躲远点?五堂姐不是我娘生的,您别指望我为她掏心掏肺,当然您为她掏心掏肺,毁了刚刚兴起的伯爵府我也不拦着您,被无辜杀害的冤魂……我是没脸见的。”

王译信身体一阵,“我并不想帮她隐瞒……更愿毁了一切。”

没人知道王译信有多辛苦才有今日的地位。

不是顾天泽存在,乾元帝不会留给王译信洗清冤枉的机会。

“瑶儿,我会犹豫,但同样我也想维护公平,正义。”王译信眸色坚定了几分,“把他们兄妹养歪了,是我的错,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会教她,但我不能眼看着她逍遥法外,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幕后指使的,我不会姑息。”

王芷瑶道:“您舍得?”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分寸。”

“爹……我不是逼你,逼你亲自把她送到断头台上去。”

王芷瑶明白,骨血亲情永远是无法分割的,王译信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他本性浪漫重情,如此也是一个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人。

于蒋氏而言,他不是个好丈夫,但对他的子女,对他宠爱的子女,他是最好,最可靠的父亲。

“只是我不想见您再被人利用,您对她有一份善意,可她心里若是把您当作父亲,会冒充您的名字行事?会毁您名声?不是陛下相信您,明察秋毫,您如今面对得必然是百官弹劾,即便哥哥的岳父大人都不一定站在您这边。为一己私利,毁人性命不算,还谋算旁人十几年的积累,简直比强盗更可恶。”

王芷瑶声音越发的尖锐,“民以食为天,双季稻这份功劳有多大,您一定想得到。”

双季稻——王芷瑶没想到王芷璇竟然弄出了双季稻。

如果是王芷璇自己在田间培育出来的双季稻,王芷瑶只会佩服,而不会破坏她争名。

可偏偏,王芷璇借着先知夺了旁人的劳动成果,这比剽窃诗词还可恶。

诗词只用于陶冶世人的情操,可双季稻却是流放千古,于国于民都有巨大的好处。

付出一辈子辛劳的人,难道不该受人敬仰么?

凭什么便宜什么都不做,谋财害命的恶人?

王译信讶然:“瑶儿,你从哪里听到的双季稻?”

“……三少告诉我的。”

“嗯?”

“莫非不是?”

“……”

王译信目光微凝,“这件事我会处理。”

王芷瑶点点头,“您早点歇息吧。”

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直到穿过月亮门,王芷瑶才感觉好了一点。

回到屋中,王芷瑶又仔细的把顾三少送来书信认真看了一遍,的确有明确提到这桩案子同双季稻有关,只是侥幸逃脱又被王端瀚养为外宅的女子并不知道为何厄运会降临到他们家头上,也不晓得她的父亲整日在农田里忙碌的原因。

左思右想,王芷瑶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噗得一声吹灭蜡烛,“我就是王芷瑶!”

即便她没能继承王芷瑶的感情,可她的身体是王芷瑶的。

就算王译信起疑心,此时也奈何不了她。

……

“四爷,睡不着?”

“嗯。”

王译信翻来覆去如同烙饼,“吵醒你了?”

蒋氏披着衣服起身,取过温好的茶水递给王译信,“您有心事?从衙门回来,神色就不大妥当,瑶儿用膳后就给顾大人送了书信过去。我晓得四爷喜静,也就没跟过去。”

“玉蝉你说……瑶儿是咱们女儿么?”

“怎么了?她又气到你了?”

“没有,没有。”

王译信连连摇头,握住蒋氏轻轻颤抖的手臂,声音透着安抚的力量,“瑶儿乖巧懂事,聪慧体贴,哪会气我?”

“那您怎么说她不是我们的女儿?”蒋氏面容带出一丝的不悦,“她不是四爷的骨血,还是谁的?瑶儿可从来没离开我们身边,一直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没有瑶儿,我……我同四爷的情分许是早就断了。”

“瑶儿的性情同你我不大一样。”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倒是庆幸瑶儿长大懂事后的性情不像我,其实瑶儿同四爷挺像的。”

“……”

“不像?”

“像。”

“四爷,父女之情是装不出来的,瑶儿若不是真心接纳您,她断然不会同您亲近。她骨子里印着骄傲呢。”

“说得也是,许是我想多了。”

王芷瑶不可能被人冒充。

就算有孤魂野鬼占据王芷瑶的身体,也不会如王芷瑶一般。

看不起王译信时,王芷瑶的轻蔑,以及愤怒,有苦难言不是作假的。

把他当作父亲的百般孝顺,经历过前生后,王译信自然分得出真情还是假意。

王芷瑶直到现在也不像王芷璇会说话,会表现,但王译信却能感觉到她的孝心,如果王芷瑶是伪装欺骗的话,王译信希望能骗自己一辈子,别像王芷璇一样。

……

“谢安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染指永安侯世子!”

王芷璇嘴角诡异的勾起,掂量着手中的书信,“谢家……满头的小辫子,还想把谢安心嫁去永安侯府?她配吗?”

“妹妹。”

王端瀚身上泛起寒气,“谢家仕途正顺,同永安候世子门当户对,妹妹都是要入四皇子府的人了,你别再折腾了。”

“哥得意思想让我眼看着谢安心嫁给永安候世子?温润如玉的永安侯世子,即便我嫁不了,我也无法眼看着他对旁人专一深情。”

他的专一,只能对自己。

王芷璇可以不要永安侯世子,绝不容许他眼里没自己,尤其是还是上辈子的情敌——谢安心。

利用谢家的隐患,不仅可以让谢安心从名门闺秀跌落成犯官之女,还可以借此打击支持谢家暗中支持的五皇子。

王芷璇怎么会忘记,谢家一直是五皇子的铁杆。

前生五皇子在夺嫡无望时,对四皇子俯首称臣,结成了利益联盟,使得四皇子的势力大增。

一手促成结盟的幕后功臣就是她——王芷璇。

是她发现谢家早些年的罪证,逼的谢家游说五皇子放弃对太子之位的执念。

今生,谢安心敢嘲讽她,无视她,敢窥窃她原本的丈夫人选,她也就不会手下留情。

没有谢家的支持,五皇子也蹦跶不了多久。

今生的四皇子可没前生地位稳固,颇得乾元帝看重,严格说,五皇子成为太子的机会还在四皇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