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

宁昭昭淡道:“你以后见着我躲远点知道么?我这种贤妻良母,和你这种被男人打断了腿还到处招摇丢人的女人,可不是一路的。”

说完,转身要走,却猛的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笑望着她呢。

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正负手而立,一双眼睛温柔明媚,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宁昭昭愣了愣,撇下罗娜快步上前,道:“宋大人。”

“殿下。”

宋顾谨最近愈发沉默了,颇有些惜字如金的架势,不是必要几乎一个字都不多说。如今在他身上,几乎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自负公子哥的影子了。

“殿下要出宫?边走边说吧。”

罗娜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眸中沉沉。半晌,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低声道:“很得意是么?等着瞧罢。”

宁昭昭跟着宋顾谨走了一段,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那沉默,道:“大人的手伤如何?”

“无碍。王爷医术卓绝,让人赞服。”

宁昭昭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可是他总是一副沉默模样。

穿过盛开的桃花林,繁华万盏的缤纷景象不知道柔软了谁的心肠。

“宋大人…”宁昭昭有些犹豫。

宋顾谨仿佛猛的回过神,此时便抬起头望着她。

“宋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宁昭昭定定地望着他。

被她这么瞧着,宋顾谨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难言的苦涩。

最终,他道:“王爷让我帮他查当年颜后案。我手头有些线索…但是,王爷真的要继续查下去吗?”

宁昭昭吃惊地道:“他让你…去查?”

“是。让我去查。”

宋顾谨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颜清沅找到他之后,对他说的话。

他问颜清沅,为什么选他,一个宋家人,去查这件事?

颜清沅的回答是:“不管你姓什么,我始终认定,这桩陈年旧案,只有你能查。我要的是真相,全部的真相。这世上唯你能给我。”

宋顾谨会应下这件事,其实心中并不轻松。

加上最近玉仪公主案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和当年颜后案,竟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包括废太子齐闵…

这张网,太大了。

宋顾谨顺着藤查下去,压力自然很大。

如果要把一切公诸于众…对于任何人,他都不觉得这会是件好事。

宁昭昭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之间怔住了。

她没想到的颜清沅竟然会让宋顾谨去查这件事。

更没想到的是,宋顾谨的动作竟然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查到头绪。

他如今便像是上了贼船一般,进不得退不得,有些事情只要一揭开序幕,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更何况,他姓宋…

颜清沅到底想干什么?

宁昭昭看着宋顾谨,眼神里就带了那么点同情。

没说的,这小子也被颜大黑给坑了…

宁昭昭有些心虚地道:“宋大人,您…”

宋顾谨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道:“殿下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王爷事务繁忙,最近我们见面也多有不便,想请您代为转告。玉仪公主的案子,皇上催得很紧,我总得先结了。”

宁昭昭一头雾水地道:“玉仪的案子?”

宋顾谨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有些事,现在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宋顾谨笑道:“殿下,我送您出去吧。”

宁昭昭一头雾水地跟着宋顾谨出了宫。

忠王府的马车堪堪赶到。

颜清沅下了马车就看到宋顾谨和宁昭昭一前一后,几不可见地皱皱眉,大步迎了上去。

“宋大人。”

“王爷。”

两人打过招呼,神色都有些冷淡,完全不像私下里也是有合作的人。

颜清沅点了点头,招呼宁昭昭上车,和宋顾谨分开。

“怎么样?”颜清沅淡淡道。

“宋贵妃能把我怎么样?无非就是给你塞了两位侧妃,四位庶夫人,被我给回了”,宁昭昭淡道,“这个不提了,宋顾谨倒是有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颜清沅的神色辨不出喜怒,道:“什么话?”

宁昭昭发现,提到过世的颜氏,他的表情就会变得很阴沉。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话都说了,望着他,道:“阿沅…”

颜清沅深吸了一口气,道:“嗯,是我叫他去查的。他是难得的刑讼人才,大齐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他姓宋…还是镇远侯嫡子。”宁昭昭有些犹豫地道。

颜清沅道:“你不懂得他。他心里自有一把秤,心里再痛,再挣扎,那把秤依然也会把得稳稳的。更何况,我只要真相,不要证据。”

案子他也可以派人查,但是交给宋顾谨,却能够还原当初最真实的情景,甚至可以尽善尽美到细节。

他只要真相,不要证据。当初他是这么对宋顾谨说的。宋顾谨答应了。

宁昭昭听他这样说,却莫名哆嗦了一下。

再痛,再挣扎…那把秤也会把得稳稳的么?

“为什么一定是他?”她喃喃道。

颜清沅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这是我给他的机会。”

他欣赏宋顾谨也渴望他这样的人才。但是宋顾谨毕竟姓宋。

要是宋顾谨这次,依然能把这把秤拿得稳稳的,那么有朝一日颜清沅会送他步上巅峰,成为大齐司法第一人。甚至,他可以救下不少亲人的性命。

但如果…这次他没有拿稳。那么宋家的未来,则会完全是另一般光景。

这是一种残酷的试炼和打磨,仿佛把人心放在磨盘慢慢碾碎。

颜清沅很好奇,他会走到那一步?他的信仰又是否真的那样坚定?

宁昭昭甩开他的手,坐去了一边,沉默了半晌,道:“我觉得他和宋贵妃不是同一种人。那次,他会突然出现在公堂上,我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最后会怎么选,可是…嗯?”

颜清沅突然凑过来,一下吻住了她。

宁昭昭红着脸看着他,喃喃道:“你不会连我议论几句都吃醋吧?”

颜清沅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道:“说不上来,就是不喜欢你坐得离我这么远。”

他突然笑道:“你琢磨事儿的时候,眼睛总是溜溜地转儿,可招人了知道么?”

他笑着又吻了下去。

224.第224章 玉仪公主案

皇室嫡公主被杀的案子拖了整半个月,期间宋顾谨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虽然他一直拖着没办,但是宋贵妃心里已经开始犯嘀咕。

这个后辈的才能她很认可。但如果他一直这么执拗一根筋,用起来也不顺手。

她已经开始考虑打压宋顾谨了。

宁昭昭有一天上街,又遇见了宋顾谨,发现他短短的几天之内好像就清减了些,倒是愣了愣。

“怎么了这是?”姚芷荷看了她一眼,道。

她今儿可是好不容易把宁昭昭约出来的。颜清沅看得太紧实了,她堂堂公主府郡主如今竟是连忠王府大门都进不了了!

此时她也看见了宋顾谨带着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道:“大约是去办差…你别看他倒是挺精神的,宋贵妃好像对他颇有不满。”

宁昭昭怎么会猜不到?

“他最近在查玉仪公主的案子,真相他肯定能查得出来。只不过…”宁昭昭欲言又止。

姚芷荷眸中也有淡淡的同情,叹道:“可惜了这么一颗好苗子。”

宋顾谨若是不愿意同流合污,总有一天会让宋家人给逼死的。

宁昭昭拍拍她的肩膀,不想再谈论此事,只道:“走罢。”

姚芷荷也是知趣的,自此绝口不提政事,免得让颜清沅多心。

两人在大回街逛了逛,宁昭昭这个孕妇的体力竟然非常好,一路都下来也不觉得累。

看她不停地看布匹一类的东西,对于首饰珠宝反而不屑一顾,姚芷荷奇道:“你府里难道没有人打理内务吗?你老看这些东西干什么?”

而且大多是问问价就走,偶尔还去米铺晃荡晃荡。

宁昭昭无奈地道:“有啊,但是今天府里的开支册子拿到我手上,把我给吓了一跳,你知道开春赏给下人的衣裳,预算竟然就有五百多两…可我看他们的穿着也不过如此。我竟是连现在物价多少都不知道,想想也是觉得好笑了。”

顿时姚芷荷的面色就有些古怪,道:“你不知道,你家王爷可是知道的很。天下行商,莫不看你男人的脸色。赏给下人的衣裳预算花出五百多两也不稀奇,层层盘剥下来,也就翻了一两倍吧。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以后就可能会翻出两三倍,四五倍。”

管家也是一门学问。奴大向来欺主。宁昭昭要还是这样不管事听人忽悠,他们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

闻言宁昭昭更无奈了,道:“所以我才要来问问。”

毕竟他们也要为出京做准备了。

姚芷荷哈哈大笑,道:“你越来越像个妇人了。”

宁昭昭心里头有点不乐意,心想老娘还是花样年华美少女好么?可是摸了摸肚子,又顿时像吞了土一样说不出话来。

“你就笑话我吧。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就看你能挨到什么时候。”

姚芷荷不以为意地一笑。

那天宁昭昭回到王府,发现了端王竟然在,和颜清沅在书房耗着。

宁昭昭一路找了过去,里面说话的声音立刻就停了。她心里有些不乐意,推开门进去了:“外祖父。”

“回来了?”颜清沅笑道。

宁昭昭好像没看到他似的,赖在端王身边,道:“外祖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端王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宋顾谨已经进宫了。”

端王又道:“为玉仪公主的案子。”

颜清沅笑道:“您还是别费这个心了,结果不会改变的。”

端王不信。毕竟血浓于水,玉仪是皇上一直以来都非常宠爱的嫡女,若是皇上知道了真相,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又怎么还会,为了庆王,把颜清沅赶到燕明?

宁昭昭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想到今天在路上看到宋顾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便低声道:“宋顾谨会说出真相?”

颜清沅立刻道:“他既然打算进宫,开口说出的必然是真相。他这样的人,宁愿什么都不说,也不会撒谎,包庇。”

宁昭昭心里就一个咯噔。

她面上有些担忧之色,实在是因为…宋顾谨若是真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勇气进宫,未免,太过壮烈了一些。

“他能活下来吗?”宁昭昭低声道。

若是宋氏能过关,必然不会放过他。若是宋氏不能…他也只能跟着死!

颜清沅看着她,眸中深不见底,道:“对于他来说,也许活下来…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这话未免冷漠得有些残酷。

可宋家养出了这么一个宋顾谨,总有一天,他会走上这一步。

端王叹道:“小外孙,你去温两壶酒。我就在你们这儿等消息了。”

“是。”宁昭昭心里也沉甸甸的,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御书房。

宋顾谨的声音几乎有些刻板地响着,皇上始终面无表情。

“丽嫔?”皇上垂眸看着他,道,“她一个小小贵嫔,谁给她的胆量,谋害朕的嫡公主?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宋顾谨沉默了很久,道:“回陛下的话,宫女子淑确实是丽嫔娘娘的宫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录入名册,自然是因为…上面还有位份更高的贵人,授意。也就是说,丽嫔…还有一个主子。”

位份更高的贵人?

后宫结党,各自为阵,早就不是第一天了,皇上自己也知道。这,也是他自己故意促成的。

要查出丽嫔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还真是非常容易。甚至不用查,皇上自己也知道,平时她和谁的关系最好。

“至于幕后,真正的元凶,应该是…”宋顾谨脸色有些苍白地抬起头,道,“应该是…”

皇上的声音隐隐含着阴郁:“是谁,宋卿?”

宋顾谨沉默了很久,最终,把自己的官帽摘了下来,放在地上,手指拽着衣摆几乎要发白。

他声音嘶哑地道:“应该,是…”

“够了!”皇上突然咆哮道。

宋顾谨闭上了嘴。

皇上猛的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双目几乎赤红!

宋顾谨始终跪着,一言不发。

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把名字说出来。他脱下官帽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或许他对不起他的家族,对不起他的亲人。

可是…他没有办法。有些事,一旦发生了,便血淋淋****裸地摆在那里。他不能回避,也回避不了。

此时他望着自己衣摆上的神兽狴犴。它形似虎,平生好讼,仗义执言,明辨是非,向来秉公而断。

这是大理寺昭狱所供奉之神,也是他作为大理寺少寺卿,官服所绣图纹。

可是此时,他看着那狴犴威风凛凛的模样,眸中已经是一片死气。

时间仿佛过了一世那么久,最终,皇上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道:“传旨,丽嫔谋害皇长子和九公主玉仪,缢死于殿内。其父族耿氏,株连三族。丽嫔所生皇十一子,废为庶人,发配祖庙,守灵终老。”

宋顾谨抓着自己的官服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

“宋卿你…办案不力,革去官职,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今生不得回京城,也不得从仕。”

宋顾谨重重地磕了个头,道:“谢皇上…恩典。”

直到宋顾谨被除去官服,带出御书房,皇上依然坐在位置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太监小声道:“皇上,宋贵妃娘娘来了,在殿外等候传召。”

皇上回过神。其实他非常宠爱宋慧心,可她一直都这么谦逊低调,每每到御书房探望他,都一定要让人请示。他也曾经说过让她不必如此客气,下回直接进来就好。

可是慧心总是温柔地望着他,道:“皇上是天子,是臣妾的夫君。既是夫,也是君。臣妾爱皇上如夫,敬皇上…如君。”

前尘往事,一一在眼前浮现。

“皇上…”太监小心翼翼地道。

半晌,皇上回过神,道:“让贵妃…先回去休息吧。朕,去一趟紫宸殿。”

太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紫宸殿内,秦皇后一身素衣,刚刚把小小的十二皇子哄睡下。

皇上也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殿内。

秦皇后回过头,突然看到皇上,一怔之后便又笑了,道:“皇上…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你。也来看看小十二。”皇上低声道,坐到了榻边,看着熟睡的小儿子。

看着十二皇子,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废太子齐闵,和…小九玉仪。

秦皇后这阵子瘦了很多,但精神还算好,此时望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有了令人心醉的温柔:“一直哭闹说要寻他九皇姐…玉宁只能一直带着他,一刻也离不得。”

皇上沉默不言。他突然觉得秦皇后似乎变了很多。又或者,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一直没发现。

他能想起来的,还是当年初见,那个艳冠群芳,受尽宠爱和追捧,还很有些骄矜和傲气的秦罗衣。

“罗衣,出宫吧。”皇上突然道。

秦皇后一怔。

皇上垂下头,道:“有些事已经不能回头了。你我,都一样。今生,算我辜负了你辜负了颜儿。我不能再辜负慧心。”

“你出宫吧,带着小七和小十二一起去燕明别院。那里是个悠闲的地方…”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秦皇后突然泪流满面,望着他半晌,哑声道:“是…臣妾,遵旨。”

225.第225章 风雨之夜

皇上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十二皇子,似乎无法面对一边眼泪涟涟的皇后,终是转身走了。

“皇上…”秦皇后喃喃道。

皇上的脚步一顿。

紫宸殿空旷已久,似乎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冷气儿,他有点呆不下去了。

“臣妾…从小娇惯,生性,张扬跋扈,自认,不配得到皇上的怜惜。可,颜姐姐…她那样温柔可人,又艳冠群芳…皇上,这是为何啊?”秦皇后低声呢喃道。

她的话让皇上想起了颜皇后。

的确,颜后是那样完美的一个女子。她的容貌在当年几乎让整个京城为之倾倒,她的才情,她的教养,无不是首屈一指。她那样温柔可人,知冷知热。

可哪怕是当年,皇上都觉得,好像跟她隔着一层什么。

“你们对朕…何尝有过真心?温柔可人也好,张亚跋扈也罢,无非是因为朕是天子。只有慧心,哪怕朕是贩夫走卒,甚至朕是阶下之囚…她都不离不弃。”

秦皇后想起皇上当年并不是太子,而是冷宫废后所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当时荣宠一时的蒋皇贵妃的阴影下。宋慧心的确是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什么样子,宋慧心也见过了。

所以…他是念及旧情么?

“可您就是九五之尊,您就是天子…纵然,颜姐姐没能陪您…”

“够了!”

皇上突然有些疲惫,打断了她。

“你明日便出宫吧。罗衣…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颜儿。可朕,曾经许慧心一世安好,承诺要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朕不能辜负她。”

言罢,他仿佛觉得透不过气来似的,大步离开了紫宸殿。

留下秦皇后整个瘫软在地上,哭了半晌,哽咽道:“我何尝不是真心把你当成夫君?便是我有千般不是,孩子…玉仪,她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