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只能来求颜清沅。

宁昭昭抬头看了颜清沅一眼。

颜清沅好像没听见钟品莲的话似的。

宁昭昭也不舍得姚芷荷受委屈,便低声道:“这事儿你去问问皇后娘娘。她会给你们安排下的。”

毕竟城里现在哪里有空缺,秦皇后更清楚。

钟品莲擦了擦额上汗,道:“是,多谢殿下。”

他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卑微奔走。但现在以他的能力,也只能尽量为自己的妻儿争取最好的生活了。

姚芷荷的命运虽然坎坷,但她总能遇到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供奉的男人。

宁昭昭有些感慨,出了门以后忍不住又看了颜清沅一眼。

颜清沅却是十分敏锐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觉得芷荷怪有福气的”,她笑了笑,又贴在颜清沅身上,道,“当然,最有福气的还是我啊。”

颜清沅冷嗤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宁昭昭轻声道:“阿沅。”

“我最喜欢阿沅了。”她的声音甜甜腻腻的。

颜清沅摸了摸她的头,不说话。

心里一股燥热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像她冰凉柔软的青丝。

在大街上走了走,入目不过是破败的京城和衣衫褴褛的百姓。

他突然道:“你在尚仪屋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宁昭昭惊愕地抬头看着她。

颜清沅有些无奈,道:“你一生气就喜欢嚷嚷。恰好呢,我的耳力又特别好。尤其是你的声音,我一声也不会错过。”

宁昭昭脸红红的,引得小瑜又嬉笑着从颜清沅怀里探过身子去亲了一口。

“回去以后,你把韦玉找来吧”,颜清沅有些疲惫地道,“我治病。”

那一瞬间宁昭昭心中酸楚又温柔。

她漆黑的眸子中含着盈盈的水光,哽咽道:“阿沅,你没病。”

他抱着孩子的样子甚至那样小心又慈爱。

闻言他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道:“昭昭啊,你知道我今天看到钟品莲,差点都没想起来他是谁吗?”

宁昭昭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疼我。若是头几日,让我去看病,我必定不愿意的。因为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他低声道:“我不要江山了,要你。即使治好了我这毛病,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宁昭昭低下头垂泪。

“起初我只是很排斥。很排斥京城,很排斥皇宫,很排斥那些公务。现在变成很排斥除了你和小瑜以外的人。”

颜清沅的声音有些嘶哑,低声道:“本来,我想着你要在京城待产,我还可以帮着处理一下京城事务。昨天我就试着让人把折子送来了。可是…”

可是他只要一看到那些折子就想起她是怎样伤心欲绝。

她是怎样颠沛流离。

她又是怎样险些丧命。

他更记得那天晚上在皇陵外,火光中,他是怎样想要努力抱起她却是那样无力…

那天黎明他把她带回破败的京城,他们的家已经烧了,只剩下一堆散发着热气的废墟。

他只能带她回宫。

解开她的衣服看到她多处鲜血淋漓的身体,看到她隆起的腹部,听她在梦中一边哭一边叫“阿沅”。

颜清沅在想,自己怎么就能连一个安稳的家都不能给她,还把她拖累至此?

自此他不能再看那些折子,不能再看那些人。

逃避似的,他把他们两个人都关在那一个冷寂的宫殿里。

直到今天出了门,他发现他看每个人都面目模糊…

甚至钟品莲走到他跟前儿很久了,他才认出那是谁。

棒槌固执地维护他,甚至连新生儿也没有看上一眼。

颜清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心,早就魔障了。

395.第395章 心病难医

那天宁昭昭在街头的街头大哭。

颜清沅哭笑不得,揉着她的脑袋,一直叹气。

她嘟囔道:“阿沅没病,我的阿沅没病。”

“是没病,只是最近不太好。”他低声道。

他有预感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他总有一天会只认得他的棒槌。

棒槌还是个孩子心性,她值得最好的,又怎么能跟着他过着逃避封锁的一生?

宁昭昭哭着被他牵回了宫。

她怎么哭都止不住。这样的颜清沅让她心疼得要命。

他说他看不得京城,看不得那些折子,因为只要看见那些,就会想起她弄成了什么样子。

以至于韦玉被叫过来的时候本来是洋洋得意的,看见宁昭昭那副红着眼睛好像要吃人的样子,他又不敢放肆了。

殿内点着宁神的香。

韦玉安静地给颜清沅把脉,最终低声道:“配合用药和行针,先调理一下。”

宁昭昭恶狠狠地道:“你叫嚣了半天,结果就这样?”

后来他反应过来了,连忙道:“他的心性极其坚强,摧毁本就不易,如今一下子倒下来了,便比那京城崩塌还要可怕,你也知道这种毛病药石罔效,只能靠他自己…”

“够了,别说了!”颜清沅呵斥道。

棒槌果然又哭了。

颜清沅有些无奈,道:“昭昭,你别哭,你一哭,我头就疼。”

是真疼,很疼的那种。

他现在看不得她伤心,皱一下眉也不愿意。

过往让她受了太多委屈,以至于他现在激烈又敏锐,差点失去她的痛苦让他整个人都痛不欲生。

宁昭昭连忙抹着眼泪,哽咽道:“好,好,我不哭,我不哭的,阿沅。”

颜清沅头疼欲裂,不想吓着她,最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我去睡一会儿。”

说着就把一屋子的人都丢下了,自己摇摇晃晃地进了屋。

宁昭昭恶狠狠地瞪了韦玉一眼。

“都是你,叫嚣着要看病,结果又看不了!”

韦玉无奈地道:“你骂我也没用啊。我告诉你,他这样,就算开始行针,也无法阻止他越来越严重。可能过一阵子…他会不认得人。但是他的心性极其坚强,挨过去总会好起来的。”

宁昭昭吓了一跳:“还会越来越严重?你别跟我说什么心性坚强之类的废话。我夫君原来好好,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韦玉觑了旁边的墨珠一眼,才道:“他原来受过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可是为了颜氏,他都扛了下来。人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便是失去信念。早在他弃了颜氏那一刻开始,他心中的信念已经崩塌了。我倒要问问你,这是因为什么?”

宁昭昭噎住。

“他打下江山是为了颜氏。现在弃了颜氏,江山不要了,他想要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差点性命垂危,可是肩上却还压着万石江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多沉你知道么?宁氏,他肩上的东西多沉,你知道吗?”

“他原是受过很多伤,中过很多毒,有很多次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他原就不把他自己当个人看的。这几年好了些,能睡得着。原我跟着他的时候,他是整夜不用合眼的。我早就告诉他这样下去夭寿!迟早患头风症!”

韦玉说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他的脑袋受过伤,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他那次是被仇家追杀,跌入悬崖,找到的时候挂在树上,后脑勺上的血流得吓死人了!好大一块疤呢,你们是夫妻,你就没留意过?”

韦玉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什么你?你不过是个要他照顾要他疼的小丫头罢了!换了任何一个稍微懂事点的,遇见他那样的人,都不会像你这样,成天跟他斗气的。”

“我若是你,我都生怕他明日就该死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天天吵架啊!”

宁昭昭脸色苍白,默默不语。

“从前他能扛下来。可是现在他的信念倒了,现在只想守着你。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了。”

韦玉年纪不大,说起道理来却头头是道。

他道:“你不能再赖着要他照顾了。你给他指条路,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宁昭昭的脸色刹那间便如同死灰一般。

什么叫,信念倒了?

“他现在太紧张太不安了。或许前阵子你做得对,顺着他应着他。然而…”韦玉眸中有些怜悯,道,“其实你是对的,药石能帮到他的有限。剩下的靠他自己…或许能靠得上你吧。”

宁昭昭真是哭都没眼泪哭了。

韦玉喝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道:“你这个小丫头,来送我出去。”

墨珠本来心情有点沉重的,此时也是哭丧着脸,跟着韦玉出去了。

本来呢,她还在发愣,韦玉突然道:“你别这样哭丧着脸啊。我是吓唬她的。”

他一把揽过墨珠的肩膀,笑道:“我这话可只跟你一个人说…”

墨珠急急道:“你的意思是,我家王爷的病并没有这么严重?”

“其实是有的。我帮不了他什么。原我以为他们两个都是讳疾忌医,但是刚把了脉…”

他发现宁昭昭是对的。

颜清沅的脉象有些急,但还算正常。真正困扰他的,是心病。

这可就难办了。能怎么样啊,还不是得靠宁昭昭去哄。

“那你刚才说王爷以后会不认得人…”

“这是真的。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墨珠愣愣地看着他。

“他心性极其坚强,我说过很多遍了”,韦玉意味深长地道,“你就当他是即将要做一个大梦。可除非是生无可恋的人,总会从梦中醒来的。你觉得他是生无可恋的人吗?”

“自然不是,王爷怎么舍得下我家殿下?”

韦玉嗤笑了一声,后道:“你等着看吧。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他自己就能好。”

“那,那你为何要这样吓唬我家殿下…”

说得一套一套可吓人了!

“我就是看不得她太得意了,知道吗?你家王爷是吃过许多苦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想她能不能对他好点。你明白,嗯?”

墨珠张了张嘴,嘟囔道:“你知道什么,我家殿下对王爷可好了。再没有比我家殿下对他更好的人了。”

“那也还不够。不说别的,就说她善妒的那个劲儿…你家王爷本可以娶十个甚至一百个女人,那些女人都会对他好。如今只有她一个,你说她是不是要十倍百倍地对他好?”

墨珠是老实孩子,活活被他说傻了…

宁昭昭摩挲着颜清沅的后脑勺,他睁开了眼。

她手里摸到一块藏在头发底下的和其他头皮触感明显不同的光滑皮肤,为那受创面积吃了一惊。

“差点长不出头发”,他嘟囔道,“没头发你还要我吗?”

宁昭昭红着眼睛,低声道:“要的。”

颜清沅看着她,叹道:“我原就知道我自己有些不对劲。但最不想看见你为我落泪的样子,才一直忍着没说。”

宁昭昭低声道:“你以前经常把我气得哇哇叫怎么不说?我以为你就喜欢把我气哭的。”

颜清沅失笑,有些眷恋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后悔,后悔从前我过着那样的日子。后悔我阴暗混沌的几十年过来,将这样一个我留给了你。”

宁昭昭忍着眼泪道:“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他想说什么,宁昭昭爬到他身边让他睡在自己腿上。

她轻轻地揉着他的太阳穴,道:“阿沅,你好好睡一会儿。”

“你啊,就别多想了。”

宁昭昭非常认真地道:“我说了,你没病。”

“压力太大了罢了。”她微微一哂,仿佛那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睡吧。”她低声道。

她柔软的指腹正力道适中陆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颜清沅抬头看着她垂下头柔软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就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宁昭昭把他的脑袋搬下来,爬到他怀里去,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韦玉的话仿佛句句诛心,都在她心头回响。

而此时齐缀正打算进宫。

她思来想去,觉得和棒槌就这么吵起来也是不应该。

棒槌和她一样,非常护短。自己的人怎么样都好,可若是旁人说一句碰一下她都是要发脾气的。

可如今京城乱成这样,首要却不是和她吵架啊。

齐缀带着钟品莲,一起进了宫。钟品莲是要进宫见皇后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想着要怎么打听清楚,颜清沅那小子到底怎么样了。而棒槌又做什么打算。

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缀郡主吗?不是说怀了逆贼之子,打算落胎了么?尚仪驸马也舍得出来见人了。您怎么没劝劝你家公主向缀郡主学学呢,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啊。”

齐缀的脚步顿住。

396.第396章 暴怒的王妃

齐缀回头看过去,见那人是绥侯爵家的填房夫人郑氏。出身不高,口舌泼辣,和齐缀是两看相厌。

原是胆小,只敢在背后生点是非。加上她夫君是武将,立有战功,又宠她宠得不行。没犯到脸上来齐缀也就不跟她一般见识。

此时她算是抓到短处,得意洋洋就过来了。

钟品莲皱了皱眉,道:“侯爵夫人,公主有她自己的主意。”

郑氏嗤笑了一声,道:“是啊是啊,公主的主意大过天,也没你说话的地方。”

齐缀冷冷道:“可不是么,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填房,到哪儿也没说话的地方。这多管闲事儿是病,你不知道?”

郑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尤其视线落在她腹部,冷哼了一声,道:“缀郡主,妾身可是好心啊。您这肚子里的,可和公主肚子里那个不一样。人家那是叛将之子,您这个啊,可是敌首的骨血呢。这都是要落胎的人了,就别在这儿瞎晃悠了。”

齐缀二话不说上前就先给了她一个巴掌,响亮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惊得呆了呆。

不多时,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赶了过来,怒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郑氏不防齐缀说动手就动手,顿时就在她夫君怀里哭道:“侯爷,妾身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她怎么就大打出手啊!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妾身不活了,妾身不活了!”

齐缀冷冷道:“这天下,敢在本郡主面前胡言乱语的,你只挨了一巴掌,是最幸运的了。”

绥侯爵气得不行,道:“缀郡主,你欺人太甚!我夫人不过和你几句口角,你竟就出手伤人!”

郑氏哭道:“侯爷,侯爷你看看妾身的脸,妾身的脸都叫她打肿了,妾身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绥侯爵低头一看,果见郑氏巴掌大的小脸都被打肿了起来,顿时怒火丛生,厉声道:“你便是郡主,今日也需得向我夫人好好赔个不是!不然我侯爵府绝不善罢甘休!”

宫里本就还有很多勋贵暂居,此时御花园里人也不少,此时就纷纷围了上来,对着齐缀指指点点。

钟品莲看她一个女儿家被这样指点是又气又怒,看着那被丈夫护着还在哭的郑氏,心里厌恶得不行。

他本不是个善于跟人口角的人,可是齐缀是他妻子的好友,他怎么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郑夫人,够了!您若是还有一点体面,便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嚷嚷。缀郡主是为了保住京城,是为了保住你等安身之处,才以身侍虎狼!你不但不心存感激,竟然还这般…简直是面目可憎!”

郑氏顿时就撒泼了,道:“传闻西子侍吴王之后,自认不洁,复国之后便去投江!那才是要流传千古的贞烈女英雄。她怎么不去投江!”

钟品莲差点没让她给气晕过去!

“还有你这个绿帽子王,若不是你下贱请婚,尚仪凭什么能生下叛将之子?叛将之子以后便也是叛将,到时候又为祸京城,钟品莲你就要遗臭万年!”

“住嘴!”齐缀呵斥道。

而可怕的是,这时候围观众人,竟是都由着她撒泼说混话,竟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绥侯爵道:“缀郡主,你今儿,非向我夫人道歉认错不可!不然便是闹到皇上,摄政王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郑氏娇气道:“侯爷…”

绥侯爵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又怒瞪向齐缀。

钟品莲叹道:“郡主啊郡主,你看看这就是你保住的一群人,这就是你保住的京城啊!”

他的声音无比悲哀,终是让那些指指点点的人都噤声了,似也是有些羞愧。但他们依然冷眼旁观。

郑氏大声道:“她算什么,一个女人用美色和身子立了一点小功,难道就能够和我家侯爷这样,上战场奋勇杀敌的将军相比吗!”

齐缀冷冷道:“郑氏,你不过是仗着有个男人护着你罢了。敢小声点么?你不丢人,我都嫌丢人。”

郑氏得意地道:“我就是仗着侯爷疼我,我才不怕你这个西南毒寡妇!大家快看看吧!她跟谁谁就没有好下场!原来出嫁一年郡马就让她给克死了,现在跟那逆贼相好一场,她竟然忍心跑过去把那人给气死了!虽说是为了国家,可这份狼毒心思,谁还敢沾上她!”

说得众人脸色微变。

的确,齐缀对阴连城挺狠的。

从大义的角度来说她是没错。可作为一个妇人,那就…

绥侯爵道:“缀郡主,你今日无论如何必须给我夫人道歉。”

齐缀琢磨着是不是要直接上来把那小贱人的嘴给撕烂!

钟品莲气道:“你真是不可理喻。有本事跟我们到皇上面前去评了这个礼!绥侯爵,你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和一个妇道人家过不去,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郑氏立刻道:“她算什么妇道人家,西南毒寡妇,哪一个妇道人家,能像她那么狠心!”

“若是没有缀郡主,你今日还能安身立命站在这儿!”

郑氏冷笑道:“尚仪驸马啊,你可离她远着点,这女人有毒啊,保不齐哪天,你就让她给毒死了!”

齐缀冷冷道:“郑氏,你惹着我了知道么?”

郑氏叫嚣道:“知道啊,不知道你能打我啊?照着脸上打啊!你今儿还是非得向我道歉不可了!”

想到这个平时她都得躲着走的西南缀郡主要向她道歉,郑氏兴奋得不行。

这时候突然有人高声道:“太子妃殿下到!”

顿时众人一惊,太子妃自从上次被劫之后便很少出来见人。多少人想着办法要一见,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就连摄政王也露面少了。

此时连忙下跪请安,却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