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视线落在他手上的黑檀木上。

颜清沅无所谓似的笑了笑,道:“跟本王闹呢。说是本王杀了太多人,又丢了她的簪子。”

他说得实在太自然了,宋顾谨都愣了愣。

颜清沅道:“怎么呢,宋先生?”

宋顾谨内心天人交战,半晌才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不管怎么说,颜清沅杀了他全家…

罪臣之身,宋顾谨实在是无心朝政,只想将自己放逐四海。

就算是为了…也不能。

颜清沅听了,意味深长地道:“那先生便好好考虑,在先生考虑的时候,就照我的法子办事了。”

宋顾谨微僵。

他转身走到门口,却始终跨不出那道门。

颜清沅低头继续雕自己的木头。

宋顾谨的右手轻轻抚了抚胳膊上的位置,在那里面,贴着肉,系着一条已经陈旧的紫色系带。

半晌,他又回过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颜清沅这才抬起头,露出了笑容:“有劳宋先生了。”

猎物终于入了套。

颜清沅倒也不掩饰,直接让人把圣旨拿了出来。

这一看便是早就准备好的。颜清沅很自然地道:“大理寺卿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你用顺手了的左颂耽,我给你放回到昭狱。”

宋顾谨接了圣旨,苦笑。

等他出了这个门,听说颜清沅早早在朝会上就下了令,顿时愈发觉得自己是进了套。

想了想,吩咐身边的随从去一趟尚仪公主府。

到了中午,宋顾谨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公主府,说是去看小瑜,其实是去蹭饭。

宁昭昭听说他要过来,倒是很高兴,抱着小瑜准备好了东坡肉招呼他。

宋顾谨埋头吃饭,像饿了几辈子的人一样,直到三大碗白米饭就着东坡肉下了肚,才舒服些。

“听说先生接下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大齐之幸啊。”宁昭昭道。

她说的是实话。这阵子颜清沅统一折杀的政策让她很不安。

“嗯。”宋顾谨没精打彩地道。

过了一会儿又伸出手。

宁昭昭把孩子给了他。

小瑜高兴地不行,去亲他的脸。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他脸上的胡子渣扎人,小嘴嘟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宋顾谨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寻思着这些日子忙得天昏地暗的,回去该把胡子好好刮了。

宁昭昭还在高兴地唠叨着什么,宋顾谨把孩子还给她,闷不吭声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倒是琢磨出味儿来了。宋顾谨是孤臣,不适合出仕,又最适合出仕。一旦为官,还掌大齐司法,官位很高,位置却很微妙。终其一生只能被帝王死死拿捏在手里。

他心里大约不愿意吧。

最近他都被颜清沅使唤得团团转,更何况是正式出仕?

想了想又觉得他挺可怜的。

宁昭昭嘱咐了碧芹:“…前阵子你家王爷刚调过来的那个水心,好像是个通文墨的。你去嘱咐她,让她跟了宋先生去吧。没个像样的侍女在一边照顾着也不行。”

碧芹愣了愣,道:“是。”

傍晚颜清沅回来,自然听说了宋顾谨跑来闷不吭声蹭了一顿饭的事。又听说宁昭昭把侍女送过去给他,顿时哭笑不得。

回到房里,宁昭昭一边给二宝换尿片,一边还道:“宋先生现在孤身一人,未免可怜了些。不过在京城安定下来了,倒是可以娶个媳妇什么的。总有人照顾他的生活…几日不见的功夫,就瞧着他又瘦了一圈。”

颜清沅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很关心他。”

“自然…”她抬头看了看某人的脸色,才道,“人家以前对我也挺好的。”

“现在对你也不错啊。若不是看你的面子,只怕他也没那么容易留下来。”颜清沅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棒槌恼了,道:“不是你处心积虑要留人的?看不得人家,非要说些有的没的,你怎么不干脆放了手,让人家逍遥四海?”

颜清沅脸微沉:“心疼了?”

“你有毛病。”棒槌气呼呼地转了个身。

颜清沅上前从背后搂着她,闷闷地道;“棒槌,你不觉得我是个公私分明大度的人?”

宁昭昭挣了一下没挣脱,冷笑道;“是啊,真大度。可是人家于公于私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还救了你老婆孩子得命呢。”

颜清沅本想等她夸他的,没等到,反而等来这么一句冷嘲热讽,顿时愤愤,照着那晶莹剔透的小耳垂就咬了一口。

结果被骂了半天头都抬都抬不起来,颜清沅蔫蔫地道:“你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有良心了?!”

颜清沅有些落寞地道:“我为你守身如玉,眼睛都不往旁的女人身上落。朝中多少人想给我塞人,我宁愿让人笑话也都挡了回去。你呢?明知道我…心眼比常人小些,你就不能和那些人断了来往?就算不能…你还要骂我,给我讲破道理。弄得我好像个拈酸吃醋的妇人似的。”

颜清沅十分幽怨地道:“我不喜欢你了,棒槌,你太坏了!”

棒槌凑过去,道:“阿沅,别生气。”

宁昭昭讪讪地道;“我以后不跟你讲那些破道理了好不好?”

颜清沅好像真有点受伤了,把脑袋靠在她怀里喃喃道:“凭什么啊,我老挂着心的。你就安安心心的。”

宁昭昭嘟囔道:“因为你总是捕风捉影啊。”

“你看你又跟我讲破道理了!”

棒槌就闭嘴了。

颜清沅越想越生气,转了身一把把她捞过来,按在怀里刚要亲下去。

结果还在榻上蹬手蹬腿的二宝突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在提醒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自己的存在。

宁昭昭回过神,连忙推开颜清沅,走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哄了哄,送出去给奶娘。

回来再面对颜清沅,就有点脸红。

颜清沅不咸不淡地道:“你要饿死我?”

宁昭昭叹了一声,吩咐人去备饭。

反正横竖颜清沅就是不满意就对了!

想到他素来老实,宁昭昭也就忍气吞声。

只是过了那天再也不敢跟他叨叨宋顾谨的事儿了。

自家这头饿狼也喂不饱了,她实在是没心思管别人了!

那天晚上颜清远吃饱喝足,按着宁昭昭足足折腾了三四次。

从前他哪敢这么嚣张啊!

但是棒槌也只能咬牙忍了!

等终于消停了能睡下,宁昭昭已经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颜清沅心满意足,抚摸着她滑腻地身子,还有些食髓知味地吻着她的鬓角和脸颊,间或咬咬她的耳朵…

棒槌轻声道:“我听说你取消了连坐,何不把此类刑法彻底废除?”

“好啊。”颜清沅声音轻快地道。

颜清沅心情很好地继续亲她的耳朵。

宁昭昭难耐地轻轻哼了一声,撑开眼皮翻了个身,道:“真的?”

“真的啊。”

颜清沅顺势翻了个身覆在她身上,笑道:“不是你抱怨的,求我点儿事都难?现在我二话不说答应了,你又怎么了?”

宁昭昭觉得今天的颜大黑绝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门夹了脑袋。

颜清沅好像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乐呵呵地低头亲她的脸。

棒槌实在撑不住,睡着了。

然而这病犯起来还不算完。

第二天棒槌睡到自然醒,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动了动身子想起来。

结果发现自己背上贴着个大黑!!

他竟然没有去朝会!!

第449章 要做昏君

宁昭昭一下脑袋就炸了!

她挣扎里半天,从颜清沅底下爬出来!

颜清沅好像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去亲她。

宁昭昭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道:“你,你没去朝会?”

颜清沅撑开眼皮看着她,嘟囔道:“嗯。”

颜清沅翻了个身,朝里睡了。

宁昭昭急道:“你快起来啊!”

颜清沅哼哼了一声,道:“**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昭昭我要做个昏君。”

“昏你个头!赶紧给我起来!”棒槌要被他气死了!

颜清沅好像就是想让她求他!

宁昭昭闹了半天,他才不情不愿地起来了,然后就坐着发呆。

宁昭昭急得跳下床,给他把衣服鞋子什么的都拿过来,急道:“快起来!”

他慢吞吞地下了床。

宁昭昭气得把衣服用力丢给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

“吃醋,闹别扭。”颜大黑很自然地道。

颜清沅严肃地道:“你以后别我。一气我我就不起床。”

棒槌气疯了:“我什么时候气你了!”

颜清沅一边不情愿地系衣服,一边道:“关心别人比关心我还多,难道不是气我?”

“不就是给你买了几个破簪子…”

又来了!!

棒槌这次是被他抓到把柄了,忍气吞声地给他收拾着,指望他赶紧滚蛋。

眼看她自己都腿软,还帮他系袜穿鞋,颜清沅心里是又心疼又舒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宁昭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收拾好了她就道:“赶紧走吧!”

颜清沅本是要走的,听了这句话,就又回过头瞪着他。

“…您慢走,别太累,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呢。”

颜清沅哼哼笑了一声,终于走了。

宁昭昭在心里骂了一声死冤家。

想了想,还是八那宝贝匣子拿了出来,让碧芹拿下去分了。

碧芹有些诧异。

宁昭昭心疼地道:“快拿走,别再让我看见了!”

既然这么心疼…为什么还拿去分?

碧芹没敢多问。

想也不用想这是为什么。王爷看这物不顺眼,便是不会死心的,非得让女主子丢了出去不可。

这不,几天过去了,女主子还是拿出来散了。

其实宁昭昭琢磨了一下,心想与其留着这么个东西,也不敢当他的面拿出来玩,更不敢戴在头上,也没什么意思。他还时不时就想起来了就要借题发挥一阵。

再则平心而论,颜清沅在男女关系上也一向表现不错,纵纵他也是应该的。

因此宁昭昭狠了狠心,还是把那东西拿出来散了。

再说颜清沅那边。

摄政王勤政之名一直就有,时常朝会一开就过了午时。再则如今更不同往日,摄政王集权到了可怖的地步。今天朝会诡异地出现,竟是无人敢走,众人战战兢兢等到中午,各个如临大敌,只恐突然被人就被灭杀在文昌阁。

直到摄政王出现,而且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样子,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宋顾谨站在最前列,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颜清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由得愣了愣。

众臣的内心:摄政王果然爱重这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朝会上看到他在,便展了颜!

宋顾谨的内心:这小子在得意什么?莫非看我做牛做马,他就这么高兴?

颜清沅的内心:你有再多的木头簪子,棒槌也是我的!

而此时,宁昭昭还处在一不小心要变成“祸国妖妃”的惶恐中,突然收到了一张帖子。

“敬侯爵府?不是刚死了主母么,设什么赏雪宴?”

敬侯爵府,就是颜府,老头子给的封号。

突然给她递了帖子,而且是派个下人来送的。想到当初他们是怎么倨傲地请秦皇后过府做客的,可就耐人寻味了。

难道如今是想要踩低她来自抬身价了?

碧芹低声道:“正经的侯爵夫人去了,府中连白都未挂,跟没事人一般。眼看年关将近六,便设宴赏什么雪。您看…”

碧芹又低声道:“有说给咱们太子选妃的意思。请的都是世家贵女。风声…都传出去了。”

宁昭昭哭笑不得:“谁给他们这么大的本事,能给太子选妃了。”

碧芹低声道:“也不知道…风声是怎么传出去的。反正,因为这个名头,好像赴宴的人还不少。”

自从上次,颜家突然让他们家的侯爵夫人来公主府寻死,那池子水到现在也没换干净。颜清沅理都没理他们,颜家人也没了下一步动作。

奇怪的是这时候突然放出那样的风声,开始设宴。

宁昭昭若有所思。颜家的名声其实已经比刚进京的时候衰弱了不少,怎么还会有人相信,他们能避开太子妃,管到太子头上来?

“果真人人都信了?”

“据说是这样。坊间很有些流言蜚语。”

宁昭昭似笑非笑,道:“那可就好玩了。”

“殿下,您要不要赴宴?”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啊,正愁颜家人太安逸了呢。”

晚间颜清沅回来,宁昭昭就跟他提了提这事儿。

颜清沅听了就皱眉,果然反对道:“你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宁昭昭把自己的疑虑跟他提了提,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奇怪,让宋顾谨去查就是了!那一家子不知死活的东西。”颜清沅愤愤道。

宁昭昭嘟嘟嘴,道:“若不是你默许的,我实在想不到他们哪来这么大的本事了。”

颜清沅一脸诡异地看着她,道:“我便是要选妃,轮得到他们帮我选?”

宁昭昭被他气乐了,道:“那要谁帮你选?”

“谁也别想帮爷选!爷的女人,爷自己做主!”

宁昭昭顿时就打翻了醋坛子,道:“是啊是啊,谁能做得了你的主!说吧,你看上谁家的小姑娘了?我想现在大约整个京城的姑娘都排着队想进你家的门。你要是看上了,早点告诉我,我给你安排安排,也趁早挪挪位置!”

颜清沅故意道:“我身边位置多,不用挪。”

棒槌彻底恼了!

想了想他说的也没错,现在是太子,什么良娣良子淑媛的,位置全空着。以后登基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更是空位多得很!

有心想反驳,可是这事儿全靠他自觉。

越想越生气,就自己坐在一边红了眼眶。

颜清沅刚换了衣服,回头一看棒槌那样子顿时傻了眼,他凑过去:“棒槌?”

宁昭昭嗫嗫道:“我以后若是不好看了呢?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呢?”

“你们男人不就是喜欢十几岁的小姑娘,多大年纪的男人也一样。那我要是不年轻了呢?将来你坐拥天下,美色迷了眼,我…”

宁昭昭红着眼眶道:“我也就管不住你了。”

颜清沅不料她竟这么多愁善感,看她伤心的样子一直后悔自己刚才的无心之言,他皱眉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棒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明白,明白的。”

棒槌推开他站了起来,道:“我发痴呢,你别理我,别理我就是了。”

颜清沅就看着她魂不守舍地在屋子里瞎转悠,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我赴宴,带芷荷去。”

颜清沅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提这个,不去就是了。”

“可…人家放出风声来说是要给你选妃啊,我若不去,我若不去,不是默认了么?”

“你管他们那么多!”

宁昭昭拧着手指,半晌才道:“这些事…以后总会有,躲是躲不过去的。我总不能冷眼旁观一辈子。这样…太被动了。”

“随便你。爱去就去吧。”他最终不冷不热地道。

心里却难受得不行,心想自己掏心掏肺的,却换不来棒槌安安心。他也不想在天家路继续走下去,可问题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若是不进这一步恐怕这辈子都没安生日子过了!

一时之间回想起当初她在马车里说的话,说是原以为哪怕他做了皇帝,一切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没想到却是自己太天真。

颜清沅在这方面已经尽量不给她压力了,也明白光退让是没有用的。他们现在唯有走到巅峰那一步,才能安稳。

可没想到那安稳却只是他的安稳。

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他要怎么承诺?恐怕她都会当他是空口白话吧。

宁昭昭看他脸色实在难看,讪讪道:“眼下好好的,我也不该说那丧气话,我以后不说了的。”

颜清沅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拉过来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