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同情地看了在座的诰命一眼。

棒槌虽然平时不管事,可气场是非常强大的。

虽然她不在跟前儿的时候,总有人在背后说点什么,不过是因为端王府是她的娘家,不过是因为太子的宠爱。

但现在她人坐在了这儿,竟然顷刻的功夫就压了人一头。

在场的诰命竟是被她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荣睦,还能勉强笑一笑,道:“原来殿下这般重规矩,真不愧为未来国母,是天下妇人的表率。”

荣睦噎了一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如此一来,倒比对得臣妾没了规矩呢,只想着许久不见皇后娘娘,贸贸然就上了门。不过想来,娘娘也不会生我这个姑姑的气吧。”

拿辈分压人啊…

宁昭昭笑道:“大过年的,不讲究那么多,只当是走亲戚了呢。”

荣睦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倒是愣了愣。

宁昭昭淡道:“今天是个特例。”

荣睦心头一个咯噔。

宁昭昭看了她一眼,道:“本宫今天,也没戴着雏凤冠来,是因为敬重母后。但不想,刚才瞧见母后,一身打扮却比本宫更加素净。本宫心下十分愧疚,想来还平时在母后身边伺候得少了,连母后如今的喜好也不明白了…”

洛氏倒是有些吃惊的,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殿下也不必自责。母后虽然最近开始礼佛,又长居竹林佛堂,但心境,也是开阔了不少…”

宁昭昭真诚地道:“还好有皇嫂在啊。但同样是儿媳,本宫又岂能不尽一份心?竟还拿着母后拒帖说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洛氏被她说得眼眶微红。

她倒不是真对宁昭昭有意见,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只是这阵子时常有人在她身边撺掇着…

但是宁昭昭情真意切的模样,她倒是很快就想起了当初那段岁月。

这位殿下又怎么会是个坏心的人呢?她曾经,为了保护别院的大大小小,宁愿以身犯险啊!

洛氏想到这里,又因为最近被这些诰命给压得心里实在累,一时愧疚和伤感满怀。

“殿下…母后最疼爱的就是您,只是前阵子,母后倒是一心礼佛了,就连臣妾,在一个王府里住着,想见上一面也是不容易的。原本过年给孩子们分红包的时候就说起了,说是要先备下您的红包,等着您来拜年呢。”

说着,她吩咐了旁边的丫鬟一声,才又道:“红包还留着呢。母后当时是笑着说要给瑜皇孙一个,小皇孙一个,还有昭昭也要一个…”

果然,不一会儿丫鬟就捧上了落了凤印的红包。

宁昭昭看得愣住。

这话听着古怪,皇后要分红包给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太子妃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有她什么事?

这在座,不少人都想着是不是洛氏想出来的小伎俩。

然而宁昭昭却是十分明白皇后的心思。

秦皇后总是把她当成个孩子的。

她怀胎的时候,皇后甚至还给她唱过歌儿哄她睡觉。后来棒槌伤心难过的时候,秦皇后也是把她当个小姑娘那般哄的。准备东西,也是几个孩子一份,她一份。

那时候宁昭昭学针线,怎么都学不好。也是秦皇后来了,手把手地教了,她竟然也就会了不少门道。

有时候宁昭昭会觉得,秦皇后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把颜清沅当成了女婿。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还想着要给棒槌和孩子们一起准备红包…

宁昭昭的眼眶倒是愈发红了,而且一点都讲究,泪珠都直接蹦了出来,把在场所有人都吓着了。

按理说,太子妃殿下落泪,她们也该跟着哭的。

可是…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一点?

谁都不明白她是为什么落泪,洛氏却是知道一些,便也跟着暗暗流泪。

宁昭昭心里想的却是,回头非弄死颜清沅那个小王八不可!

一边这么想着,她就愈发没耐心了,对着这一群人,很直接地道:“本宫想在闵王府歇歇…诸位夫人若是没什么大事,过几天递了帖子再来给母后请安吧。”

荣睦的脸色不太好看,道:“殿下…我们既然来了,总得给娘娘见个礼啊。”

“对啊,殿下,我们总得给娘娘见个礼再走。否则,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就是啊,人家大约认为…”

那妇人大约是想说,人家大约会认为是你太子妃拦着不让那个皇后见人!

宁昭昭当下就拧了眉毛拍了桌子:“以为什么?若要怎么以为,到本宫面前来说!让本宫知道谁在背后嚼本宫和母后的舌根子,不管是什么身份,一律拖出来拔了舌头!”

任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殿下,殿下息怒!”洛氏连忙劝道。

荣睦眸子有些阴沉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息怒,大过年的…还是不要发脾气的好。”

宁昭昭站了起来。

她这一个动作,谁还敢坐着?

这下好了,呼啦啦地跪了一屋子!

就连荣睦,也只好不情不愿陆地跟着跪下了。

宁昭昭是真的大脾气啊!

她站起来对着这一屋子的贵妇就是一通痛骂!

“本宫不知道大过年,本宫难道想生气?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太子一出京你们就敢成群结队闹到母后跟前儿来!”

“往日谁给闵王府递过帖子,嗯?”

“真以为你们平时怎么不守规矩,本宫都不知道?不过是看着都是有些身份,有点辈分的人,不欲你们面上难看,还以为你们自己会适可而止!”

“好啊,如今倒是更能干了,大年初二!家家户户走亲戚的日子,不在家里坐着等自己女儿女婿回来请安,倒是成群结队地跑到这儿来了?”

“长不长脸皮?这种日子,谁愿意招呼你们?真正儿八经地递了帖子,看谁接!不请自来的事儿做了,欺善怕恶的事儿做了,还敢对着本宫指手画脚?”

“这偌大的京城,除了太子和母后,能教本宫怎么办事的人,还没出生!”

“给脸不要脸,婉转提点不听,非让本宫破口大骂让你们滚!”

宁昭昭好像还是不解气,转了个身大喊道:“皇嫂,您别跪着,起来!”

洛氏被她给吓着了,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

“你待会儿就把最近闵王府近日上门交际的簿子给本宫拿来,本宫要一个个瞧清楚了,到底都有哪些人,上门来给皇后请安,帖子都敢不递!”

洛氏有些犹豫:“殿,殿下,这,这…”

“快去!”

洛氏胆子小,只恐这样要得罪了人。可她怎么明白,现在全京城上下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宁昭昭!

被吼了,她一咬牙,还是去了。

眼看宁昭昭是要认真了,顿时底下的人就有不少人出了冷汗。

主要她们进来原本上门,就居心不良…只是谁也没想到,宁昭昭会来得这么及时!

难道她是早有准备?

这么想来又令人背脊发凉。曾经大权被老皇夺去,想来这位储妃也加强了戒备。

平时看着不管,可怎么可能真的放松对皇后的戒心?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啊…

刚才演绎的那场母女情深,大概是她借题发挥的把戏罢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放纵,才让众人放松了警惕啊,结果今天简直就是生生把把柄往她手上送了!

太子妃殿下,您是在下好大一盘棋啊!

“殿下…”有人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宁昭昭冷漠地看着荣睦。

刚才说话的并不是荣睦,但是荣睦此刻的表情也是阴沉得像个鬼!

“姑祖,姑祖是长辈,来探望母后也是情理之中。可以既往不咎。”

好么,这个仇恨拉得足足的。

荣睦煽动众人一块儿来,如今她倒是脱了罪呢!

有那么一瞬间荣睦简直恨不得扑过去把这个小贱人给撕了!

可她还是只能僵着脸,好像没有看见旁人怨毒的目光。

不多时,洛氏拿了册子过来。

宁昭昭也没翻,吩咐洛氏让人统计。

“就按这个本子记,不递帖子来过几次,罚几个月的俸禄!以后在有这样的事,本宫就不客气了,帖子都不递就敢来国母面前撒野,统统都吃了板子褫夺了封号,赶出京城去拉倒!”

要是从前,就是皇后也不敢放这样的话。

可是要质问她,就会想起她丈夫在京城一场一场的动乱里,多少贵勋都眼也眨地杀了个干净!

第471章 棒槌新发现

此番棒槌是打了荣睦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荣睦的城府倒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眼下,面对拿了把柄先声夺人的宁昭昭,原本势微的荣睦也只能咬了牙低了头。

她心里却想着,原以为太子虽然强势,太子妃却是个不管事的,是个好磋磨的,没成想城府竟然这般深沉。

若是想重获帝眷,那也只能想法子先分了她的宠!

等着瞧吧,她还真就不信,这太子妃就能荣宠无双一辈子了!

荣睦咬了牙,面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再三忏悔谢恩,才退了出去。

等人都散了,宁昭昭又坐了回去。

洛氏被她吓得不轻,过了一会儿,才唯唯诺诺地道:“殿下…”

宁昭昭的神色却恢复了温柔,才道:“皇嫂,吓着你了。但你要知道,我的脾气不是对着你…这些诰命,都是眼高手低的货色,专门为了踩着咱们母后上位才来。若是不把她们给吓怕了,她们以后还是要来的。到时候,被她们诓了都不知道!”

几句话敲打得洛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宁昭昭从她手上取了本子,才道:“我去跟母后商量商量。”

刚才还是这么凌厉的一个人儿,此刻却像是个办成了大事,要去向大人邀功的孩子。

她捧着本子一溜烟地去了竹林,找到皇后,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干的事情说了。

秦皇后有些惊讶,但还是笑了,道:“不错,有国母的风范。”

“哪里,比您当年,还差得远呢。”

秦皇后道:“荣睦这人…城府十分深沉。你还是需得防备些。”

宁昭昭道:“当初我是怕她几分,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年纪大了才落了势,光熬我也能熬死她。母后,不说那些无趣的了,咱们查查这本子。”

查啊查,却查出了问题来。

哎哟,这名单上的人,怎么都这么眼熟啊?

宁昭昭认出来得最勤快的那几个,却都是那时候在颜府大宴的时候打过照面的,和鲁氏关系好像还不错呢。

她倒是若有所思。

“怎么了?”秦皇后问。

“觉得这些人…有些古怪。看吧,搞不好,太子出了京,我倒能给他破个大案呢。”对着秦皇后,宁昭昭的口气不自然地会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

秦皇后笑道:“你一向是能干的。”

只是…太子光芒太盛,掩盖了一些罢了。

不得不说,若是离开那个粘人鬼的干扰,宁昭昭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可是,现在也不是雷厉风行的时候啊!

她把本子仔仔细细翻了几遍,然后让秦皇后写了懿旨,巴巴地看着她按了印。

其实她可以自己写的,可是她就是要缠着皇后写。

秦皇后也有些无奈,知道这个孩子是被自己前些日子的冷淡给吓着了。

棒槌黏起人还真是…

于是一整天她就跟在皇后屁股后头晃悠了。

秦皇后礼佛之后,性子变得有些寡淡,也不太爱说话。可是架不住棒槌能说啊,喋喋不休地,先把自己怎么生的孩子,颜大黑是怎么吓晕的说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坐月子的时候琐事都说了一遍。

期间留下来蹭了一顿斋饭。

棒槌胃口好啊,斋饭也吃得香喷喷的,让人看了都很高兴。

甚至皇后如厕,她也在外头等着。

秦皇后是有些无奈的。看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又忍不住想笑。

“平时也这么黏着太子?”

“我才懒得理他呢。”棒槌嘟囔道。

秦皇后低笑道:“那他平时是这么黏着你的?”

棒槌听了却微微红了脸,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母后,您真的不怪我们?”

“怎么会怪?当初你在冷宫里也吃了不少苦头。我倒是没想到…你今天还能这样的。”

宁昭昭有些感伤,她知道那些事怪不得秦皇后,她反抗不了齐帝。而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给了自己最大的保护。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秦皇后能体谅她。

“不管怎么样,我都记得您是我的母后。哪怕您不理我了…我也会记得。”

从秦皇后府里出来,宁昭昭抱着孩子,抚摸了一下那个红包,然后把感伤收到了心底。

她吩咐碧芹:“去昭狱找一下左颂耽,问问他,沈廷玉还活着吗?还有,当初交上来的那个贵女册子,在不在他那里。”

沈廷玉专门供出了一份他勾搭上的城中贵女的单子。

等到傍晚,宁昭昭回了公主府。

而出乎意料的,荣睦却是来过了。

她倒是没想到荣睦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钟品莲不在家,姚芷荷挺着肚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倒是猜到是我报的信,失心疯了那般破口大骂,说我是胳膊肘往外拐,怎么劝都不听。我想,她一辈子都受人追捧,突然被人拉了下来,大约让她愈发毛躁沉不住气了。”姚芷荷的声音有些轻,可见到底是亲娘,还是让她受了些刺激。

“你好好管着自己的身子就好了。”宁昭昭安慰她道。

心里却想着,荣睦那个老太婆最好聪明些,别跟不该惹上的人扯上关系。

不然姚芷荷挺着大肚子还受这样的打击,那真是作孽了。

宁昭昭很心疼孕妇,钟品莲没回来就陪她吃了一顿饭才回了自己院子里。

左颂耽是第二天一大早就来见宁昭昭的。

他带来了宁昭昭要的那个册子,和沈廷玉还活着的消息。

宁昭昭先忽略了沈廷玉,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左颂耽,道:“如今宋大人不在,我也不知道你比他差多少。但他一直带着你,近朱者赤,总还是能学点皮毛回来吧。”

左颂耽:“…殿下谬赞,下官还不敢自称是宋大人的皮毛。”

宁昭昭丢了昨天从闵王府带回来的册子给他。

左颂耽愣了愣,道:“殿下,这是…”

“从闵王府带回来的册子,昨夜我亲自整理了一下。相信昨天的事儿你也听说了。我原是想着她们想逼一逼我母后,从而给我压力。但是我现在却想着,现在局势还没稳定,以荣睦的脾气,绝不该现在就沉不住气。像她这样,几十年云端上的人物,要被人怂恿也不可能。”

“大约…有人逼她吧。”

左颂耽若有所思。

“你们查案子那一套我也不懂,总之这名单给了你,你今天就呆在公主府吧,把这两份单子给我对一对,有头绪在说。”

左颂耽应了是。心想公主府伙食好啊,他乐意!

宁昭昭倒是很仗义,给了个小书房让他去忙。

左颂耽也是专业人才,仔细比对过两份名单,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经常擅闯闵王府的妇人,竟然都或多或少和沈廷玉给的那份名单有些联系。

当然,京城的关系网,不能用血缘来分。应该这么说,京城大族之间频繁联姻,一棍子打下去都能算得上亲戚。在京城,亲戚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用来攀的。

而且,这两份名单里的人物,除了少数几个,甚至都是没有很明确的亲戚关系的。

真正让左颂耽在意的那种联系,是利益网。

这些人府里…很多都是一个流派的。

看来,沈廷玉没有说实话啊…

左颂耽若有所思,打算收拾一下去宁昭昭那里。然而收拾的时候翻到书本下压着一根小小的发带。

这里应该是太子妃的书房,但太子妃显见是个懒货,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甚少有人来。

发带应该是她的…

左颂耽倒也是知道,发带在京城贵族女子中并不常用。那些人有的是价值连城的首饰,根本不屑于以发带束发。

她大约是全城最素的贵女了,变成了皇家命妇,也没什么多大的变化。

他挣扎了良久,还是下了决心,把这发带偷偷拿了,贴胸口藏着。

除了左颂耽,没人知道宋顾谨的手上,是常年系着一根紫色发带的。

本来他也不以为意。

直到那一天,宋顾谨的发带丢了。

虽然宋顾谨表面还是和往常一样,可左颂耽还是看出他的勉强和失魂落魄。

宋顾谨说:“丢了就丢了,也该丢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什么叫,也该丢了?

左颂耽倒是明白他大约是真的看透了的。

可是,左颂耽总担心宋顾谨现在的状态,会突然就把他自己弄死了。

多一份牵挂…大约会好一些吧。

当下他做完了贼,立刻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去找宁昭昭了。

然而此时,无聊的太子妃殿下却正在花园里和姚芷荷晒太阳说着话。

“我看宋大人不娶妻,左大人也不娶妻,甚是奇怪啊。”姚芷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