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127 18:58:51

送官

席临川淡然看着她,就像鹰隼在看面前已逃不开的猎物;红衣定定地看着她,感觉自己好像正面对天敌的兔子。

这阵仗显然将方才正各自玩耍的一群孩子也吓了一跳,又见席临川一身武将冠服、腰配长剑,皆怕得直往后躲。

“公子…”红衣强定心神屈膝一福,遂觉得身后裙子一紧,稍回头,便见曾淼躲在后面,小手紧抓着她的裙摆,正满目紧张地打量着席临川。

“想不到你还做人口买卖。”席临川玩味地睃着她,一扫躲在她身后的曾淼,打了个响指,“来人,送官府。”

“…官府不管的!”红衣疾呼而出,弄得席临川一怔,正要上前的家丁也滞住脚。她揽着曾淼向后退了半步,又道,“官府若管…早不用我来做这些事。”

她自然知道凭席临川的身份,想压着官府收留这些孤儿不是难事。但深一步想,他们原就不想管此事,只怕不会尽心照顾,如若官商勾结把人转手卖出去就更可怕了。

他似乎一时未能明白她在说什么,皱了皱眉头问她:“你说什么?”

“我…”红衣斟酌着,没提绿袖的名字,“我听旁人说,官府不管这些孤儿的事,又与几个大些的青楼交好,乐得帮那些青楼做买卖…”

他稍稍一愣。

从她的字里行间,依稀能察觉出些原委,和他所想的不一样的原委。咳嗽一声,席临川正色看着她,一笑而道:“谁说要把他们送官府了?我说的是你。”

红衣狠狠一愕。

侧旁的家丁当即又要上前,她猛退几步,直至脚后跟抵在了正堂门槛处再无可退,怒然喝道:“你凭什么!”

他淡睇着她未言,她又道:“你凭什么!我买了这些孩子不假,可我一没倒卖他们从中牟利;二未打骂苛待。官府不管的事…旁人行善还行不得了么?!”

这回换作席临川一愕。

红衣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二十余个孤儿的事,他是在返回长阳途中就听说了的。留那人盯着红衣,原是怕她私下与赫契有甚往来,盯了数日无果。这原算是很好,不管是她与赫契的纠葛此时尚未开始、还是她当真一门心思只想着赎身不再有机会做那些事都很好,至少这一战不会出什么岔子。

唯一的意外就是这买下孤儿的事了。那会儿战事已收尾,他蓦地听说这急报,吓了一跳。转而想到她需要两千两银子赎身的事,只道她要走邪门歪道攒钱,买卖孤儿赚个差价。

上一世没有赎身的事也没有孤儿的事、这一世有了赎身的事继而有了孤儿的事,他自然觉得这其间是因果关系,觉得她行事太毒。又事关二十余人的性命,他回长阳城后,除却入宫面圣复命排在了此事之前外,再没为别的事耽搁,出了宫就来料理此事。

末了…听她的意思,竟不是在做“买卖人口”的买卖,而是发个善心而已?

因为官府不管,她便管了?

可她若真这么心善,后来又岂会有为一己荣华罔顾万千将士性命的事?

席临川缓一缓神,平心静气地答了她方才的质问:“凭你违了律例。”

红衣微怔。

“按律,私自买卖良家孤儿者,杖一百、徒三年。”

红衣彻底懵住了。

他一声轻笑,眉头稍挑:“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

要是搁在现代,买、卖儿童确实也都会被追责,可是那些孩子会有人管啊!官方设有儿童福利院啊!

搁这儿,官方不管还不让私人管…那孤儿岂不是只能流落街头等着饿死?社会还能不能好了?!

无暇去争辩这里面的道理,作为在现代时对法律概念略知一二的好少女,她十分清楚违反了实打实的法律条文意味着什么。就算真是条文不合理、制度有漏洞,慢慢推进进步那也是日后的事,没有因此就连当下的犯罪都不治罪的。

浑身一阵寒噤。

杖一百、徒三年,那三年“有期徒刑”且先不提,杖一百放在她身上只怕是和死刑差不多了。做个好事把自己做到惨死,还得负个罪名,红衣觉得比扶老人被讹钱的还冤。

揽着曾淼的胳膊都忍不住在发抖,红衣很快感觉到手被一只热乎乎的小手反握住,她身上的寒噤蓦地停了,定下神思,紧抿的薄唇轻启:“我想见个人,行么?”

席临川神色未动:“谁?”

“绿袖。”她说,“我有些事要交待给她。”

席临川忖度片刻:“好。”

绿袖在半刻后到了此处。一进院门,就知是出事了,见红衣和席临川都冷着一张脸,心虚地闷着头上前向席临川见了个礼,礼刚毕,就被红衣拉着进屋了。

“这是…怎么了?”见红衣关上门,绿袖愈发紧张,问得小心翼翼。红衣方将刚才的始末同她说了,冷声一笑:“就这么号人,还在长阳城里受尽艳羡,真让我眼界大开!”

现下在她看来,席临川除了“长得帅”这一条无可否认以外,基本一无是处了。伪善冷血没人性,风评好绝对是“盲目追星”的力量。

“那你怎么办啊…”绿袖嘴唇抿得发白,可见为她担心极了,咬一咬牙,思忖道,“要不…我去求求公子?把事情都说清楚,公子对你一直有偏见,但对我…应该还能听几句?”

“不行。”红衣当即摇头,“他听则罢,如果他不听,你再把自己搭进去…我就死得透透的了!”

绿袖一哑。

“你帮我做三件事。”红衣道,绿袖忐忑地听着。

“我剩下的积蓄都在妆奁里放着,你把它拿出来,先付秦妈十年的工钱——秦妈心善,会愿意照顾他们的。剩下的钱你算出五年的开销来给这帮孩子留着,然后…”红衣说着,余光扫见窗外的一抹黑影当即噤声,手在碗中沾了水,在案上写了六个字给她。

再从房中出来时,连多说一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就被人押出了院。有两个家丁看着她,她不知道余下的人在院子里干什么,心下猜着大概是在“搜集犯罪证据”之类的。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席临川才带着人出来了。红衣往院中望了望,还想再叮嘱绿袖几句关于孩子们的情况,却到底没有机会。

席临川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她被人押着在后随着,觉得一路上总有路人好奇地张望过来,让她无地自容。

到了官府的时候,这感觉来得愈烈。

里面当值的官员迎出来向席临川见礼,道了声“君侯”,她才恍然得知席临川已封了侯了。而后席临川便和他们一并往后面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大堂里,面对着一众衙役,心中恐惧愈演愈烈。

从来没犯过法、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犯法的人突然无意中落到了这个地步,大概都是这样的心境。

觉得冤又很清楚鸣冤没用,她连个“辩护律师”都没有。再看看方才那几个官员对席临川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用想都知道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她对这大夏朝的法律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从前读历史时似乎看到过,古代许多时期的许多法律…对贱籍会罪加一等。

目光投在墙边立着的刑杖上,红衣打了个寒颤。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这“现代人”,虽离这些很远也还看过电视剧,多少清楚这东西的厉害,只是万没想到有一天这东西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再进一步脑补科普贴中说的“行刑的人都经过特殊训练”之类的话,红衣越想越怕、越怕越虚得慌,不一会儿就没了站着的力气,足下一软跌到地上,蜷着身子抱膝坐着。

可大脑的运转还没停,深入地再想下去——“杖一百”之后还有“徒三年”,进了大牢估计也没人能给她好好治伤。换句话说,就算挺过这一百杖没死,八成也废了;就算没废,也得生生熬出病根来…

托绿袖打点的事还不一定能成,只要没成,自己就死定了。

下颌搁在膝盖上,红衣咬着嘴唇忍了又忍,还是呜呜咽咽地哭了。

还不如当时被出租车彻底撞死来得痛快,何苦来这大夏朝走一遭,多活几个月而已,然后“不得好死”。

安静中,旁边的一众衙役守着规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却都忍不住互相看来看去递眼色了:担这差事这么久,审问时被审哭的见多了,可还没见过什么都没开始,自己就坐在大堂里哭得可怜兮兮梨花带雨的人犯呢。

作者有话要说:——红衣的微信朋友圈

啊啊啊啊救助孤儿无意中触犯了法律怎么破!杖一百徒三年啊啊啊啊!求法律援助!

【附图:衙门大堂全景】

[桃心]杜若等二十五个人点赞

席临川:听说她在大堂里哭了?

衙役甲 回复席临川: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哭个啥,君侯您快出来

席临川 回复衙役甲:手续没办完呢,等会儿

衙役甲 回复席临川:那就让她哭着?

席临川 回复衙役甲:不然呢?你给她说段相声?

笔录

片刻后回到正堂来的席临川和几位官员一见红衣的样子也都愣住,相顾一望,席临川揣测一番她在哭什么,正了色向身旁的官员一揖:“此事有劳大人了。”

“不碍的、不碍的。”那官员连连作揖,见席临川是要离开的意思,伸手一引,满脸堆笑,“君侯慢走。”

他就信步出了正堂,途经红衣身侧时脚下未停,刚迈过门槛,就听身后的哭泣突然明晰了些,带着后悔和无助,哭得泣不成声。

上了马车,他吩咐了一声“回府”,马车就驶了起来,很快就远离了官衙,绝尘而去。

红衣满心就剩了一个念头:死定了。

也不知道这大夏的诉讼流程是什么样,她让绿袖拿钱去找讼师不知来不来得及。按理说,就这个物价条件,过百两银子怎么也能请个不错的讼师来,可到现在都没见人来…

她心里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来画个押。”一个官员站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沓纸。红衣坐在地上从背面望过去,张张字迹写满。

可是供状这东西…不得是她“供”了才有的么?现在这算怎么回事?直接凭席临川说的写了下来、然后让她画押?

红衣咬了咬牙,吐了两个字:“不画。”

那官员一愣,想了想,劝她说:“赶紧的。你若是跟君侯之间有什么不痛快,回了府自行争辩去。别在这儿耗着,我们还得办别的案子呢。”

…啊?

…怎么回事?没有“杖一百、徒三年”的意思?

画完押她就可以走了?

红衣泪眼婆娑地望过去,又看看那一沓纸,问道:“我能…我能先看看么?”

“也好。”那官员当即递了过来,在她接过时,还叮嘱了句,“瞧仔细了,若有错处疑处,务必先说明白。”

红衣越听越纳闷,拿在手里定睛一瞧,是其中一个孩子的“个人信息”,人名、性别、年龄、籍贯写得清楚,何时被屠全家也写了个大致的时间。后又注明被人贩子拐卖到长阳之事,但从头到尾都没提她的名字。

往后翻了翻,之后的一页页也都差不多,一共二十三页,把二十三人的情况都写得清楚。偶有大概是没查明的情况就空下该项,其余一切写得详尽。

“这是…什么啊?”她看得一脸迷茫,看完之后再度看向那官员,那官员同样一脸迷茫:“这二十三个孩子不是你救下来的?”

“是…”红衣点头承认,承认得还有点犹豫,担心自己被“诱供”,就此成了招认自己参与人口买卖的罪证。

“这不得了。”那官员睇一睇他,“这是君侯查下来的事,嘱咐我们写清楚呈报户部,把他们的籍落下来,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红衣愕然,滞了滞,而后问他:“…贱籍么?”

“…怎么能是贱籍呢?!”那官员端然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神色,“战中失家的孤儿又不是家中获罪的孤儿,换个地方也还得是良籍…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快看看这里面有错无错,无错就画个押,我们把这个呈上去。若没岔子就没你的事了,若户部觉得哪出不对自会问你和君侯去。”

合着压根就跟认罪的“供状”没什么关系,也压根就没打算治她的罪。她现在面对的这个环节,跟现代社会报了警之后警察蜀黍所说的“做个笔录”差不多…

于是红衣再度认真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先签了名、又按了手印,而后看一看官员:“那…没我事了?”

“没你事了。”那官员点头,手中数张纸笺一并在案上一磕,理齐了,交给手下,“呈户部吧。”

.

踏出官衙走了好一会儿,红衣还是没能完全缓过神。

这大起大落的心情…

还以为今天不死也瘫,到了最后才知是虚惊一场。

劫后余生之感萦绕不觉,而后又忍不住嘲笑片刻前瞎开脑洞自己吓唬自己的事。想着想着又觉得奇怪,不明白席临川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饶她一命,在她的印象里,他看她不顺眼可是很有一阵子了!

惊魂未定地走进延康坊,又心不在焉地回到席府。刚进了次进院门,就见绿袖疾奔而来,拉着她左看右看:“你…你真没事?”

“没事…”红衣答了一句,来不及多做解释,就疑惑道,“你这边怎么回事?”

她等着绿袖去找讼师,为防隔墙之耳禀给席临川而遭致阻拦都没敢明言,结果还是没等到绿袖和讼师去,回府却见绿袖等在这里,这是压根没去找讼师?

“公子不让我去找讼师…”绿袖咬唇,有点愧色地望着她,“他说你不会有事…我就…”

“你把我卖了?!”红衣当即就懂了。她最后悄悄写给绿袖的“拿余钱,找讼师”理应没有第三人知道,除非绿袖自己说。

“公子有心要问,我哪敢不说啊!”绿袖哭丧着脸,“他…他说他知道孤儿的事是我与你一同做的,若我不说清楚,就一起送官,我、我…”

于是绿袖和她一样,被“杖一百、徒三年”的事吓得够呛,当场就什么都招了。

而至于席临川为什么改了主意,绿袖拿不准,红衣也只能瞎猜。猜来猜去没个定论之后就只好放下——总之逃过一劫,就不管为什么逃过这一劫了。

此后一连两日席临川都在府中,她拿不准席临川的心思,也就一连两日没敢再出府。

反正那一众孩子有秦妈照顾着,眼下又正有户部官员给办着户口,再不是“黑户”,她去不去看这一眼也就不是大事。

还是让自己过得安全点为好。

.

第三日晌午,席临川出门了。

红衣小心翼翼地打听一番,得知他留了话说去见大将军,大约要傍晚才能回来,才终于敢出门,去那边看看。

这回她谨慎极了,给齐伯、虞氏、看门的小厮和一干会得知此事的下人都塞了银子,央他们千万别禀给席临川。众人都知道那群孩子是怎么回事,乐得帮她行这个善,也就不做犹豫地应下了。

感叹一声这么上下打点地也真劳心伤神,红衣出了府,往那小院所在的敦义坊去。

沿途买了几样好吃的糕点,拎着点心哼着小曲走得轻快,进了敦义坊。

那小院在敦义坊西北角,走到最西再沿墙一直走就到。红衣一路低着头看着点心盒子,生怕一个走神晃厉害了把酥皮晃散。走了半程,抬头瞧了瞧,蹙了眉头。

院门口…挺热闹啊?

依稀能看出置了案几,有人在案前写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两个孩子。

又走近一些,好像明白了。

那人该是户部派下来的官员,估计是来询问情况的。明显一脸的不耐烦,却偏偏口吻温和得很,好像竭力耐着性子不跟这些问十句都不一定答上一句的小孩发火。

红衣一阵感动,她知道因为心理阴影,这些孩子有好几个不爱理人,虽则孩子可怜,但办事官员能照顾到这一点也是不容易。

于是上前同那官员寒暄几句,和气地道了谢,又从点心中拿了一盒搁在他手边,算是劳他走这一趟。

再多的她也给不了了,发善心归发善心,如今大事落定她还得为自己留份钱、替自己谋算谋算,还想尽早赎身呢。

迈进第一进院,能听见次进院的嬉闹的声音,但院门关着看不到门;推开次进院门,红衣衔着笑抬头看去,身形僵住。

席临川同样身形僵住。

下一瞬,红衣看到他迅速将手里的东西背到了身后。却因原本她也在怔神,没能看清是什么。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席临川已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到她面前时简短地解释了句“户部来办事,我随意看看”便继续走了出去,她再回头看他时,看见的是一抹挺拔的背影,至于手里拿着什么,她还是不知道——原本藏在身后的手已拿到前面去了。

红衣突然有点抑制不住地好奇,多瞅了他两眼,她转回头看向正在院中玩耍地几个孩子,招手叫了一个素来和她亲近些的女孩过来:“燕儿,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呀…”燕儿一歪头,不解地看看她,而后又道,“好像…刚才和阿远哥哥说话来着,我没注意。”

…说话来着?

红衣蹙蹙眉头,又叫了阿远过来,问得多少有点不放心:“阿远,姐姐问你,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手里拿的什么?”

阿远抬头望一望她,结果,竟是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他不让我告诉姐姐。”

…怎么还有意瞒她?!

红衣面显愠色,刚想威逼利诱一番,阿远又道:“他还说,如果姐姐非要问个明白,就赎不了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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