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尺外的另一案前,也坐着一女子,她倒是笑意浅浅的,正轻吹着茶气缓缓品茶。

红衣的目光在她面上多停了一瞬,而后一滞。

她是…

“喏,来了,这就是红衣”谨淑翁主的目光朝门口略扫了一眼,缓了口气,又微微一颔首,“殿下。”

…殿下?!

红衣哑住,错愕地看向那边那位,她也正看着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那人点头向谨淑翁主笑道:“嗯,是她。”

“那殿下可放心了?”谨淑翁主神色淡泊地问她,对方嫣然一笑:“惜姐姐别一口一个‘殿下’的刺我,我也不想找姐姐的麻烦,不过是关乎冠军侯,我思来想去也放不下心,还是来自己看个明白。”

她说着,语气软下去,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又续道:“现下见到了我就放心啦。原来当真是个舞姬而已,冠军侯才不会对她动什么心思。”

后一句话显然是刻意的,为的就是说给红衣听,是以从语调到内容都有些刺耳,谨淑翁主黛眉微一蹙,吁气道:“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代问婶婶好,我过两日会进宫问安的。”

那姑娘眉开眼笑,站起身应着“诺”一福,便步子轻快地朝厅门方向走来,要离开的样子。

红衣恭敬地退到一旁让出了道,屈膝福道:“恭送殿下。”

“不差你这一声送。”对方一点面子都没留,顿住脚一睇她,“虽然惜姐姐已跟我讲清楚了,但我哦还是要跟你说个明白——席临川是父皇亲封的冠军侯、大夏的骠骑将军,他必要娶个贵女为妻,或是像大将军一样娶皇族为妻。不该动的心思你趁早别动,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她的如珠快语始终清泠泠的,直至末一句,蓦地添了几分狠意。红衣纵使听得不舒服,但也知是她误会,又觉她这口气根本就是小姑娘赌气一般,便懒得多做什么解释,服软似的一颔首,莞尔道:“诺,红衣谨记。”

“还有,该有的分寸你最好能有些。”话语听着更凌厉了些,这回倒叫红衣一愣,一时未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分寸”。

她冷然一笑:“长阳城里但凡和骠骑将军有过交集的,都知道他不爱管闲事。旁人为谋仕途想央他办事他从来不肯、有时连宫宴都懒得去。”

这话,前一条红衣不清楚,后一条她倒是目睹过,微一点头示意明了,便觉眼前带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划,蔑然又道:“他为帮你来央惜姐姐,你也真算有本事。”

“…什么?”红衣一懵,茫然地看向她,一时仍是不解。

“霍清欢!”

一语厉喝灌入殿中,三人均一愣,同时望去。

方才霍清欢那几句话,席临川听了个大概,心惊心虚之下不得不一语喝住她。铁青着脸走进厅中,缓神片刻,冷色一揖:“阳信公主。”

霍清欢闷然不言地瞪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唇,略有不快道:“将军怎么来了?”

席临川回得直截了当:“因为听闻殿下来此找事。”

“找事?”霍清欢眉心一锁,睇他片刻后轻笑出声,“我方才所言那句错了?父皇的心思你我都清楚,还说不得了么?”

席临川面色愈沉,霍清欢的话却还没停,扬音一笑,又道:“哦…你放心,你帮这舞姬在惜姐姐这里谋事的事,父皇不清楚,是我自己打听的,我也不会告诉他——不过、不过上元那日你邀了那么多人来,他们…真的也不会说么?”

她一壁说着,一壁偷偷抬眸打量席临川的神色,眼里那份时隐时现的担忧是真的。红衣一时却无暇顾及她担忧的是什么,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她愕然看向席临川,翕动的薄唇间,尽是不可置信:“将军…”

席临川方才强自克制着的慌张登被激开,他看向红衣,想解释个清楚,视线一触霍清欢,狠压着怒意,切齿而道:“请殿下先回去。”

霍清欢的神色轻轻一滞,立时觉出不对来,又不敢惹他,狠瞪红衣一眼,拂袖出门。

厅中归于安寂,静了很久很久,谨淑翁主一声叹息:“这下她更确信你的心思了。”

席临川仍在原地僵着,对谨淑翁主的话仿若未闻,犹豫着朝红衣迈了半步:“这事…我…”

“我想出去走走。”红衣语气冷硬,忍着胸中憋闷转过身向谨淑翁主一福,道,“告退。”

她头也没敢回地夺门而出,连脚步都是乱的。绕过亭台楼阁、穿过花园树林,毫无目的地一直往远处走,半步也不敢停,只怕一停下来、一静下来,就会哭出来。

直至那片湖泊映入眼帘,眼泪终于禁不住地决堤了。

膝头一软跌坐下去,红衣环着膝盖,贝齿狠咬着胳膊,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

这种委屈实在难以言喻。

那么多日的忙碌、费尽心力地排出一场舞来,而后大获成功,让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满足…

而后一朝间突然得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做戏、都在陪她玩而已,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什么。

…她是真的傻啊!

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竹韵馆的机会来得太巧?明明知道席临川在长阳拥有怎样的地位,与皇家又有怎样的关系!

心里的坚持突然被侵袭猛烈的酸楚击溃了,这阵绝望甚至比在席府里被席临川厌恶时来的还深——原来她还是逃不开的,这长阳城里终归是他们说了算,他们想禁锢住她,她就像是如来佛手里的孙悟空。

.

谨淑翁主屏息看着几十尺外因抽噎而轻颤不断的脊背,胳膊肘不住地拱旁边的席临川,横眉冷对地压声说:“快去!”

席临川则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惊了红衣,痛苦地动着口型反问谨淑翁主:“怎么说?!”

“照实说!”谨淑翁主银牙紧咬,“该承认的承认,该否认的否认!”

席临川迈前又退后、退后又迈前的挣扎了好一阵,心里一沉,朝红衣走过去。

.

“红衣?”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眼前纤瘦的身形显然一僵。

好在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席临川犹豫一会儿,又走近了两步。他分外小心地斟酌着言辞,缓缓道:“你来竹韵馆的事,确是我先行找过谨淑翁主,但是…”

“将军。”她黯然一笑,微哑的声音中落寞分明。望着眼前那片几日前曾用作表演的水榭和回廊,自嘲的声音无力极了,“我明白的,是我太笨,居然真的觉得自己能做什么、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请来长阳一众权贵。”

她又一声哑笑,稍偏过头,余光得以触及他的身影,颔首续道:“我早该想到一切都拗不过将军的意思,哪怕我看上去已经脱籍了。”

第60章 谈心

红衣一边说着,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下说出的话有多负能量。但是却忍不住,充满希望后得知的真相如同一番毫不留情的嘲弄,让她想寻回些许正能量都不能。

席临川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一时不敢妄言半句,生怕惹得她更不高兴。

红衣兀自默了一会儿,心中挣扎着扭过头看向他,睇视着他,问道:“绿袖曾说将军对我有…不一样的意思,是真的吗?”

她希望听到的是否定。若他对她并未存那样的心思,与她而言,心里便会好过许多。

他却在短短的怔然之后点了头,轻道:“是。”

“哦。”她轻轻应着,哑笑出声。那笑音中显有自嘲,短吁口气,将下颌搁在膝盖上,阖上眼帘,觉得疲惫不已,“那将军若想把我弄回席府,就随将军的意吧。是良籍还是贱籍都不要紧,我不在意。”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心中似有汹涌的不甘,又好像无力再去不甘——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做的事迟早都能做到,她避不开逃不过,还不如在刚知晓这些的时候就逼自己服软低头。

早一步合他的意,她的日子兴许还会好过一点儿。

“红衣。”他的声音比方才沉稳了一些,一声喟叹,缓缓道,“上元那天的舞很好。”

她没有回头看他,径自轻笑了一声,已无心应付他的哄骗。

“来看过的人都很喜欢,这是真的,我随意问过几个人,皆这样说。”他平静地说着,她仍没有动静,他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挑选宾客的法子也着实高明,我提心吊胆到正月十四见到请帖为止。”

红衣浅怔,蹙着眉头转向他,见他垂首苦笑:“觉得是我从中安排,长阳的达官显贵才会来?你和阳信公主也太高看我了…”

“不是么?”她擦了把眼泪,发懵地看着他。席临川眉头稍挑,踱步走近了,在她身边也坐下来,神色有些苦恼:“嗯…不知怎么让你信,只好让你自己看看。反正竹韵馆还要接着开下去,生意如何你自会知道。我可没本事让世家公子们一年四季为你捧场。”

她心中微滞,心绪稍平和了些,二人各自沉思着坐了一会儿,他忽而一笑:“其实就算皆是我的安排,你也不必这样难过。”

红衣看向他,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喜欢跳舞、想开舞坊,在竹韵馆不是都做到了么?”席临川肩头轻一耸,语气明快,“至于怎么帮你,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为此伤神。”

红衣一悸,遂即心下失笑出声,顿悟了这是人生观的不同,直不知该怎么同他解释。

心下掂量了许久,她重重地缓出一口气,淡声而道:“原来将军一直是这样想的。”

席临川微愣:“什么?”

“上元那天,将军您拥着我射箭。”她回思着不久之前的事,哑哑道,“我并不清楚在百姓眼里您有怎样的名气,但您自己是清楚的。您是不是觉得…让所有人都看到您喜欢我,对我而言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或者…让众人都以为我和将军有什么,我便不得不答应了?”

他蹙起眉头,凝视着她大有不解:“什么意思?”

“竹韵馆的事也是这样。”红衣又道,口吻中稍添了两分生硬,“即便后来的事情并非您有意安排,但我初进竹韵馆…您找谨淑翁主帮忙、找绿袖做戏,您是不是觉得…喜欢哪个姑娘,便只要做些事把她哄开心便可以了,但这些事是真是假,皆不重要?”

二人对视着,红衣从他眼底寻得一分又一分的茫然,微一苦笑,问他:“您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但若您的战功是因赫契有意为之、助您立功,你觉得如何?或者…并非赫契有心如此,而是与您相熟的人,譬如陛下、譬如大将军从中做了什么安排,将您蒙在鼓里却得以立下这些战功,您觉得如何?”

席临川目光一凛,心中诧然间,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神色僵了一僵,他尝试着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一个姑娘…”他顿了一顿,又说,“我想让你顺心些而已。”

“可姑娘也是人啊…”她哑然叹息,“我很感谢将军肯为我费这番心思,但…但将军您只是按着您所认为的我该觉得开心的方式去做,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您也没有想到我会在意这些吧?”

“也许您觉得您是待我好,我就该全盘接受、就该为得到旁人所艳羡之事而高兴。”她的眸色稍微凌厉了些,凝睇着他,一字一顿地续道:“但我很想自己为自己做主、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不想因为‘旁人都认为怎样’而‘不得不怎样’——长阳城的姑娘们那日怎样惊诧尖叫都并非让我觉得得意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像…在现代时偶尔可以看到的一些新闻,男生花高价租闹事电子屏求婚、或者准备成百上千朵玫瑰在女生楼下求婚一样。引得围观者一阵雀跃甚至感到羡慕,实则却会弄得当事人进退两难。

——原该是有“拒绝”和“同意”两个选项,被以这样刻意的形式张扬之后,一旦拒绝,就会有各种风言风语。

在外人眼里是浪漫了,但在当事人看来,只怕是“道德绑架”的感觉更重。

.

原来那个时候她并不开心。

席临川仔细回思着,也想起来,那日是直到后来去了面馆,她才慢慢的开始与他谈笑的。

“有些话我从那日起便想告诉将军的…”红衣微微一哂,神色缓和,“但那时尚不确信将军是否真有那番心思。今日将军既自己承认了,可愿听我说个明白么?”

席临川点一点头,没有吭声。

“虽然我不知道您喜欢我哪里,但…您不要喜欢我了,我不是值得您喜欢的人。”她说得直截了当,他愕然,听得她笑了一声,认真地解释起来,“您征战沙场,有权有势,在长阳受尽瞩目…您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心甘情愿被您护在羽翼下、为此觉得荣幸的小鸟依人的姑娘,可我…”

她颔首苦笑,不想把话说得太尖锐,只得以自嘲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思说个清楚:“我不识好歹又不怕死,纵使被羽翼护着,知道应该心存感念,也还是想挣脱出去…我根本不愿靠别人所谓的保护过活——因为别人给予的保护是有可能消失不见、不再属于我的,那时对我来说便是灭顶之灾;我想要的,是我自己能谋得一片天地,别人进入或离开这片天地都不能干涉我的生死存亡。”

类似的话她从前也说过。那是在她赎身的时候,她说她宁可死在府外,那是她没本事养活自己,愿赌服输,好过在府里死得不明不白。

“不依赖旁人于我而言…很重要。”她睇视着他认真强调着,眸光微闪间隐有无奈,“也许…也许将军不明白,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于我而言——只有‘女为悦己而容’,我真的无法为了取悦别人而委屈自己。”

席临川深吸凉气,心下很有些惊叹,不知她这样的硬气是从哪里来的,又不禁心生钦佩。

他沉吟良久,俄尔笑喟了一声,思量着道:“事已至此,我只说几句我认为无错的话。”

红衣迟疑着点了头,他道:“我承认我托谨淑翁主让你进竹韵馆,确是‘没安好心’,觉得有她帮忙,我想做什么便会容易许多,但是…”他略一笑,“人活着,不可能一直仅凭自己,偶有相互帮衬是寻常事。”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及此尴尬一笑,有些发闷地继续解释:“我这么说并非想让你改变什么想法,只是…你能不能接受这件事?只这一件而已,就当是我以就有的身份帮你铺了这条路。后来的事我发誓与我无关,再以后的事——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不会再插手什么。”

她不禁有些诧异。他刚刚承认了自己确是有想“掌控”她的心思,现下却又在鼓励她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的反差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让她直摸不明白他对此究竟是怎样的看法。

“将军您…”她哑了哑,犹疑不定地问他,“您赞同我的想法?”

“唔…”他望着湖面,淡声一喟,语中有些慵意,“并不。我觉得你的想法匪夷所思,有顺风顺水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自己摸爬滚打。”

他说得很诚恳,诚恳得让红衣虽然心有不快却又发不出火来。便见他又一声叹,续说:“不过至少有一句话你是对的。”

她浅怔:“什么?”

“‘姑娘也是人’。”他衔笑,“我明白‘人各有志’的道理。所以…即便我并不同意你说的,也还是不同你争了。只有一句话,我必须问个明白。”

红衣眉心微蹙,疑惑地望着他,等他发问。

“我注意了几次,你一直有心躲我——当真那么讨厌我?”

他问得温和,红衣默了一会儿,反问道:“我若说是,将军就不喜欢我了么?”

“…一码归一码。”他失笑,她眉头蹙得更深了:“这难道不是‘一码’?”

“自然不是。”席临川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目光在草地上一划,没事找事地缓解气氛,捡了块石头搁在她左脚上,“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讨不讨厌我没关系。”

红衣看着那块石头嘴角抽搐,倒是没挪脚把那块石头晃下去。

然后他得寸进尺地又捡了另一块石头,放在她右脚绣鞋上:“你非要讨厌我,那是你的事,和我喜不喜欢你也没关系。”

她睇着一左一右两块石头,忖度一会儿,问他:“那将军还问我干什么?”

照这个想法,他喜欢他的、她讨厌她的不是最简单?

“我…”他定一定神,脸上写着她不曾见过的紧张,默了许久,他才轻声道了出来:“我可以努力让你不那么讨厌我。”

第61章 努力

红衣目光复杂地望着席临川,秀眉蹙了又蹙,末了,心中的万般情绪化作一声叹息:“将军还是不要费这个心思了。”

他的心狠狠一颤,感觉好像那根紧绷的心下被倏然扯断,蓦地向两边划开,尖利的断口划出一片刺痛。

她的手指在膝头一下下轻划着,徐徐言道:“平心而论,我不讨厌将军。我知道将军是英雄,更知道将军平素待人很好。若外人道听途说能都数出将军的很多优点,我必能数出更多。”

他将她轻缓道出的话语一字字听进耳中,神色却未因此放松半分。心知这只是铺垫罢了,便索性主动追问那处转折:“‘但是’呢?”

“但是…”红衣轻一咬嘴唇,“终身大事,并非仅仅是‘不讨厌’而已啊…相反,这样的事,只要有一个死症在,便还是不去想了为好…”

她愈说声音愈轻,言罢抬眸觑一觑他的神色,他屏息黯淡道:“我曾射过你一箭。”

她点一点头:“是。将军曾经差点要了我的命,有这一桩事在,纵使您在其他事上完美无缺,我也…”

当时的极度恐惧和伤痛皆是她亲身所历,现在想来都仍觉后怕。那大约是能追随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有这样的记忆在,她实在做不到因为在理智上知道他是个好人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他。

嫁给一个曾经想杀她而未遂的凶手,怎么想都是令人发指的事。

“我知道了。”席临川低笑着点了头,思量再三后,只将满腹的话皆咽了下去,无言地看了她良久,遂起了身,颔首轻道,“你保重。”

这是道别的意思了,红衣低着头站起来,向他微微一福:“将军慢走。”

他叹息着回了一揖,便举步离开了。她没有抬眼,只余光淡看着,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回头。

看来这件事是说清楚了。红衣心里五味杂陈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日后便可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了。

.

齐伯和一当值的小厮面面相觑地看着,席临川已这样魂不守舍地坐了大半日了:胳膊肘支在案上,手支着头,目中无神、面容呆滞。

他从宫中回来就去了竹韵馆,从竹韵馆回来就开始这样发愣。齐伯看得心里直嘀咕:这是把魂丢在竹韵馆了?

席临川半点都没停地思索了一下午。

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许多事都做错了。不仅是这一世,还有上一世。

他上一世…也没有怎么询问过红衣的想法,不曾见她表露过什么不快罢了。他待她好,她便眉开眼笑地接受,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

以致于…直到这一世这个截然不同的红衣直截了当地道出来,他才觉出不对头来。

如她所言,姑娘也是人。

是人,就总会有不高兴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开心的样子才是不对劲。他却不曾细想过这些,一味地按自己的心思宠了那个红衣一世,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感受。

罢了,上一世这个可以不做多想,但这一回…

席临川清楚地知道,这回他是给自己种了颗苦果,然后,现在长出来了。

他以为他那一箭射死她,便断绝了所有麻烦,却没想到她没死,更没想到她完全不一样。

而后他还慢慢地喜欢上她了。

他自然没有忘了当时伤她的事,只是此前她并未怎么提过,他便不知那件事伤她有多深,还以为后来的种种已然扭转了她的印象…

原来并没有,或者说,“印象”是扭转了的,但那桩记忆仍旧根深蒂固。

长叹一口气,席临川摇着头,烦乱不堪地一拳狠砸在案上。

“…公子?”齐伯犹豫着唤道,席临川却未理他,径自一声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