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萄滞住,望一望他,屈膝跪了下去:“公子恕罪。”

席焕想发火,但不知道怎么发。瞪了她半天,伸手一拽她,大步流星地就往内院去。

小萄吓得说不出话,院里其他几个下人也是席临川差过来的,见状好一番窃窃私语。席焕把她拽进了自己房里才松开她,又瞪了她半天,一喝:“你给我把在兄长府里学的规矩忘了!”

…啊?!

小萄半天没反应过来,席焕咬牙切齿的:“我没拿你当下人看,不然我才不费那个劲救你呢!你若非这样,我、我不管你了啊!”

小萄静默着没说话,之后二人叫板叫了一天。

她手上出现的失误多极了,不小心洒出点水、不小心打碎个碗、不小心绊一跤…席焕不想也知道她在嫂嫂面前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若不然嫂嫂才不会重用她。

所以她这是有心让他觉得她不会干活、把她退回去?

嘿,他就偏不在意。

水洒了就当没看见,碗打了说一句“收拾了就行”,绊一跤他就去扶她。席焕心说:姑娘,跟我动心眼?我在淄沛使坏的时候你是没见到啊!

——说实在的,席焕打小在街坊四邻里也是一霸,只不过来了长阳就霸不起来了,和那位敢和皇帝抬杠、扫贵女面子的兄长比,他实在底气不足。

这么互相较劲地过了一天,当天夜里,嫂嫂又“丢”了。

第二天中午,小萄竟主动来找席焕了。

她的手指一个劲儿地绞衣袖,闷闷低头的可怜样,让席焕特别想逗她。

使劲忍着,席焕维持着昨天跟她较劲的感觉,气定神闲地问她:“有事?”

“那个…”小萄咬一咬唇,觑着席焕的神色,说得小心,“奴婢听说公子那边又是调兵又是布阵的…好像今晚便要做什么,公子您看…”

席焕心说,姑娘你行啊,一边跟我较着劲一边还把兄长那边的情况打听清楚了,本事不小啊!

又难免有点怨念,想了想又没法计较——怎么计较?那是他兄长,旁人关心他兄长然后被他责备?多理亏啊!

当日晚上,席焕和小萄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去了,到地方才发现兄长带了那么多人都是白搭——他自己进去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兄长解决掉一个巫师,然后席焕还真起到点作用,那巫师临死前要再捅兄长一刀来着,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当晚,得知兄长被诅咒了;

当晚,得知小萄是重生的。

剧情太丰富,席焕消化了半天还是觉得发懵…

然后在这紧张之中,席临川突然决定带全家去玩玩…

连消化都省了,接受现实,好好玩吧。

咦?嫂嫂把小萄规划到了“全家”的范畴里?

席焕愉快地搓了搓手。

刚到珺山那几日,小萄别扭极了。红衣把她“掖”在了席焕身边,席焕每天在她面前狂刷存在感,各种找事。

爬山逛集摘葡萄,席临川和红衣干过的事里,除了“泡温泉”这一项他们省了之外,其他的一样没少。

小萄每天要跟自己念到二百遍“记得规矩记得规矩记得规矩”,才能保证不跟着席焕玩得太疯。

——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这天天还一片漆黑呢,席焕就找人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了。收拾妥当到他房里时,小萄还能守礼地福身道“公子安”呢,被他脚步轻快地拽出去之后,她就更蒙了。

困倦中格外容易任人摆弄,小萄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一起跟他坐到马上的。

总之她反应过来时,席焕已在纵马驰骋了,小萄愣是被吓得回了神,惊叫着想扶都不知道怎么扶,不知不觉就缩到了他怀里。

席焕垂眸静看着她低笑着,当然不会提醒她。兄长说了:“这时候什么都别说,若是你嫂嫂,就算说她她也缩着,小萄可不一定,没准能摔下马去躲你。”

所以,直到他在一片湖泊前勒住马,小萄感觉到耳边胸膛的鲜明起伏…才发现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

红晕从双颊一直窜到耳根,小萄急匆匆地就要下马,但马镫在他脚下踩着,她不知道怎么办。

“别急。”席焕微一笑,看向不远处刚被镀了一条金边的山脉轮廓,“一路都坐过来了,看完日出再下马吧。”

…日出?

小萄举目看去,耳边的声音低低轻轻的:“你边看边听我说?”

“嗯?”颈旁的痒意让她缩了缩脖子,脸颊与他一触后又僵住,她有点不安道,“公子请说…”

席焕稍抬了一下眼皮,那边山脉上的金光厚了一些,循循地晕染开来。

他说:“等兄长这一劫过去,你嫁我,好不好?”

小萄心里一颤,立刻将目光从那光芒上挪了开来,看向他,大是错愕:“不好吧…”

席焕心头微紧,转而又松了下来:还好,她说的是“不好吧”,不是“不好”。

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合适?

“我未娶你未嫁。”他先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凝睇着她,问得一字一顿,“你,喜欢我么?”

这么直白的问法让小萄僵得更厉害了。

席焕心里有点没谱,想添两句给自己加个台阶,又想着兄长说的:直白点好。

他就耐心等着,看看小萄、又觑觑日出,觑觑日出、又看看小萄。

好一会儿,听小萄思忖着说:“公子您若取一位贵女为妻…”

那必定前途无量。

“兄长也没娶个贵女为妻。”席焕无所谓道。

小萄侧头望一望他,咬了咬嘴唇,不太知道怎么回答。

席焕终于催了一句:“你只说,你喜不喜欢我?”

她…

她当然是喜欢的啊!

席焕对她好极了,两辈子加起来,都只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这么上心。不同于她对席临川一厢情愿的倾慕换到的客气,席焕其实对她并不怎么“客气”,只是,总能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喜欢!”她用力地答了两个字,深吸一口清晨凉凉的气息,笑看向天边已升一半的红轮,半点不去看他才忍住心里的羞赧,又说,“我嫁!”

第186章 孩子要学习

席小溪八岁、席小川六岁的时候,冠军侯府上下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嗯,他们一家子到哪处的府邸住下,哪里就是这样的混乱。

于是接到兄长的来信说要返回长阳小住一阵子的时候,席焕和小萄都很紧张。

他们是在外面另建了府的,席临川原本的府邸就空着。现下二人奔波于两处席府间好几日,可算把兄长的府邸又布置妥了,再将各处下人提点一遍,然后如临大敌地琢磨怎么应对侄子侄女。

头一日见面还好,府中设了家宴,宴席上两个孩子都规规矩矩的,席焕和小萄女儿席谨恰比小溪小、比小川大,三个孩子玩得挺好。

都不是外人,席临川理所当然地留了弟弟一家在府中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热闹了。

席谨和小溪小川不一样,她到底在长阳城里长大,进宫、见别的贵女的时候都不少,父母在规矩上不敢太纵着她,所以教得严格些,从懂事开始,每天早上先向母亲问安是必须的。

今天早上,小萄左等右等…没等到。

一直等到席焕从宫中回来,小萄跟他一说,席焕当即撇嘴:“找兄长去。”

席焕和小萄气势汹汹地就杀过去了,一进广和苑,就听到屋里传出孩子们的欢笑。

席临川和红衣正吃着午膳,他二人进屋一揖,道了声“兄长、嫂嫂”,然后同时冷着脸看向席谨。

正和席小溪一起踢毽子踢得正开心的席谨一下就傻了。

毽子落了地,压在托上的两枚铜钱相碰一响,席谨蹭到父母跟前,抬眸看看席焕,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味道:“爹…”

席焕一瞪她,板着脸:“刚跟姐弟玩了一晚上,就什么都忘了?”

席谨鼓鼓嘴,大有点不忿:“可是姐姐都不用向伯母问安呢…”

哎?有点尴尬。

席焕有点尴尬,觉得这会儿再说她好像就连带着不给兄嫂面子了。于是缓缓神色,和小萄一起在案边坐下,摆出一副“我们就是来蹭个饭”的样子。

这午膳吃得也真纠结。那边三个孩子疯着,也不知是已经提前吃过了还是打算由着他们的性子晚点吃也可,反正没见席临川和红衣催。

过了一会儿,踢毽子成了扔毽子。席焕眼见那个五颜六色的毽子直冲着餐桌飞来,下一瞬就要落到汤钵里去…

席临川一伸手,稳稳接住了。

一边往口中送菜,一边头都没回地把毽子给他们扔回去。

…?!兄长!您这是习惯了啊!

席焕有点凌乱,席临川抬了抬眼,一本正经:“席焕啊…”

“嗯?”席焕心里有点说不清地发毛,定了定神,问他,“兄长有事?”

“嗯。”席临川点点头,微笑道,“你嫂嫂想去拉珈寨看看。”

“…”席焕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拉珈寨是什么地方他知道,是个从塞外来的番邦在大夏定居的寨子,文化风俗皆不同,常人不敢去。他也知道兄长早年征战时曾途经那里,全寨上下很是欢迎,所以再去一趟也无妨。

但是,拉珈寨在靠近大夏边境的地方。较之他们之前的游山玩水,多少有点不安全。

那就意味着…

“能不能劳你照顾泡泡和小川一阵子?”

…果然是这样!

.

于是,宫里便又不对劲了。

不是席焕主动要带他们进宫,而是皇帝听说席临川的孩子在长阳,就很想见见。

每天下朝回府,席焕都得嘴角抽搐地差人把小溪小川连带自家女儿一起送进宫去,到了晚上再接回来。

两个月下来,三个孩子跟那位爷爷辈的陛下都快比跟他亲了。

等到席临川和红衣回来的时候,席小川嚷嚷着不想离开长阳了。

“我不走!我喜欢陛下爷爷!”席小川站在父亲面前叉着腰理论,席临川抱着臂,低头淡看他:“嘶…三个月不见你胆子大了?不想去映阳玩了?”

“不想!”席小川一扭头,“爹你不好好教我!”

…啊?!

…他哪儿不好好教他了?好冤啊!

席临川和红衣相视一望,都无奈又不解,他蹲下|身在儿子额上一敲:“哎,爹怎么不好好教你了?”

席小川“哼”了一声,赌气道:“陛下爷爷说了,爹八岁的时候射箭就可准了!能在长阶下一箭射中长阶上的茶盏还不伤端茶的人!可是你都不教我射箭!”

“…”席临川沉了一沉,一时无暇顾及他的抱怨,只在想陛下是不是把自己的黑历史跟两个孩子都讲了一遍。

“而且我见到曾将军了!他说他的箭术也是爹教的!爹你为什么不教我!”席小川声讨得很认真。

席临川愣了愣:曾将军?谁啊?哦,八成是曾淼…那小子当将军啦?

红衣倚在门边看着,不问都知道,夫君根本就在走神呢。

然后,席小川就怒了。双手往父亲肩头一搭,使劲晃悠:“爹我不走我不走!陛下爷爷说了让我留在长阳,爹不教我射箭他找人教我射箭!”

…皇帝居然开了这个口。

席临川也就…无法拒绝了。

得,暂且留下吧。其实就算留下,他和红衣想出去走走也还是可以的,每年离开两三个月问题不大。

哼,就让这小子在长阳摸爬滚打吧,他们接着带小溪走天下去!

然后,到了傍晚,席小溪撅着嘴找红衣来了。

红衣哑了哑:“…咋的了?”

“你们不在的时候,长公主带我去竹韵馆看舞了!”席小溪怨念地看着母亲,“娘,那些都是你编的对吧?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偶尔有舞姬赶过去见您,就是为了学您新编的舞对吧?”

“对…”红衣没否认。她唯一的野心就是在这一件事上——大夏歌舞圈的主流必须握在自己手里,几年来也确实做得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教教我啊!!!”小溪一脸认真地问着,红衣一扶额头:这话跟你弟弟说的真像…

皇帝和长公主这是商量好了把俩孩子的心留住然后把他们也拖住吧?!

察觉到这种阴谋的红衣当然宁死不屈,冷着脸一扫小溪就不理她了,躺在榻上悠哉哉地继续看自己的书,结果,小溪还跟她赖上了。

“娘!!!”小溪甩掉鞋子爬上榻,趴在母亲身上,把书压住不让她看,“你教我嘛!阿谨说,婶婶什么都教她,她现在会的东西可多啦——弹筝、画画、刺绣、茶艺,宫里的事她也懂好多!”

“你会的也不少啊。”红衣索性把书搁下,“赫契语、骑马、泅水…这可很少有人会。”

席小溪耍赖地在红衣身上赖着:“我不管我要学跳舞。”

红衣哭笑不得:“学跳舞很苦啊。”

“我不管,我就要学!”席小溪还是这个口气,这执拗劲儿也不只是跟席临川学的还是跟她学的。

这两出一闹,夫妻俩就郁闷了,席焕和小萄幸灾乐祸。

——之前的三个月,席谨看姐姐弟弟天天没心没肺地开心,总埋怨他们把她管得太死,他们也还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

现在看看,这仨孩子都是互看对方好啊!

教小川射箭不难,也不用席临川亲自教,皇帝从军中挑了个年轻将领教他,人家也不敢不答应。

难的是小溪要学舞。

红衣太知道这里面的事,学舞到底不是个轻松的事,舞蹈演员没受过伤那都不正常!

但是,让她严格对小溪,她还真做不来;可若真就不严格地敷衍,那不是瞎费时间么?

最初觉得请个舞姬来教她便是,可是竹韵馆的舞姬都靠她吃饭,根本不可能严格教小溪,至于外面的舞姬…

人家的原话是:“若论舞,侯夫人是咱大夏的头一号。借奴家二百个胆子,奴家也不敢瞎教她女儿啊…”

没辙,自己名声太大,弄得外人不敢接茬。

红衣很郁闷,席小溪也很郁闷。母女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天,然后一同看看在院子里练射箭练得正痛快的小川,小溪郁闷得快哭了。

红衣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第二天偷偷上了席焕的马车,悄悄跟进宫去了。

她赶到宫里接人的时候,席小溪正趴在皇帝肩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爷爷!您能给弟弟找个师傅教他射箭,就不能给我找个师傅教我跳舞吗!”

红衣也快哭了…

咱能别有点事就直接到陛下这儿“告御状”么…

多大脸啊…

皇帝也知道这是小孩子闹脾气,于是耐着性子由着她哭了半天了,现在不得不动动——胳膊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