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娘让人请了太医来瞧,只说姚芸儿是悲痛过度,开了方子让人去将药煎了,旁的倒也没法子,只有让公主自己想开,不然吃什么都是无用。

永娘心头惴惴,一直照顾到深夜,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永娘刚回过头来,就见徐靖着一件素色衣衫,卸下了所有的朱钗环翠,缓缓走了过来。

“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永娘瞧见她,遂是赶忙迎了过去,徐靖这些日子亦是憔悴不堪,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虚浮无力的,永娘一叹,只上前扶了,让她在姚芸儿床前坐下。

徐靖望着女儿的小脸,见她半张脸蛋又红又肿,显是白日里自己的那一巴掌所致,此时瞧起来,当娘的自是心疼,只轻轻的伸出手,抚上了孩子的小脸。

“永娘,我白日里,是不是太过分了?”隔了许久,徐靖方才出声,声音十分低缓。

“小姐的心都快碎了,就算言辞间有失偏颇,也是人之常情,小小姐会明白的。”

徐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朝中良将匮乏,肃哥已经去了,湛儿还年轻,往后朝廷怕是再也不能制住袁崇武了。我白日说的那些话,句句出自真心,我是当真希望这孩子能争口气,去将那逆贼杀了,好为她爹爹报仇,可谁知,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个反贼,就连父母在她心里,也都是被比下去了。”

永娘闻言,却是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徐靖将眼眸专向了她,道;“你怎么不说话?”

永娘微微抬眸,“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

得到徐靖的答复,永娘福了福身子,道;“恕奴婢不敬,奴婢瞧着小小姐对袁崇武,就好似看见了当年娘娘对侯爷,虽然那反贼无法与侯爷相比,可这感情却都是真真儿的。”

徐靖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永娘会说出这般话来,当下不敢置信般的看着她,哑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娘瞧着姚芸儿瘦的脱形般的小脸,微微一叹道;“奴婢只是瞧着小小姐可怜,小小姐嫁给袁崇武在前,与父母相认在后,大错既已铸成,小姐若要她杀了袁崇武,恕奴婢多嘴,您这是在逼着她去死啊!”香艳桃花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袁崇武乃是反贼,本就是人人得以诛之。”徐靖面露寒霜,字字清冷。

永娘垂下眸子,吐出了一句话来;“恕奴婢斗胆,若是此事换成了小姐您,您会杀了侯爷吗?”

徐靖眼眸大震,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了一般,懵在了那里。

永娘轻声叹息,对着徐靖跪了下去,只道;“小姐,不要再逼这孩子了,这孩子的心比谁都苦,方才太医已经来瞧了,说是这孩子若这般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也就…”

那余下的话,永娘已是说不出下去了,只别开脸去,举袖拭泪。

“也就什么?”徐靖眉心一跳,将永娘扯过问道。

“她的身子已经熬透了,真的是再也经不住一丁点的事了啊。”

听了永娘的话,徐靖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望向女儿的眸光中,是源源不断的惊痛。

池州,岭南军军营。

“元帅今日如何?”待夏志生为袁崇武处理完伤口,孟余与袁杰顿时上前问道。

夏志生擦了擦手,脸上已是有了几分欣慰之色;“七小姐送来的疗伤药果真是世间难得,元帅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听了这话,孟余与袁杰的神情皆是一松,当日,袁崇武的情形凶险万分,在夏志生为他将伤口处的长矛拔去后,大量的鲜血汹涌而出,而袁崇武本人亦是心跳缓慢,脉息微弱,眼见着是救不活了,夏志生赶忙将慕家的药为其敷上,并将药丸给他灌下,如此这般没日没夜的领着一众军医精心照料,终是将袁崇武这条命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

袁杰望着榻上的父亲,见袁崇武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呼吸亦是几不可闻,少年的眉头便是皱起,对着夏志生道;“夏爷爷,我瞧父亲的情形仍旧是不见好转,这都几天了,咋还不醒?”夏冬梦

夏志生温声安抚道;“少将军莫急,元帅这次的伤实在太重,眼下只是保住了一条命,若要完全清醒,怕是还要再等上几日。”

袁杰闻言便是点了点头,想起当日玉蚌口大战,少年摇了摇头,道;“真不知父当日是中了什么邪,明明有机会杀了凌肃,却一次次的绕过那老匹夫,若非如此,又岂能差点丢了性命。”

听着袁杰这般说来,孟余和夏志生对视一眼,自是无法接话,可又深知袁杰所言极是,两人不由得微微苦笑,面露尴尬。

袁杰在榻前坐下,见父亲额上满是汗水,遂是随手拿起一块汗巾子,替父亲将汗珠拭去。

岂料,他刚俯下身子,就见袁崇武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动,继而一道低语从唇中唤出,袁杰大喜,赶忙对着夏志生与孟余道;“父亲说话了!”

两人赶到榻前,就见袁崇武眉心紧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声音极低,三人都是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直到袁杰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唇瓣,这才知晓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那一声声模糊的呓语,仔细听下去却只有两个字,芸儿,芸儿,芸儿…

少年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的骇人,他一语不发,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而后冷冷的看了父亲一眼,便是站起了身子,也不再去瞧孟余与夏志生,径自走出了主帐。

瞧着袁杰的背影,夏志生微微摇头,道;“定是元帅唤着思柔公主,被少将军给听去了。”

孟余一惊;“难道元帅伤成这样,还忘不了那个女子?”

夏志生这一次却是丝毫孟余像从前那般露出不豫之色,只点了点头,叹了一声;“冤孽,元帅这一身的伤,皆是拜她父亲所赐,可…”

夏志生说到这里,便是摇了摇头,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一般。

孟余沉思良久,终是一咬牙,道;“元帅如今重伤未愈,咱们倒不妨为他将婚事昭告天下,纵使元帅醒来怪罪咱们,眼下也是没法可想了。”

“不错,老夫也正有此意。”

150章你没有杀父仇人

夏志生说完,孟余又是言道;“眼下两军明为结盟,私底下却如同一盘散沙,也只有与慕家联姻,才能将岭慕大军真正的拧在一起,到时候与朝廷作战,也是多了几分胜算。”

夏志生颔首,道;“话虽如此,可慕玉堂既然能将掌上明珠舍出来,此人的野心,倒也是不得不防。”

孟余淡淡一笑,似是感慨;“慕玉堂这种人,为了权势与私欲,自是什么都能舍得,如今两军相互利用,若等朝廷一倒,咱们与慕家,怕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

夏志生闻言,面色也是凝重起来,两人相视一眼,俱是深感前路坎坷,夏志生眉头紧锁,沉吟道;“少将军已是命人去将夫人接来,想必这两日夫人便会赶到池州,到时候,咱们又要如何与夫人开口?”

“夏老无需多虑,夫人深明大义,绝非不识大体之人,咱们只要将这些利害关系与夫人说个清楚,再说,与慕家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夫人定会理解。”

夏志生苦笑道;“纵使夫人好说话,可少将军…”

孟余摇了摇头,淡淡道;“少将军终究还是个孩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岭南军拥护此子,亦不过是看着元帅的面子。”

夏志生微微颔首,“也罢,一切便都照先生所说,至于元帅与七小姐的婚事,自然也是越快越好,咱们先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免慕玉堂那厮再耍花样。”

孟余连连称是,两人如此商量一番,孟余便是匆匆离开主帐,与众将商议去了。

京城,皇宫。

这一日天气晴朗,宫人为姚芸儿披上了一件雪狐大氅,扶着她去了园子里,让她坐在廊下看着笼子里的画眉鸟解解闷儿。这几日她都是足不出户的待在荷香殿,每日里都是悄无声息的,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出神,时常一坐就是半天。徐靖瞧着自是懊悔,又怕姚芸儿见到自己伤心,只让永娘留在了荷香殿,等深夜女儿入睡后,自己才敢过来看上一眼。

听到脚步声,一旁的宫人刚一抬眸,就见一道颀长的影子大步而来,宫人一惊,刚要俯身行礼,薛湛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姚芸儿裹着雪白的大氅,一张小脸都似是被领口处的锋毛遮住了,虽是消瘦,却依旧是玉雪可爱。

薛湛缓缓走近,姚芸儿依然是无知无觉的坐在那里,他看了她好一会,她都没有察觉,那一双漂亮的眼瞳毫无神采,整个人好似一个木偶般,失去了所有灵气。

薛湛瞧着,乌黑的眸心中便是慢慢浮起一抹痛楚,他走到姚芸儿面前,蹲下了自己的身子,道出了那一句;“芸儿。”

姚芸儿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薛湛年轻清俊的面孔,他唇角含笑,双眸明亮,犹如一道阳光,霎时照进人的心眼儿里去。

“薛大哥…”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又细又小,让人听不清楚。

薛湛此番进宫,乃是像皇帝辞行,他已是晋为凌家军主将,须臾间便要领兵赶往池州。离去前,终是舍不下心头的牵挂,看一看她才好。

“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好,我不放心,就想来看看。”男子低声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向着姚芸儿的脸庞看去,眼见着她肤色惨白,露出的手腕突出棱骨,瘦骨伶仃的样子,扎着人眼。

薛湛心头一涩,只微微转过眼睛,不忍再看。

姚芸儿也知道自己如今瘦的不成样子,当下只将手腕缩回衣袖里去,对着薛湛道;“薛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自然没事,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又能有什么事?”薛湛微微笑起,一语说完,便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递到了姚芸儿面前,温声道;“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姚芸儿听他声音温和,眼眸不由自主的向那盒子望去,只见里面满是方糖,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在打开盒子的刹那,就连呼吸里都是清甜的香气,让人嗅着,再苦的心,也都要变甜了。

“这是京师最负盛名的松子糖,老人孩子都爱吃,宫里是没有的,你快尝尝。”

姚芸儿这些日子都是食不下咽,每日里最多也不过是喝几口粥,此时望着那松子糖,她自然也是毫无胃口,可瞧着薛湛温煦的眉眼,那拒绝的话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伸出小手,捏了一颗送进嘴里。

那糖刚一入口,便是唇齿留香,又甜又糯的,微微的粘牙,丝丝缕缕的甜意从嘴巴里蔓延开来,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儿时,就连心性都是好了起来。

姚家家贫,一年到头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给孩子们买上几块糖吃,而姚芸儿大多也都是让给了弟弟,进宫后,宫里的山珍海味自是不缺,可这种民间的糖果却是瞧不见的,让她此时吃起来,心头自是一暖。

瞧着她的眼睛变得明亮,薛湛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道;“好吃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靥。

见她的唇角沾上些许的碎末,薛湛便是伸出手,欲为她拭去,姚芸儿身子一僵,薛湛却视若无睹,为她将碎末拭去后,方才缓缓道出一句话来;“芸儿,明日我便要领兵,去池州与岭南军决一死战。”

姚芸儿的瞳仁一怔,原先的那抹笑意顿时变得无影无踪,脸庞上是无尽的凄楚。

薛湛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一字字的说了下去;“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皆为寻常,若薛大哥这一次战死沙场,你会难过吗?”

姚芸儿回过神来,见薛湛乌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她心头一慌,小声道;“薛大哥,你不会死的。”

薛湛便是一笑,低声道;“每一个上战场的将士,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是义父,还是我,我们都是如此。”

听他提起凌肃,姚芸儿眼眸一黯,只觉得心口处很疼很疼,她垂下小脸,心若针扎。

“芸儿,两军交战,生死难料,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争无关其他,只分敌我,你明白吗?”

姚芸儿一震,一双美眸直直的看着薛湛的眼睛,轻声道;“薛大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薛湛黑眸似海,低语道;“记住我的话,无论是义父,还是袁崇武,他们在战场上的身份永远都只是一军主帅,而不会是你的父亲和夫君,打仗时,他们不会想起你,更不会有所谓的‘翁婿之情’,义父不会因为你的缘故,去留袁崇武一命,反之,袁崇武也是一样。你懂吗?”

“我知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姚芸儿脸色若雪,呢喃着开口。

薛湛摇了摇头,道;“战争是男人的事,与你毫无干系,至于杀父仇人,更是无稽之谈。自古以来,每一场战争都是尸堆成山,又哪有什么爱恨情仇?”

“薛大哥…”姚芸儿惊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良久都是说不出话来。

薛湛面色如常,道;“芸儿,我问你,若是这一次我在战场上杀了袁崇武,你会恨我吗?”

姚芸儿小脸雪白,若是薛湛真将袁崇武杀了,她肯定是活不成了,可是,她会恨薛湛吗?

她知道两军血海深仇,对立多年,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上了战场的人向来都是九死一生,如薛湛所说,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生死死都属寻常,既是寻常,那她,还会恨杀死自己夫君的人吗?

姚芸儿摇了摇头,声音虚弱的厉害;“我不知道…”

薛湛又是言了句;“若凌家军的人杀了袁崇武,你与我之间,又可会有杀夫之仇?”

姚芸儿心里一个咯噔,隔了许久,终是缓缓摇了摇头,难过;“薛大哥,您不要问我,我真不知道…”

两军交战,必有死伤,凌家军的人杀了袁崇武,亦不过是杀死他们的敌人,与薛湛何干?

蓦然,另一个念头又是在脑子里蔓延开来,自己的爹爹与岭南军不共戴天,杀死岭南军诸多亲眷,若他死于岭南军之手,亦不过是岭南军为自己亲人报仇,又与袁崇武何干?

不,不,不一样,那是自己的爹爹,他是自己的爹爹啊!

薛湛望着她的眼睛满是迷茫与痛苦,光洁的额头上汗涔涔的,虽是孱弱,可终究不像方才那般,整个人毫无神气,一心求死。

他微微放下心来,只伸出手,可在快要抚上她的脸颊时,却是停在了半空,缓缓地收了回来。

“芸儿,你记住,纵使我在战场上被袁崇武所杀,也是我薛湛技不如人,仅此而已。”

薛湛说完,则是站起了身子,临去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来;“不要在逼自己,义父为了皇上,为了这大周江山而战,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已是战士最好的结局,记住薛大哥的话,你没有杀父仇人。”

151章却斗不过一个袁崇武

你没有杀父仇人。

这一句话,仿佛惊雷一般的炸在姚芸儿耳际,她抬起眸子,就见薛湛笔直的站在那里,因着逆着光,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是显得英俊凌人。他看了她好一会,终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开了园子。

那道背影,清朗坚毅,利落而潇洒。

而他的话,则是久久的回荡在姚芸儿的心田,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池州,岭南军军营。

“娘,您说什么?您同意父亲迎娶别的女人?”袁杰一脸的错愕,对着母亲失声道。

安氏面色平和,只对着孩子轻语了一句;“那不是别的女人,那是慕家七小姐。”

“慕家七小姐又怎么了?正因为她是慕家的女儿,父亲自是不能委屈了她,她嫁给父亲,定是正室,到时候您又算什么,我和弟弟岂不是成了庶子?”

安氏见儿子心绪不稳,遂是按住儿子的肩膀,看着袁杰的眼睛缓缓道;“孩子,慕家的势力不用母亲说,你也明白,你父亲若想打败朝廷,必须要倚靠慕家的力量,而联姻,自然是最好也是最有用的手段。”

“母亲,那您是要做父亲的姬妾?”袁杰双眸大睁,似是对母亲的平静感到不解。

安氏摇了摇头,无奈道;“杰儿,母亲与你说过多次,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咱们母子处境尴尬,此事甭说母亲做不了主,就连你父亲,他也同样是做不了主。既然如此,母亲索性答应个痛快,好让你父亲的属下能高看咱们母子一眼,让母亲博个深明大义的名声,而你父亲日后,也会越发愧对咱们母子,你明白吗?”

袁杰仍是不忿,哑声道;“母亲,姚氏那边刚走,这边又出来个慕七,这种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安氏眼睛雪亮,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吐出一句话来;“娘问你,你是愿意做反贼的儿子,还是愿意做皇帝的儿子?”

袁杰一震,心下霎时明白了母亲话中的含义,他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静起来,一字字道;“孩儿自是愿做皇帝的儿子。”

安氏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欣慰,只颔首道;“杰儿,你身为男儿,切不可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是要看的长远一些,眼下你父亲与慕家联姻,直接关系着他的大业,你是他的长子,又岂能逞一时之气,因小失大?”

袁杰心头豁然开朗,对着母亲俯下身子,道;“孩儿多谢母亲教诲,孩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安氏微微一笑,让儿子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下,粗糙的手掌抚过孩子的眉心,温声道;“听说这一次,是你杀了凌肃那狗贼?”

袁杰眼睛顿时一亮,不免沾沾自喜;“不错,是孩儿亲自手刃了凌肃,将刀插在了他的心口,终是为咱们母子,也为岭南军七万亡魂报了大仇!”

安氏心头百感交集,艰涩的道了句;“好孩子…”

袁杰见母亲落下泪来,遂是伸出手为安氏擦去,那眉头却是紧皱,冷声道;“母亲,你有所不知,当日父亲已经将凌肃打下了马,分明有机会杀了他,可他却饶了凌肃不说,还让凌肃手中的长矛刺伤了自己,若不是孩儿冲出去手刃了那奸贼,怕是父亲早已没了性命!”

安氏闻言,眸心便是浮过一丝阴郁,只道;“凌肃是姚氏的生父,他自是不会杀他。”

袁杰一记冷笑,恨声道;“咱们母子三人在凌肃手下受尽屈辱,他不为妻儿报仇不说,却三番两次饶敌性命,孩儿真是…恨透了他。”

安氏心口一跳,却拿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孩子,只得说了句;“他是你父亲,你不能怨他。”

袁杰哼了一声,年轻的容颜上满是桀骜,他似是不欲在谈父亲,而是说起旁的话来;“母亲,日后慕七若是生了儿子,咱们又该如何?”

安氏闻言,瞧着袁杰满是戾气的眼底,心头却是涌来一阵哆嗦,脸色也是严肃了起来,对着儿子道;“若慕七真有了你父亲的孩子,那也是你的弟弟或妹妹,母亲决不允许你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记住了吗?”

袁杰见自己的心思被母亲一猜即中,便是有些羞恼起来,只道;“母亲,那慕七可不是省油的灯,比姚氏厉害百倍,咱们不能不防。”

安氏微微缓和了神色,声音亦是平淡而温和;“她越是厉害,对咱们便越是有利,母亲还生怕她不够骄横,若都像姚氏那样,才真叫人棘手。”

袁杰却是不懂母亲话中的意思,安氏却也不答,只对着儿子嘱咐道;“慕七越是强势,咱们母子便愈是要隐忍小心,事事礼让她三分,一定要懂得示弱。”

袁杰心思一转,顿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他没有多说,只郑重的对着母亲点了点头。

安氏心头一松,将儿子揽在怀里,目光却是渐渐飘忽起来,隔了许久,一声怅然的叹息从她的唇中逸出,却是几不可闻。

慕家军军营。

慕成天走进营帐时,慕七正站于窗前望月,明月下,她的脸庞宛如凝脂,一身戎装将她衬的俊秀挺拔,十分英气。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慕七一动未动,一双眼眸宛如月下黑潭,深邃潋滟。

“你与袁崇武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若按爹爹的意思,是要你近日回到西南,等着岭南军前去迎亲。”

慕七依旧是一语不发,眉宇间清清冷冷,唯有唇角却是勾出几分嘲讽。

见妹妹不说话,慕成天又是道;“哥哥知道这是慕家亏欠了你,爹娘也说了,你与这袁崇武成婚,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

“不必多说,这是我为慕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只希望你和爹爹能信守承诺,等此事一了,便许我自由。”

慕七声音冷冽,一语言毕,便是不欲在帐中待下去,慕成天深知这个妹妹秉性刚毅,她决定的事,向来无人能去干涉,而此番她愿意联姻,已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见她走出了营帐,慕成天心里也不是滋味,慕七是慕家唯一的女儿,虽说眼下两军联姻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代价对慕家来说,也未免太大了些。他身为长子,自然明白父亲想要的是什么,想起日后的路,不由得也是心下沉重。

京城,皇宫,夜。

“皇上,您别喝了,仔细烈酒伤了身子呐!”

元仪殿中,陪侍的内监眼见着周景泰一口口的将烈酒灌下肚子,只吓得胆战心惊,不住的发抖,刚对着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速速去将太后请来,岂料却被周景泰发觉,年轻的帝王面色阴沉,断然大喝道;“不许去!谁都不许去请太后!”

经他这么一吼,宫人们俱是跪了下去,周景泰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饮,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喝了多少,那内侍焦急不已,见周景泰已是酩酊大醉,便是小心翼翼的上前,刚想劝上个几句,却不料被皇帝一手攥住了衣襟,将他扯了过来。

“朕身为一国之君,却事事都要听从太后吩咐,你说,朕算什么皇上,就连朕今夜喝了几杯酒,你们也要去告诉太后,是也不是?”

内侍吓到了极点,双腿不住的打软,颤声道;“皇上是大周的天子,这大周的江山全是您的,皇上为了社稷,也要保重龙体啊!”

“社稷?”男人的声音苍凉,话音刚落,竟是大笑出声,他一手将那内侍挥开,自己则是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俊朗的容颜上,是深隽的痛意。

“朕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她落入反贼之手,朕枉为天子,却斗不过一个袁崇武!”

周景泰双眸血红,将手中的玉杯“咣当”一声,向着地上砸去,发出一声巨响。

他一步步的向着殿外走去,一旁的内侍紧紧跟着,却是想扶又不敢扶,就连那话音都是带了哭腔;“皇上,这外头天冷,咱还是快回去吧。”

周景泰恍若未闻,只踉踉仓仓的走着,倏然脚下一滑,幸得内侍眼明手快的扶住,年轻的帝王眸心荒凉,酒气熏天,嗬嗬一笑间,却是满嘴的胡言乱语;“父皇是皇帝,您怎能这样对他,你们怎能这样羞辱他!”

“为了这江山,朕一忍再忍,就因着他是凌家军的统帅,朕由着他的女儿进宫,还将他封为南陵王,就算他死了,朕也要亲自祭祀上香,难道还不够吗,都还不够吗?”

瞧着皇帝发酒疯,诸人皆是吓坏了,几个侍卫踌躇着上前,想要将皇上扶回去,岂料周景泰大醉之下,仍是将众人喝退,也不让他们跟着,自己竟是跌跌撞撞的往荷香殿走去。

守夜的宫人见到皇帝,俱是大惊,只不明白周景泰何故会深夜造访,当下整个荷香殿的宫人俱是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而皇帝却是对着她们瞧也未瞧,只径自向着内殿冲了进去。

“皇上,公主已经歇息了,皇上若有事,明日里再来吧。”月娥扑在皇帝脚下,惊骇不已。

周景泰眸心暗的怕人,只一脚将她踹了开去。

152章赫连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