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察觉不对,赶忙问道:“娘,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到往后你要进宫里去,怕是没法像今日这样随意了,有些担心。”程氏顺势将皇后给的那番托辞说与女儿听,“皇后娘娘选了你当三公主的伴读。往后你要住在宫里,十日回家一趟。”

“什么?我?!”阿音呆了呆,不敢置信地问:“娘娘瞧上我哪点了?”

思量了下,她转而说道:“不是做四公主的陪读,反倒是三公主的…或者这事儿是顾嫔提出来的?我这年纪过去了可是没法照顾三公主的,反倒要她帮衬着我些。”

四公主和她年龄相仿。三公主是顾嫔之女,已然八岁,比她大上一些。

程氏不好说这事儿本就是俞皇后敲定的,俞皇后的用意她也不能随意揣摩,只能含糊道:“许是罢。既然是宫里的意思,自然不好多问。”

阿音点点头,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代表了什么,当即垮了脸,讷讷说道:“娘,那我要常常住在宫里么?”

她还是有点不太死心,追问道:“要不我每日里进宫陪公主读书,晚上回来。往后我每天早点起就是。我能起很早的。”

程氏看女儿这么恋家,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换了个干净帕子给她擦手,轻声道:“不成。娘娘也是思量着你年纪小,不想你来回奔波,特意恩准你在宫里住的。既然如此,总不好驳了娘娘的好意。”

阿音就有些蔫蔫的,耷拉着小脑袋,“哦”了一声没了言语。

程氏忧心她,不由喃喃说道:“你进了宫里,若是有事情不合意,就去寻娘娘说。娘娘会给你安排妥当。倘若想吃什么,”看了看桌上,“比如螃蟹,你也和娘娘说一声就是。只不过在宫里的时候注意仪表,莫要失了礼。”

毕竟是自家姑母,再怎么样也是亲近的。而且俞皇后性子温柔,断然不会随意为难阿音。

虽说俞皇后这做法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想到这儿,程氏心里又宽慰了许多。

等阿音长大后再说亲,也不见得能寻出比俞皇后更好的婆母来。从这一点来说,把女儿交给她倒是可以放心。

阿音瞥了眼桌上乱七八糟的螃蟹,哀叹着说道:“我会注意的。”

因着心中放心了些,程氏就反过来又劝阿音:“其实在宫里生活也没有特别难。皇后娘娘平易近人,太子殿下——”

想到那个文雅的少年,程氏心里头百感交集,“太子殿下也很好。你只管好好地照顾自己,旁的不用多管。”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好半晌,阿音知道她是在担心,就收起了脸上所有的不快,挽着母亲胳膊说道:“娘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的。您想想,宫里头的先生,那可是最好的先生。说不定我在宫里学上几年,待到不用做伴读了,回到家后比姐姐们学识都要好呢。”

程氏知道女儿这一去怕是就不能回来了。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她给女儿把头发捋到耳后,轻叹了句“傻丫头”。心里终归是放心不下,不过旁的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宫里第二天就来了车子接阿音。

俞皇后说宫里已经给阿音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管人过去就成。但程氏还是给女儿拿了好几身换洗的衣裳,还将她平日里用惯了的一些小物件都装在箱子里带着。

阿音可以带两个丫鬟过去。程氏就选了锦屏和玉簪。前者沉稳,后者机灵。她们两个都是自小就伺候阿音的,照顾起来最为妥帖。

几年前的时候阿音就时常去宫里玩,对于进宫倒是不犯怵。只是一想起要好些天才能回来一趟,难免心里伤感。

车子行驶的时候,她也顾不得礼数了,扒开车窗帘子,探头出去拼命给父母兄长还有祖父母挥手道别。

俞老太爷鼻子发酸,瓮声瓮气地对俞老夫人说道:“你看这事儿办的。小丫头还没回来几天呢,就又要走了。我想多看几眼都捞不着。”

“凡事往好处想。”俞老夫人也是舍不得家里孩子再进宫,无论是谁过去,她都不放心。此刻只能小声劝道:“你就想着,往后阿音断然不会随意离京了,好歹和咱们挨得近,想要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不就成了?”

俞老太爷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难为对方是太子殿下。

他脾性温和,小小年纪已然沉稳有度,将小丫头交他倒也放心。

若是换了旁的臭小子,无论是谁,胆敢这么早就把宝贝丫头抢走,老爷子便要直接提着大刀去抢人。

阿音平日里起的晚,今儿为了作进宫的准备,特意早起。加上前一晚她和母亲说了大半夜的话未曾休息好,路上闲得无事,索性打起了瞌睡。

这一觉睡得沉。正做着香甜梦的时候,却听耳边不住传来轻唤声。

“包子。包子。”

阿音混混沌沌地望着满桌的点心瓜果,心说哪里有包子?

正绞尽脑汁拼命想的时候,她猛地一惊,面前的各种吃食骤然消失,她忽地就醒了。而后一睁眼,面前便是冀行箴放大了的脸。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可是离得那么近,醒来之后乍一看到还是很吓人的。

阿音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

冀行箴见她这般样子觉得好笑,“还想睡?”

阿音总不好说是你离太近吓到我了,闭着眼点点头,随意地“嗯”了一声。

她正等着冀行箴下一句话的时候,谁知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腾空而起。

“想睡也别在这里。”冀行箴将她抱在怀里下了车子,快步往殿内行去,“屋子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进屋去睡罢。”

第十四章

阿音头一回被爹爹和兄长以外的男性抱着,甚是不习惯,拼命挣扎想要跳下来。无奈冀行箴看着高高瘦瘦的力气却很大,她努力了半晌都没能成功。最终被他一路给抱到了寝殿里。

躺在床上,阿音悲愤不已,小脸涨得通红气道:“男女授受不亲!太子殿下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才多大,哪就需要在意这个了。”

冀行箴去桌边倒了杯茶,端到阿音跟前给了她。待到阿音开始喝了,他又道:“更何况你和我也不必这般客气。”

阿音正要出声反驳,眼睛眨了眨,转而甜甜问道:“太子殿下说不用客气,还说我这个年纪不用在意这些,是真的吗?”

冀行箴看她笑得这样甜就觉得哪里不对,抬指轻叩桌案两下,最终还是点了头,“对。”

阿音得了这个答案,心里有了主意。她把茶一气儿喝光,将空茶盏交给了旁边侍立着的锦屏。

冀行箴看她扶着床沿跳下床,赶紧上前一步扶了她一下,“怎么?不睡了?”

阿音心说折腾了这半天,还能睡着就有鬼了。面上却是一片诚恳,十分严肃地说道:“既然来了,总得先去见过皇后娘娘。听说今日公主们有课,我总不能浪费了三公主的时间,自然要从今日就开始。”

“这倒没甚大碍。冀薇那里你想去就去,不去也无妨。既然来了,不若先熟悉下环境。宫里许多地方你都还没去过。”

冀行箴说着,给她拽了拽衣裳在床上蹭出的皱褶,“今儿我向先生告了假,陪你在这里认认路。”

阿音听出了不对劲,狐疑地扭头看他,“什么叫去不去都无妨?我不就是来陪三公主读书的么?”

冀行箴手上动作停滞了下,抿抿唇道:“我是说今儿去不去都无妨。先认认地方。”

他说得十分诚恳,诚恳到阿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听漏了什么。

当时他果真说是“今天”了?!

无论冀行箴怎么说,阿音都坚持要先去见过俞皇后。毕竟她对自己将要做的这个“伴读”身份需要做什么不甚了解。虽然爹爹当年也是给皇上做伴读的,可男女所学不同,需要陪伴的方式也就不一样。

爹爹还陪皇上摔角呢。她能么…

故而先弄清自己需要做什么再说。

冀行箴拗不过她,就和她一同出了屋子往永安宫行去。

说实话,阿音还是头一次来这处宫殿。她原先的时候都不知晓宫里有这么个景色秀丽之处。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院中有活水,水中养了一池锦鲤。池边栽有垂柳,微风拂过,柳枝随风轻摆。

水榭尽头有假山,山上有八角凉亭。

如今天气尚还不算温暖,早晚时分带着冷意,去到亭中不合适。不过中午太阳高照的时候,在亭中稍坐片刻,无论是品茶或是赏花,都惬意且舒心。

冀行箴看阿音不住地往亭子那边望过去,就笑,“倘若你喜欢,等会儿我们让人取了水和茶来,我在这里分茶给你吃。”

这话他已经提过好几次了。阿音也有些好奇他如今技艺如何,就笑着连连说“好”。

冀行箴唇边笑意愈深。

去到院门口的时候,阿音忽地记了起来,当时冀行箴是从院门口抱了她进院进屋的,不由奇道:“车子驶进来了?”

冀行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没了言语。

玉簪在阿音身后侧轻声说道:“姑娘的车子一进宫,太子殿下就迎过来了。殿下看姑娘在睡就没让婢子们叫醒姑娘,又直接让公公们把车子赶到了院门口。”

阿音怔了怔,扭头对冀行箴道:“多谢太子殿下。”

冀行箴不由莞尔,“我用心抱你进屋,你不高兴,反倒要和我理论。我不过是吩咐了他们不要吵醒你,你反倒要谢我。我怎觉得这事儿有些本末倒置了。”

阿音思量了下,没觉得哪里不对。左右她和他气场不和,想事情从来不在同一个思维模式上,就将这事儿暂且搁在了脑后不去细想。

进了永安宫时,恰好遇到段嬷嬷从偏殿出来往正殿行去。

望见阿音,段嬷嬷笑着迎了过来。仔仔细细地行了个礼后,段嬷嬷方道:“今儿三公主刚好也在,姑娘正好和三公主见见,认识一下。”

冀行箴有些意外,“她不是有课?”

“是。”段嬷嬷笑道:“是皇后娘娘遣了人去叫的。跟先生告了假。”

原来俞皇后知道阿音来了,知晓阿音定然会来看望她,就让人将冀薇给叫了来。

冀薇是顾嫔所生。虽然顾嫔一直与皇后关系颇佳,但俞家孩子们进宫的时候,俞皇后都是会让自己所生的两位公主还有冀行箴前来相见,甚少会叫上宫里旁的公主和皇子。因此,阿音和冀薇当真是颇为陌生。

阿音知道姑母待自己好特意这样安排的,听闻后欢欢喜喜地冲进了屋子里。

冀行箴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

三公主冀薇的五官和皇上不太像,相貌更肖似生母顾嫔,圆脸圆眼,见人先带三分笑意,看着十分随和好相处。

阿音见过俞皇后便到了冀薇的跟前,向她行礼。

冀薇不等她把礼行完急忙上前扶着她起身,“妹妹不用这样客气。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

她的手很凉。

两人的手相触的刹那,阿音感觉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差点缩回手。好在平日里的教养使然,让她不过一瞬就恢复了自如,未曾做出失礼的举动。

反倒是冀薇主动地歉然一笑道:“是我疏忽了。妹妹被凉着了罢?我体质偏寒,天一冷就手脚发凉。”

阿音忙说没事。

待她落座后,冀行箴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

一回生两回熟。

经了上一次寒食节后,这次阿音压根都懒得问他为什么要坐这里了,直接无视旁边这个杵着的人就好。

俞皇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叮嘱了她们往后要和睦相处,又柔声和阿音说宫里的课业有些繁多,量力而行就好。若她觉得吃力,无需急躁,不妨缓一缓,慢慢学。

在过来的路上阿音已经问过了冀行箴,往后她要跟着学哪些课程。

冀行箴原本是不关心公主那边有哪些课的,因着阿音会进宫来学,所以他前几日就特意打听了一下。如今阿音问起,他顺口就答了出来。

“礼,琴,射,御,书,棋,画,舞,诗词。”

他说一个,阿音就掰着手指数一个。到最后十指只留了最后左手小拇指是竖着的。

反应过来之后,阿音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好家伙,足足有九门课程。

难怪是十日里休一日,原来其他九日每天都要学一门课啊!

现在听俞皇后说起课业繁多,阿音暗暗苦笑了下,说道:“多谢娘娘。我会认真学习的。。”

有机会跟着名师学习,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虽然过程艰难了点,但她努力努力应该也就慢慢能跟上了。

这时候冀行箴朝她这边稍侧了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学不好也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阿音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什么叫他不在意?

知识学好了是她自己的。关他什么事!

冀行箴看到她这气鼓鼓的小模样,微笑着抬手拽了拽她的小辫子。

阿音怕他又抢去什么东西。摸摸发梢,绑着的丝带还在,这才放下了心。

俞皇后知道阿音初来乍到肯定需要适应一下,就没多留她。不多时就让她先回去,只留了冀薇再多加叮嘱。

回去的路上,冀行箴带了阿音在各处走。认认地方,顺便和她说说学习的时候是在哪个宫殿。

阿音这时候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明日该学什么课了?”刚才俞皇后说过,今儿就算了,明日再开始上课。所以她有此一问。

冀行箴想了想,“应当是‘射’吧。”

阿音听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怎么第一堂课就是这个。

虽说俞家是行伍世家,但爹爹和兄长们从来没有逼着她学过那些些“力气活儿”。

她可是连弓弦都拉不开啊…

阿音心里悲苦万分,脸上就笑不出来。

冀行箴不时地侧首看她,片刻后道:“其实没甚难的。倘若你学不好,我每日下学后过来教你就是。”

“多谢殿下。”阿音说道:“只是太子殿下自己每日的课业已经很多,我这事儿是小事,不劳烦您了。”

冀行箴眉心紧蹙,一直盯着她看。

阿音自打刚才开始就在担心着明天的课程,丝毫都没有察觉。

半晌后,她听冀行箴轻声道:“包子,还记得那天你怎么叫我的么?”

阿音努力回想了许久,茫然问:“什么时候?”

“就寒食节那天。”

“…太子殿下?”

“我是说在郑贤妃那儿的时候。”

阿音的记性还是很不错的。他这么一提醒,她慢慢回想了下,这便记了起来。

那时候为了气郑家那个姑娘,她拉着他的衣角,很是甜腻地叫着“太子哥哥”…

阿音的脸色瞬间铁青,只管低头走,不搭理他。

冀行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不住低声道:“包子,想起来了没?”

阿音绷着脸冷声说道:“完全忘了!”

冀行箴缓缓笑了,“原来你还记得。”

阿音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加快步子继续往前冲。

冀行箴慢条斯理地跟在她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坠子,在她眼前晃啊晃。

正是那个翡翠粽子。

“再叫一声罢。”冀行箴微笑,“你答应的话,那你的烧麦我就还让你继续戴着,这粽子也送给你。”

阿音那时是为了强调自己“年龄小”,所以叫他的时候特意加上了“哥哥”二字。这种时候让她来喊,她哪肯?

士可杀不可辱。

坏兮兮的臭小子还想让她叫哥哥?

没门!

阿音丝毫不为之所动,“殿下自己留着那粽子罢。我有烧麦就够了。”

“当真?”

“当真。”

“嗯。好。”

阿音听他这两声应答还以为这人已经弃恶从善了。谁知随着那个“好”字的尾音落下,她眼前人影一闪,腰间好似被扯了下。紧接着,冀行箴忽然加快了脚步,飘然离去。

阿音当即觉得不对劲,赶忙低头去看。

…果然。

腰上的烧麦已经没了踪影。

如今在她腰间晃动着的,是那个绿油油白生生的粽子。

阿音怒极。

这厮不愧是学过武的,动作忒快!

她当即撒开腿跑着追了过去,大喊:“冀行——”

话到一半想起来不能直呼太子殿下的大名,憋了口气改而怒吼:“你个坏蛋!”

这家伙真的是,太、坏、了!

蔫坏蔫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