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喜欢这儿的清幽,惊喜问道:“这是哪里?”

“景华宫。”冀行箴听出了她的喜悦,他的眉梢眼角便都染上了深浓笑意,“喜欢吗?”

阿音这是头一回来东宫。听了他的问话,她下意识就连连颔首,“喜欢。”

“那就好。”冀行箴愉悦地道。

两人边说着话边往里去,还没走到石子路的尽头,阿音就远远地望见了个比较熟悉的人。

郭公公。

这可是晟广帝身边的大红人,平日里都是跟在皇上的身边,寸步不离。传话送东西之类的小事,自有旁人去处理,断然轮不到他去做。

阿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皇上在这儿!

她挣扎着就要跳下来。

笑话。

欺负冀行箴的时候若是被他皇帝爹给瞧见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她越是挣扎,少年越是将她搂得死紧。

冀行箴力气大,她力气小。两相争执之下,最终还是以她的失败而告终。

于是阿音见到晟广帝的时候,只能依偎在冀行箴的怀里尴尬笑着与帝王问安。

冀行箴抱着她行礼,“儿子见过父皇。”

阿音紧张地干巴巴说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出乎她意料的是,晟广帝并未生气,反倒是亲自把她从冀行箴的怀里抱了出来,将她放到了他所坐椅子旁的那个凳子上。

“听说你读过书?”晟广帝笑道:“说来听听。”

阿音端正坐好,一一答了。

晟广帝颔首赞许不已:“很漂亮的女娃娃,也很乖巧懂事。”又指了脚下地面问她道:“喜欢这里吗?”

阿音心说这地儿是东宫的地方,太子的地方,陛下问她这个是不是问错了,她和这儿能有什么牵扯啊。

转念一想,陛下或许问的是她喜欢不喜欢住在宫里,毕竟她现在住在宫里陪三公主读书。

故而阿音道:“喜欢。大家都很和善,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好的先生。”

一听就是小姑娘式的标准回答。

晟广帝哈哈大笑,“好好。喜欢就成。虽然宫里的日子比起外头来是无趣了些,但往后日子久了便也慢慢习惯。”

他起身拍了拍冀行箴的肩,“平日里和阿音多处处。俞家肯放人进宫已然难得,莫让她镇日里一个人孤苦伶仃。”

思量着儿子并不知个中隐情,且孩子们还小有些事情说太早了不好,晟广帝转而稍作解释:“身为表哥,理应多照应着些。”

冀行箴应道:“父皇放心,儿子省得。”又走到阿音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少年身姿挺拔气度卓然,女孩儿玉雪可爱娇俏乖巧。

在一起倒是养眼合衬得很。

晟广帝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番,这便打算离去。

这时候冀行箴忽地说道:“父皇,阿音刚刚到这儿不久,许多课程都跟不上。我打算平日里有时间的话教她一教,您看如何?”

晟广帝回身看他。

冀行箴解释道:“阿音怕耽搁我的课业,刚刚我说教她拉弓她也不肯。”

晟广帝这才明白过来冀行箴为何特意这样提起此事,展颜笑道:“若是你做完功课后还有时间,自然可以。”又和阿音道:“和你太子哥哥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太过拘谨反倒生分了。”

阿音一听那“太子哥哥”四个字就觉得自己牙齿发酸,不过皇上都发了话,她是真的没法推拒,只能撑起个笑容答应下来。

冀行箴在旁悠悠然地淡笑着看着这一幕,直到晟广帝的身影消失,方才拉了阿音到椅子上坐好。给阿音斟了杯茶,冀行箴唤来小太监云峰,让他去永安宫一趟。

“打听下母后那边有没有异状,”冀行箴眼睛盯着茶水,声音压得很低,“莫要惊动了父皇和母后身边的人。仔细探听下便可。”

云峰领命而去。

阿音向前探了探身,“你在担心皇后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冀行箴眼帘低垂避而不答,只将茶盏往她跟前推了推,“喝茶。”

阿音不去拿茶盏,紧紧盯着他看。

两人对峙许久,最终冀行箴当先败下阵来,轻叹一声与她道:“先吃杯茶罢。刚才上课那么久,又走了那么久,想必已经渴了。”

端起茶盏放到她的唇边,他道:“你若乖乖喝茶,我便和你说。”

阿音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不过都到这个份上了,她刚好渴了,他也答应告诉她,就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饮着。

冀行箴并未多做解释,只简略讲了几个字:“平日父皇并不会无缘无故来我这里。”

阿音瞬间了然。

他是觉得俞皇后那边怕是有了什么突发状况,所以晟广帝才过来看他。

俞皇后人很好,阿音很喜欢她。

听闻她那边可能有事,阿音当即将茶盏搁到桌上,跳下椅子说道:“殿下要去看望娘娘么?我陪你去罢!”

“不了。”冀行箴喟叹道:“母后若是想让我知晓,定然早就遣了人来寻我了。如今宫里上下半点风声都没有,想必是父皇母后将事情压了下来。”

他侧首望向窗外,看着时而舒展时而卷起的白云,轻声道:“包子,我陪你去拉会儿弓罢?”

少年相貌清隽。当眉目间多了一份愁绪之时,侧颜尤其好看。

阿音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颔首应了下来。

冀行箴缓缓回头朝她一笑,朝她伸出手。

阿音慢吞吞上前握住他的指尖让他牵着。

两人往外行的时候,冀行箴吩咐公公径山,让他把之前准备好的那把给阿音的小弓箭拿来。

不多时径山去而复返,将手中之物捧到了阿音跟前。

那是一把漂亮的紫檀木小银弓。弓身用轻巧坚硬的紫檀所做,上面缀着银饰。弓身雕有飞龙图案,银饰亦是龙形。

这弓与之前冀薇给的那一把大小差不多,却更为轻巧精致。

阿音看着爱不释手,抬指抚上弓身。木质细腻温润,显然已经被用过多年,触感极好。

“这是你以前用过的?”阿音问道。

“嗯。”冀行箴说道:“当初我刚刚学弓箭的时候父皇送我的。”

“皇上送的?”阿音赶忙还给他。

“无妨。”冀行箴将小弓塞回她的手里,“若是送给旁人,父皇会生气。但是送了你,想必他不会介意。”

阿音不信。

冀行箴强行把弓塞给她。

想到刚才少年忧郁的侧颜,阿音动作滞了一瞬后终是没有继续反对,顺势将东西接了过来。

冀行箴的眼中就有了满满的笑意。

这个时候太阳将要下山,气温已然有些降了下来。

冀行箴倒罢了,学武多年不怕冷。阿音觉得身体发凉,遣了锦屏回去给她拿衣裳。

“无需这样麻烦。来来回回的功夫都已经学完了。”冀行箴说着,让人拿来了他的斗篷给她披在身上。

他身量高,斗篷长且宽。披在她的身上,把她整个儿地都包裹在了其中,下摆还有些拖地。

阿音不肯穿他的衣裳,觉得这样会给他把下摆弄脏,坚持要人回去拿。

“这么客气做什么。”冀行箴看她要将身上斗篷脱下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了些不悦,“难不成我的衣裳你就不爱穿?”

阿音心说这人怎么说话的!他的衣裳那么大,她穿着合适?索性扭过头去望向旁边土里冒出的丁点青草绿色,静静看着不搭理他。

“好好披着不就成了。哪里需要那么多礼。”冀行箴上前给她将斗篷系带系好,“脏了就脏了,也比冻着你强。”

这样的情形下,阿音整个人裹在了斗篷里,只露出了一张如玉的小脸。

冀行箴看了会儿,笑着拉她在旁边亭子里坐下,却也没再提甚么学拉弓的事情。左右弓已经送给了她,今儿她也已经累了,两人一起坐着说说话就好。

不多时,云峰去而复返,将事情大致禀与冀行箴。

“…小的也没能探听出太多的。不过今儿下午的时候王大人去了趟永安宫,待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王大人是太医令。他去到皇后宫里所为何事,不难猜到,定然是俞皇后身体欠妥。

冀行箴十指猛地收紧,“母后现在如何?”

“已然无恙了。王大人走后,孟淑妃曾去永安宫给娘娘请安,娘娘见了孟淑妃。”

冀行箴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让伺候的人尽数散去。

这时候径山进到院子上前来禀:“殿下,徐公子来了。”

冀行箴怔了一瞬方才想起来径山所言是谁,侧首与阿音道:“这是父皇为我寻的文课新伴读,明日就来与我一同上课。早先说是今日会来入宫相见,不曾想竟是来得这样晚。”

阿音随口应了声正要和他细说,转眸往院门方向一瞧,正好看到了缓步而来之人。

她顿时眼睛一亮,不由得站了起来,扬声喊道:“徐哥哥!你怎么来了?”

看着小姑娘面上毫不遮掩的欣喜,冀行箴双唇紧抿凤眸微眯,慢慢侧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很好。

徐,哥、哥啊…

第十七章

前来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瘦高,穿一袭月白长衫,五官精致神色清冷。缓步前行时,目不斜视只望向正前方。

听了小姑娘娇娇糯糯的声音,他循声望了过来。看到朝这边不住挥手的阿音,他的神色有所松动,露出了极其浅淡的一丝微笑。

“阿音。”

虽然离得远,不过阿音从他开口的方式瞧出了他在喊她。高高地说了句“是我”,当即就要跑过去寻他。

谁知小短腿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人给拽住了。

“你要做什么。”冀行箴的声音十分平静,听不出喜怒。

阿音指着来人道:“遇到邻家哥哥了。”

邻家哥哥…

冀行箴面无表情地“哦”了声,硬生生拉住她不让她跑过去。眼看着清冷少年要走到他们这边儿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抱了小姑娘坐到他的腿上。

阿音羞窘,挣扎着要跳下来。无奈那长长大大的斗篷将她裹得严实,一时半会儿的还真难挣脱。

就在这两相较量之时,徐立衍已经来到了冀行箴的跟前,姿态恭敬地认真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熟人就在眼前,阿音脸红红地犹在挣扎着。

冀行箴抬手在她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虽然他这一下隔着厚厚的斗篷感觉不到什么,可阿音还是羞愤了。

——姑娘家的某些重要部位,臭男人哪能随便碰?!

她气得想要踹他。无奈现在有人在场,她好歹得给太子殿下点面子,故而没有用激烈的动作和语言刺激他,只狠狠地用眼神一遍遍剐他。

冀行箴气定神闲神色平静,朝徐立衍淡淡点了下头,问他:“徐公子明日是否前来?”

“是。”徐立衍揖了一礼,“在下骑术尚可,明日自当前来。”

第二天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学的都是“御”。

阿音早先问过冀元箴,知道如今的“御”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学习“驾车之术”,而是单指学习骑术。

徐立衍的骑术极好她是知道的。如今又羞又愤之下,她的语气也不太好,径直与冀行箴道:“太子殿下无需担心,徐哥哥很厉害,当初和二哥比试一大半时候都是徐哥哥赢。这方面您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定徐哥哥还要稍稍胜过殿下也未可知。”

冀行箴的声音寒了几分,朝徐立衍冷声道:“明儿倒是要向徐公子好好请教。”

徐立衍早就听说太子殿下平素不苟言笑,和素来温和的大皇子性格截然相反。见冀行箴如此,他倒是没觉得有甚异常,颔首道:“请教不敢当。某与殿下切磋一番。”

冀行箴随口应了一声。

徐立衍这便望向了小姑娘,“阿音也来了。”

“嗯,我现在住在宫里,给三公主当伴读。”阿音收回落在冀行箴身上的视线,笑着仰头看他,“徐哥哥,往后又能常见到了!”

徐立衍点点头。虽然他没有笑,但是他望向阿音的时候神色放松,全然不似面对冀行箴时那般地拘谨,显然也很高兴能够见到她。

冀行箴觉得这人忒碍眼,无论是对方精致的五官亦或者是看着阿音时候含笑的眼神,都十分刺目。故而三两句把人打发了,又让云峰送他出去。

待到安排妥当,冀行箴动了动身子想和小姑娘说话,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在看他。而且,他等了许久,她都未曾搭理他,依然在低头望着。

阿音正静静地看着那斗篷。

说实话,这斗篷真的太长了。她坐在冀行箴腿上两只脚都悬空着,它的下摆还能拖到地上。

…作孽哦。

好好的白虎皮就这么给蹭脏了。

阿音惋惜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抬眼一看,发现冀行箴脸色黑沉。

想想他可能也在可惜这白虎皮,阿音轻声喃喃道:“我说了不穿它罢,你又不肯。”

冀行箴突然问道:“你们认识?怎么认识的。”

“什么?”阿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见冀行箴朝院子看了眼,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徐立衍,就笑道:“我们在江南的时候,徐爷爷就住我们隔壁。徐哥哥在徐爷爷那里住了一年多。”

冀行箴回忆了下,告老还乡的徐阁老,老家好似就在江南。于是点点头。

“…徐哥哥做的点心很好吃,我常常去他家找他玩,每次他都会给我做好吃的。”

冀行箴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吃他的东西。”

阿音没察觉出异样,美滋滋地道:“你不知道,徐哥哥很厉害。别看他年纪不大,会做的东西可多了。”

“年纪不大。”冀行箴轻嗤一声,“比我年长两岁,单论年龄足足是你两倍,还不够老?”

徐立衍风华正茂一个少年郎被人说老,阿音听着不顺耳,辩驳道:“他那么年轻会做那么多好吃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她大力推崇徐立衍,冀行箴也是听着厌烦,不耐烦道:“看你那点出息!随便一点东西就把你给收买了!下回再来点旁的什么人,给你做了好吃的,是不是不管对方是谁,你也要跟了去?”

阿音脸色微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说我。”

冀行箴已经有点后悔了,但他确实不喜欢那徐立衍,凤眸微闪道:“我说错什么了。”

阿音挣扎着跳下来。

冀行箴去拦她,她拼了命地去推他。

因着不似之前那般玩闹着,她这次是使了全力出来,冀行箴又怕伤了她不敢用蛮力,阿音终究是挣脱了他的束缚。

双脚落地后,阿音将斗篷解下来,闷头就往外走。

冀行箴怕她冷着,想让她披着斗篷。可是心里头堵着气,说出来的话就不太好听,“旁人的点心你肯吃,我的衣裳你就不肯用了。”

阿音觉得委屈,扭头喊道:“你太霸道了!徐哥哥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对,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她这句“我们”让冀行箴觉得刺耳万分。

他气得一把将那斗篷掷到地上,“就凭你我将来…”

冀行箴顿了顿,好歹还记得有些话如今不能说出来,改口道:“就凭你我的关系,我怎么霸道都不过分!”

阿音冷哼一声,扭头就跑。

冀行箴怒极,又是气她和那什么徐哥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亲近万分,又是气自己口不择言。一拳砸在旁边的柳树上,硬生生把没长大的柳树给砸折了。

上了一天的课,阿音本就累极了。经了这番折腾,更是疲累万分。回到清澜小筑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很快就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她是被叫醒的。

君眉在床边轻声地不断唤着她,她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陌生的帐顶,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侧首看看窗户那边,见到外头已经有了亮光,这才万分不情愿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