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左思右想,最后缓缓吐出三字。

“常书白。”

常书白没料到这头一回见到的小姑娘居然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诧异之余又笑,“怎么?可是曾听行箴提过我多次?”

他心中好奇,愈发神采焕然,“是赞我学识好还是赞我剑术高?”

“很多。”

“比如?”

“比如——”

阿音回头望了一眼,“我没工夫细说。还请公子将我放下,感激不尽。”

常书白不肯,非要她讲。

阿音恼了,快速列举道:“听说你偷吃过他的果子偷喝过他的茶,甚至懒得做功课了还要他代劳。被先生发现字迹不对时死不承认,非要说自己仿了太子殿下的字迹做的功课…”

不等她念叨完,常书白抬指刮了下她的脸颊,“小丫头忒的记仇。就不说我点好来。”

“没办法。”阿音一本正经道:“好似公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

“是么。”常书白忽地松开手。

阿音骤然往下坠,吓得她脸都白了。结果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又被人接住,从前到后也不过一瞬而已。

她脸黑黑地去看常书白。

常书白眼带笑意,“哎呀,手滑。”

阿音推他手臂想要跳下去。

他搂得更紧。

阿音踢他。

他索性抬起手来把她一下子扛到肩膀上。

这一下动作有点太快。

阿音丝毫防备都没有就忽然小脑袋朝下了。她一下子缓不过劲儿来,有些晕眩,再不敢乱动,扒着他的肩膀微微发抖。

常书白发觉后赶紧把她从肩膀上扶下来重新好生抱在怀里。

看她惨白着小脸双唇都有点发颤,常书白后悔了,讷讷说道:“怎么这么不禁吓?以往抱我侄子时这样逗他,他都开心得很。我…我头回抱小姑娘。小姑娘可真是娇气。喂,你别吓我。你要不要紧。”

阿音别过脸去不理他。

常书白再不敢造次,好生搂着她,紧紧抱在怀里。

冀行箴听宫人们说俞姑娘来了,甚是欣喜,疾步出屋去寻。一路问人到了竹林,顺着蜿蜒的路前行,停停走走,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人。

可是此刻常书白抱着阿音已经要进殿门了。

兜兜转转一路居然又回到了刚才出去的地方。

冀行箴暗叹口气正要开口,抬眼见阿音被常书白紧紧抱着就顾不得其他,三两步过去将人拦住,语气颇为不悦地问:“怎么回事?”说着就伸出手去要把阿音抱过来。

常书白原本觉得小丫头在怀里软软的香香的挺好,不愿放手。但看阿音一见冀行箴就朝他伸出手去,常书白也是没辙,只能将阿音放到了他的怀里。

冀行箴的怀抱是熟悉而又安全的。阿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冀行箴早知常书白做事甚少考虑后果,平日里很少和小姑娘接触根本不知道小女孩儿们的脾性,想必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吓到了阿音。故而语气不悦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常书白双手抱胸往门框边一靠,“没什么。就逗了逗她。”想想刚才小姑娘的样子,他也是有些歉然。正要开口道歉,却听小姑娘先开了口。

“其实刚才我要跌倒的时候,常公子拉了我一把。”阿音说道。

冀行箴面色稍稍和缓,低声问她:“差点摔倒所以怕了?”

阿音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冀行箴就和常书白道:“原以为是你的过错。倒是我错怪你了。”他抱了阿音一会儿,看小姑娘没事了,就把阿音放到桌旁的椅子上坐好。

阿音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拉着冀行箴的衣袖和他说了元宵受伤一事。

冀行箴知晓她很疼爱元宵,赶忙让人备了伤药依着阿音所言的位置送去。

“我也去。”阿音跳下椅子往外奔。不过没走几步就被冀行箴给拦了下来。

“我去。”冀行箴道:“你好好等我,莫要随意走动。”

说罢他不等阿音的反驳,径直大跨着步子出了屋。

阿音焦急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回了之前的位置上坐好。

常书白拉了把椅子挨近阿音旁边,闲闲散散地坐在上面,手中转着一个栓了玉石坠的络子,轻声道:“多谢。”

阿音担忧着元宵,一时间没有想通他说的是什么。缓了下神明白过来,她道:“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常书白对她没有恶意,且他也对之前的举动后悔了,她知道。刚才冀行箴十分维护她,她也看了出来。想想没必要因为她的小事就让冀行箴和常书白闹得不甚愉快,所以就将一些事情掩下不提。

常书白心中了然,笑弯了桃花眼。手指猛地停住将坠子和络子收起,他抬指戳小姑娘鼻尖,语带笑意地道:“妹妹是个好姑娘。”

阿音气闷,别开脸,心中愤愤。

——刚刚还觉得他是个好人来着,他就又来这套。现在还能不能反悔、把之前他的一系列过分举动告诉冀行箴啊?

阿音跳下椅子,去到山水画前细看。

常书白就也顺势跟了过去。看小姑娘对山水画有兴趣,他索性将眼前几幅一一讲解。

冀行箴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常书白与阿音正凑在一起说话。常书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而阿音却是满脸的不甘愿。常书白说十句,她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到。

冀行箴喊了阿音一声。

阿音回头看过来,见到了他怀里的元宵,大喜过望。她小跑着过去,也不敢挪动元宵,只小心翼翼问冀行箴:“它要不要紧?”

“尚可。”冀行箴看她满脸期盼,就将元宵小心地搁到了她的怀里,“不过是扎了刺而已,拔出来就好了。养几日莫乱跑便可。”

阿音小心翼翼地抚着元宵身上的毛。

元宵喵呜地叫着,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咦?妹妹养的猫?”常书白探头过来,“毛色颇为纯正。”

冀行箴没好气道:“谁是你妹妹。”

常书白弯了唇角去指阿音:“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

“不成。”冀行箴走到阿音身后,探手把她半抱在怀里,“旁人可以。她不行。”

常书白奇道:“怎地就不行了?我还就偏要叫。”说罢,对着阿音“妹妹”“妹妹”地说个不停。

阿音被他气得不行,凉凉地他一眼,缓缓吐出两字:“小白。”

这二字入耳,常书白的声音骤然停住,而后不敢置信地看着阿音:“妹妹说的肯定不是我。”

阿音笑眯眯地看着他,又喊了声:“小白。”而后挽住冀行箴的手臂,“太子哥哥。”

常书白犹不敢相信,指了她问冀行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听话的小丫头?”

冀行箴难得听她喊一声“哥哥”,谁料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你就知道欺负我”,又笑着直起身来,对常书白道:“我家包子只听我的。你的话,她不理会。”

常书白把阿音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哼笑道:“总有一天也会听我的。”

冀行箴莞尔,“你说的可做不得准。”

“咱们走着瞧就是。”常书白扬了扬下巴,懒懒地抬手朝阿音挥了两下,“好妹妹,哥哥先走了。过几日去学堂找你玩。”说罢转身就走。

他原本就和冀行箴商议完事情了,需得去到皇上那里参加帝后二人给镇国公设的接风宴。先前正是因为这个而告辞离去。只不过遇到阿音后又折回来送她。

冀行箴扬声喊常书白:“你明日不去崇宁宫?”

“不了。”常书白脚步不停,远远抛下几句话,“我才刚回来,歇几日再说。先生们若是问起,你就和他们说我还没回来。”

冀行箴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一看,小姑娘也正做和他一样的动作。

“真是个笨的。”阿音自言自语道:“镇国公都回来了,他会没回来?骗谁呢。先生们肯定不会信他!”

“说得好。先生们又不愚钝,怎会随意被糊弄过去。”冀行箴笑着抱起不住摇头的阿音,坐到椅子上将她放腿上坐好,“不过他也不在乎先生们信不信。”

倘若在意的话,那也就不是常九了。

元宵小爪子上的伤着实养了些日子。这几天里它一下地、爪子按在凉凉地地面上就会喵喵乱叫,显然是疼得难受。这种时候也不等阿音去劝或者去抱,它自己就会乖乖地跑回猫舍的小床上缩成一团。

看着它这样可怜的小模样,阿音心疼得紧。原打算这一回归家时候带了它同去,可它现在才刚刚见好,若是贸贸然就把它带着,一路颠簸也不知有没有问题。

虽然锦屏说了猫儿狗儿都皮实得很,丁点小伤没有关系。阿音最终还是决定不带它跑来跑去了,眼看着到了回家那一天,她就讲元宵带去了景华宫,拜托冀行箴帮忙照顾着。

冀行箴并没有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只道:“你再叫我一声,我便答应。如何?”

阿音抬眼看他,“叫什么。”

冀行箴挑眉笑道:“那日,书白在的时候,你叫过的。”

“唔。”阿音了然地点点头,后退半步恭敬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她那日确实这样叫过他。在依着礼数行礼问安的时候。

冀行箴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阿音看他还不答应,果断转身要走,“我觉得还是把元宵托付给皇后娘娘比较好。”

她走得异常决然。

冀行箴看她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能上前去把元宵接了过来。又狠狠在她头上乱揉一气才作罢。

路上的时候阿音摸着自己头顶的发很是悲愤了一阵,好在锦屏她们梳发的手艺都还不错,简单几下就给她收拾齐整,她的心情这才好了不少。

阿音在宫里读书,每十日方才能够归家一次。每到这一天,俞家上下都会在俞老太爷的命令下收拾得焕然一新,为的就是迎接他老人家宝贝孙女儿的归来。

…即便这所谓的“离去”也不过是短短九日而已。

为了在家里多待些时候,阿音都是能够归家的前一天下了学就坐车回去。紧赶慢赶,能够在天擦黑前到家。

可这天阿音回去的时候因着要把元宵送去冀行箴处,晚了一点。因此进家门的时候就有些迟了。过了掌灯时分,天已经黑透,路两侧挂了灯笼点了灯。

俞林安伴在阿音的左侧走在路上,边往里行边抱怨:“你不知道,祖父有多心急。你才晚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让我们轮番来家门口守着。”又叮嘱阿音:“下次可别晚了。不然啊,我们迟早要被老爷子折腾死!”

阿音很是歉然,“元宵的脚扎到刺受了伤还没好全。我把它送去太子殿下那里,所以迟了些。”

“元宵伤到了?”俞林安惊了一跳,“严重不严重?”

元宵跟着阿音已经一个多月了,前几次阿音回来的时候把它一起带回了家。俞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这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如今听它伤到了,俞林安亦是担忧。

“倒也不算太严重。”阿音道:“就是伤在脚上,平日里稍微走走就影响了伤势愈合。想必过几天也就好全了。”

俞林安颔首道:“这就好。”

到了厅堂后,阿音又将自己没带元宵回来的缘由和家里人说了声。大家问过了元宵的情况后,就一起入座用膳。

阿音依旧被俞老太爷带着和他同桌而食。

老太爷的理由很简单。七岁以后就要开始注意男女大防了,如今已经是四月底,九月份就到了阿音生辰。到时候她年满七岁,许多事情都要留意着,也就没法再和他同桌用膳。

故而老太爷现在是每次都坚持着要阿音跟他一个桌子。免得到了九月份后想这样也不成了。

家里人都拗不过老爷子,只能依了他。

阿音倒是很喜欢与祖父在一道。俞老太爷领兵作战多年,看过的事、到过的地方不知凡几。每每两人一起用膳的生活,老爷子都会择了当年的趣事来当故事讲给她听。阿音很喜欢这样。

不知不觉间,晚膳时间过去。

阿音陪着祖父母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玉竹苑。

程氏早就在屋里等着了。看女儿回来,程氏忙拉了阿音进屋。她早就吩咐人备好了热水。待到女儿洗过澡换好衣裳后,程氏方才与阿音坐在桌前说话。

“…明儿我想带你去铺子里一趟,顺便多裁几身衣裳。”程氏和阿音说完旁的琐事后,这般与她讲道。

阿音有些好奇,“前些日子不才刚拿了衣裳?怎地又要裁新的?夏衫早已备齐了罢。”

“我是说要再做两套夏天的舞衣。”程氏无奈道:“苏娘子当初春日里叮嘱你备好舞衣,是因为你初初才去,故而要特意提醒一番。如今你既是学了一个多月了,那么夏日舞衣你自己就要提早备好,不能再等先生提醒。”

苏娘子是教习公主们“舞”之一课的先生。

公主们的学习课程与京中寻常贵女们不同。公主们无需学习针线刺绣这样的针黹技艺,因为她们生来尊贵,即便往后嫁人,那也是建公主府尚驸马。即便需要服侍婆母,也根本用不上她们亲手去做针线活儿。

不过,公主们另有她们自己需要比起寻常贵女们更需要多学的东西。比如御,比如射,比如舞。

前两者是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就要求后辈子孙必须学习的。而学舞,则是为了有更为曼妙的身材,以及更为优雅的仪态。

阿音是学生里年岁最小的。她还没抽开身段,还是个小姑娘的样子,跳起舞来没有着实算不上“优雅”。但苏娘子对待每个学生都“一视同仁”,严格要求每一个都要做到最好。如今阿音的身材够不上她的要求,她就让阿音做几身漂亮的舞衣,借以弥补年龄造成的欠缺,务必让全部学生都能美到一定高度。

其实除了身材这一项外,苏娘子对她还是赞赏有加的。比如她悟性好,比如她姿态漂亮。

可是每次想到苏娘子的严苛程度,阿音的心里就止不住的打突。

她挽了程氏的手臂,哀哀说道:“娘,我真不想学舞了。三公主什么时候能够寻到新的合适伴读?我觉得我也帮不上她什么。”

程氏自然晓得那“新伴读”是不可能选出来的。想到女儿将要在那种地方过一辈子,她也是心里难受得紧。于是旁敲侧击半晌后,最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挺好的。”阿音顺口说道:“元宵受伤后,他平日里还会帮我照顾元宵。”

程氏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对小动物好的人,心是软的。这样说来,太子殿下…

应当也不会太差罢。

程氏刚刚露出了微笑,就听阿音话锋一转,说道:“就是他有事没事老欺负我。”

虽然她是随口一说,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地随意,可程氏放下的心还是瞬间提了起来。她紧紧握着阿音的手不肯松开。

“你说说看。”程氏认真道:“他究竟,怎么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岳母大人英明神武!本宫的内在温柔属性居然被您看出来了!太开心~︿( ̄︶ ̄)︿

【如果阿音不说我坏话就更好了/(ㄒoㄒ)/~~】

第28章

提起自己和冀行箴的恩恩怨怨, 阿音当真是可以说一天一夜都不罢休。但他毕竟是当朝太子,偶尔正常的时候待她也很不错,因此阿音就把绝大多数的话给咽了回去。

可有一件事不吐不快。也正是因为这个她之前才会忽然抱怨了这么一句。

“他抢走了我的烧麦!”阿音想起这件事还是心里堵得难受。

“什么烧麦?”

“就是大堂兄送我的那个,石头做的。”阿音上上下下比划着,“您还记得吗?”

程氏自然记得。当时阿音拿着那个坠子很是开心, 每日里都挂着。

忆起先前阿音所言, 程氏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说烧麦坠子被太子殿下…拿走了?”

“可不是!”阿音愤愤然, “娘你不知道他多过分!”

阿音没有把过程详述, 只简略地提了一提。说完后,她的语气转为沮丧,隐隐含了内疚,道:“刚刚晚膳时候, 大堂兄还问我呢, 怎么最近没有看到我用那个烧麦坠子了。”

偏她还不好说那坠子究竟去了哪, 只能含糊地应答了几句就作罢。

程氏将自己听到的只字片语搁在心里想了想,笑着给阿音理了理衣襟和衣裳下摆。

“没什么,他乐意要, 就让他拿着。”程氏道:“也就是你整天带着,殿下方才要了去。倘若是旁人的,太子殿下许是还懒得搭理。”

“我也这样想的。”阿音痛苦地皱眉, “他就总和我对着干。”

程氏给她擦了擦还有些湿的头发,“你往好了想。他和你对着干的事情少去记,多去想想他待你的好,不就成了?”

阿音应了一声没再多提。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 商议着明儿去哪些铺子转转看衣裳。商议已定后,阿音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程氏就催着她让她歇下。

翌日天气晴朗。

在宫里的时候每日都要早起,梳妆完好后走了长长的路去上课。如今阿音好不容易捞着回家一次,自然要睡个饱。

一睁开眼,天已大亮。

旁人都吃完早膳一个多时辰了,她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

程氏等了她许久,看她终于起身,忙唤了丫鬟婆子来给她穿衣服侍她起身。忙忙碌碌好半晌后,赶紧吃过了早膳,母女俩就一同坐上了出门的马车。

今日俞三老爷照常当值,俞林安去跟着祖父练武去了没空闲。俞林琛倒是得空,便护着母亲和妹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