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行箴将两人神色收入眼底,又仔细打量了那郑胜章几眼。

最终,冀行箴执了马鞭朝冀茹遥遥一指,冷喝道:“你,过来!”

冀茹性子开朗,天不怕地不怕,在自家父皇和大皇兄面前有时也撒娇耍赖,偏偏惧怕冀行箴。

看到冀行箴指名道姓非要她过去,冀茹也顾不上郑惠冉的明示暗示了,慢吞吞地爬下马车,耷拉着脑袋一步步挪到了冀行箴的马前。

啪地一声在她脚边响起,带起一阵尘土。

冀茹觉得刚才冀行箴抽在地上的那一鞭就跟抽在她身上一样让人难以忍受,泪意瞬间上涌,硬憋着才没哭出来。

冀行箴收回马鞭,淡淡问她:“谁的主意。”

冀茹虽然大大咧咧,却也不做出卖人的事情,一口咬定道:“是我想出来玩。我的主意。”

“谁同意的?”

“…”冀茹犹豫了很久,最终惧怕冀行箴的恐惧占了上风,讷讷说道:“我求了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说可以出来,得寻个合适的时机。然后、然后…”

她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回头看了郑胜章和郑惠冉一眼。

很显然,她们等不及了,就想法设法带她偷跑了出来。若是没猜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下学时候跟了郑惠冉的马车溜出的宫。

左右郑贤妃已经开口答应了,倘若这事儿没被发现的话,回去后求了郑贤妃,郑惠冉和郑胜章再在郑贤妃跟前帮忙说些好话许是就能糊弄过去。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巧。

而且,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头一回。

“此事我会禀明父皇。”冀行箴道:“你先与我们一同回去。此时由父皇定夺。”

郑惠冉担心地跟着下了马车,看向冀茹,“你…要不要紧。”

冀茹知道,自家父皇最是注重脸面,时常提点她们,身为皇家儿女万不可做出失了分寸的事情。

此刻她脸色苍白如纸,根本顾不上去理会郑惠冉,匆匆钻进了冀若芙身边的马车,头也不敢抬。

郑惠冉和冀茹感情很好,怕她受到难为,对冀行箴说话的时候语气就软了两分,“这事儿原也是我…”

她看了看身边的郑胜章,咽了咽口水,“原也是我的主意。还望太子殿下能帮冀茹说几句好话,莫要让她被难为。”

冀行箴并未理会她,只淡淡地瞥了郑胜章一眼。但见郑胜章自始至终未曾说出半点担责的话来,冀行箴摇头嗤笑了声,便未再多说什么。

冀若芙与郑惠冉道:“此事稍后由父皇定夺。你再求我们也是无用的。”说罢,不再搭理那兄妹二人,转身回了马车上。

马车开始重新驶动。冀行箴策马跟在旁边。

不多时,郑家兄妹的视野内便只能看到小小的黑点,而后消失不见。

郑惠冉担心冀茹,踮着脚不住地往那边看,恼道:“真是的。姜先生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这时候病了。偏二公主说什么都要去探望他。不然的话,今儿也不至于遇到这样的事情。”

郑胜章正回想着冀若芙刚才的音容笑貌,听闻后猛地扭头看她,“二公主非要去看望姜先生?”

“可不是。”郑惠冉心里担忧着冀茹,顺口道:“昨儿上课的时候二公主就问了姜先生好几次身体要紧不要紧。今日在宫里的时候,我听冀茹说,二公主昨儿晚上央了皇后娘娘说要今日探望生病的师长,所以才出来了这一回。”

思及此,郑惠冉愈发心里没底。

原本听了哥哥说要带冀茹玩,她也是不太想答应。后来冀茹不知道听哥哥说了什么,非要今日出来不可。

谁曾想事情就那么巧。就正好在这里遇上了。

郑惠冉悔不当初。

她们是特意绕了路走的,就是怕遇到。谁曾想对方居然也绕了路…

郑惠冉正心里堵着,就听身边哥哥轻轻地叹了口气。

“四公主与二公主相比,差之甚多啊。”郑胜章啧啧说道。

“什么?”郑惠冉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郑胜章是家中独苗,如今十八了还未曾说亲,并非是没有人中意郑家和他。只不过作为家中独孙独子,郑家所有人对他都寄予厚望,不愿让他在亲事上受委屈,所以左挑右选地还没定下来。

郑贤妃没有女儿,但四公主冀茹的生母孟淑妃与郑贤妃交好。郑家便对冀茹留意了几分。这回郑胜章自作主张让妹妹带了冀茹出来,也是想着借此将关系拉得更近。

只是看到冀若芙后,听了郑惠冉那番话后,他又改了主意。

四公主无论身份相貌还是性情,都比不过二公主冀若芙。前者不过是淑妃之女,后者却是皇后嫡生女儿。再者,冀若芙身后靠着的可是俞家…

郑胜章心里的念头愈发明晰起来。

郑惠冉一直在担忧着冀茹,未曾留意到。

冀茹因着这次的事情被皇上罚了禁足,一直到过年前听课放假时也未能出来。

由于冀茹将此次事情一力承担下来,未曾说旁人半点不是,所以郑惠冉和郑胜章只是被晟广帝严厉斥责一番,并未从严处置。

郑胜章曾几次三番想要单独见一见冀若芙而不能成,搞得他愈发惦记着这事儿,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而只能作罢。

后来到底出现了一线希望。

过年的时候,郑胜章跟了父亲去各处拜年。因着和崔家有亲,他们就也往崔家去了。

巧的是当时姜成轩也在崔家拜年。

郑胜章便寻机和他攀谈,旁敲侧击地打听冀若芙的事情。可是姜成轩心中坦荡,郑胜章忙活了半晌什么也问不出。郑胜章就想方设法地几乎套近乎。

眼看着姜成轩内急去更衣,他便也随后去了。行至半途,抬眼看见一丛矮松的枝丫挂住了姜成轩的衣衫。姜成轩将衣衫拽下来的时候,腰间配饰不小心跟着滑落在地。只是姜成轩未曾留意到。

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郑胜章便留意到了这玉牌。是平日里姜成轩惯爱用的,他在上课时候就经常戴着它。

眼看姜成轩举步继续前行,郑胜章环顾四周见没旁人在这儿,不动声色把那掉落在地的玉牌快速拾了起来收入袖中。

过年时候虽劳累,却也热闹。

待到繁忙过后,各处的事务都开始渐渐归于正常。

宫中的课程也又重新开了起来。

阿音离家回宫的时候,程氏依依不舍,足足给她装了两箱的东西去。一箱装的是衣物,一箱装的是吃食还有平日里用惯了的小物件。

“到了宫里什么都要当心着些,照顾好自己。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和皇后娘娘说。娘娘会看顾着你的。”程氏殷殷叮嘱道。

“娘你放心,”阿音紧紧握了母亲的手,“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大家都很关心我,没有什么不妥的。”

程氏知道,皇宫那个地方不比家里。家里人能宠着顺着她,可是宫里那么多贵人在,她哪里就能顺心如意了?定然有不少让人烦心的事情。

偏她什么都不说,只报喜不报忧。

程氏看着愈发内秀的女儿,既开心于她长大了,又心酸于她处在皇宫那种地方,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

“我放心得很。”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家里。我们也都好好的。”

看着慈爱的母亲,虽明知不过几日后就又能再见到,阿音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和不舍。和母亲又低声说了会儿话,看看时辰不早了,阿音便去拜别了家中诸人,坐车往宫里行去。

毕竟新年过去还没有多久,家中尚还残留着新年的气氛。

可是宫里截然不同。

即便新年刚刚过去没几日,这儿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红红的灯笼早已撤下,喜庆的窗花也已经除去。留下的只有那亘古不变的庄严和肃穆。

阿音下车后并未上轿。她驻足停留了会儿,将四周仔细打量,待到适应了眼前气氛方才缓步前行。

谁知行至半途,还未到清澜小筑,她便远远地看到云峰往这边行来,最后停在了她的跟前向她行礼问安。

因着阿音想要静一静自己走走,所以伺候的人都在几丈外远远地跟着,并未靠近。

云峰快速地往周围看了看,见近侧再无旁人,便压低声音说道:“一炷香时间后,景华宫外往西行,过去一条路,靠南的梧桐树下。”

说罢,他又行了个礼,便快速离去。

阿音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云峰话中的意思。

——难道是冀行箴在约她私下相见?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她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到底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太子:必须要来啊!!都多少天没有见面了/(ㄒoㄒ)/~~

第52章

阿音原本打算着不去景华宫那边。但是回了清澜小筑后, 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总记挂着。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往冀行箴所说相约之处而去。

因着不愿被旁人发现,她只让锦屏在旁跟着。其余人则留在清澜小筑里收拾屋子。或是清扫房间,或是整理她带过来的物品。

临近所说之处后,阿音让锦屏留在街角等着。她便独自向前, 往那棵树下行去。

冀行箴早已等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 他回头来看,见是她后便微微一笑。而后让火青川青留意着四周,他带她从小道往景华宫里行去。

“可是锦屏她——”

阿音话未说完, 冀行箴就笑道:“你放心,断然不会耽搁你太久, 也断然不会让她在那边冻着, 银峰等下会带了她去喝茶。”

锦屏自小就伺候阿音,是个可靠的,平日里阿音寻冀行箴的时候就带着她。

冀行箴说着就要去拉阿音的手。

阿音不肯。

冀行箴原有些不太高兴,非要拉着手不肯。后来思量着到底是年龄大些了, 若是一直不避讳着的话,她怕是会觉得他太过孟浪。

冀行箴这才压下非要拉着不可的念头,与她一起并行着往里走去。

其实每逢过年,冀行箴都会给阿音准备一份礼物。只是这几次过年,阿音每回在年后回到宫中都和他很是疏离。结果这几年的礼物就都没有送成。

连同今年的, 冀行箴将这些礼物统统归置到了一起,带她来看。

“…这是前年给你备下的一套首饰,这是去年给你准备的古琴, 这是今年给你新备下的缭绫衣裙…”

他将这些一一给她看着,阿音拿起那身衣裙来,奇道:“这是,给我的?”

缭绫华丽且精美,只宫中有少许贡品,外面是见不到的。

如今衣裙在手,不用将它展开,单单这样拿在手里,便不由自主被它的华美而吸引。若是穿在身上,定然是极其夺目的艳丽。

冀行箴见她喜欢,不由一笑,“是。我问父皇要了一匹,专程让人给你做的。”

“皇上?”阿音疑道:“他肯让你用缭绫为我做衣裳?”

“父皇不肯让我送你。听闻我要这匹布想送你,父皇说就当他赏给你的,旁人问起都这样说就是。”冀行箴说着,忍不住道:“不过这料子是我亲自挑选的,裙子样式也是我敲定的。你只管放心就是。”

阿音本以为晟广帝对她说了那些话,定然是极其厌恶她的,却没料到他肯将这样名贵的衣料送给她。

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冀行箴不由暗暗一叹。

他知道在晟广帝的心里阿音就是冀家没过门的儿媳。给自家孩子东西,晟广帝还是很舍得的。

更何况,阿音越是出挑,等她往后嫁到东宫,帝后面上也就更好看些。

只不过他还是有些懊恼。

父皇不愿他在外和阿音太过亲近。古琴是身外之物,他可以用表兄的身份正大光明地送。但是衣裙这样贴身的衣物,却要用帝王的赏赐来做借口。

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过他心里的这点不甘很快就被阿音的喜悦给冲淡了。

阿音也是头回看到这样漂亮的缭绫,想象一下这般衣裙上身后,苏娘子定然不能在她的舞衣上面再挑出错儿来了。

好生谢过了冀行箴后,阿音拿出了自己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一把紫檀木描金扇。原本也是寻了好久才找到的名贵折扇,可是与这用心让人做出的缭绫衣裙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更何况,他给她每年都备了礼,而她只准备了今年一年的。

看着阿音迟疑不定的样子,冀行箴稍一思量就也明白过来,笑着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又在她着恼之前赶紧收了手。

“你能记得送我便好。”他笑得开怀,“其余的我并不在乎。”

两人闲聊了会儿后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各自分开。而后又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往昭宁殿去。

如今宫里将要开始继续课程学习,众人需得在时辰合适的时候去拜见帝王,聆听他的教诲,而后在明天开始新的一个学年的学习。

今日等到皇子公主还有陪读们到齐后,晟广帝依然如故,看着先生们对上一年学习的总结,将各人的课业做了评判。

最后得出结论,崇宁宫那边武课最好的是常书白,文课最好的是冀行箴。崇明宫这里,文课最好的是冀若芙,武课最好的是常云涵。

与少年们不同的是,女孩儿们这边对艺课也尤其重视。而艺课最好的则是阿音。

“成轩和苏先生都对你赞不绝口。”晟广帝与阿音道:“好好努力。”

阿音忙起身道谢。

虽然晟广帝私下里对她用词严苛,让她几次落泪。但是在旁人面前时,晟广帝从未说过她半句不是。甚至还时常赞扬她。

晟广帝点点头,“我让人给你备了一身衣裙,以兹鼓励。往后你上‘舞’课可以用得上。”

这便是当众把那缭绫衣裙过了明路,往后再有人看到她那用贡品衣料做的衣裳后,也不敢再过多置喙了。

阿音再次行礼谢过帝王。

晟广帝将给各个方面最为优秀的少年少女们依次褒奖过后,又提起一事,与冀行箴道:“我记得去年和你谈论大理寺的几桩案子时,你说很欣赏大理寺卿断案的手段和魄力。是也不是?”

“是。”冀行箴起身说道:“连大人处事冷静手段果决,儿子很是佩服他。”

“嗯。那就好。我和他提了几句,他说无事的时候可以进宫来和你探讨一二。往后你看看什么时候得闲,和他说声,商议个合适的时间。”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待到少年少女们散去后,冀符在昭远宫外绕了一圈后又折了回来,回了昭宁殿来见晟广帝。

自打几年前那伤药和扳指的事情过后,晟广帝待大皇子冀符远不如以前亲热。原先他有意栽培冀符,虽然冀符年岁不大,依然放手许多差事让他去办。

可是自打那天开始,他便将这习惯停了下来,未再继续历练冀符。

俞皇后曾问起他的打算。

晟广帝道,原以为此子性子温和可做贤王。后觉得他心术不正,就先磨一磨性子再说。

俞皇后就没再过问此事。

后郑贤妃曾几次三番替冀符向皇上讨要差事,皇上也未曾松过口。

故而冀符如今虽又长大了些,却无论人脉亦或者是对前朝的了解,都远不如几年前。

听闻冀行箴往后可以向大理寺卿请教功课,冀符心里惊慌,却面上不显。回来见过晟广帝后,与帝王闲聊半晌,方才旁敲侧击地提起自己的来意。

——想要一同跟着大理寺卿学习。

“以你如今的资历,还不能与他研习课业。”晟广帝对冀符这般做法有几分不悦,直截了当地将此事推了,“你母妃如今就得你一个。你与其每日里去争这些,反倒不如多陪陪她。也免得她自己在这宫殿里冷清无趣。”

冀符没料到晟广帝会说得这般直接且绝情,脸上烧得火辣辣的,也顾不上寻借口了,匆匆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

晟广帝思量了下,知晓冀符稍晚一些定然会将此事告诉郑贤妃。他本想着提前去知会一声,免得清兰听了后担忧。

可是转念想到皇后,他犹豫了下,终是继续手中的事务。

过了晌午后,静雪宫那边来人,说是贤妃娘娘亲手煮了晚膳,邀请皇上晚间去那边用膳。

晟广帝便顺势应了下来。

处理完政事到了静雪宫时天色已经擦黑。

晟广帝抬手止了宫人通传。他遥看着屋中燃着的烛光,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的好半晌,方才举步往里行去。

郑贤妃平日里容颜清冷,唯有见了帝王,方才会露出妩媚的笑容来。

她亲自上前给皇上换衣亲手伺候皇上洗漱。

在拿着帕子给晟广帝擦去手上水滴时,郑贤妃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听说哥哥这次差事办得好,皇上还当众赞了他?”

晟广帝听出了她的意图,不由抬眼多看了她两眼。

其父郑大学士当年教习晟广帝文课,乃是当今帝师。如今是首辅大臣又是太师位列三公,郑家已是荣耀至极。

很显然,郑贤妃还要再求郑家更大的荣宠。可晟广帝此时此刻却是不能再给了。更何况那郑胜章实在是不太成气候。即便郑家再风光,到了他之后也撑不起来。

“我心里有数。”晟广帝说着,避而不提此事,反而明知故问地问郑贤妃,“今日让我来可是有甚事情?”

郑贤妃担忧冀符。

前些年晟广帝有意栽培冀符,冀符无论是在处事还是人脉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可是几年那件事开始后晟广帝忽地停了给冀符的所有优待。如今更是开始让冀行箴跟着大理寺卿学习。

大理寺卿乃是当年姜大学士在世时一手提拔的,且是姜大学士极其得意的一个学生。倘若冀行箴与大理寺卿交好,那么和对方有关的姜大学士一脉的文臣怕是都会和他或多或少有所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