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音遭了刚才那一桩,但她并未想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个,而是挽了吴欣妍的手臂,说道:“你可还记得上回帮我们的那位夫人?便是吴姐姐的母亲。被撕坏衣裳的是吴姐姐的姑母。她们是洪都王府的。”

那两位夫人虽是萍水相逢,却肯出言相助,实是难得。

常书白听闻后便收了刚才那副随性的模样,朝吴欣妍微点了下头,“原来是吴姑娘。当日多谢吴夫人了。”

而后他一思量阿音话中意思,就又改了口,揖礼道:“见过乐宁郡主。”

刚才常书白往这边走的时候,一同过来迎接家人的常云涵就也往阿音这边行着。如今到了跟前,常云涵就也跟着向吴欣妍笑道:“原来是吴家郡主。”

吴欣妍知道阿音这是在想法子让她融入京中的人脉关系里,毕竟洪都王府地处南地,与京中权贵来往很少。今日参宴的偏又都是京中人。

吴欣妍心中惦念着阿音的好意,就也收了之前那嬉笑的模样,认真地和常家姐弟互相见了礼。

阿音就拉着吴欣妍往家人那边去。

俞老夫人和俞家一众女眷早先在山明寺的时候就见过了吴家人。如今听闻对方是洪都王府的,顿时意外至极。

俞老夫人和程氏有诰命在身,其余人便来向吴欣妍行礼。

吴欣妍赶忙扶了为首的大夫人杨氏说不必客气。又见旁边是俞家男子,就越过前面众人去,往后面看了眼。

俞林琛正往远方看着阿音,思量妹妹今儿可真是漂亮得紧。忽然心下有异,觉得有视线投过来,就微微转眸往旁边望过去。

吴欣妍笑问俞林琛:“你如今知道我们是谁了,你待如何?”

俞林琛没料到吴欣妍会这样当众这样问他,斟酌过后说道:“今日还未见到吴兄弟。若是郡主见到了,还得劳烦郡主帮我问候一声。”

一声“吴兄弟”,表明他还是对待这份情谊大过于对身份的重视。

吴欣妍笑着应了声。

洪都王府地位超然。即便是镇国公府众人,亦是不敢等闲对待。常家人与吴欣妍不熟悉,说话时甚是谨慎。

俞家人倒也好些。毕竟早先见过,算得上认识。可除了三夫人程氏还有四少爷俞林琛外,旁人对着吴欣妍的时候都有种莫名的紧张。

没多久,吴欣妍便觉索然无味。

常书白见状就拉了俞林琛一道去到两人身边。

他们二人走在阿音侧旁,不时地和另一边的女孩儿们说着宫里的各处建筑、花草和其来历。

四人里唯独俞林琛最为寡言。不过,他博览群书,许多知识都信手拈来。

常书白闲扯了会儿后发现这位俞四少懂得的东西是真不少。后面的时间里,常书白便诸多话题只略起个头,而后那些个讲述论证的话语就都丢给了俞林琛来说。

俞林琛甚是无奈。

明明常书白游历四方所知甚多,偏这常九少是个惫懒的性子…

俞林琛不愿在这样的情形下冷了场,因此只能顺着话题继续讲下去。

阿音和吴欣妍都听得有滋有味。

特别是吴欣妍。在赞赏俞林琛博学之余,又不时地拿出不解之处来问他。

这样四人嘻嘻哈哈一路,倒也十分和乐。

到了靖和宫的时候,吴王妃已经等在里面了。

俞家诸人和常家诸人向她行礼问安。

吴王妃迎过来喊程氏,笑着和俞老夫人解释道:“原我和三夫人就一见如故,刚刚去向皇后娘娘请示过,娘娘准了我们俩一同坐着。如今可是要向老夫人讨个人情,还望您老发发善心,看我一个人在这儿甚无趣味,让三夫人伴我一会儿。”

她原在山明寺的时候就知晓了俞老夫人是个心宽的,故而这个时候笑着和老夫人打趣。

俞老夫人哈哈大笑,当即应了下来:“老三家的,我这里不缺人,你就和王妃好好说说话罢。”

程氏和吴夫人谢过了俞老夫人,两人叫上了吴欣妍和阿音,相携着往女眷席上洪都王府的位置行去。

二夫人孙氏瞬间变了脸色,半掩着口悄声和身边的大夫人杨氏说道:“大嫂,谁曾想那个蹭吃蹭喝的会是王府人呢?早知如此,我们也该好好结交才是。也不至于让三房独自占了好处去。”

杨氏不耐烦听她在耳边不住絮叨,便道:“原本王妃肯屈尊与我们一同礼佛用膳便是因了和三弟妹交好。你若不喜,可自去问王妃愿意不愿意搭理你。”

杨氏一向宽厚,说出这般的话来,显然是厌烦到了极致。

孙氏冷嗤一声就不再搭理她。

俞千雪想到在山明寺时的种种也是悔青了肠子,却又无可奈何。

洪都王府女眷的座位在皇后娘娘的下首,离皇后的位置仅有几丈远,比冀行箴六叔宁王府女眷的桌子还要靠前。

吴王妃发现这一点后脚步稍微顿了顿,却也未曾停住,面色不变地笑着唤了程氏和女孩儿们落座。

阿音在座位上稍微坐了会儿,便听周围一阵哗然。而后便见周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她下意识就跟着站了起来,抬眼一瞧,却见身姿笔挺的少年正阔步而来,目光沉静,神色自若。

阿音正要跟着众人一起向他行礼,却见他视线忽地往这边转了转,而后在她身上略停了停。

阿音只当看不到他的示意,依然将礼数做足。

冀行箴双唇瞬间紧抿。

他知道,她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故而看到她这般,他的心里有点不太好受。

但,转眼看周围有那么多的人,他晓得她若是做得有一丁半点儿的不合礼数,恐怕会引了旁人注意。这才心情稍好,面色如常地走到最前面他的位置上。

冀行箴的位置紧挨着晟广帝。一般说来,他旁边的位置都是大皇子冀符。这一次却不然,冀行箴旁边的位置却是安排给了洪都王府世子吴南义。吴南义的下首方才是冀符。

吴南义比冀行箴来得稍早一些。看冀行箴来了,他起身见礼,待到冀行箴落座后方才坐下。

冀行箴没料到阿音和程氏居然是在洪都王府的席上坐着,不由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吴南义发现了,侧身悄声问他:“太子可是觉得那边有甚不妥?”

冀行箴听了这话后便道:“只是看到舅母和表妹在王府席位上有些意外罢了。不知母后为何会如此安排。”

吴南义了然,笑道:“殿下方才去见了皇上,许是不知道,这是我母亲特意去皇后娘娘跟前求的。”

冀行箴面露微讶。

吴南义解释道:“多年前母亲曾在京城偶遇俞四公子和俞五姑娘,前些日子在山明寺再次相遇,这便熟悉起来。”

冀行箴倒是不知阿音和洪都王府有甚牵连,侧身道:“不知多年前因何相遇?”

“此事我也不申明了。”吴南义笑道:“好似和马匹失控伤人有关。”

这事儿冀行箴倒是了解。毕竟当时常书白也在,此后和他提起过数次。

见吴南义时常往王府女眷席上看,冀行箴不由目光微沉,便时常寻了他攀谈。

吴南义原本不是多话的性子,但是太子殿下热情地与他相交,他也不好拂了对方好意,只能认真地与冀行箴攀谈起来。

晟广帝来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冀行箴与洪都王府世子热情相谈的样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扶了俞皇后在身边坐下,这便宣布宴席开始。

酒过三巡,宴席将到尾声。

有人高声提议,说是宴席上没有节目助兴太过无趣,不知陛下这儿可还有旁的安排。

说这话的便是宁王爷。

因着这一次是宫中中秋家宴,同时也是给远道而来的洪都王府众人接风洗尘,晟广帝特意让人安排了节目。宁王这声高喊也是因了知晓这些安排。

晟广帝便让郭公公去告知负责之人,把节目都呈上来。

初时不过是循规蹈矩的吹拉弹唱。待到第六个节目的时候,众人却是眼前一亮。

只见随着萧声渐起,有个身段袅娜的少女带着面纱轻舞着进到殿中,身姿曼妙,一举一动皆动人心。

乐声悠扬,舞动的少女仿若初开之莲,娇柔而又惹人怜惜。那荷色上衣紧贴身躯现出柔美身段,下摆如莲瓣重重叠叠,随着她的舞姿飘逸地散开。

在这轻缓的乐声中,尾声接近。

少女面上的薄纱缓缓揭下,露出清丽容颜。

众人赞叹不已,纷纷赞好。

却也有识得此女的,暗中低声私语。

晟广帝没料到竟然是郑家女儿。而且,这个还是公主伴读。舞艺还是苏娘子亲授。

帝王目光凛冽地扫了郑大学士一眼,沉声问不远处的吴南义:“世子以为这舞如何?”

吴南义没料到皇上不问母亲不问妹妹,偏偏问他。可他一直不曾细看,哪里知道好不好?

吴南义随意瞥了眼那面纱揭下后的容颜,正想随便寻点好的字句来夸赞一番,却在瞧见对方的相貌后觉得有些眼熟。

他思量了下,再仔细看了看,忽地面露了悟。

“我觉得非常不错。”

吴南义转着手边的酒杯,唇角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神色很是诚恳,语气很是认真。

“不愧是陛下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的舞姬。果然十分出众,不同凡响。”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默默地对世子说):就不让你看那边,就不让你看那边,不准看阿音…【画圈圈诅咒】

第64章

晟广帝听了吴南义的回答后哈哈大笑。

不过,晟广帝顾及郑家颜面, 到底没有说出那少女身份, 只笑着往郑家的方向扫了一眼。

郑惠冉没料到会听见吴南义说这么句话。她的舞艺尚算不错,时常得到苏娘子夸赞。

原本打算的是, 郑家会安排了人当众喝彩,待到声势起来后, 有人会顺势问起她的身份,再将她身份带出来。而后郑贤妃会接着夸赞几句。

这样一来, 洪都王府的人再怎样也能记住她了。而且, 印象会很不错。

哪知皇上竟是没给那些人喝彩的机会,直接问了洪都王府世子的意见。

而世子居然说她是“舞姬”…

郑惠冉羞恼至极, 捂着脸往屋外跑出去。

郑家人有心想要为她辩解一二, 可这个场合下郑惠冉还没打响名头就被人贬低了身份。倘若此刻说出郑惠冉的身份, 未免会让王府的人觉得郑家女儿轻挑。思来想去, 郑家人只能暂时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在场的人里有认识郑惠冉的,却也不好挑明, 只能装作不知。

还有许多人不识得她,见她捂着脸跑出去,不明所以了一会儿后便将这事儿抛下不管。

吴欣妍悄声问阿音:“那个不是郑家的姑娘么?怎地扮作舞姬了?”

阿音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吴欣妍不屑地朝郑惠冉离去的方向瞥了眼,“没真本事的人就是爱弄花哨。倘若真才实学, 哪里需要哪半遮半掩的噱头来?要我说,那样带个面纱倒不如不戴。堂堂正正地以自己真实相貌来示人,有什么不好。”

阿音知道,吴欣妍的性子便是如此, 不喜欢那样绕弯子,直来直去最好。

她隐约猜到了郑惠冉为何要这样做,但是对着吴欣妍却不好点名,只道:“谁知她为何这样。我们不去理会就是。”

不过阿音倒是觉得晟广帝问起后吴南义那一句回答简直是神来之笔,直接气得郑惠冉出了屋子。

阿音心里觉得畅快,忍不住朝吴南义竖拇指。

谁料吴南义恰好看着这边,当即回给她了一个笑容。

阿音正要朝他也笑一笑,转眼一看,吴南义旁边那边正有人神色沉沉地看着她,黝黑的双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却是冀行箴。

阿音原本好好地和友人赞扬一番,不曾想被冀行箴在旁“监视”着,心里有点赌气就不想搭理他。她朝旁边稍稍侧身,不去看那边。哪知道一挪动,就感觉到了脚腕上挂着的那串红豆链。

即便是被他给强行挂上去的,可阿音想到他刚才那有些企盼还有些夹杂了其他情绪的眼神,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

阿音默默地转过头,朝冀行箴望过去。

…果然。

他竟然还在盯着她看。

阿音没来由地脸上有点发热,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出她是在朝着他,便对他笑了一笑。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少年的眼神瞬间转柔,而后眉梢眼角就没了先前的阴郁,转而带上了笑意。

“这人真是。”阿音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了句:“怎么变脸这么快。”

但,想想他神色变化不过是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就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摸了旁边的茶盏来喝了两口。

虽然郑惠冉的舞让人惊艳了一把,可是后来她突然离去,让这惊艳的感觉没能持续。不多久,屋里又有乐姬奏乐,而后场中觥筹交错,却是没几个人还能记得那支舞了。

宴席散了后,阿音送了吴欣妍出去。途中偶遇常书白和徐立衍。

常书白拉了徐立衍本是过来等着冀行箴,看到阿音后笑着和她招呼,又问:“哥哥们等会儿要再一起喝几杯。妹妹一起来么?”

吴欣妍正不住地回头看,没有听到常书白这话。

阿音笑着婉拒:“我可不去了。明日还要上课,倘若喝醉了可是不好。”

徐立衍也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朝着屋内翘首以盼。

就在这个时候,冀行箴、冀若芙和常云涵一同往外行了出来。

看到他们三个,常书白拊掌道:“可是人都到齐了。”又问阿音:“真不和我们一起来几杯?”

常云涵没好气地和常书白道:“你就省省吧。阿音年岁还小,倘若吃酒吃醉了,你怎么和俞家三老爷交代!”

常书白眉端一扬,“哪就这么严重了?几杯酒而已,明儿早晨起来就没事了。”

不过,他看了看阿音细细弱弱的手臂和身子,到底没再坚持下去。

常云涵见阿音要送吴欣妍出去,就笑着接过了这个“差事”,“阿音不用专程跑这一趟了。左右我得走,我和她一同出去就好。”又问吴欣妍:“郡主意下如何?”

长辈们因着要客套地寒暄再客套地道别,早已说着话先走一步。她们可是要去到宫门口才能和家中长辈碰到。

吴欣妍回头半晌没看到要寻的人,就收回了目光与常云涵道:“那敢情好。多谢你了。”

徐立衍在旁干巴巴地问冀若芙:“二公主要回去么?”

常云涵朝冀若芙不住眨眼。

冀若芙神色如常地道:“自然是要回去的。”想想刚才听到的常书白的话,她忍不住叮嘱几句:“你也少吃点酒。行箴和书白都是酒量极好的,就没见他们俩醉过。你一个读书人,酒量不比他们自小习武,一定要悠着点。”

“是。我记住了。”徐立衍认真接道。

冀若芙张了张口,却是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吴欣妍喊了常云涵一起走。两人向众人道了别后,她们便快步向外行去。

阿音正打算和冀若芙一块儿离开,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冀行箴已经当先说道:“书白和立衍送送二皇姐罢。路黑,我送阿音回去。”

如今宴席散去,已经月上中天。虽然道路两边都掌了灯,但一眼望过去,长长的宫道还是黑黝黝的有些吓人。

阿音记得刚才常书白说他们要一起吃酒的事儿,就道:“也不用这么麻烦了。你若再送我,再回来和他们吃酒,要晚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倒不如我跟着二公主一起走,倒也方便。”

冀若芙也担心少年们熬得太晚,说道:“我这边有好几个人护卫着,分两个过去护送阿音绰绰有余。”

“不用。还是我送一送罢。”冀行箴说着,当先朝清澜小筑的方向行了几步。

看他坚持,阿音和冀若芙只能相视苦笑了下,这便挥手道别。

冀行箴走在前头,步履稍微有些快。

阿音跟在他后面走得有些吃力。

好在没过多久,待到离旁人都远了些后,冀行箴就放慢了步子来等她。阿音这才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并行着。

初时一直是沉默,直到转出了靖和宫的范围,到了人迹少的小道上,冀行箴方才轻声问阿音:“先前吴世子悄悄看你,你可是发现了?”

“看我?”阿音有些意外,“他看我什么?”转而一想,笑道:“我知晓你说的那次。原是我赞他回答得好所以去看他,正好他发现了,便回了我一下。”

“倒也不是。之前他也在——”

冀行箴话说到一半,猛地侧头去看身边女孩儿。

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不曾乱看四周,一路前行,专注且用心。

见到她这样认真的模样,冀行箴忽地释然。

有些事情,告诉她反倒不如不告诉她。她不知晓,许是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一旦说开,她倘若真的留了意,那他又该如何自处?说不定日后他肠子都要悔青。

冀行箴原先心里介怀得很。现下想通,倒是脚步和神色都愈发轻快起来。

阿音看到他神色变来变去,话都知说一半,不由轻哼了声,“就你事情多。”

听了她这抱怨的话语,冀行箴非但不恼,反而十分愉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