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宇。”她心里恨极, 口中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你去签了罢。”

姚德宇在旁早就看清了如今的情势。虽然他也有些舍不得常云涵,虽然他也觉得“休夫”太过丢人, 可是陛下都发了话,他也没辙。

姚德宇叹着气刷刷刷把文书签了, 末了在连大人的坚持下按了手印。

郭公公把文书从姚德宇手中接过来后却依然不肯退下去, 而是转向了姚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这回该您了。”

姚老夫人看也不看那文书一眼,只淡淡道:“既是他签了, 这事儿就已经了结。寻我作甚。”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世子爷已经签了,可婚嫁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既然要一拍两散了,合该着也要同婚嫁之时一般,得了父母的允诺。不然的话,万一日后再追究起来, 这可就各执一词说不过去了。”

郭公公解释罢,把手中之物往前面递了递,“老夫人, 请吧。”

姚老夫人本欲再言,旁边姚德宇有些不耐烦了。

“娘!”姚德宇烦躁地道:“都这样了,就赶紧的吧!一拖再拖的,莫不是觉得这笑话还没给人看够?”

姚老夫人心中一凛,再去看屋内众人,只觉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嘲讽笑意。

而笑意的来源,便是姚家不得不签下的那个“休夫书”。

姚老夫人终是接过了比,在纸上潦草划了几笔,最终又在连大人的“提醒”下按了手印。

此事至此方才算作彻底完成。

郭公公把那文书收好,呈给了镇国公。镇国公看了看后,在阿音的提醒下把文书给了连大人。

——婚嫁之事要有备在案。如今两人既然不是夫妻,也需得把相应程序走了。交给连大人,他能把这事儿尽数办妥。

如今事情已了,镇国公常老太爷心情舒畅,诚意邀请阿音和郭公公到镇国公府去做客。

郭公公自然婉拒。

他还需得赶回宫里把这件事的细节之处一一禀与圣上。在外面耽搁不得。

阿音倒是欣然应允了老太爷的提议。

她来之前冀行箴就和她说过,她帮了这样多的忙,常家人少不得要感谢她一番。左右宫里无甚大事,她若是想去的话就去一趟,记得早些回来便成。

阿音就上了之前自己过来时候一起坐着的那辆马车,与常家母女一同往镇国公府赶过去。

一出了姚家大门,常世子就遣了身边的长随回到家中去报喜讯。众人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家中人已经在欢天喜地等着了。

“真成了真成了?”八奶奶莫氏不敢置信地拉着常云涵的手,上下打量着。

她素来和常云涵关系不错。此刻问的时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是。”常云涵眼红红地说道。

她之前在姚家的时候,事成了没有落泪,可是上了马车只面对着常夫人和阿音时,却泪流不止。结果把眼睛哭得就有些肿了。

莫氏没有多问她红红的眼睛,只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好结果上。登时又是欣喜又是感叹,“原我就觉得你那日子过得不好。想着哪天能够和离便最好了。如今却没想到能做到这一步!这可太好了!”

如今是常云涵休夫,比起和离来,她这底气又足了许多。

——有太子妃在场,又是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亲自从头至尾全权负责,还有皇上身边的得力之人在旁相帮。

“休夫书”上面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往后姚家无论再怎么诋毁她的人品,也不会有人再信。姚家再怎么想要指责她,大家都已经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没了那老虔婆在旁的日子,真的是太让人高兴了!

常云涵欣喜不已,拉过阿音来,与莫氏高兴地说着今日阿音帮的一个个大忙。

常夫人看着女儿许久不见的极致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不禁喜极而泣。

常世子看到了妻子的泪光,拍了拍她的肩,搂着她一同往里行着去找女儿她们了。

阿音在镇国公府用完了午膳方才离开。

原本常云涵想要多留她一会儿,毕竟深宫之中除了冷冰冰的墙就还是冷冰冰的墙,远不如外面有趣。好歹多玩一玩再走。

不过阿音另有打算,婉拒道:“我担心家人的身体,想要回家看一看。”

听闻如此,常云涵就也不好多留她了。遣了人送她去俞大将军府,又细细叮嘱半晌。

常书白一直在留意着她们这边,见状就往这边行来,问常云涵这究竟是怎么了。

常云涵把阿音将要离开的事情说与他听。

“你要走了?”常书白望向阿音,又和常云涵道:“既然她要离开,不如就让我送她去罢。如今天寒地冻的,路上也不见得安全。我护送过去较为妥当些。”

虽然现在天气还冷着,可毕竟已经入了春,还不至于“天寒地冻”的地步。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

即便太子派了两队御林军保护太子妃,可有个可信之人护送着终究妥当些。更何况常书白就是在御林军中任职,由他来做这事儿再合适不过。

常云涵当即答应下来。

阿音推拒道:“不用这么麻烦了。”

有御林军跟着呢!哪就那么娇气?

但常云涵道:“我们就是想求个放心。你若是自己这么来来回回跑,我们如何能够安心让你离开?少不得左右惦念着。倒不如让书白送你过去,这样的话我们也少担心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音也不好继续拒绝,笑着道了声谢后,与常家众人道别,这便重新上了马车。

到达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后休息的时辰。众人已然醒来,不只是程氏,就连孕中一直瞌睡的吴欣妍亦是如此。

听闻阿音回了家,吴欣妍高兴不已,不顾自己身怀六甲,硬是亲自到了垂花门处等着,翘首以盼。

阿音一下轿子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形。忙上前扶住了她,边和她往里慢慢行着,边忍不住埋怨道;“怎地接出来了?倒不如在院子里等着我,由我过去看你。你我怎还需要这些客套的。”

说罢,不待吴欣妍辩解,她又接道:“我不心疼你。我就是心疼我小侄子而已!”

吴欣妍被她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说道:“大夫说了,怀孕到了年份稍微大点的时候就得开始留意着身体,多动一动,不要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半晌不挪。免得到时候生起来的时候没有力气。”

阿音对这方面的事情完全不了解,看她如此就没多说什么。

可是转眼仔细看到吴欣妍的情形后,阿音又开始担忧起来。

“你怎么样了?”阿音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看她双眉微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倒也算不上不舒服。”吴欣妍看看丫鬟婆子都走得有些远,断然听不到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悄悄话,这才悄声说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就是肚子太大了些,导致我最近气色不好,走起路来也费劲得很。”

阿音连连颔首,又不住地往吴欣妍那儿看。

说实话,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却也看到过不少怀孕之中的妇人。

她晓得怀孕时候如吴欣妍这样大月份的胎儿比较小,应该不似她这样大才对。

明明距离预产之日还有三个多月,现下瞧上去却和将要分娩的妇人差不多了。

阿音心中紧张忧虑着,却不想要多问吴欣妍,生怕她会听了旁的话后情绪出现波动。

于是如今见到了母亲程氏的时候,阿音就自然而然地问了起来。

程氏听闻之后顺便往吴欣妍那里瞧了瞧。而后笑着宽慰阿音道:“你不用担心这个。一切好着呢。”

“可是嫂嫂这样子着实让人担忧。”阿音说道:“看她怀孕之时挪动着十分费力,肚子里的孩子长得这样大,不得不留心着点。”

看到女儿真心实意地为了儿媳忧虑着,程氏也不和她绕圈子了,笑着与阿音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她如今身子康健着呢。”

说罢,她小声地附耳到阿音身边:“原先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你嫂子怀的可能是双胎。”

“双胎!”阿音又惊又喜:“居然这样好!”

也难怪肚子那么大!

“是了。”程氏提起这个也是一脸的心满意足,“一次生一双,到时候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小家伙,还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子。”

阿音开心极了,想要过去和嫂嫂好好庆祝一番。谁知道还没迈开步子,就被母亲又强行叫住了。

“阿音可知哪些大人看这些在行?”程氏低声与她说道:“大家都知生子那是鬼门关走一趟。如今你嫂嫂怀的是双胎,那么…几率就更大了些。”

虽然程氏刻意避开了那几个字。但是阿音心里又怎么不知道母亲的担忧?

生一个都是困难的,生产时候同时要面对的是生死。那么生两个,则更为艰险一些。

怀孕的时候便是困难。熬过去这一段之后,在产房里,又要面对两次的走鬼门关。

这让程氏如何不担忧?

阿音明白母亲心中的忧虑,只不过有些晦气的话母亲不愿意说出口罢了。

仔细想了想,阿音说道:“太医院有两位大夫擅长此道。另外再寻的话,在京城里找我怕是不如母亲在行。”

她自打幼时回到京城,就几乎一直待在宫里长大。如今让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寻人,怕是难上加难。

程氏点点头,“那有空了能劳烦两位太医院的太医相帮罢。”

阿音刚要应声,忽地响起一事来,与程氏说道:“母亲不用着急。前段时间大公主遇到常姐姐,曾经提过她自己为了子嗣的事情而寻了不少名医来。这些名医既是能够治疗女子不孕之症,许是也了解其他的妇人病症。不若我到时候去寻了大公主问一问罢!”

思及那久未有孕的大公主冀若莲,程氏恍然大悟,“好。那就过去问问罢。”生怕女儿受难为,她又道:“若是对方肯便好。不肯也罢了。”

阿音知道是冀若芙强势的性子让人会以为她不好相处也不好沟通。但她是知道冀若莲的。疼爱弟弟,想要照顾好家里人。无奈的是性子外向了些。

“母亲不用担忧。”阿音笑着宽慰程氏道:“莲姐姐很和善。先前听闻常姐姐出嫁多年未曾有孕,莲姐姐还曾经说要把自己认识的好大夫介绍个常姐姐。如今我去问她,也是一样。”

先前还说是大公主,如今却叫“莲姐姐”。

程氏知道女儿这是在告诉她,自己与大公主关系不错。问一问无妨。

程氏便放下心来。眼看着吴欣然在妈妈的搀扶下往这边行来,她就没再提起此事。

常书白入了俞家后,却并不在俞家多行走。

现下三房男人们都在当差或者是在学堂,根本不在家中,他也没甚可以说话的人。除了阿音的父兄外,其他两房的人他又懒得搭理,所以索性窝在了茶厅里自顾自喝茶。

阿音与母亲和嫂嫂说过话后便也往这边来了。虽然不舍,可是现在应夕阳西沉,再不离开的话怕是天黑都会赶不回宫里。

常书白骑马在旁等着。待到阿音和家人道别后,方才策马行在了她的马车旁。

到了宫门口,常书白便也不送她进去了。两个人就在这儿道别。

之后阿音本打算转身进去了,常书白又扬声叫住了她。

阿音回身望过来。

常书白望着她,片刻后挑眉笑道:“行啊你。竟是想到了让皇上来帮忙。”

阿音反应过来说的是今日常云涵休夫一事,抿着嘴笑,“我既是答应了你们,总得寻个妥善且万无一失的法子来才行。”

不然的话,依着姚家人那般无赖的性子,少不得后面还要弄出诸多事儿来。

常书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说道:“阿音,姐姐的事情已经解决,我再无牵挂,打算参军去了。”

这话题忽然之间转换的太快,让阿音着实地惊了一跳。

不仅仅是他自来只唤她妹妹偶尔叫一声太子妃,极少这样叫她。更重要的是,冀行箴早就说过了战场凶险,私心里还是希望常书白能够留京。

“你和行箴说过吗?”阿音劝道:“他——”

“几年前提过。”常书白垂眉敛目望着旁边的青石板路,“如今不过是旧话重提罢了。”

“可是——”

“没什么。不用劝我了。男儿志在四方。我自幼习武,本就是打算长大后保家卫国守护疆土。更何况,在京城待着我心里…”

常书白止住了未尽之言,甚是不在意地勾唇笑笑,“倒不如去战场上走一走,好歹也能心情舒畅些。”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说的没错,常姐姐一定会好好的!~︿( ̄︶ ̄)︿

第159章

阿音心里终究还是不希望常书白冒这个险的。但她知道常书白看似吊儿郎当, 实则意志坚定。一旦他下定了决心,旁人就再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相对无言片刻,阿音问他:“行箴知道了吗?”

“还没和他说起过。”常书白看着她:“所以得麻烦妹妹帮我与他说一说了。顺便,”他笑,“帮我劝劝他, 让他答应我。”

阿音轻声道:“和他说可以。但是劝他, 我是不成的,你自己来说罢。”

常书白朝着深宫处遥望了片刻,颔首应了一声, “也是。那我明天再来寻他罢。”这便和阿音道了别。

常书白一直静静地立在原处,目送她进入宫中, 直到身影望不见了方才离开。

冀行箴知晓了常书白的打算后, 曾与他在屋中促膝长谈。

他也知道男儿志在四方。可是常书白毕竟是和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常书白对他来说如亲兄弟一般。听闻亲兄弟要上战场,谁会不紧张?

冀行箴亦是凡人,亦是会担忧至亲。故而把各种艰难险阻都摊开给常书白讲。

可是常书白铁了心地想要去镇守边关。

冀行箴无法,只能允了他。

常书白就整理行装, 准备不日就离京往军营去。

镇国公府的姑奶奶“休夫”一事,没多久就在京城的高门之家暗传开来。

原先大家还当是姚家要休妻。毕竟当初冬狩过后,护国公府曾明里暗里说起过这件事情,相熟的人家俱都听说过。

而后瞧着事情不对劲,众人便猜测着不是休妻是和离。毕竟镇国公府依然势大, 护国公府没那么容易就把对方压制下去。

可是后来看到大理寺卿几次进出护国公府,而后护国公府不只是亲自把前儿媳当年的陪嫁一一送了回去,还送上了赔礼道歉的两车东西。不止如此, 送道歉东西的时候,姚老夫人母子俩还亲自到场,向镇国公一家道了歉。

于是,这事儿瞧着就开始有趣起来。

说来也巧。

那日姚家去向常家赔礼道歉的时候,京中有名的多嘴夫人、鸿胪寺少卿的夫人还在场。

虽然姚老夫人他们开口的时候,少卿夫人避到了内室的屏风后,可是姚家人的言行全被她听了去。

那些话可都是在大理寺卿的“陪伴”下说的。虽然道歉的诚意是假的,却没有半句的虚言在里头。

少卿夫人就把那些都记在了心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少卿夫人本就是个多嘴的。

不多久,“休夫”的事情就被有心人知道了。而后众人把这事儿当做笑话一般暗自传了开来。

姚老夫人原本不知道这事儿已经被人知晓,本还当做无事人一样继续在京中和别家夫人们走动,想着过段日子为姚德宇觅一段更好的姻缘来。

可是做寻右找。

即便原先和她相熟的那些人家的夫人能够对她笑脸相迎,但是一提到姚德宇后,大家的脸色就变得微妙起来。没几句就岔开话题,不肯再多说姚德宇半个字儿。

姚老夫人心下疑惑,想要找出这种状况的缘由所在。无奈旁人闪闪躲躲不肯提及。她也只能作罢。

好巧不巧的,这天她参加了个宴席。宴席上鸿胪寺少卿的夫人也在。

姚老夫人嫌弃少卿夫人是个多嘴之人,不肯与之相交。原本打算去寻工部侍郎的夫人说说看,看对方那一圈的人里有少卿夫人,姚老夫人就不再想过去,准备另择了旁处说话闲谈。

就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就听旁边那一堆人群里爆出一阵笑声。

那笑声里夹杂着少卿夫人略有些尖利的声音:“所以我说啊,人在做天在看。无论什么事儿都别说得太满,免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知怎地,听了这句话后,姚老夫人忽然就迈不动脚了。她收回了打算离开的去势,扶了假山旁的迎春花静静听着。

有人问少卿夫人:“这事儿你可是当真说准了?莫要糊弄我们。免得我们误会了人家,乱说一通,人家可是要质问我们的。”

“哪里有错!就是‘休夫’没错!”少卿夫人笑着说道:“这两个字可是他们亲口说出来,我哪里会听岔了!”

大家就都发出了一阵会意的笑声。

这些笑声虽然不高,却刺得姚老夫人耳膜生疼。

她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快速地出了院子。而后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捂住胸口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她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放在心里想了一想,越是多思量一遍,就越是暗恨不已。

怪道是这些天她与人相交时候屡屡受挫。原来是常家人不仁不义!

其实少卿夫人说的“他们亲口说的”,是指自己是听姚老夫人和姚德宇亲口所说。

可是姚老夫人并不知道当时少卿夫人在内室的屏风后,只当是对方听了常家人所言,是常家人亲口告诉少卿夫人的。

姚老夫人怒上心头,有些头晕目眩。想到今日再留下去恐怕是要给旁人多增添许多笑料,实在不值当。

她寻了几个借口,找了个宴席上的管事妈妈说了几句,这便匆匆离了席。

姚老夫人这一次回去后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