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发现她每多说一句,吴欣妍的手就握得更紧一些,知晓俞千雪的话和声音刺激了吴欣妍,于是厉声喝道:“俞千雪你闭嘴!”

听了这呵斥声,俞千雪倒是回过神来一些。看着阿音愤怒的样子,她也不知怎地,心里怒气更盛,忍不住驳道:“关我什么事?是她先指着我的。也是她先指责我的。她自己咎由自取!关我什么事!”

她一遍遍说着,阿音又恨又怒,朝着院门处扬声唤道:“来人!”

守着院门的四个婆子赶紧奔了过来。

她们先前没有听到指示不敢靠近。如今看了那地上躺着的四奶奶,眼泪刷地下就流下来了。却没去喊四奶奶,而是记得刚才阿音把她们叫来一事,齐声问道:“太子妃有何指示?”

阿音沉声道:“王俞氏言行无状,冲撞乐宁郡主与我,押至旁边掌嘴四十!”

掌嘴四十?

俞千雪气得大喊,“你仗势欺人!”

最后一个“人”字刚刚说完,她的嘴巴就被一个婆子拿旁边石桌上的抹布给塞住了。

“仗势欺人?”婆子恶狠狠地盯着她,“除了皇后娘娘外,满天下的女子里就属太子妃最为尊贵。就算太子妃欺了你,也是你的荣幸!”

随着最后一个音的落下,啪的一个巴掌,又重又响地打了上去。

另一个婆子撸起袖子,也不多话,左右开弓就是接连七八个巴掌。

先前那婆子听着吴欣妍的叫疼声,难受得紧,眼泪又流了下来,边打着巴掌边哽咽道:“四奶奶身份何等尊贵?却是最体谅婢子们的。从来不会难为人,从来不会说重话。婢子们最期盼的就是四奶奶生下个和她一样和善的小少爷,却不想…”

却不想,竟有你这样恶毒的人!

虽然俞千雪是她们的二姑奶奶,虽然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但是,原先俞千雪在家的时候,没少刻薄她们这些底下人。不止如此,俞千雪每每做了错事,还总喜欢让她们来顶罪。害得她们一次次被主子们责罚。

这样的人,与和善开朗的四奶奶截然不同。

婆子们一是听从太子妃的命令,二来也是自己心里有主意,一掌掌扇下去毫不手软。

等到程氏和冀若莲急匆匆地一起过来时,俞千雪的牙齿都被打落了几颗。鼻血横流,嘴巴肿的很高,嘴角的血流了下来滴到衣襟上。

程氏根本不曾搭理她。只跑到不住喊疼的吴欣妍跟前,急得眼睛都红了,吩咐着婆子抱了四奶奶进屋去。

花园的花厅里有一张榻,平日无事的时候可以歪在上面歇着。这榻不算大,不过这样紧急的时候就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婆子抱着吴欣妍一路往里去,地上滴了一路的血水。

镇定如冀若莲,都被这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怔了一怔方才喊了个丫鬟道:“你去大公主府。那里有两个大夫,妇科圣手,让他们来!”

就在这时,老夫人在赵妈妈的搀扶下到了院子里,高声喊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我的孩子啊!别亏了身子啊!”

冀若莲望了俞千雪一眼,恨声道:“二姑奶奶把四奶奶给推倒了。四奶奶见了血。”

她指着地上的那些刺目鲜红,红着眼睛和老夫人说道:“外祖母!您看啊!”

俞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了,却还是硬撑着快步走到了俞千雪的跟前。

俞千雪肿着嘴巴支支吾吾辩解着。

俞老夫人怒喝了一声“畜生”,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俞千雪的耳朵嗡地一下震响,头都开始发懵了。

俞老夫人看也不再看她,径直往屋里行去。

阿音刚才是只有一个人,是主心骨,所以让自己冷静,让自己不能怯懦。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有母亲在里面看着,有祖母在这儿帮衬,她刚才的担惊受怕就再也止不住,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只不过,才抽泣了两声,她就用力擦了擦眼,让自己再次冷静下来。

——欣妍还处在危险之中。她必须帮欣妍去!

阿音走到屋中,看着里面程氏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让人准备干布巾、准备温水。她就帮衬着递东西,准备东西。

许久后,程氏忽地大声说道:“稳婆呢?把稳婆叫来!”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阿音急忙问道:“娘,这是…”

“眼看着不太成了。”程氏的声音带着沙哑,疲惫而又悲伤,“看看能不能让稳婆帮忙催动一下,让孩子赶紧生下来。不然的话,后果就不知怎样了。”

如果能够顺利生下来,母子可能都平安。

如果孩子不能顺利下来…

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

程氏说着说着,自己也落了泪。

俞老夫人在旁拍了拍她的肩,“老三家的,没事儿。不会有事的,能顺利。”

程氏含泪点了点头。

阿音心疼得难受,哽咽着唤了人来,急急让她们去叫稳婆。

虽然还有一个月多点才到预产之日,但因着可能是双胎,而双胎又一般都要比单胎早生一些。所以前些日子就请了稳婆在家中等着。

就在丫鬟们去叫稳婆的时候,冀若莲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悄声问俞老夫人:“要不要叫吴世子过来?”

吴王妃早先因着洪都王府终究不能离开太久,所以早已回了洪都府去。

而吴南义尚在京中。他是吴欣妍如今在京中的唯一娘家至亲。

俞老夫人想了想,说道:“晚一点再看看。如今若是有希望,就先救着。他一个大男人,来了也是添乱。不过,琛哥儿还是回来一趟得好。不若叫他过来罢。”

冀若莲听闻后便未再多说什么,只用力点头应了下来,让自己身边的人去翰林院叫俞林琛。

稳婆一共有三位,很快就到了。听了程氏和俞老夫人的吩咐,在里面帮忙不住地用力,不住的帮忙催动。

屋子内空间小。人多了后就走动不开。

阿音和冀若莲被赶了出来,在院子里守着。

吴欣妍撕心裂肺的喊声混杂着哭声不住地传出来。

阿音心里难受,站在院子里倚靠在墙边,想到之前的一幕幕情形,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冀若莲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宽慰着。

不多时,大公主府的大夫还有太医们陆续到来。

众人依次进去给吴欣妍把脉看诊,又凑到院子里商议对策。

阿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听着他们的低语声。

“好似有些艰难。”

“是啊。原是双胎,本就十分地难。如今突然遭遇不测,看这样子太过凶险,也不知如何才能过去。”

“我先开副方子催动罢。”有人叹了口气。

紧接着接连的叹气声响起,“那就先试试看罢。”

血水一盆盆地端出。

太医们一趟趟地往屋里去。

吴欣妍的声音先是很大,而后渐渐弱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老夫人疲惫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看,怕是有些不太好了。不若让吴世子过来一趟罢。”

阿音听了这话,悚然一惊,猛地站直了身子。

先前冀若莲曾经主动提起过要喊了吴南义过来看着。

当时俞老夫人拒绝了。因为老夫人想着事情还有转机,让吴南义来得太早,反倒是有些麻烦。所以想要再等等。

如今就连老夫人也说要吴南义过来…

难道现在的情形已经到了没法再等了么?

再等下去,莫非就、就见不到最后一面…

这想法让阿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莫非欣妍那边已经不成了?莫非事情再没了转机?

可那是她的至交好友、是她哥哥亲爱的妻、也是她两个侄儿的母亲啊!

一想到吴欣妍的状况,阿音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听到冀若莲无奈地吩咐了身边人出府去清远书院,听闻冀若莲说,要叫的人吴世子吴南义。阿音的心就悲痛地无法自抑。

总该有办法的。

总该有办法救救欣妍和两个孩子的。

阿音的手不由得伸到了脖颈处。

那里有个平安符,平安符里有个“茶叶”,那东西…

她用手握住那平安符,感受到里面的微微凸起,正举步要往屋里行去,却听身旁响起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女施主这是要做甚么?”

阿音猛的回头看了过去,怔怔愣地看着觉空大师,脱口而出:“大师,您怎么来了?”

“贫僧与贵府人说是太子妃故交,便也进来了。”

觉空微微躬身,“太子妃可否行个方便,来说几句话?”

他指了指院子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简短几句就好。贫僧不会耽搁太多时候。”

阿音回头看了看吴欣妍所在的屋子,听着吴欣妍越来越弱的呼喊声,悄悄把平安符外的手放了下来。迟疑片刻后最终与觉空大师说道:“还请大师快些讲。”

说罢,她当先朝着那个角落行去。

觉空紧随其后,跟着她而去。

停下脚步,阿音回身望向眼前高僧,声音犹有些沙哑地说道:“不知大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觉空大师转动着手中佛珠,双目微合,轻声道:“贫僧只是想问太子妃一句话。”

“请讲。”

“太子妃可是又想要动那一个东西了?”

阿音低头不语。

觉空大师手中佛珠慢慢停下。他抬头望了过来,轻轻叹息了声,缓声说道:“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妥当,但贫僧还是想劝太子妃一句,您也要考虑下自己才是。”

第173章

远处传来吴欣妍有气无力的呻.吟声。而且, 呻.吟声越来越虚弱。

院中是忙碌焦急的人们。

眼前是殷殷劝阻的觉空大师。

阿音低着头轻声道:“我的事情,留心下、小心点,或许就能对付过去。可是欣妍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她慢慢抬头望向觉空大师,声音低哑地说道:“大师,我知道您的一番心意。也实在是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可我不救她, 她和孩子可能就都保不住了。”

说罢, 阿音深深地福了一礼,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觉空大师深深地长长地叹息着。

虽她没有说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但她的话语不正表明了一切?

他用手半遮着眼睛抬头望向当空烈日。许久后, 又往屋内望了几眼,这便出了院子大步而去。

阿音到了门口想要进屋。

俞老夫人正坐在屋子门侧, 见她过来发现了她的意图, 直接抬手阻了她进去。

“这儿没你什么事。”俞老夫人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却很坚决,“你出去。”

“祖母,我想看看欣妍。”阿音拉住了老夫人的手臂轻轻摇着, 恳切道:“祖母,我和欣妍那么好。我想去劝劝她,让她再坚持下,再用用力。孩子生出来的话,她们就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听了这话, 俞老夫人老泪纵横,抬起另一手用手背把泪水拭去。

“进去作甚?没的添乱。”俞老夫人好生劝阻,“你在外头等等罢。”

两人正在这儿说着话, 外头响起了俞林琛焦急的声音。

“欣妍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

外头太医说了几句话。

俞林琛片刻也不再多停留,直接往屋子里冲,边跑边道:“欣妍呢?她在哪里?我要看看她!”

老夫人并未让俞林琛进屋,而是与他说道:“你媳妇儿在里面正努力着。她为了你怀胎几月,为了你走这鬼门关一趟。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她,让她心里有点底。”

阿音拉着祖母的的手臂,恳求道:“祖母,你让我和哥哥进去看看罢。说不定我们陪陪她就能好起来呢?”

俞老夫人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那满屋血腥的样子,难过地摇了摇头,“丫头,不是祖母狠心不让你去看。而是这个样子没法让你们看呐。”

老人家说着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手心不住地揉着滞闷揪紧的胸口处,“我一个经过几十年的老婆子,看了那情形都心里快受不住了。你们俩,你们俩瞧见了那样子,怕是更受不住啊!”

听了这话,俞林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快速扶住了门框方才没有摔倒。

阿音下定决心,不顾祖母的拦阻,直接往里冲过去。

谁知老夫人这个时候的力气却是出奇的大,把她硬是拦了一下。就这一下的功夫,赵妈妈就冲过来拉住她另一边的手臂。两边被制住,阿音就没能往前去。

阿音既是打定主意要进去,就断然不会放弃。当即就要喊了自己身边伺候的几个人过来帮忙拉开老夫人和赵妈妈冲过去。

谁知她刚唤了一个字儿还没来得及继续喊下去,旁边人影一闪,却是俞林琛三下两除二地踢开了赵妈妈,拽了她就往里面冲。

还有人想要阻着,都被俞林琛三两脚给踢开了。

他本就是男子,力气大。这时红了眼不管不顾,更是力气大得出人意料。

偏这个时候母亲程氏也走了过来,准备让孩子们先出去等着。

“我看谁敢拦!”阿音已经顾不得其他的了,当即厉声喊道:“居然敢拦阻太子妃!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般的话一出来,所有人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阿音知道这个时候救治不能停。即便她有东西相助,可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啊!于是忙让众人起身,继续诊治。

因着再无人敢拦,阿音和俞林琛一起往榻边跑去。

还没走两步,她就被眼前这密密的鲜红刺痛了眼。

被褥上地上盆里,到处都是红色。这些红交织在一起,把这儿遮得密密实实,居然连个完全干净整洁的地方都寻不到。

俞林琛的身子晃了晃,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扑到床边哽咽低泣。

阿音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到床边,认真去听吴欣妍的声音。

先前还十分痛苦的呻.吟声,此刻已经极弱了。不止如此,就连呼吸也弱了下来。不刻意去听的话,甚至于不能知道床上还有个人。

这样痛苦的时刻,得是怎样虚弱,才会连呼痛声都发不出?

阿音看着床上熟悉的那张明媚容颜。

平日里总是欢笑着的女子,此刻面容惨白到了极致。和周围鲜红的血相映衬着,只觉得那白色愈发惨烈。

这个时候,程氏已经拿了一块干净布巾往这边来。

“你们先出去。先出去。”程氏眼睛蓄了泪,将布巾交给旁边的稳婆后,把伏在床边的儿子往外拖,“你外头等着。”

阿音趁着这个机会快速把手中握着的东西放在了吴欣妍的口中。

俞林琛手上沾了血,紧紧握住吴欣妍的手不放开。

“我不出去。”他执拗地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我不出去!我要陪着她!”

俞老夫人怒拍桌案,“胡闹!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治疗和休息,你耽搁了稳婆和太医的事,还好意思说要陪着!”

“就让哥哥陪着欣妍罢。”阿音已经把“茶叶”送出,心里到底安稳了许多,慢慢地扶着旁边的桌子,坐在了锦杌上,“我也想陪着。”

俞老夫人还欲再说,旁边程氏受不住哭了起来,“娘,就让她们陪着罢。说不定有他们陪着,欣妍就有力气了呢。”

俞老夫人看着儿媳,张了张口,最终叹息一声,面容和声音瞬间苍老了十岁,“我何尝不想让她们陪着。可是一会儿洪都王府的世子爷就要来了。倘若他看到他们两个在屋里,再觉得他们两个误了事、迁怒他们两个,那又该如何?”

“谁迁怒我都要陪着她!”俞林琛抬起头来,似是怕惊扰了床上之人,压低声音低吼道:“这是我发妻!我一定要陪着她!”

俞老夫人看着一向沉稳的孙子成了这般模样,再想到小夫妻俩平日里和和美美的样子,悲从中来。眼泪差点再次夺眶而出,再看这满屋子忙忙碌碌的人影,只能强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