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的日子安排在了第二天。

车子是冀行箴挑选好的。择了宫里头最平稳的一辆,又在里头厚厚地铺了多层褥子,这样阿音躺在里头也不会觉得颠簸。

因着怀孕身子疲累,阿音上车后就侧躺着睡着了。只不过睡得并不是太沉。车子一停下来,外头一响起说话声,她就醒了过来。

隐约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阿音也不等下车了,直接撩开车帘欣喜道:“娘!您怎么出来了?”

程氏听闻阿音叫她就往这边看。瞧着女儿睡眼惺忪的样子,程氏心疼不已,扒着车窗与她说道:“你要不再多睡会儿?不急不急。我们都在呢。你晚些下来也没事。”

听着母亲这话语,阿音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

“娘,你看你,哪有劝着孩子更懒惰的。到了以后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的话,那可不就成了你惯得了?”

见阿音笑着和她打趣,程氏亦是笑了,“是我惯得就是我惯得。只要你休息好就成。”

阿音一听鼻子就有些发酸。

也就母亲,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爱护她。

这样在车窗边上说话毕竟不舒服,阿音就唤了人来扶她下车。

大老爷和三老爷如今都正当值不在家里。少爷们或是上课或是当值,亦是不在。唯有女眷和孩子们都到齐了。

…除去二房外。

阿音边和大家说着话,边往里走。半途遇到了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

先前家丁来禀,说是远远看到了太子妃的马车,家里人就都往外迎了过来。可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年纪大了,走不动。老两口就只能一起慢悠悠地往外赶着。

这下课好。半途碰了个正着。

老太爷和老夫人就要朝阿音行礼。阿音忙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都回到家了,哪里就那么多客套了?”

“不行。礼不可废!”俞老太爷甚是坚持。

阿音说道:“您再这样,我就不敢回来了。不回来,不用行礼,也就没甚的‘礼’可言了不少?”

这话把俞老太爷给堵住了。老人家气得胡子都吹得老高。

阿音见了哈哈大笑,与家人一同往里行去。

在屋子里寒暄了会儿,阿音悄声和俞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俞老夫人借了要进屋拿东西的时机把俞老太爷一同叫进了屋里去。

俞老太爷刚开始还有些不甘愿。在厅里的时候没有当众反驳老夫人,进了屋后却是吼道:“老婆子,这算什么事儿?孩子刚回来,你就这么把人撂下的?”

俞老夫人都懒得和他辩解,斜了他一眼后自顾自端坐在桌前。

俞老太爷刚要继续吼,就见帘子晃动,孙女儿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内。

老人家高兴了,拉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不错。长高了,也长大了。瞧着是个大姑娘模样儿了。”

“早就是大姑娘样儿了!”俞老夫人见他态度突变,哼道:“只不过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看不出而已。”

俞老太爷嚷道:“老婆子你怎么说话的。”

老两口在这边吵吵闹闹。阿音含笑看着,只觉得似是又回到了儿时一般。

等到祖父母都争执地停下来后,阿音又陪着他们说了几句话,这才把二老爷、孙氏他们回来的事情与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说了。

两位长辈初时都有些不敢置信。等到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后,先前还吹胡子瞪眼的俞老太爷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摸了旁边一把太师椅到身后,腿一软,跌坐到了椅子上。

“回来了。”俞老太爷点头道:“回来了就好。先前做下的事儿,总得有个了断了。”

俞老夫人拿着帕子在旁边轻轻拭着眼泪。

俞老太爷问阿音:“他们,在哪儿待着呢?”

“大理寺的监牢。”阿音道:“大理寺卿亲自让人看管着。旁人还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宁王余孽,牵连甚广。其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如今关在了一个地方,由大理寺卿亲自审问。

之前俞老太爷还能镇静应对,听闻这话后,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些个孽障!”俞老太爷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些个孽障!”

俞千雪他们三个人与宁王一脉牵连甚广。俞老太爷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事儿,是他们自己惹来的。宁王也是他们自己要沾上的。他们理应对此负责。

俞老夫人在旁哽咽着道:“你叫什么?如今知道了他们的下落,起码心里有个底了不是?即便他们得了惩罚,那也是他们应该的!”

俞老太爷叹着气抹了一把脸。

阿音在屋子里陪着祖父母坐了会儿,待到两位老人的心情平复了些,大家才又一起回到了厅里。

如今身怀六甲,阿音并不能在家中久待。因为所需之物无法俱都带在身边,时间长后了颇有不便。

更何况,阿音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坐。

于是她用过晚膳后就与诸位亲人道了别,坐上了归去的马车。

只不过马车行驶出去几条路后,眼看着就要到了大街上,阿音却与驾车的公公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先不回宫。往那边去。”

“不回去?那边?”公公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犹豫地道:“主子,可那儿是关押刑犯的地方。您去那里,怕是不合适罢。”

“合适。”

不等阿音回答,旁边的径山已经策马走到了车夫旁边,“太子殿下吩咐过了。若是太子妃想去那边一趟的话,让兄弟们护卫着,走一次也无妨。”

阿音这才知道冀行箴竟然暗中做了这样的安排。

不得不说,他当真是十分了解她。居然能够料到她竟是打算亲眼见一见俞千雪几人。

认真回想下,当时她离宫的时候,冀行箴就千叮咛万嘱咐,说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当心着些,莫要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或许他早就晓得了她会过来这一回?

其实阿音也是回来的路上临时做了这个决定的。

行刑的时候,冀行箴断然不会告诉她是具体哪一日。那天,有孕的她定然不能过去。

现下或许还能见一见,最起码能够确定人现在都是或者的。

往后再听闻他们的消息,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到时候他们是生是死更是无法预料。

“是要见一见。”阿音想着那牢中的大概情形,喃喃自语说道:“这次若是不见,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第222章

大理寺的牢狱在大理寺府衙的深处。

那儿鲜少有人过去。但是, 那里却是整个衙门里戒备最为森严之处。

阿音到之前,就有人过去通禀。连肃早早地准备好了一切,让她到了那儿后无需被人瞧见,直接大开大门从车子驶入,从旁边小径过去, 毫无拦阻地直接到了最里面。

下了车子后, 阿音就在一名衙役的引领下往旁边一处房间行去。

那房间设置的颇为精巧。中间有个偌大的铁栏杆把屋子隔开一分为二。一边是有桌有椅可供人休息之用。但是另一端,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阿音在那椅子上稍微坐了会儿,便听有嘈杂声从外头传来。

“你们这些个不讲理的东西!告诉你们, 太子你知道罢,太子妃你知道罢, 那是我们家的人!”

紧接着, 是骂骂咧咧的声音。

阿音默默地看着声音来处的方向。不多久,就见有个中年男人张着口嚷着,双手被人扣到背后给押了过来。

那男人灰头土脸的,穿着渔夫的衣裳, 又脏又破的不成样子。

阿音淡淡地喊了句“二老爷”。

看到阿音后,先前还趾高气昂着的他,怔了怔后就低下了头。

不久,又有个骂骂咧咧的妇人被人押了过来。看到阿音后,妇人倒是没有似男人那般低下头, 而是扬着下巴挑衅阿音。

“你说你怎么回事。自家人被人扣了,你反倒在这里悠闲坐着?还不让人松开手,把脚镣给我们拿开!”

看着依然不识好歹的孙氏, 俞二老爷在旁啐了一口,怒喊道:“你就少说几句罢!还嫌死得不够快?”

孙氏听闻后望向前方。

那个女孩儿,依稀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小小的瘦瘦的。不过因着有孕,现在整个肚子大了一圈。但是忽略腹部不看的话,和以前有甚区别?

她是二婶。这样说话,又有什么错!

许是知道死到临头了,孙氏反而是无所畏惧,张着口喊道:“你莫要猖狂!若是敢对自家亲人下手的话,小心遭报应!”

说着,她往阿音的肚子上看了眼,冷哼道:“说不定你生出来的孩子也——”

“掌嘴!”阿音高声厉喝。

孙氏的话还没说完,重重的一声在她脸颊上响起。

“啪”地一声重响,她头歪到一边,血流了满嘴。张张口,落出几颗带血的牙齿。

孙氏的嘴巴瞬间肿得老高,呜呜呀呀说不清楚话。

阿音扬了扬唇角。

“现在说得倒是畅快。”阿音淡淡地道:“当初谋害我的时候,怎地不想想会有今日的下场?”

她侧首望向孙氏,幽然一叹,“果然贪念是无法遏制了。你们所求太多。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偏要去求了宁王与他狼狈为奸。如今下场来了,莫要后悔才是。”

先前是得了阿音的吩咐所以未曾堵了他们的口。如今阿音微微颔首后,两个人的嘴巴就被人用破抹布给塞牢了。

两个人刚刚变得悄无声息,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而后,有个年轻的女子被人押了进来。

和那两个扮作渔民夫妻的两个人不同,这个年轻的女子大半得更为落魄些。看那灰布衣裳,看那衣裳的边角,居然是扮作了乞丐模样。

阿音瞧见后,忍不住想笑。

——那么爱美的俞家二姑奶奶,居然也肯屈尊扮作乞丐么?这可真是个太大的笑话了。

因着想笑,于是她就真的笑了。

“俞千雪。”阿音声音一改往日的甜糯,满含冷意,清清冷冷地说道:“你居然也有今天。”

俞千雪是低着头过来的。

穿着这样的衣裳,逃命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特别是到了京城,即便是在牢里,她也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可是…

听到了那有些熟悉却又不甚熟悉的声音后,俞千雪再也难掩震惊,蓦地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是你!”俞千雪先是讶异,继而看到对方那华丽的衣裳首饰后忽地失落。

但是一想到对方的华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是建立在她和她心爱的人失败的基础上,俞千雪这满心的怨愤就瞬间爆发开来。

她甚至于都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父母,搭眼就看到了阿音,而后不顾身后有人押着她,拼劲全力朝着那让她怨恨的女人扑了过去。

身前是铁栏杆。

即便使劲了全力,也有铁栏杆护着,也有后面的人扣押着。

手臂被拽疼了,俞千雪不在乎。身体被那铁栏杆给撞疼了,她也不在意。她恨不得把满心的怨恨都撒到眼前那个可恶的女人身上去。

“你个不要脸的!”俞千雪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敢来这里见我?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那一切本该都是我的!”

和太子年龄相仿的是她。

偏偏被这女人夺了去!

那位置本该让温文尔雅的宁王殿下来坐。

偏偏被这女人的公公夺了去!往后还是这女人的夫君来坐!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一切都是被她给夺走了?

俞千雪怎么也想不通。她也不愿意想通。她只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她的生活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说得好。”眼前响起了掌声。

那个让她愤恨不已的女人正轻轻拊掌,唇边带着笑意地说道:“我就等你这几句话了。”

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冷静,笑容太过灿烂,俞千雪的动作滞了一瞬。

阿音看着僵立在原处的俞千雪,侧首与狱卒说道:“记住。这个囚犯以下犯上,随意辱骂于我。和连肃说声,罪加三等。”

狱卒躬身高声道:“是!”

俞千雪彻底怒了。她没料到这个女人这么不要脸,居然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这样待她。

俞千雪还欲再喊,口中突然传来又腥又臭的味道。下一瞬,她就张不开口了。

阿音看着那动作迅速及时堵住俞千雪口的狱卒,指了他,与身边的火青道:“赏。”

火青就拿出一个银锭来给了狱卒。

狱卒喜出望外,高声跪谢。

俞千雪呜呜地还要往阿音这里叫嚣,只可惜发不出声音了。

阿音淡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所以我特意过来一趟看看你。”

阿音起身,缓步走到距离那铁栏杆四尺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俞千雪。

“我过来一趟,就是让你看看我过得如何。你想我亡,我好好的。你想一步登天,最后却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阿音静默了一会儿,双目紧盯着俞千雪,缓缓开口。

“俞千雪,我就想问一问,你怎能蠢笨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其实,她本来是想问一问俞千雪,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可是见到那戴了脚镣依然在叫嚣骂人的一家人后,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们几个人,凑着现在赶紧道别罢。”阿音语气平静地道:“要知道,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了。再一次见到,恐怕就是法场上了。”

法场之上,斩首行刑时。

俞二老爷瞬间崩溃大哭。

孙氏呆在了当场。

俞千雪满目怨恨地看着阿音,眸中怒火似是能将人焚烧殆尽。

不过,阿音并不在乎。

她朝狱卒点了点头。狱卒就扣住俞千雪的颈后,让她不得不把头低了下去。

听着俞二老爷被堵住口后发闷的哭声,阿音知道自己这做法有些太过狠绝了。因为她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必死无疑。

偏偏她又没告诉他们那一天是哪一天。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怕是就要数着日子惶惶不安地度过了。

阿音心里没有觉得畅快。但是,她并不后悔来这一遭。因为不见一见这些人,俞千雪连同宁王害她的事儿,她就终究放不下。而孙氏与俞二老爷帮助他们两个人害她的事情,她也无法释怀。

见到这些人死不悔改的样子,她的心里反倒是没有难过了。

——他们根本不把她当做亲人来看待。她又何必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出了大理寺后,阿音虽然身子疲累了些,但是心情却莫名地没有那般沉重了。之前看到二老的眼泪后,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这些诸多情绪,如今已经随着见到这一家三口后烟消云散。

阿音坐了马车,慢慢地回到了宫里。

进了宫门后,她才知道,原来今日四皇子夫妻俩居然进了宫。

冀筗去见了冀行箴,听太子殿下的教诲了。而四皇子妃邵璃,则是在永安宫里给俞皇后请安。

阿音身子有了乏了,就让人去永安宫说了一声,就道自己晚一些再给母后请安,要先回景华宫里暂时歇息片刻。

如今俞皇后最是着紧阿音肚子里的小家伙。听闻阿音累了,她甚至让段嬷嬷亲自过来了一趟,问问阿音怎么样。

段嬷嬷并不知道阿音今日去了哪些地方。不过,她知道太子妃之前说了要回家。到了景华宫后,段嬷嬷絮絮叨叨好半晌。

“太子妃,不是婢子多事。可既然有了身孕,就莫要这样乱跑了。对身子不好,对孩子也不好。没有事儿就罢了。倘若有个事儿呢?岂不是要麻烦了?”

话刚说完,还不等阿音开口呢,段嬷嬷先拍了自己嘴巴几下。

“看我这嘴。居然好的坏的一溜嘴全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