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进去后别是污了她的眼。可是想见她的念头太过强烈,心里头知道不该,脚步却已经挪了过去。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屋子里站定了。

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是他以前来的时候曾经闻到过的。这种熟悉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青枫捏着手里的木头棍子撑住身体,腿上疼得难受,心里却有些欢欣雀跃。

“坐罢。”郑惠冉指指他身边的凳子。

“不用。”青枫赶忙拒绝,“我不累。”

郑惠冉轻嗤一声,“我让你坐。你不想坐?”

青枫看了下她的神色,犹豫了下,摸着椅子边儿坐定了。

郑惠冉看了看他布裤上沾着的血迹,欲言又止许久,最终什么也没有多问,只道:“既是回来了,往后就好生歇着,憋随意走动。”

青枫听了这话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好半晌才说道:“你这是赶我?”

“回都回来了,我赶你什么?赶你有用?”郑惠冉斜睨着他,冷笑道:“我是让你养好了伤再说!这么重的伤,还来回跑,你要命不要了。”

青枫刚才心里头揪成一团难受得紧。可听她这么一解释,又忽地好了,一点都不再难受。

“是是。”青枫笑着说道:“那我好好养伤。养好了再来看你。”说着就站起身来。

可是刚一站定,腿上皮肉的伤口瞬间被揪扯得发紧发疼。

青枫忍耐力再强,这种疼痛猛地一下也是让他无法忍受的。咝地倒抽一口冷气,他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下。幸好手中拄着棍子,这才没有倒了下去。

他耳朵和脸颊瞬间又红又热。生怕自己的窘迫样子被身后的女子看到,忙低着头急急往前走。

可身上带着伤如何急得来?

他只能忍着剧痛快速挪动双腿。

突然脚步声从旁传来。紧接着,他的手臂骤然被人扶住。

青枫先是说了句“不用”,而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扭头看了过去。

“走罢。”郑惠冉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送你出院子。”

“可、可是…”

郑惠冉的语气陡然不耐烦起来,“让你走你就走。婆婆妈妈做什么。”

她的身材高挑,青枫的身量也瘦高。两人这样搀扶着并行,倒是刚刚好。

青枫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笑着应了一声,由郑惠冉扶着出了院子。

再往外头,却是不行了。

那小宫女是太子妃派来的倒也罢了。可是外头人多口杂,若被旁人看到他们俩这样,怎么着都是麻烦。

郑惠冉就和青枫道了别。而后决然地转身回了屋。

青枫回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目送她进到屋里去,这才往景华宫而行。

自打郑惠冉刚才追出来,他咧开的嘴就一直没有合上过。后来回到了景华宫,依然是这般开心到了极点的模样。

木头瞧着稀奇,细问他究竟。可他怎么也不肯说明原因,木头就只能作罢。

青枫自那天起就大部分时间里都好生休养着。不过,他每日里总会在景华宫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帮太子妃端茶,比如帮忙收拾小书房,再比如去厨里看看准备的膳食如何了。

虽然阿音说了让他先养伤就是,他却不肯镇日里闲着。

好在他也有分寸。一发现自己伤口疼得厉害了,就主动坐在旁边休息会儿。不会让自己太过疲劳从而影响到恢复的速度。

四月底的时候,青枫已经完全痊愈。行动自如不说,那些伤口结的痂也已经脱落。只不过留了些疤在腿上,还未完全消去。

这个时候俞皇后也终是下定了决心。她让冀行箴准备了几车物品后,打算亲自往俞府走一趟了。

这也是阿音长期努力的结果。

阿音知道俞皇后想要回到家里去,只不过因着种种原因而未能成行。

她每日里去给俞皇后请安的时候就时常说起家中的一些趣事。

比如小家伙们长大了,愈发可爱起来。比如兄长们在一起玩投壶,闷声不响的大堂兄居然能投进去不少。比如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争争吵吵着,感情又好得很。

说到二老,阿音免不了会提一提祖父祖母那日渐衰弱的身体。

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愈发差了起来。而且二老还不肯闲着休息,每日里总会忙活着诸多事情。因为忙碌了大半辈子,习惯了,所以晚辈们劝也不听。

俞皇后每每听到父母亲这般的状态,就忍不住撇过脸去悄悄抹泪。

最后,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往俞家走一趟。

——她是俞家女儿。自始至终都是。

她要认认真真孝敬双亲,把旁人的份一起算上,好生孝敬父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逃避现实。

俞皇后和阿音同车而行。走之前方才遣了人去俞府通禀一声。

车子行驶了很久。直到来了距离俞府两条街的时候,俞皇后方才开始紧张起来。

俞二老爷不在了。

崔怀心不在了。

俞皇后心情忐忑且沉重。下车后每往前走一步,都是艰难。

可是这种艰难,在和父母亲相见时的那一瞬间,已然全部化作乌有。

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到外头来迎接皇后娘娘。

见到他们二老出现,俞皇后喊了一声“爹、娘”,也不让人搀扶了,直接小跑了过去,扑到父母怀里哭个不停。

俞老太爷和俞老夫人抱着女儿,亦是泣不成声。

俞老夫人当初就不愿意女儿嫁入宫中。无奈俞老太爷当年战功赫赫,已经为皇上所忌惮。这桩亲事是不能不从的。

可怜了她的阿敏。花样的年纪就进入了皇宫的高墙之中,自此以后就和家人相隔开来,等闲见不到面。

俞老夫人抱着俞皇后哭道:“阿敏。娘只希望你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俞皇后连声说好。

阿音见长辈们情绪太过激动唯恐他们伤了身子,就瞅准时机往她们那边行了过去,劝了劝俞皇后她们。

大家稍微平复了下情绪,这便往院子里行去。

阿音这个时候月份已经很大了。说实话,若非俞皇后的事情,这种时候她断然不会轻易出宫来。

在屋中落了座后,阿音就听身边的人不住问她:“什么时候大概?可曾准备好一切?”

阿音笑着说道:“快了。许是一个多月罢?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小家伙的动静了。”

虽然她一再说没有问题,但是母亲程氏又如何放心的下?

俞皇后和俞老太爷、俞老夫人在一起说着话,顾不上这边。

程氏就拉着阿音不住地问着细节的问题:稳婆准备了几个?乳母准备了几个?她们身子如何?脾气如何?

阿音笑着说道:“您放心就是。”

“可我不放心啊!”程氏紧张得脸色都有些微微变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能亲自看着。我哪里放心得下!亲自挑选过准备过,都不一定能够顺利。更何况我现在看不到。”

虽然她这话说得有些严重,若往深里说,甚至于能讲她这样是质疑俞皇后对待此事的关注和在意程度。那可是极不妙的。

不过,众人都知道吴欣妍去年生产的时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重状况,差一点大人和孩子都出事。

这可是程氏的儿媳和两个孙儿,当时程氏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如今这般紧张自己的女儿,倒是情有可原。

程氏还在不停问着阿音。

旁边吴欣妍已经静静听了很久,这个时候便道:“不若母亲跟着阿音去宫里一趟。等到阿音生产完后,就再回来。”

这个提议着实有些夸张,任谁都觉得不可能行。毕竟阿音的预产期大概还有一个月,这么早搬进宫里不太合适。再怎样也会影响到宫里的贵人们。

程氏佯怒地轻拍了下吴欣妍的手臂,“哪儿的话。这可是不成。”

吴欣妍知道程氏是真的不赞同这个提议,也知道程氏是假装发怒而已实际上根本舍不得说她,索性挽上了程氏的手臂,笑道:“怎么不成?我瞧着挺好的。”

程氏还欲再辩驳,哪知道俞皇后之前都在专注地和俞老太爷还有俞老夫人说话,这个时候不知怎地竟然听到了这边的议论声。

“进宫里去住着?这个主意好!”俞皇后听闻后喜出望外道:“我原先还想着呢,阿音到时候我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若是三弟妹肯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两个人有商有量的,肯定能把事情给准备妥当了!”

程氏犹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太妥当罢。”

“怎么不行?”俞老夫人许久未曾见到女儿了,这个时候当真是开心得很,“如果你是担心家里,我和你说,不用紧张。老大家的,琛哥儿家的,哪个不能挑起大梁来?你只管去就是!”

俞老夫人口中的“老大家的”,指的是俞大老爷之妻杨氏。至于琛哥儿家的,便是俞林琛之妻吴欣妍了。

有了俞老夫人发话,程氏终于松了口,“那就到时候看看去罢。”

吴欣妍笑着大声道:“娘你太明智了!”

她这话把大家逗得哈哈笑。

俞皇后本也是笑了,后转念一想记起一件事,“三弟妹,既然如此,倒不如今日和我们一同回去?”

俞皇后笑着和二老解释道:“我们今日刚好驾了车子过来。倘若三弟妹能去宫里的话,那么这些空着的车子刚好给她用,放她放些自己的东西。”

虽然宫里什么东西都齐备着,但是程氏终归是要准备些自己用着趁手的东西。这样的话,零零散散的还不知道要用多大的空间才足够。

可今儿不同。

俞皇后之前让人备了好几车的东西过来。刚才一进府,就有眼神凌厉手脚麻利的婆子和仆从上前把东西一件件拿了下来。如今车子空出来了,程氏的箱子刚好可以放上去。

程氏还在犹豫现在去合适不合适,毕竟预产期是在五月底,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哪知道俞老夫人已经说道:“你快些收拾东西去罢。等会儿一起过去。”又安抚地说了句:“左右也不差这一丁半点的时间,早过去早好。”

于是程氏就这么被半推半就地在临走前上了马车。

一想到将有颇长的一段时间里可以和母亲在一起,阿音当真激动到了极点。在车子里和母亲说了好半晌的话后,一直到下了马车进了宫,这兴奋依然让她和母亲继续闲聊着。

冀行箴听闻阿音回来了,就过来接她。毕竟月份大了,他很紧张阿音的身体问题。

谁知冀行箴在旁边干等了半晌后,阿音都只侧着头和程氏说话,未曾发现到他的存在。

冀行箴气定神闲地用手轻咳了一声。

阿音终是发觉了他的出现,高兴地扬声和他说了几句话。只不过手臂依然紧紧挽着程氏。

冀行箴的犀利眼神不似刚才谈论朝政时那般尖锐了。

他微笑着与阿音道:“累了么?回去歇一歇罢。”说着就要过来扶阿音。

谁知阿音却是把这个提议给拒了。

“没事。先不急着过去。”阿音紧了紧揽着程氏的手臂,“娘今天开始要在宫里住几天。我跟着娘过去她那边帮忙。”

冀行箴有些担忧她的身体,转而道:“你莫要扰了岳母休息。”

生怕不把话讲明的话,阿音就真的以为他只担心程氏的身体,于是冀行箴又道:“还有你。你最是容易疲累,过去后倘若歇息不好怎么办。”

“这个不怕。”阿音十分有信心地说道:“我若累了,直接跟了娘亲一起睡就可以了。

冀行箴听闻后猛地往身后墙边一靠,也不说话了,只默默地看着阿音,一言不发。不过,那微微上挑的眉端显示了他的情绪,也表明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你若是跟着岳母大人一起睡,那我呢?

本宫该怎么办?!

第230章

阿音被冀行箴给逗笑了。她了解冀行箴, 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即也不去搭理他,只笑着和母亲说话。

冀行箴莞尔,走到她身边和程氏说话。实际上是在悄悄拉了拉她的手。

程氏这一趟过来,俞皇后却没有让她往旁处去住,而是直接安排在了永安宫里。

永安宫地方敞阔, 又只俞皇后住着, 空间大得很。

程氏生怕太过打扰皇后娘娘。

可是俞皇后听了后反倒笑道:“打扰什么?平日里只我一个,我还觉得太过空旷。如今你来了,咱们俩刚好可以说说话, 我倒是觉得有人气儿多了。”

阿音听闻后在旁边抿着嘴笑。

冀行箴看她如此,轻捏了下她的手, 嗤了一声。

阿音问他怎么了。

冀行箴气定神闲地在她耳边道:“母后下一句就要冲着你来了。”

阿音刚要问他是怎么回事, 就听俞皇后话题一转,向她这边道:“阿音赶紧给我多生几个孙儿。我那地方大,足够孩子们闹的。你生几个我就帮你带几个!”

听闻俞皇后这话,阿音终是知道了冀行箴的意思。气恼地朝他看了眼, 再看俞皇后那满是期盼的样子,她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程氏和俞皇后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自打程氏来了后,阿音的心里有了底,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了。但是到了五月后, 随着五月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她的心还是慢慢地提了起来。

下旬的时候,宫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天是二十三。天气晴朗, 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阿音让珍眉扶着,去到御花园里看风景。才刚在那儿闲逛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就听人说有人进宫求见。

阿音细问是谁,小太监就躬身说道:“是位大师,笑眯眯的样子,慈祥的很。”

说着,小太监就把来人的相貌大致描述了下,最后说道:“那位大师的佛号,好似是‘觉空’二字。”

阿音听闻后喜出望外,“觉空大师来了?赶忙去请!”

觉空到了御花园后,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荷塘边柳树下的那个娇俏身影。

如今已经到了夏日里很热的那段日子。这种时候,即便是有风,那风也是极其热的,根本当不得什么作用。

但是,瞧见柳树下的悠闲身影后,看到她摇着团扇的闲适神态,让人只觉得这儿好似并不似那般灼热,那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好似就消去了不少。

“太子妃好兴致。”觉空说着,哈哈大笑往里行,“这么热的天,您倒是像是不热似的。”

阿音不知觉空怎么这么说。

她把团扇狠命地摇了几下,指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苦笑道:“大师,您莫不是在开玩笑罢。”

怀孕之人本就怕热,更何况她月份足了,身体承受的比月份小的有孕之人更多更大。所以,热的感觉也更大。

觉空笑了笑,并未辩解。

他喜欢的是刚才这丫头那种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样子。

说实话,他就是担忧她所以过来看望。见她并未太过紧张,他就放心了些。

毕竟遇到这样的大事,有个好的心态是很重要的。有时候遇到同样的一个艰难处境,心态好的情形下更有可能安然度过。

觉空大师和阿音聊了一会儿后,就去见了冀行箴。

冀行箴先前从南地接阿音回来的时候,觉空便一路同行跟着来了京城。

两人再次相见,倒是熟稔许多。

寒暄片刻后,冀行箴懒得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大师这次前来可是为了阿音?”

觉空笑道:“殿下怎知道的。”

“能够劳烦得动大师的,想必就是她的事情了。”

“确实。贫僧这次,确实是为了这个而来。”

觉空没有否认,一语说完后,他斟酌了下,缓缓道:“其实也许是我多虑了。我是想着,她在那一次的事件里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也已经损了身子。更何况,孩子怀上后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想到崔怀心对阿音的所作所为,冀行箴脸色骤变。

觉空好似没有发觉冀行箴的神色变化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生怕小丫头的身子再有什么不妥,算算董家小子那时候给她诊出喜脉的时候,估摸着这个时候怕是要到时候了,所以想要过来看看。”

“多谢大师。”冀行箴认真地朝着他颔首说道:“那就劳烦您了。”

事关阿音的安危,他不会推拒任何为了阿音着想的人。所有的帮助,所有的善意,他都尽数感激地接纳。

只因他想她母子平安。他希望,她能好好的。无论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安然地度过这一次,他就感激不尽。

觉空本是想过来看看,而后再回山明寺去。等到阿音这便有甚需要了,他再往这边赶过来。

冀行箴认真地问过了觉空近日的行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