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愣了,梦想?五年的禁锢让她忘了,她原本是想成为大明星的。

她努力学习,考上了传媒大学,一有空闲就去打工,来垫付高昂的学费。就是为了这个泡沫一样脆弱的梦想。

苏菱轻轻地摇头:“试镜不会光看我今天的表现,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云布显然绝望了,苏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满脸写着完蛋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可是今晚还有庆功宴。”

秦骁砸钱请客,全院的导师和表演的学生都会去。

苏菱的笑意淡了,她眼里染上三分冷:“我知道。”

怎么会忘,上辈子就是在今晚,她被送上了秦骁的床,一觉醒来就变了天,原本平静的日子被打乱,她被逼得无路可走。可是她就连害了她的是谁都不知道。

苏菱回寝室把表演的衣服换了,妆容她很满意,暂时不打算卸了,哪怕最终她还是会被害,这张脸就能生生把秦骁恶心透顶。

她昏迷他都还有兴致睡,但总不至于连如今这幅尊容还下得去口。

云布很愁,不住叹气。她怎么感觉苏菱睡了一觉起来,有哪里不一样了?苏菱一向胆小,难道是太怯场,才在舞台上搞砸了?

苏菱不打算去晚宴,她好奇心不强烈,比起查清楚谁要害她,她更想安然无恙。

她回寝室就睡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云布,我不舒服,不去晚宴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的电话响了,那头是陈帆怒不可遏的语气:“苏菱,你怎么回事?马上过来。”

苏菱声音闷闷的:“老师,我不舒服。”

陈帆并不吃这一套,他知道苏菱是软柿子,捏起来不费劲:“你今天的表现就足够期末挂科了。过来道歉!”

“好的。”她低低道。

寝室的光昏暗,云布走之前为了方便她休息,把灯关了。她看着自己的手,纤弱无力,在暗色里莹白细嫩。就是她这幅模样,才导致所有人可以拿捏。

别人不怕挂科,可是她怕。进入大学,她没有逃过一堂课,专业成绩一直是第一。

同学在聚会的时候,她在图书馆看书。同学在看演唱会的时候,她对着舞蹈室的镜子一遍遍磨炼演技。

就为了那八千块钱的国家奖学金。

穷人是没有尊严的。

她沉默片刻,换好衣服去酒店。

夜风把她吹得一个激灵,她裹紧身上的外套,看着自己灯下被无限拉长的影子,不要怕,她告诉自己。他还没有喜欢她,日子就总会好起来。

秦骁不是那么好见的,他高高在上惯了,不会来这些凡人的地方。

她进入包间,环视一圈以后没有看到他,松了口气。

苏菱对着陈帆和同系的同学鞠了个躬:“是我状态不好,抱歉。”同学们面面相觑,谁都不吭声。

陈帆是系里出了名没风度的老师,他恨煞了苏菱,以秦骁的本事,要是肯帮他一把的话,无论是评职称还是抢资源都是小菜一碟,可如今都被这个平时乖巧的学生搞砸了。

他不甘心。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把脸洗了,和我去道歉。”郭明岩说了不要去,可是秦骁没表态,男人只是摩挲了下自己的无名指,意味不明地笑。这群人中,真正要讨好的是秦骁,只要秦骁没明确拒绝,就还有希望。

苏菱抬起头看向陈帆,眼睛干净清澈,透着幽幽的冷。

她怀疑是陈帆把她送到秦骁床上的。可能排练节目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着这样的主意。不然她平时内向的性格,怎么也轮不到女一号。

苏菱唇色苍白,如果顺利的话,她还要在z传媒大学呆一两年,陈帆是辅导员不能得罪。她想拒绝,可是在上辈子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

秦骁太过霸道,不允许她从嘴里说出拒绝的字眼。她都快忘了怎么说不。

苏菱只能迂回:“没有卸妆水卸不下来,陈老师,就这样去吧。”

陈帆只想找个上楼的由头,皱了皱眉没有拒绝。

他领着苏菱上了七楼:“这个圈子你懂的,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你自己给我分清楚。要是学不会识时务,不如早点放弃。”

他等了半天,身后的少女才轻轻应一声好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唐薇薇在给秦骁敬酒。她蹲在他脚边,乖顺得像只小猫。男人靠在沙发上,黯淡流转的光里看不清神色。

他喜欢别人听话。

包间里除了郭明岩,还有一个叫董旭的男人,苏菱认识他,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天才导演,但是天才和疯子仅仅一线之隔,他对作品狂热的追求胜过了一切。

苏菱走进来,惨白的脸一下子就刺激了郭明岩,郭明岩是个颜控晚期,他捂住眼睛:“陈帆你听不懂人话吗?不是让她滚远点吗?”

陈帆连忙说:“郭少,她是来道歉的。”

“不需要不需要,你找个好看的来啊。”

陈帆想说这就是最好看的,但是长了眼睛的明显都不信。化妆简直是妖术。

陈帆还分得清主次,向最里面看过去:“秦少,对不住,糟蹋了您的作品。”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惊讶得不得了,《青梅》是秦骁的作品?

苏菱死死克制,才能安静沉默地站在原地。怪不得,那种变|态的结局,恰恰就是他喜欢的风格。这一刻她甚至有种悚然的猜想,她的戏份和唐薇薇调换了,而所有人都猜不到,秦骁最喜欢的,就是结局那一幕。如果她们的戏份没有换,那是不是就没有上辈子后来那些事了?

“秦骁,你会写剧本?”一直埋头的董旭抬起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角落里的男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不会。”他不过多解释,董旭的疑问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苏菱被陈帆一撞,上前一步,她反应过来,用刻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对不起,秦总。”苏菱隔了老远,给他鞠躬。

男人久久没有回应,苏菱保持姿势不敢动。她看着自己包裹严实的板鞋,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该有的情感。

“你们做演员的,都是你这种面瘫脸?”他轻嗤着开口,“笑一个会不会?”

苏菱直起身子,她这一刻又感受到了那种无法言说的憎恶感。这就是秦骁,他要她笑就得笑,要她哭就得哭。她拉扯着唇角,冲他们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

配着惊悚的妆容,成功让承受力最差的郭明岩倒抽一口凉气。

董旭眉头紧皱,直接点评道:“她才配不上演员的称号。”

秦骁轻笑一声。

“唐薇薇。”他说,“教教你同学,该怎么笑。”

第3章 别求饶

唐薇薇回过头,眼神充满了敌意。笑?苏菱哪里用得着她教?苏菱性格内向,平时话不多,但是她爱笑。她笑起来很甜,用系里男生的话说,会让人想到天使。

苏菱一整天都不正常,唐薇薇只能庆幸这种不正常是对自己有利的,她知道秦骁喜欢顺从的女人,当真对着苏菱笑了笑。

秦骁一直在打量苏菱,她在害怕。

他的观察力一向强得惊人,她双手扣在一起,显然很不安,可是面上极力保持镇静。她怕什么呢?怕他。

她就像侥幸逃出了笼子的金丝雀,恨不得把小脑袋埋进羽毛里躲好,又带着强烈的惶惶不安。

秦骁看得有趣,嗓音却冷冷淡淡,他惯于命令人:“学啊。”

少女抬起脸,再次僵硬地笑了笑。

他看了好半晌,从她头发丝看到脚尖,最后冷冷道:“滚出去。”

郭明岩安静若鸡,觉察到秦骁生气了,但谁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火。

苏菱长舒一口气,她低着头,又走了出去。夜风拍打在她脸上的一瞬间,她终于松懈下紧绷得不像话的身体。

她有点想哭。

她摸摸自己脸颊,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她这个人也一样,从重生回来,冰冷僵硬得像一具尸体。

她好害怕啊。

可是她做到了,秦骁没有再表现出对她的兴趣。她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保持着清醒。轿车的鸣笛声交错,她终于有种改变命运的真实感。

《青梅》里,她从赤足绝望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嗑药凶残的女鬼,他不像前世那样,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被送到秦骁床上?后面的事情都避免了?

苏菱刚想回寝室,手机响了起来。

“苏菱,云布喝醉了,在发酒疯,你过来把她带回去吧?……嘶,云布你做什么!”

“我马上过来。”

云布在包间里演霸王别姬。

她抓着一个男生:“爱妃!今被胯夫用十面埋伏,困孤于垓下粮草俱尽,又无救兵。纵能闯出重围,也无面目去见江东父老……锵锵锵!”她演霸王。

男生目瞪口呆:“……你,先,先放开我。”

云布双颊酡红,瞪大了眼睛,半晌不见他自刎,疑惑道:“你怎么还没死?”

表演系的同学要笑疯了。

苏菱刚好看见这一幕,她面光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轻轻弯唇笑起来。她还带着厚厚的妆容,但一笑如剪春水,眼里漾出层层光华,男生明里暗里都在看她。

虽然奇怪她今天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但平时里对她恋慕的不少,她一笑,大多数人还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菱上前把人接过来:“云布,回去了。”

云布还认得她:“菱菱。”

苏菱温柔地扶着她:“来,慢慢走。”她语调柔和,带着浓浓的安抚之意,本来还闹腾的云布瞬间乖巧了。

苏菱大学读了一年,人缘不太好。

她性子羞怯,由于家境原因,有点自卑,不爱和人交谈。女生嫉妒她的颜,男生怕碰碎了琉璃美人,暗暗把她当女神。

苏菱扶着云布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回头温声道:“谢谢你们照顾云布,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眼里带着暖,包间里所有人愣了愣,苏菱从来不这样主动和他们说话,一时间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都是同学,没事的。”

等她走远了,外班有人轻声说:“你们班苏菱,好像也没有那么目中无人吧?”

苏菱力气不大,好在云布还有点意识,她半拖半抱把云布带着走。

酒店穿行出去才能打车,她喘着气,云布开始喊头疼了。

“回去给你揉揉,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喝醉了不安……”苏菱盯着地上多出来的一道影子,恐怖惊惧感瞬间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后颈一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最后感知到的,就是自己被人接住,而失去倚靠的云布倒在地上发出惊呼。

~

她不甘!

苏菱挣扎着睁开眼,药效使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眼前一阵发昏,有人把她放在了床上。

那人脚步仓惶,很快离开了,她的意识在慢慢消散。

不同的情节,却都指向同样的命运,她把口腔咬出了血。血腥味并没有使她清醒多少,如果此时给她一把刀,她毫不犹豫就会往自己身上扎两刀。

她只知道,不能重蹈覆辙。

苏菱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翻了下来,猛然摔下去,却只有些微的疼痛,这不够她保持清醒。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和她五年的噩梦重叠。

房间没有开灯,苏菱手指死死抓住地毯,摸索着往卫生间爬。

触到冰冷的地板,然后是浴缸冰凉的外壁,她哆嗦着打开了开关。

热水一瞬间倾泻下来,烫得肌肤一阵刺痛,她咬牙反方向拧,花洒换成了冷水。她抖得厉害,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进了浴缸里。

可是没有用,她还是在慢慢失去身体的掌控。冰冷的水漫到鼻腔,窒息的感觉让她迫使自己睁开眼。

水溢出了浴缸,一瞬间眼前亮起来。有人开灯了。

男人的脚步声很轻,踩在地毯上很从容的步调。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重生的意义,难道还要再痛苦一辈子?她来到十九岁,就是为了把过往重走一遍吗?

不,不是的!

苏菱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见了一双自上而下打量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情绪凉薄。

她妆花了,晕在脸上,简直不忍直视,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虚弱得像只待宰的羊羔。

他看出了她想哭,她似乎有点喜欢哭。但是生生忍住了。

眼线晕在眼眶周围,她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干净明亮。

总体上狼狈得可怜,这个样子太丑了,非常不符合他的审美。

苏菱看不透秦骁的情绪,不敢赌他是否有性趣。一瞬间她下意识想了很多求他放过自己的话。

——我想回家。

——求你放了我。

——我害怕。

可是下一刻她又反应过来,秦骁偏爱娇怯。求饶的字,一个都不能说。

“秦总,可以帮我报警吗。”她最后说。

秦骁弯唇:“不可以,关老子屁事。”

这幅态度,她很久没有见过了。他把她弄到手以后,她就是要星星,秦骁也恨不得给她摘下来。他干的荒唐事多了去了。

苏菱抿着唇,心里有点开心。他不喜欢她才会这幅态度,他只要保持住不喜欢她,那就什么都好说。

秦骁看了她一会儿,眉宇间涌上几分不耐,他现在很不开心,房间里突然多出这么个活人,只要不是他想上的,就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他打通了董旭的电话:“喊两个人,来把我浴室的女人拖走。”

苏菱垂下头,眼眸盈盈,尽是喜悦。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没了力气,只能躺在这里做个活死人。

那头动作很快,两个穿着保镖衣服的男人进来,在秦骁冷淡的目光中,把她拎了出去。

这会儿还是春天,苏菱出门穿了外套,全身湿透以后,腰线仍不明显,一点春|光都没露。她第一次如此感激重生以来的未雨绸缪。

秦骁的心冷硬,不会帮忙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出了他的浴室,借个电话报警还是做得到的。

她很快被送去了医院。

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重生的第一|夜,她梦到了上辈子的今天。

她睡醒就在秦骁的床上,身上全是他折腾出来的印子。

男人手臂撑在她两侧,在她懵懵的目光中,把她脸颊两旁的头发撩到她耳后。

苏菱下意识给了他一巴掌,男人冷峻的脸被她打出一个红印子,他头都没偏,眼神却由温暖转变成了寒冷:“怎么,自己爬上来的,反悔了?”

她又怕又崩溃,放声哭出来,羞耻和恐惧让她甚至不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醒过来世界就变了天。

她哭得凄惨,嘤嘤呜呜的,生无可恋的模样,秦骁反而笑了:“欸,跟我不好吗?老子以后好好对你行不行?”

梦做到这里,苏菱吓醒了。

天光已经大亮,阳光从医院窗户透进来,几株多肉植物朝气勃勃。

她望着那脆弱又倔强的生命,恍若隔世。

如果没有这场梦,她几乎都快忘了,他们之间的开始,是他玩笑般地问她,好好对她行不行。

不行,她在心里轻轻答。

她宁愿再死一次,也不要和他还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