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孩子们问她:“老师,夸父不知道自己追不到太阳吗?太阳会让他好痛好热,他怎么还是一直追?”

她回答不上来。

哪怕是动物,被刺球扎了手,以后也不会再碰,何况是千百年来,站在食物链顶端,最聪明的人类呢?

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拼命触碰让自己痛的东西,他爱那样东西,已经到了超过一切的地步。

所以不怕痛,不怕苦,也不怕死去。

~

苏菱回来还有个原因——于俏被葬在这个小村庄。

而今天,是于俏的忌日。

夕阳挂在天边,柔柔的光,铺就一条金色的路。

外婆把她带离村子以后,再也没让她回来小村庄祭拜过母亲,也不让苏菱再去祭拜。哪怕是小时候,苏菱跟着外婆来祭拜的时候,外婆的表情也很复杂。

那时候苏菱以为外婆是心痛母亲早逝,可是现在想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于俏被葬在山顶的地方。

苏菱捧了一束花,还用篮子带了香蜡纸钱和吃的。

她走到半山腰,脚步犹疑了一瞬。

给陈婶婶打电话,告诉陈婶婶她祭拜母亲去了。

由于是一个人回来的,苏菱很注意安全问题。

于俏被安葬的地方附近还住了几户人家,村庄里建房子不讲究,往往是隔不了多远就会建一座民宅,所以基本没什么危险。

苏菱到了于俏坟前的时候,发现坟头被人修整过,她原本以为,几年不回来,于俏的坟头草会很高,没想到没有一点杂草,反而周围还种了些许花。布置得很淡雅。

苏菱皱了皱眉,谁会对母亲这么好呢?

苏菱把香烛摆好,第一回好好与素昧蒙面的于俏静静地讲话:“妈妈,我回来看您了,听外婆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很遗憾有记忆以来没有见过你,我一直在想,如果大家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会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有人告诉我,是我父亲和外婆他们,意图操控着我两辈子的人生,他们真的是我的亲人吗,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八月的夕阳,透着几分悲怆。

周围的树林安安静静的,苏菱心跳有点快。

脚下黑影到来之前,苏菱蓦的回头。

那个人似乎没有想到苏菱猜到了他在这里,眼神一下子沉下去,凶狠起来。

大热的天,来者身上还穿着严严实实的连帽衣服,看见他脸的一瞬,苏菱瞳孔骤缩。

这是个中年男人,他半边脸被毁去,是被火烧伤的痕迹。

“你是谁!”

连帽衣男人不和她说话,手上的针筒直接往苏菱身上扎。

苏菱知道他是谁了……

她重生回来的那天,以及上辈子她遇见秦骁的那一天,给她注射药物,把她送上秦骁床的人,都是他。

那个她一直躲了好几十年的“父亲”。

他毫不留情,下手很快,也不顾及周围还有人住,针筒就要扎在苏菱的身上。

那一瞬,上辈子悲剧的起点重合。

她又悲又怒,手中的石头砸过去,起身就往周围住了人家的地方跑。

但是跑不过这个男人,他的手碰到她衣服的那一瞬,她吓得闭上眼,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秦骁!”

身后猛然一股拉力,然后是拳头落肉沉闷的声响。

苏菱回过头,就看见秦骁寒着脸,又一拳砸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中年男人眼中含恨,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秦骁,那根原本打算拥在苏菱身上的针管,就要往秦骁身上扎。

秦骁冷冷一笑,躲过去,劈手就躲了那根针管,他一脚踹在中年男人身上。

那声沉闷的响声,苏菱听着都疼。

秦骁走进去,踩住那个男人的手,男人根本站不起来。满脸狰狞可怖地看着秦骁。

秦骁手腕一转,那针筒刚好朝着男人的脖子。

苏菱跑过去,秦骁往下扎的动作顿住。

他本能地收敛自己暴戾嗜血的动作。

苏菱看着地上那个男人没有被烧毁的另外半张脸,看得出他年轻时的英俊。

苏菱问:“你到底是谁?”

她不信她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那个男人也知道自己躲了二十年,今天被秦骁抓住,报仇再没希望。他只是含恨地看着苏菱和秦骁:“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人是我的俏俏!”

他的俏俏……

于俏。

苏菱脸色变了变,秦骁嗤笑了一声,他空出一只手握住了她温热的小手:“放心,这人可不是我岳父。”

苏菱反应过来,脸颊微红。

她还记得自己在生秦骁的气,因此抿唇不理他。

秦骁啧了一声,针筒毫不犹豫地往那个男人身上扎。

苏菱吓到了,拦住秦骁:“你做什么?”

秦骁笑得三分野:“怕什么?”

“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出人命了……”

“老子正好进牢房,就不会打扰到你了,不好吗?”

她有点儿气:“秦骁!”

他低眉笑,总算不逗她:“里面多半是迷.药,就是很早以前,你身体里检查出来那些。”他手更快,直接眯了眯眼,扎了下去。

这人打算怎么对苏菱,他回敬过去一点都不过分。要是他今天没有跟来,受伤的就是苏菱。

何况他观察过这个男人的表情,他扎下去的时候,这人并不害怕,那针筒里就不是可致命的东西。

地上的男人瞳孔涣散,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秦骁闲闲地打电话:“郭明岩,现在带人上山,GPS定位找过来。”

苏菱还蹲着观察那个男人,生怕秦骁真的杀了人,成杀人犯。

秦骁也跟着蹲下,手轻轻捏住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菱菱。”

“怎、怎么?”

不知道是不是跑了一通,她脸颊绯红。

他笑得肆意:“为什么会喊我?不是害怕我,讨厌我吗?”

“秦骁,你烦不烦呀,放手。”

“不放,你先回答。”

她涨红了脸,有些难以自容的羞。是羞耻,也是羞涩。

要她怎么说?她一点都不想说。

秦骁,你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第69章 小宝贝

显然秦骁并不懂。

他眉眼都是笑意:“喂, 菱菱, 看着我啊。”

她垂着脑袋,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

“苏菱,是不是发现老子的好了?”

“秦骁!”她抬起眼睛看他,脸涨得通红, “你不要问了行不行?”

山风轻轻吹,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透着洋洋的暖意。

他的嗓音含着笑,声音低下去, 泛着浅浅的温柔:“行。”

反而更奇怪啦。

她耳根泛着羞涩的红, 蹲在地上那个男人身边,低着头看脚下的草地, 像个可怜巴巴的被俘人员。

秦骁弯了弯唇。

他矜傲得不得了, 转头就冷冷地去了于俏坟前。

他大踏步地, 直接毁了中年男人种下的一小片花地。苏菱赶紧站起来:“秦骁……”

他见她怯生生的模样, 下脚总算有所收敛。

说起来,这坟墓里的人, 是他的亲人, 可不是苏菱的。

然而这傻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这里面的女人, 付出了很多东西。

秦骁看了一会儿, 冷冷地弯了弯唇。

——是该叫你表姨吧?你干的唯一一件好事, 就是把苏菱送到了我身边。

郭明岩早在山下, 一收到消息就连忙带人赶了上来。

奶奶个熊的, 前几天他查事情查得焦头烂额,却始终找不到苏菱,显得他非常没用。如今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一上去就让人把地上的人五花大绑,直接拖着下山。

他自己拽得不得了的模样,昂首挺胸走在人群后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惹得村里的村民都探头探脑地来看,还以为是不.良组织要来干坏事了,有些不安。

苏菱略微尴尬地回看了村民们一眼,秦骁上前几步一脚踹在郭明岩屁.股上,淡淡道:“收起你那个样子。”

郭明岩讪讪摸了摸头,嘱咐他们:“啊……大家好好走,低调点,别让人看到我们绑了人走啊,对对,走那个小路。”

秦骁脚步慢下来,回头看队伍最末的苏菱。

那时候橘暖色的光铺了一路,八月的青草翠绿,林间尽数是脆生生的蝉鸣。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咬了咬唇,低下头。

那一瞬他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

男人的手带着火热的暖意,她的小手微凉。柔弱无骨,颇有几分冰肌玉骨的味道。

她抬起头,秦骁低声说:“对不起,菱菱。对不起。”

她没想到秦骁会突然道歉,诧异地看着他。

他眸中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深重,低哑道:“对不起……”

她眨了眨眼睛:“怎么突然道歉啦?”

“前段时间,我让你害怕了是不是?”他轻声道,生怕惊扰了她,“是我不好,苏菱,左印说得没有错,我生病了,生了一种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的病。”

她睫毛颤了颤,眼睛里碎碎的光,是干净分明的色彩。

“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怕,我只是生病了,你在我身边,我就好好治行不行?”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偏执、自私,也许还残忍暴戾,可是我都会改的。我慢慢改,一时不行,我就用一辈子。我记得你说,我不逼你,不吓你,你就会试着喜欢我,这话还算数吗?我只是生了病,你别轻易不要我行不行?”

从他出现开始,就是肆意张扬的。

然而前面郭明岩带着人群离开,世界安静下来。她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她这次的离开,让他害怕失去。

秦骁从前说,我没病,你怕什么?

然而现在他说,我只是生病了,我会努力治病的。你别轻易地不要我。

她想起了孩子们课本上神明的结局。

神明最终没有追到太阳,他只差一点点就要拥抱住太阳,最后生生死去,身躯变成大山和桃林。

她的梦里。

他上辈子的结局比神明悲惨多了。

苏菱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总是她看不透的光。

然而两辈子,她终于懂了几分那黑色意味着怎样的执着。

她声调又轻又软,回答自己先前羞于回答的那个问题:“秦骁,你先前问我,为什么喊你的名字。”她嘴角抿出一个软软浅浅的笑窝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从前我害怕你,可是后来,我害怕的时候,总能想到你,你以前带给我恐惧,可是后来你驱逐恐惧。”

他再坏再坏,都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害的。

他只是想拥有她,而失去她,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所以,我不怕。”她眼睛灿若星辰,轻轻抿了一下唇角,有几分羞涩,“算数呀。”

试着喜欢,一直都算数的。只是你自己太混账了。

下一刻,她的世界地转天旋。

苏菱的惊呼压抑在唇边,她红了脸,捶他肩膀:“秦骁,你发什么疯,不许这样抱,放我下来。”

男人的笑声肆意:“菱菱,你怎么这么好。”

好到他生平无比庆幸,他是个坏蛋,而她乖巧。他是个撒谎成性的骗子,而她信守承诺。

谢谢你,不曾真正离开,不曾彻底放弃我。

八月的风吹得人惬意,郭明岩走在队伍中,遥遥回了个头。

那时候风暖山清,虫鸣低吟,花开遍地。

郭明岩轻轻啧了一声,空气中都是暖甜的味道。

郭明岩心想,真他.妈受不了,对老子就这么凶,对你的小宝贝就恨不得捧在心尖尖儿上。

然而想归想,半晌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

秦骁说要带苏菱去看真相。

说起这个,他就忍不住正了正神色:“你记好了苏菱,我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摸摸她柔软的头发,“不是你便宜哥哥知道吗?”

左印就在旁边,笑容僵硬。心里很想骂人,操这是最重要的吗?

然而这个在秦骁看来,非常重要。

他以小人之心揣度,要是以后苏菱不让他碰,这个还他.妈算正当理由。

苏菱愣了片刻,点点头。

“我回小村庄,陈婶婶给我讲当年我妈妈有个还没来得及结婚的男朋友,就是他对吗?”

中年男人才醒过来,浑身无力,闻言死死盯着苏菱。

秦骁颔首。

“是他,但是于俏不是你.妈妈。”

苏菱万万没有想到秦骁会这样说,她眼里染上不可置信之色,惊讶地看向秦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