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分钟后,卫碧驻足,开始往回走。但凡在野外,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去寻找另一个人,然后越走越远,最后自己却成了失踪人口。所以她一开始就只给自己45分钟路程的时间与精力,找不到就再折回原地。

手电筒的光芒在深夜里有些微不足道,她在丛林中行走,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摄像小哥问。

卫碧迟疑了会儿,道:“我不记得我在这里放过叶环。”

“什么——”

月光下,一个树叶织成的环正静静地躺在石头上,周围是空荡荡的矮草。卫碧有些紧张,蹲下身捡起叶环,仔细探究,却发现树叶还很新鲜——这确实是她自己刚才织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把环扔在地上过,而这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被风吹落的地方…

“小郑,我们…往回走了有多久?”

摄像小郑看看手表,答:“已经有30分钟了。”

卫碧的脊背出了汗。

“怎么了?”

“你不觉得不对劲么?这里…我们没有来过。”

已经往回走了30分钟,回去的速度他们的脚步其实是偏快的,总共才45分钟的路程,不论如何…应该出现熟悉的事物了。而现在,她已经走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的岩石,低矮的草丛——这根本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可叶环却真正实施地躺在这里。

小郑终于也反应过来,震惊得哑口无言。

在这荒山野地的,不可能还有另一队人马用相同的方式在相同的路线上做记号吧?这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有人故意跟在他们的身后,把作为路标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洒落到别的地方去。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期求生节目,忽然变得险象环生起来。

“现在怎么办?”

卫碧想了想,轻声道:“我已经不记得路了,不过记得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路能感觉到自下而上的风,出发的时候是迎着风的,应该是在朝山下走;现在是晚上,谷风变成山风,方向会相反,赌一把,继续迎着风走。”

“能、能行吗?”

卫碧没有开口。

如果说这叶环真的是有人故意调换的,那么能不能行已经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

时间一点点流走,月亮渐渐升上了星空。卫碧的心已经渐渐焦躁起来,然而前路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似的。摄像小郑的脊背已经被汗濡湿,粗重的喘息在山谷中一声比一声急促。到后来,连摄像机都已经没电了,路途却依旧遥遥无期。

忽然,摄像一个踉跄,卫碧匆忙去拉,却被他的重量拉扯得自己也向了地面。

头晕目眩。

小郑抱着摄像机,怎么都站不起来了,他大口喘着气,不一会儿就阖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

忽然,远处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卫碧扬声呼喊,那灯光也越来越靠近——

“阿碧!”

…秦则宁?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一期节目做到这样的地步,卫碧尝到了一点点荒诞的滋味。

在她踟蹰的时候,秦则宁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上已经湿透,白衬衣上留下了好些灌木划过的污渍,脸上的神色堪称慌乱——

他急匆匆抓住了卫碧的手腕:“你怎么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参加这种节目?”如果是一期节目,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如果只是一期普通节目,秦则宁也不可能参与拍摄。这一期节目究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秦则宁沉默。

第29章 丛林星野(下)

夜色深沉。

卫碧拍了拍躺在地上的小郑,却发现他已经叫不醒了,只有急促而又凌乱的呼吸打在她的手上。她也几乎耗尽了体力,在他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闭了一会儿眼睛感觉还是不够歇息,干脆躺下了。

秦则宁只是微喘,也在她身旁找了个位置,点了一根烟。

幽幽的烟光在丛林里闪了闪,夜风带来一阵阵泥土的味道。过了许久,秦则宁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午后,我与其他人去寻找雅安,送她抵达聚集地后,发现卫星定位仪遗失。而你…也不在营地,于是我折回去沿途找,等再回到营地时,其他人都不见了。”

卫碧闭着眼睛,耳朵却不能闭上,只能听着秦则宁堪称温和的声音。

他说:“这一次节目,我的确收到过一些消息…所以…”他微阖眼睑,却没有说下去。卫碧似乎已经听完了她有兴趣的部分,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笑了笑,淡道:“摄像身上有手机。”

卫碧睁开了眼睛。其他人会忽然消失,就代表现在的情况已经并不仅仅是做一个节目那样简单了,的确没有必要继续延续着规则下去。她匆匆在小郑的身上翻找,一遍,两遍,三遍…毫无收获。甚至连他的摄像包,她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还是空空如也。

“小郑——小郑?”她拍打着摄像的脸。

小郑迷迷糊糊醒来,声音虚弱:“什——什么事——”

“你的手机呢?”

“手机…”小郑艰难地支起身子,睁着惺忪的眼睛在包里面翻找,越翻越清醒——“不、不见了…我一直放在包里,为了省电,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我…”

卫碧沉静下来,苦笑:“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有卫星定位仪,没有手机。”

这有些超出她的预算。

卫星定位仪的失踪,她并不意外,陆雅安会出走原本就是在她的计划内。她不会甘于平庸,更加不会满足她带走了摄像,所以借机失踪几乎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计划。但是摄像的手机消失…

卫碧的思绪微乱,最终拉起了小郑道:“我们回之前的湖边。”

“…湖?为什么?”

卫碧已经累得不想解释,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前走。这一路都没有人说话,小郑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换了摄像器材电池,秦则宁一直沉默地跟随。等终于抵达白天的湖边的时候,摄像小郑再也走不动了。

“我在这里等你们,”他喘息,“反正…反正这里有水渴不死,有树可以躲避野兽,饿了还能抓鱼吃…”

“可是我们不能…”

“让他留下。”秦则宁忽然开口,“留下反而没有危险。”

卫碧猛然回头看他,却对上了他阴沉的目光。她心中原本还残存的那一点小希望彻底破灭了。

湖中有原本剧组准备好的小船,卫碧与秦则宁上了船,轻轻滑动船桨摇着小船前往对面。一路上,秦则宁都没有开口,只是他的目光都跟随着她,带着一点点探究,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目光让卫碧有些恶心。

好在一路寂静,他始终都没有开口。

小船在湖面划出一道道波纹,卫碧的心也在浮沉——没有卫星定位仪,没有手机,如果有人要追踪他们的行踪只有通过犬类寻找气味。而水是能够隔绝大部分气味的,现在如果能摸索到河对岸…

“你不该来这期节目。”船到湖中央,秦则宁开了口。

卫碧吃力笑了笑,道:“我是个艺人,这一期节目不论投资还是投放频道都很优渥,为什么不参加?”

“你以前似乎并不是会计较这些名利的人。”

“秦总并不了解我,我从前就很追名逐利了。”卫碧笑得牵动了身上被荆棘划到的伤口,顿时狼狈得不敢动。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在秦则宁心目中是朵不求名利的白莲花。他可能并不知道,若干年前,她可以为了让他多看一眼,拼着命练习,卯足了劲儿去拜师学演技,只因为每一份名利都能为她带来多见他一次的机会。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可以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出席各种场合了。功成名就之后,她开始提携后辈,只是想要让环球能够在各种场合胜se一筹,于是卫碧不图名利的名声倒传开了。

陆雅安就是被她“提携”的最后一个。

秦则宁轻笑起来,抓过了她的手腕,从湖里舀了一点水,替她清洗手腕上的擦伤。

卫碧全身僵硬,咬着牙才忍住不抽回手。

秦则宁的目光渐渐柔和:“我了解你的,阿碧。只是你不了解我。”

“我的确不了解秦总。”

卫碧轻轻抽回了手,专心地划动船桨。她的确不了解秦则宁,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解了。她笑了:“不过秦总如果能给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我倒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或者秦总先把那九千万违约金还给我?陆筝老是用这个来威胁我…”

秦则宁却收敛了笑容,连呼吸都有些僵滞——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擅长撒谎。十年前的卫碧莽莽撞撞毫无心机,在圈中摸爬滚打十年的卫碧即使喜怒不外露,却依旧无法天衣无缝。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疏远。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在逼着自己与他沟通。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恼火,却又追寻不到恼火的根源。

小船摇摇晃晃靠了岸。接下去又是漫长无休止的长途跋涉。不过好在有了这一个大湖作为明显的地标,那一份残破的地图总算是派上了用场——顺着湖泊往再翻过一座山,就是目的地。

后半夜来临的时候,卫碧的头脑有些昏沉。刚才在上船的时候她失足过一次,跌进了水里,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症状,恐怕再过一点时间就会出现眼睛不适和发烧了…

“休息么?”秦则宁沉静开口。

卫碧摇摇头,在路边折了一支树干当拐杖,一点点朝山上攀爬。终于,山顶近在眼前,她精疲力尽躺倒在了草地上,意识差点模糊了过去。

“阿碧?”

秦则宁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手覆盖住了她的额头。

卫碧却忽然惊醒:“——谁?!”

寂静的山顶,呼啸的野风中依稀有着一点不属于它的声音。

忽然,昏暗的山顶闪起刺眼的灯光,几个暗黑的影子直直地向卫碧扑去!

“啊——”卫碧本能地护住了眼睛。低哑的咆哮就在她的耳侧响彻——

…猎犬?

忽的,巨大的力道把她整个儿从地上拎了起来,拖拽着到了灯光最强烈的地方又把她狠狠砸下。一个很是耳熟的笑声在她的脑袋顶上响起:“卫小姐,真是好久不见。”

“阿碧!”秦则宁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慌乱。

卫碧的眼睛被忽如其来的灯光折腾得刺痛不已,好不容易缓解了症状,睁开眼第一幕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老得沟壑纵横的脸。

秦季仁。

这个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秦季仁笑得斯文无比:“本来不想叨扰卫小姐,不过这一次似乎是缘分。小姐临门,蓬荜生辉。”

卫碧冷笑:“敢问这里哪座坟是你家?”

秦季仁脸色不佳:“卫小姐,秦某真心赏识,以礼相待,为何小姐总是字句带刺?”

卫碧咬牙:“你的礼是这些猎犬么?我不吃狗肉,所以无福消受了。”

秦季仁大笑:“秦某真是越来越钦佩卫小姐的风趣了。”他的目光头像秦则宁,声音慈祥,“则宁,越是与卫小姐相处,我倒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对她偏偏上心。可惜你终究还是本性难移,辜负了卫小姐,四叔对你很失望。”

秦则宁身旁已经围满了保镖,他的身上脏乱泥泞,微笑却已经从容。

他上前两步,轻柔道:“四叔从新加坡重回故里,相信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开怀,怎么不回老宅?”

秦季仁狞笑:“秦宅重重守卫,就算我有心故地重游,恐怕也是插翅难飞。倒不如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独好,你我叔侄把酒言欢,好好叙一叙旧情,不是更好?”

“四叔说得有理。”秦则宁淡道,“不如把不相干的人先打发走,我们再叙旧?”

秦季仁笑着摇头:“则宁,卫小姐虽然与你生疏,却是我的贵客。好不容易齐聚一堂,自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外人。”

不相干的卫碧冷眼站在原地。

她终于知道了秦则宁参加这次节目的根源,也终于开了眼界,什么叫做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世家。

第30章 祸乱

猎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咬人,它们只围在卫碧的身旁,不断地从喉咙底挤出一两声压低的呜咽。

卫碧不太喜欢狗,更加不喜欢被狗咬,于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歇息,看眼前的这一对叔侄温文尔雅的寒暄。

她始终无法理解的是秦家人的做事风格。这一家人似乎不论做什么都迂回婉转,说什么话都是话里藏话,就连如今这样的场面下,秦季仁和秦则宁依旧是谦恭有礼,好似久别重逢叔侄情深似的。可惜秦季仁的脸上满脸褶印,不然她大概能看到一个老年版的秦则宁。

时间一丝丝流走,卫碧的呼吸也渐渐平缓,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得恨不得穿越回几天之前,掐死准备参加《丛林星野》的自己——这一期节目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也许是秦季仁,也许是秦则宁,也许是他们相互设计的过程有的默契。不然以秦则宁的身份,参加这样的节目不是个笑话么?

可惜她被陆雅安气晕了头脑,对这一点只是意外却没有深究,等到不久之前陆雅安失踪,卫星定位仪丢失,路上的叶环被人扔在了南辕北辙的地方,还有小郑的手机也忽然蒸发,她想要逃出这山野已经是为时已晚。秦季仁已经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按照他的思路翻山越岭,甩脱“跟踪”,最后自投罗网。

“卫小姐,请。”又是那个熟悉的墨镜男a。

卫碧正懊恼,本能地一拳朝墨镜男a挥去,却只轻飘飘落在了他的胸口。

墨镜男a钳制住了卫碧的动作,浑身紧张,很快他就放下了心。这个女人已经将近一天一夜的跋涉,她的身体已经快要超出负荷,身体有微微的烧,再没有水源与食物,恐怕等下就不止没有力气了。而她似乎正在掩饰这一点,不论是肢体还是语言都正常得很。

“你何必反抗。”他想了想,道,“反正也逃不脱。”

卫碧看着那一张木头脸冷笑:“秦老板看起来很缺人啊,每次都是你。”

墨镜男a不再说话,他用一个手铐把卫碧的双手束缚到了身后,连同秦则宁一起,押送到了一辆越野车上。

车子在寂静的山地里行走。

卫碧与秦则宁沉默相对,最终秦则宁先开了口:“你不该来这里。”

“你不是也没有阻止么。”卫碧冷笑,“如果你真有心阻拦,我未必能加入丛林星野。”

秦则宁沉默。

大约是默认了。

之后是一路的颠簸。

卫碧被束缚在身后的手一阵阵酸痛,比沉默更加让人煎熬。刚才过湖的时候不甚落水,沾了冷水,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发热,就像每一次淋雨之后一样。她极力想要睡过去,扛一扛身体的症状,可是越野车却不断颠簸…

“阿碧?”

卫碧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对上了秦则宁的眼。

秦则宁的手是在身前的,他忽然伸出了手触碰卫碧的额头,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在发烧。”

“…嗯,没关系,并不严重…”

越野车已经进入了盘山公路,偶尔有路灯的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

秦则宁静静看着她。

她的声音已经浑浊起来,不一会儿,呼吸渐渐均匀。凌乱的发丝有许多黏着到了两颊边,略显苍白的唇始终紧绷,昭显着主人并不舒适的身体状态。

漆黑的夜,这样的卫碧,幽闭的空间,像极了许多年前的模样。当年她挡在他的身前,像一只护住自己地盘的小狮,而现在她却坐在最远的地方,阖着眼睛,疏远而又冷漠。

他不是很开心,于是伸出手,引着她的身体侧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卫碧皱眉咳嗽了几声,却终究没有醒来。

秦则宁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她的睡眼,许久,才伸出指尖碰了碰她毛躁齐短的发丝。

我阻止过的。

他轻声喃喃,也不知道是想告诉卫碧还是自己。他阻止过的,只是…没成功。

不过,这样也不错。

卫碧的噩梦一直随着越野车的颠簸浮浮沉沉,几次模糊醒来,都是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又沉浸回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好像要活生生地和这个世界剥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