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让你来请

宋氏极少如此示弱,然想到战死的丈夫和嫡长子,再到女儿出了那样的事,婆家又百般克难,连日来的压抑委屈叫她再也承受不住,委坐在地抱着傅萦呜咽起来。

如此心酸的场面,看的一旁许多百姓都跟着湿了眼眶。

众人开始对蒋嬷嬷一行指指点点。

蒋嬷嬷急的鼻翼额头都冒了汗,这会子再要抢人,怕是传开来不好。

可是到了嘴边儿的熟鸭子都能飞了,回去老太太还不知怎么动气…

两难之下,蒋嬷嬷只得叫人扶正了轿子。

“七姑娘上轿吧,就算不去赵家,也得跟着我去回老太太的话。”

她就不信他们娘儿们还不回府了!

傅萦哭的一张小脸通红,惊恐的声音发颤:“我不去!回头你换条路依旧将我送给那个老纨绔,我宁死也不上轿!”

好演技!

看的他心生怜惜,都快当真了!

少年从呆愣中回过神,还不忘了助攻:

“你不会就是傅家的老太太吧?”

阿圆机灵,立即领会了主子的意思,鄙夷的高声道:“这老妈妈不过是个仆人,对主子却这样态度,分明是没将七小姐放在眼里,可见七小姐在家里处境多艰难!”

这么一说,众人也都连连点头,议论声指着恶仆欺主来骂。

阿圆还嫌不够,义愤填膺道:“但凡有个给七小姐撑腰的人,下人也不敢欺负她啊,她…”

话没说完,就被阿彻拉着退出了围观的人群。

那俊俏的少年已经站在街角。

阿圆挠了挠后脑勺:“主子不是想帮七小姐吗?话还没说完呢!”

“谁说我要帮她?”少年挑眉。

“啊?”阿圆不信:“您方才分明就是在帮她啊。”

“我那是看她演得好,配合一下。”

阿彻看向人群,声音平板的道:“看来他们又得回去。”

“未必。”少年撑着纸伞遮阳,一身青色仿佛笼在烟霞中,缓步往安静的巷子走去。

阿圆忙追上去,“主子,您不找机会与七小姐说说话,问问她?”

“来日方长,急什么的。戏园子今儿个不知开戏了没有,咱去瞧瞧。”

“好啊!”阿圆抚掌。

少年又道:“顺带比较比较,哪个演的好。”

阿彻和阿圆对视了一眼,都禁不住笑了。

蒋嬷嬷等人是灰溜溜的抬着空轿子离开人群的,临走前,还被摊贩们拉着赔偿了砸烂的菜以及跑的没影儿的小鸡仔。

傅萦与宋氏、俞姨娘和傅薏相互搀扶着站起身,谢过了围观的百姓,就离开了集市。

到了一处巷子中,周围再无旁人,几人才停住脚步。

宋氏掐了下傅萦的脸蛋:“你这丫头,有这一招儿为何不早些与娘说?”

“是啊,七姑娘也藏的太深了,害的我们平白多掉了多少泪。”俞姨娘忍不住笑。

傅萦挽着宋氏的手臂,在她肩头蹭了蹭脸颊:“我若说了,娘与姨娘和四姐还能演的这么真吗?若有一点儿破绽,也会被那些人精看出来的。他们有了防备,事就难成了。”

傅薏擦了擦鼻子,嗓音沙哑的问:“你那鞭炮哪里来的?”

“厢房柜子里找到的,今儿一早就藏在汗巾子里。”

“你是早就计算好,难怪那般沉得住气,却害的我们这样焦急。”傅薏娇嗔,又拉住傅萦的手:“不过能够不必去赵家,当真太好了。”

“是啊,可是咱们往后怎么办?”

俞姨娘的问题,问的宋氏与傅薏皆沉默。

他们难道要离开傅家,在外头讨生活?四个女流之辈,又能怎么过活?

“要不就去你外祖父家。”宋氏道:“你二舅舅回去时还嘱咐我,若有什么事儿随时可以回去。娘带着你大归如何?”

傅家出事,宋家人忙前忙后,直到傅萦醒来,二舅才急忙回去跟外祖父和外祖母报平安。

至于傅萦要被抢婚的事,宋家人却是不知的。

傅萦却摇头,绵软的声音中有肃杀之气。

“家业是您与爹一手打下来的,岂能便宜那些人?还有皇上给的赏赐如今都在库房里。那是泰城死去的三千将士用鲜血换来的,爹虽然是主将,可没有那些好男儿浴血奋战,城守不住四十五日,敌破不成八千,爹更不可能得封赏。包括我们,都是踏着将士们的尸骨在享受富贵,都不能完全心安,府里的白眼狼根本不配擎受!”

傅家男子都俊美非常,傅萦随了父亲的长相,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不但出乎宋氏和傅薏等人的意料,就连神态也与战死的傅刚有七分相似。

宋氏将女儿揽入怀中,心酸又欣慰的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你爹爹若是还在,知道你想着那些战死的将士,也会欣慰的。”说着话,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傅萦忙拿了帕子为宋氏拭泪。

傅薏问:“七妹的意思是要回府去?”

“咱们找个地儿先歇歇脚,回头他们会来请咱们回去。”

宋氏讶然:“你又有什么主意?”

“爹是皇上亲追封的武略侯,且还是受了上国周帝授意才封的。如今周朝使臣还未离开盛京,武略侯的遗孀就被欺负了。皇上的面子何在?”

宋氏恍然:“咱这样可等于间接的告了御状。”

“是啊。这件事是长房与祖母的冲突,若直接找皇上告御状,只会得个不孝的名声。而且鸡毛蒜皮的事也去求皇上,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上达天听最好的办法不是咱们亲自去求,而是让皇上从别人口中得知,主动伸出援手,那才叫体察民情呢。”

傅萦说话时,灵动的眼中充满狡黠,就像只算计得逞的小狐狸。

俞姨娘和傅薏都呆愣愣的点头。

“你也真会变法子,亏你想得出来。”宋氏心疼女儿的成长,揽着她道:“就依你的。咱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四人回到集市,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一家客栈。

而不出傅萦所料,不过才过了一夜,宫里就有人到了傅家。

“…什么?不在家?”内侍不耐烦的道:“咱家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请人的,你们要咱家去与皇后娘娘说人不在家?”

老太太被他尖细的嗓子一吼,心都跟着打颤。

谁敢让皇后娘娘空等啊!

“您先吃杯茶消消暑,老身这就派人去将人叫回来。”

内侍斜着眼儿瞥了老太太一眼,拉长音“嗯”了一声。

不过半个时辰,二婶和三婶就已站在宋氏面前。

第六章吃茶

“…七丫头,快与婶婶回去吧。”二婶的语气急切,面上温和的笑也快绷不住了,方才来传谕的可是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人,哪里好让人久等?

傅萦却不着急,慵懒的斜靠着圈椅扶手,“二婶三婶一路来辛苦了,快坐下吃杯茶消消暑。”也不提回府的事。

傅萦与宋氏坐在首位,俞姨娘和傅薏则是在内间里根本没出来,应当也是在闲适休息,二婶和三婶站着说话就像是低了人一头,忙各自坐下了。

三婶擦了擦额上的汗,与宋氏商议:“大嫂,是这样的,皇后娘娘身边儿的公公才刚到了家里,说是请你与七丫头入宫去,这不,怕耽搁了,让皇后娘娘心里不痛快,我就与二嫂商议着一起来了。大嫂你看…”

妯娌多年,三婶最是了解宋氏的为人。这人面冷心善,一心为了傅家着想。

可这次,她并未在宋氏面上看到任何焦急或者担忧的情绪。

“三弟妹也知道我们的情况,想来皇后娘娘吩咐传咱们入宫也有这个缘由吧。就这么回去了,就算萦萦答应,我也是不依的。反正我们如今没了活路,对将来的日子已经绝望了。”

“呦!大嫂这话说的,怎么就没活路了?娘不也是为了大嫂和七丫头着想么。”二婶忍不住还口。

蠢材!

三婶狠狠瞪了二婶一眼,这个节骨眼上,请了人回去才是正经,怎么还能与他们冲突?

二婶也知道三婶的意思,就抬着下巴别开眼。

傅萦笑道:“我娘说的是,就这么回去我是不肯的。”

“七丫头!”三婶气的险些咬碎满口银牙,还不敢真正吵起来办砸了事,“若这么说,那我只好去与那位公公说你们藐视皇后娘娘,不肯入宫去。”

宋氏冷笑:“婆婆让二位弟妹来此处原来不是为了请我们回去,而是做一场戏,就打算这么诬告我们的!”

气氛一下子变的剑拔弩张。

“大嫂想想,这也是为了咱们傅家,就算不看在活着的面儿上,你好歹也看在那些死去的面上吧?爷们儿挣来的富贵,可别被咱们女流之辈置气给毁了。”

这一句,当真是戳在宋氏心头,她不希望傅家倒下,不回去,对家族绝无好处。

她刚要开口,就被傅萦抢了先:

“三婶说的是,好好的家族可不要被咱们女流之辈置气给毁了,还请二婶和三婶回去告诉祖母,就说萦萦要她个承诺,再不许强行将我许给任何人,若不答应,我绝不回去。”

“你这是趁人之危!”二婶脱口呵斥。

傅萦诧异的眨眼:“趁我昏迷要将我抬走的人是祖母吧?”

“你…”

“祖母都不给我活路了,我留着我爹挣来的富贵做什么?难道我死了,那些好处留着便宜害我的人?”

二婶一口气堵在喉咙。

这还是知书达理温柔可亲的七姑娘吗!

就连跟来的婢女都被傅萦明目张胆的“自私自利”惊呆了。

“好,好。就依你!”三婶见宋氏母女二人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耽搁,就吩咐了身边的婢女:“你去,与老太太将七姑娘的意思说了,请老太太的示下。”

那婢女道“是”就要离去。

傅萦笑着道:“别忘了让祖母亲自来接我。”

亲自…

“傅萦,你别太过分!”二婶拍桌。

傅萦水润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缩在圈椅中:“娘我害怕,我不回去!”

宋氏忙起身拉着傅萦去内室,忍笑哄着:“好好,咱不回去了。”回头告诉那婢女,“你不必去了,我们娘们儿就死在外头好了。”

二婶和三婶的心中一群羊驼奔腾而过。你们死在外头,可不要带累我们一起死啊!

“去去去,请老太太来!”这是什么鬼差事!

婢女匆忙去了。

傅萦和宋氏就留在了里间,与傅薏和俞姨娘低声说话。

外间是如坐针毡的二婶和三婶。

老太太是黑着脸来的,陪着老太太一同来的除了蒋嬷嬷,还有六姑娘傅芸。

原本老太太还打算再拿捏宋氏。可见宋氏态度坚决,家里那位公公也已经久等多时,就只能愤然捶桌,“好好好!答应,都答应!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呦!”若非六姑娘傅芸拉着,老太太差点就大哭起来。

傅萦与宋氏回府后,只回房略作整理就跟着面沉似水的公公入宫去了。傅薏和俞姨娘则是将东跨院的门关了,娘俩老实儿呆在屋里。

然而到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却并未立即就被召见,而是被内侍安排在挨着茶水间的厢房里吃茶。

正殿侧间,皇后正与长公主下棋。

皇后已年过六十,眼睛也花了,戴着花镜下的极为认真。

长公主则是四十出头的模样,也不急着落子儿,还哄着皇后:“母后如今棋艺又精进了,蔓儿很快就不是母后的对手了。”

皇后保养得宜的手就轻拍长公主的头。

一个时辰过去,来回话的宫人见皇后与长公主终于下完了棋歇着了,忙趁机回:“回皇后娘娘,武略侯遗孀已等候一个时辰了。”

皇后一愣,这才拍拍额头:“本宫竟然给忘了。罢了。孤儿寡母的,本宫也别难为他们了,刘安,你去嘱咐几句就让他们去吧。”

大太监刘安笑着道:“是,奴婢就知道皇后娘娘是佛心,定将娘娘的意思带到。”

皇后摆了摆手,又与长公主说笑起来。

已经吃了满肚子茶的傅萦和宋氏正在忐忑,就听见外头珠帘响动。紧接着就见一面白无须的四旬公公迎面而来。

母女二人起身行了礼。

刘安便道:“明日你二人将面圣,皇后娘娘本想亲自提点你们几句,可是宫中庶务繁忙,皇后娘娘着实太过操劳,就吩咐咱家嘱咐你们,见驾之时,切不可失了体统。”

傅萦与宋氏行礼:“多谢公公提点。”

“嗯,你们这就回府去吧。”

这就回去了?

上了马车,傅萦和宋氏都没说话。

傅萦猜想自己出了那样自尽的事后,皇上说不定也要问问清楚的,想不到会赶在这个时候。

第七章绕过

马车沿着僻静的街道缓缓往傅家驶去,车轴吱嘎,车身微晃,宋氏望着昏暗光线下傅萦的侧脸,便知她此时也与她一样困惑。

“萦萦。”绣浅淡兰花的团扇轻摇,拂动傅萦的鬓角碎发。

“娘?”傅萦回过神,就搂着宋氏的手臂:“您叫我?”

她语气娇柔,梨涡浅浅,既不会觉得太过欢快的突兀,又让人暖到心里。宋氏禁不住笑,以扇柄轻轻的点了下她的额头:“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