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丢了鞭子,赔笑道:“爹息怒,如此动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就是萦萦有做的不道的地方,您看在媳妇薄面,看在侯爷的面上,也便罢了吧。”

老太爷握着发麻的右臂,看看堆笑的儿媳,又看看像座大山一般将傅萦护在身后的顾韵,也知道今日要想对傅萦动家法是不可能的。

“你们很好。宋氏,看你教出的女儿!”

宋氏继续赔笑:“爹教训的是,是媳妇疏于管教,回头定好好的罚她。如今娘不知踪迹,爹也当保重身子才是,您毕竟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媳妇说句逾矩的话,如今傅家男丁单薄,您与敏哥儿、放哥儿可都是咱们一家子的宝,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宋氏的话彪悍的很,言外之意让老太爷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紫。

“爹息怒,媳妇这就回去管教女儿。”宋氏转回身牵着傅萦的手往外头去。

傅萦则是低声问宋氏:“娘,我不过忽悠祖母一句,为何她就失踪了?”

“娘也不知道。”

母女二人已下了丹墀,听不见说话声。

老太爷猛然眯起眸子,

才刚盛怒之下并未细细地分辨傅萦的话,如今闻言却是浑身一震。

傅萦回眸看了呆若木鸡的老太爷一眼。却不其然与顾韵深邃的目光对上。

回到东跨院,早已经等在门口的傅薏、俞姨娘以及梳云珍玉等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傅萦怎么样,像是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军。

宋氏咳嗽了一声,止住众人的发问,严肃的道:“你们都退下。萦萦,你跟我来。”

眼见宋氏竟是即将发怒的模样,众人都噤若寒蝉,傅薏担忧的拉了拉傅萦袖子,低声道:“别跟母亲顶撞,快去好生赔个不是。”

傅萦点头,抿唇跟着撩了珠帘进屋。

宋氏端坐首位,还不等说话,傅萦已经乖乖的跪下了。

“娘息怒,女儿不该如此不知礼数顶撞祖父,着实是因为这些日祖母做的太过了压抑在心里的怒气无从发泄,本该好生与祖父解释的,可祖父那般袒护叫我着实忍无可忍,这才言语上冲撞的老人家动了真气。如今女儿悔不该当初,您说若真因为我三言两语将老人家气出个瘫痪什么的可不是我的罪过了?母亲您要打就打要罚就罚,可千万别生气。”

倒豆子似的说完这些,傅萦垂头等着挨训。

可半晌等不来宋氏的训责,一抬头,却见她一副无奈的表情。

“谁要说你这个了?你顶撞祖父的确不对,可是有人找你麻烦,你不会先叫丫头来给娘送个信儿,让娘陪着你去吗?龙潭虎穴你自己闯,也不看看自己这小身板能碾几颗钉?那鞭子要真抽在你身上,少不得要做下疤的,到时候可就不是你顶撞你祖父的事儿,弄不好娘一时间控制不住脾气宰了他全家,血流成河的难道就好?”

呃,娘您这么霸气侧漏真的好吗。

可为什么听的如此心暖…

傅萦长睫上挂了泪珠,一下子扑在宋氏怀里,撒娇的往她肩头臂弯上蹭:“娘,女儿知错了。”

“傻瓜。”宋氏拍着傅萦单薄的背,又一下下顺着她光亮柔滑的长发:“你竟还以为娘会罚你?你是你爹的心头肉,是你爹教会了你何为不畏强权宁折不弯,娘又如何舍得…娘先前还对那些狼羔子存有人性抱着侥幸,却险些害得你堕入地狱,你外祖母说的是,对畜生不需要讲道理,讲道理他们也听不懂,更要不得仁慈,娘又岂会怪你?”

看来外祖母最近的洗脑工作做的极佳。

傅萦越加爱娇的在宋氏怀里蹭啊蹭。

宋氏搂着娇娇软软的女儿摇了摇,“下次再有危险,可不要自个儿去冒傻气。你又没有功夫在身上,又没有自保的能力,万一真的伤了让娘怎么活?还有,你也太乖戾了。”

戳了傅萦的额头:“下次对长辈不可犟嘴,有话说话,说完回家吃好吃的岂不省劲儿?”

“知道了,娘。”

隐身于窗外保护着的阿彻听的唇角抽搐。

这就是传说中的“管教女儿”?他也真是长见识了。

“夫人,二太太、三太太来了。”院子里瑞月高声回话。傅萦起身掸了掸膝上的灰尘,就站在了宋氏身后。

第三十一章多疑

二婶和三婶相携而来,一人穿石青对襟盘领掐腰褙子,一人着宝蓝袄子搭同色八幅裙,头上都戴着成套的白银镶宝石头面,在傍晚光线暗淡的廊下闪着光。

宋氏就没吩咐人掌灯…

“大嫂。”

“两位弟妹,快请坐下。”妯娌三人相互行礼让座。

傅萦也礼数周全了一番,百无聊赖立在宋氏身后,三婶的看向傅萦,“七丫头怎样?才刚听说老太爷动了好大的气,家法都请了出来,你没伤着吧?”

傅萦并不答话,悠哉的把玩发梢,像只懒得理人的傲娇小猫。

三婶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她原以为因对牌一事,自己与长房的关系近了许多,想不到七丫头还是这样不讨喜,当面就给她没脸。心中暗骂这蹄子太不知好歹,强扯唇角自个儿找台阶,“看来是无大碍了。”

二婶瞧三婶吃了挂落,心情甚好,“若真伤着了还是请大夫瞧瞧吧?是伤在背上了?”

这俩人盼着她挨打,也不至表现的如此明显吧?是什么给了他们当面幸灾乐祸的勇气?

“祖父请家法是为了教训恶奴,我又没犯错,为何两位婶婶会觉得是我挨打?”

二婶三婶都愕住了,狐疑的打量傅萦。

老太太失踪,五城兵马司和衙门中的人遍寻不见,老太爷无奈之下请了顾韵来帮忙,希望能动用一些他在龙虎卫中的关系。

顾韵方才将当日伺候老太太的蒋嬷嬷和春草叫去单独问话,随后就屏退所有人,请了傅萦单独去见。而他们则被遣回各自的院子中,且老太爷不许任何人靠近上院。

难道这不能说明傅萦是导致老太太失踪的缘由吗?

老太爷的心肝肉丢了,她难道会不挨鞭子?

见那二人瞧傅萦的眼神不对,宋氏心下十分不喜,便冷下脸道:“多谢二位弟妹一番好意,萦萦并未伤着,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了,还是去歇着吧。”

二婶脸上腾的涨红,她性子倨傲,当下便受不住了,起身就道:“那告辞了。”随即快步先行出去。

三婶则是笑着:“大嫂还没用饭呢吧?这些日我看你与七丫头都清减了不少,虽为了娘的事情焦急,也不要垮了自己的身子。”

宋氏淡淡点头:“多谢三弟妹。”就起身送她出去。

三婶窥宋氏脸色,看来往后在她面前要更收敛,尤其不要碰触到关于傅萦的事,否则刚刚建立起的交情很容易瞬间崩垮。

此时晚霞尽收,二婶和三婶离开后屋内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宋氏嘱咐婢女先掌了灯,“这个时辰了,咱们也该用饭了,萦萦想吃些什么?娘叫人去外院告诉厨子。”

潜伏在暗中的阿彻闻言默默地退下。

傅萦则是摇头:“随意吧,不拘吃些什么都好。”

宋氏就吩咐了珍玉去外院,点的都是些傅萦素日里爱吃的。

正当这时瑞月在外头回:“夫人,墨轩少爷来了。”

宋氏笑道:“快请进来吧。”

不多时顾韵就快步进了屋,柔和的灯光将他的深蓝短褐撒了一层金辉,显得他端正刚毅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不少。

“义母。”

“我的儿,你是个有口福的,我新请了个厨子,素斋做的是极好的,待会儿咱们一同用饭。”

顾韵露齿一笑:“多谢义母,我正饿了呢。不过我来还是有另外一事。”

宋氏笑着问:“什么事?”

顾韵道:“我才告辞来时老太爷说让我先带七妹妹去一趟,他有话要说。”

傅萦闻言,明亮的大眼睛眯了起来。

“哦?祖父是有事儿问我吧?”

顾韵见她一点就透就道:“的确是,老太爷很在意遗书上的真正内容,没道理你与老太太才说几句话,她人就不见了。若真正是因义父的遗书出的问题,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宋氏知道这一趟傅萦躲不掉,“我陪你去吧。”

傅萦站起身,摇头道:“不必了,娘没听墨轩哥哥说老太爷是让他来带我去么?”

顾韵不其然对上傅萦明亮的双眼,不知为何,心中砰然一跳。

宋氏沉吟,她毕竟儿媳,今日下午强行闯入还险些对老太爷动了手已是不敬,这老人家别看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可葫芦里装了什么药没人知道,对待他要比对待老太太还要谨慎。

过犹不及,她已经不好在去触逆鳞了。免得老太爷被逼急了会直接去官府告他们忤逆不孝。

看得穿宋氏的担忧,顾韵道:“义母放心,我保证老太爷不会伤着七妹的,有我在呢。”

宋氏对顾韵还是信任的。毕竟方才在上院时若非顾韵护着傅萦早就挨了鞭子,便点头道:“那你们快去快回,待会儿摆饭了。”

“是,娘且放宽心就是。”傅萦与顾韵到了外头,梳云就要伺候挑灯。

傅萦将灯接过,打发了要随行的婢女,就只与顾韵一同出了门。

天色暗淡却未全黑,东跨院与西侧两个跨院夹成的幽径巷子中光线幽蓝,傅萦手中的灯光就显得格外温暖。

二人走的极慢。顾韵为了配合傅萦的步伐,特意放慢了脚步。

“七妹想什么呢?”

傅萦驻足抬眸望着他:“在想,待会儿祖父若问我遗书上的内容,墨轩哥哥还是避嫌为好。”

顾韵蹙了浓眉:“七妹这是何意?”

“没什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放爆竹的那一次吗?”

在傅萦零散的记忆中,有一桩事与顾韵相关最深。

那年是老太爷和老太太搬来的第二年,也是顾韵住进他们家的第二年。府里的布置还不像现在,老太爷做木工还没有单独的小院,就是在上院中搭了个棚子,半成品都堆在棚里。那年正月,刚刚六岁的她调皮玩爆竹,不留神点燃了老太爷做木工的棚子。

虽没酿成大的火灾,也将老太爷做了一半的交杌给烧了。

老太爷动了怒,将她抓去屋里要,她的亲兄长傅敬初哭着为她求饶都不行。

是十四岁的顾韵冲进了屋,将她从祖父膝上夺走夹在腋下,还冷着脸指责祖父:“不过是个破交杌,烧了就烧了,还能要紧的过亲孙女!”然后一只膀子夹着她,另一手拉着十岁的傅敬初出了房门。

那事后来不了了之,爹爹回来后罚她禁足一天。

从那时候起,她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崇拜的很,总喜欢跟着他,他说话她也很愿意听。直到两年前顾韵及冠回了自己的家,傅家里没有了这个人,她还是失落了一阵子。

顾韵是一个耿直又胆大的人。他年少时做得到的事,今日却做不到。

她听说,那日他回来时去给老太太撂过狠话。

然今天,在老太爷要打她,甚至对她动家法时,他虽竭力保护着她不让她受伤,却没有做出符合他一贯性情的选择。

是她不完整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顾韵已经变了性子?若变了性子,那日他去老太太处王霸之气又算怎么回事?

她是不是太多疑了?为何会觉得今日顾韵是故意在老太爷跟前拖延?

“七妹。”顾韵声音低沉传入耳畔。

傅萦回神之际,他的双手已经搭上她的双肩。

第三十二章条件

顾韵躬身屈就她的身高与她平视,灯笼摇曳的烛光由下向上将他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庞投出阴影,将他原本凛然气势又增不少阴森。可是他的眼中闪着的却是温柔的光。

平日他的眼神太过锐利,似是盯准了猎物即将飞扑的猛禽,是以就算现在他眼中唇畔都是笑意,也着实让人体会不到几分温和。

可正是如此,才将他伟岸舒朗如出鞘兵刃一般的气势勾勒了出来。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看得清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茬。

傅萦的内心是崩坏的。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原主,记忆又是零散的,顾韵于她来说根本谈不上很亲近,被个陌生的型男如此对待,若非她的属性里没有花痴这一项,怕血槽都要空了。

“墨轩哥哥,有话请讲,拉拉扯扯的叫人瞧见不像话。”小手扒拉开他带有薄茧的大手,理了理素纱小袄,又拍了拍肩头,抬起晶亮的眸子回望他。

他是被嫌弃了吧?好酸爽的感觉…

“咳!”顾韵以拳抵着唇畔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才道:“看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想必十分害怕,我是想告诉你,莫怕。”

傅萦诧然,她几时要哭了?

“纵然义父的遗书上真有什么,你也不会有危险的,还有我在呢,而且老太爷还指望我帮忙去找老太太,当不会太为难你。待会儿你去了该怎么回话就怎么回话。其余的就交给我。”

其实就算没有顾韵这番话,傅萦也料定老太爷不会再对她动粗。请家法这种事毕竟还是太过张扬,很容易叫有心人注意到,万一有人探究老太爷为何请家法,顺藤摸瓜找出遗书一事的蹊跷也有可能。老太爷不是蠢人,此事事关重大,或许还关系到整个傅家的存亡。

但他这样说,着实还是让傅萦心里动容了一下,她是一个很容易记住别人好的人。回想方才自己对他的怀疑,她有些愧疚。人的性格本来就是会变的,再说顾韵就算真的是故意拖延想让老太爷问出遗书内容,他也未必就是有坏心。

傅萦莞尔一笑:“好,那就一切交给你。”

她展颜之时眉目含笑,大眼睛纯净温柔,顾韵看的心下砰然,禁不住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罢了,只要你信我便可。”

毕竟他与原主有自小长大的情分,傅萦便也不多想,就颔首,挑着灯笼走在前头,顾韵保护意味明显的跟在她身后。

待他们转过拐角直走上通往上院的石子路,墙角处萧错和阿彻才向暗处走去。

阿彻压低声音道:“主子,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啧啧,那个顾墨轩对七小姐似乎不大一样啊。”

阿彻脸有点黑,坚持不懈的道:“待会儿傅老太爷要问七小姐话,我还是潜在暗中去听听吧?”

“…顾墨轩这人有点儿意思,是不是想做沐恩伯啊?”

阿彻脸彻底黑了。

主子,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能不八卦么!能做点正事儿吗!能快点办完正事离开傅家别让他再炒菜了吗!

阿彻到底没胆子问出口,一张脸憋的黑中透红,只得客气的道:“要不您回去吧。”好歹别留下添乱。

“回去?”萧错摸摸鼻梁,随即大掌欣慰的拍拍阿彻的肩:“好样的,想不到你厨艺见长。”

“啥?”这都哪跟哪啊!

“你不是这会儿留下听他们的对话,还能赶着回去将才刚东跨院点的那四道菜都迅速预备齐么?”萧错笑眯眯道:“放心,你主子我还是很体谅下属的,这会儿我先去除下帮你备料吧。左右钱妈妈叫我进来劈柴做短工,帮你切个菜神马的…”

您切的菜还能用么!

“主子,我仔细想过了。”阿彻义正言辞的打断了萧错的话:“那位顾大人功夫卓绝,只有您武艺高强才能压得住,还是您留下暗中探听最合适。至于厨下的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柴禾您也不用劈,回头叫阿圆都替您做了!您是做大事的人,尽管放开手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