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单挑

先前去与三公子回话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赵博就难免觉得那番话有危言耸听的嫌疑。

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毛丫头,就算有武略侯嫡女的光环与未来沐恩伯夫人的福利在,武略侯府终归是男丁凋零无所传承,从这一代开始就落寞了,难道一个占老婆便宜的“名额”,还算得上什么宝?

可现在,赵博想不服气都不行!

冯飞鸿有什么错?不过是想英雄救个美,而且还没得逞,人就出了“意外”,这是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

人家还没做什么就丢了小命,赵子澜这种潜入闺房意图生米煮成熟饭的呢?还有那日,他好像还登门逼婚来着…

赵博额头冒汗,背脊发寒,觉得前途堪忧。人家陆安伯府的门第可比赵家要高出多少去,被人群起而攻之尚且令人致死,赵家不过商贾之门,若真将事情传开,可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五弟,幸亏咱们没成事啊。”赵博感慨着,“我看这件事若能如此作罢最好,那小蹄子命人上门叫骂的仇咱们也暂且记下,眼下就别计算了,还是保命要紧。”

赵永恨赵博的软弱,感情胳膊废了的不是他儿子了,话说的倒是轻松。

“大哥,难不成你就怕了他们?!”

赵博扶额:“当然不是,这不是情势所迫吗。你没见陆安伯府的三公子都死了。难道你真想叫傅家长房的泼妇拿住了话把去告咱们一状?且不论先前海哥儿的事,那是姑姑首肯两情相悦的怨不得旁人,且那时候皇上也还没有封赏,也没有谁关注傅七姑娘是谁,可后头的两次呢?澜哥儿买通下人去人家姑娘的卧房。咱们去讲道理时又让那小娼妇动了刀子。那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妆刀啊!难道你真不怕带累了全祖人受罪?”

赵博的说法赵永是理解的,然理解是一回事,真正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难道咱们真的就这么算了?由着澜哥儿废了一条手臂?大哥,澜哥儿大好青年,就那样被糟蹋的下半辈子都毁了,好端端个人如今成了残废,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疼?”

说起赵子澜。赵博也惋惜。赵家这一辈的才俊之中能数得上的中赵子澜乃是翘楚。他膝下没有男丁。将来还全需指望从族中过继一个来,如今还没行事就先废了一个。他又不能领着出头,这要让家里人如何去想。

“澜哥儿伤了手臂。却没伤脑子。”赵博语重心长,“五弟,我对澜哥儿的喜欢你还不清楚么。”

赵永闻言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大哥对澜哥儿我是知道的。我只是心疼,那下作的娼妇也太狠毒了。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只有宋氏那样的泼妇才教导的出那样的女儿来。”

“有些话咱们烂在肚里就罢了。咱们也须得从长计议。绝不好现在就与傅家撕破脸。倘或真有一星半点差池,咱们恐要步陆安伯三公子的后尘。”

赵永冷静些许,便觉赵博所言也有道理。

罢了,如今为了自保也只好如此。

“大哥说的是。一切从长计议为妙。”

“既五弟如此说,我回头便命人去预备一些细软金银,就比照着海哥儿先前迎娶傅七时他们家送来的嫁妆。”

赵子海当初要迎娶傅萦时。嫁妆是铺房那日三婶带人送来的。唯一差的就差在最后傅萦没有真正嫁过来。那笔嫁妆最后也没有人要讨回去。

然而现在,赵博想与宋氏暂且和解。他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这样了。

赵永的脸色有些黑,半晌方道:“就听大哥的吧。”

赵博拍了拍赵永肩膀,“到底是五弟了解哥哥的苦衷,你放心,咱们只是暂且缓和关系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永毕竟要依附着人家过日子,既然当家人都决定了,他在扭着办事才是不明智,是以只笑着点了头。

老太太一夜没睡好。此时此刻的心情就与外头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昨日气头上听了挑拨,去外院跟傅东恒大吵了一架,结果被骂莫名其妙。这么多年了来,傅东恒还是第一次歇在外头。往常就算在如何喜欢雕刻,到了时辰也会回来的。

那两个婢女选的是极好的,客观的说,都是干干净净样貌清秀的。老太太现在只怕傅东恒为了传宗接代,又在气头上刺激之下已经与婢女成了好事。

“老太太。”

正想着,派去打探消息的蒋嬷嬷就回来了。

老太太坐直身子,推开一旁伺候她捶腿的春草:“怎么样了?”

蒋嬷嬷心里叫苦不迭,生怕被怒火波及,只站在门口低声回道:“回老太太,老太爷昨儿个是,是歇在弱柳屋里了。”

老太太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她现在第一反应就是后悔。为何在气头上听了傅萦的几句挑唆就去外院兴师问罪了。傅东恒生的俊,又不显老,还是这样的情况和身份,那婢女进了门就知道自己是要伺候老太爷的,平日里等都等不到的好机会,她去发个飚,对方正好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她这不是将自己男人往年轻姑娘身上推吗!

她本以为这一辈子她都这么随心所欲,傅东恒也都一直由着她宠着她的。这一次她受了委屈,不过去外院发个脾气罢了,傅东恒好歹会哄哄她。

想不到,事情变成了这样。

老太太默默不语,沉默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蒋嬷嬷原本等着老太太暴走,现在她却不吭声,这着实不符合她一惯的风格。蒋嬷嬷心里就越发没底了。

“老太太,”廊下一个小丫头甜甜的回话:“赵家来了人,将二十箱子东西直接抬去东跨院了。大夫人和三太太原要来问安的,因突然来了这些个东西,就吩咐婢子先来与老太太说一声。”

赵家将二十箱的东西直接抬东跨院去了?

老太太蹭的站起身:“说没说是什么东西?”

小丫头子摇头,退了下去。

她才下丹墀,正碰上来请安的二婶、傅芸和赵流芳。行了礼,小丫头飞快的跑了。

二婶进屋来行了礼,就说起了那些礼:“…说是赵家的当家命人送来的礼,前些日子冒撞了开罪了大嫂与七丫头他们,特别来赔罪的。我瞧着那些东西不少,都够嫁个闺女用了。咱们七姑娘当时与她海表哥成婚之时不也就这么点儿东西么。”

老太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件件的都是什么事!

连番打击之下,老太太眼睛一翻昏死过去,身子失去力气,顺着圈椅仰躺着滑坐在地上。

“娘!”

“祖母这是怎么了,快请大夫啊!”

二婶与傅芸连忙掐人中按虎口的忙活,上院里慌乱了起来。在忙乱之中,没人看得到傅芸唇角的冷笑。

老太太病倒,原本还与之怄气的老太爷第一时间赶回了内宅。询问过二婶事情经过,二婶也只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些。

老太爷并非糊涂人,大约听了就已经猜到了几分。

说到底还是被长房给气的!

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妻,老太爷抬起粗糙的手挥退了众人,墩身在床畔脚踏,额头抵在老太太的手背:“你怎么就这么不叫人省心。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儿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年轻时多少俊俏的女孩子我没见过,我哪里做过什么背叛你的事?当年我既答应了你要一辈子对你一个好,就绝不会食言而肥,若非你昨日无理取闹将我气的紧了,我又哪能故意气你…你别恼了,好生的养好身子,健健康康的不比什么都强?至于其他的,有我在,定不会叫你吃了亏。”

老太爷平日沉默寡言,天塌下来也不耽误他雕他的那些木头。就算当日出了那样的大事,儿子孙子都快死绝了,他都如同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这会子却拉着老妻的手说了这许多。

在床畔又看了老太太一会,老太爷起身去了东跨院。

待人出了门,老太太才睁开眼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转回身抱着枕头闷声哭了起来。

东跨院里,三婶带着柳妈妈和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正帮衬着宋氏打理方才赵家抬来的东西,对着簿子一样一样的清算入库。

眼看着那些新式样的布匹料子,头面首饰,字画花瓶等物一样样的送入东跨院的库房,三婶觉得心里的痒就算能将手伸进去使劲抓挠都无法解除。

那些东西,早晚都要是她的敏哥儿的!

“大夫人,三太太,老太爷来了。”

瑞月在门前瞧见老太爷背着手进门,忙往里头去回话。

这还是多年来老太爷第一次进长房的门。

宋氏其实已经得知老太太昏倒的消息,只做不知道罢了,如今老太爷到了只得暂且放下账簿,与三太太、傅薏、傅萦一同到了院子里。

“爹,您怎么来了?”

老太爷瞧着气色尚佳的宋氏和满面红光的曹氏,随即将目光落在了一身雪白纱裙的傅萦身上。

“七丫头。你跟我过来。”

自老太爷进门,傅萦就觉得他神色不大对。现在单单来找她,难道是要单挑?

第六十章耳光

经过赵家门前马车被劫持一事,傅萦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自保能力远不如动嘴皮子厉害,更何况祖父若真对她动手,她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祖父不似祖母那般好拿捏,别看老太太叫嚷的欢,手段也狠,但行事往往不得要领。

祖父却不同。他平日里闷不吭声,若真正发起狠来,一定会一击制敌。如果她是傅东恒,对付他们最好的手段就是直接去衙门告状。

在东盛国,父母长辈若去衙门里告子女不孝忤逆,审都不必审直接打板子都能将人打死。她想得到,相信祖父也想得到。

她绝对不能主动将把柄交到人手中。

老太爷一直负手走向前,傅萦也不好问是什么事,就只跟随者他背后径直穿过垂花门到了外院,过影壁进了月亮门,来到了当日傅芸落水的那个小花园子。此处有三处通道,除了他们来时的路,一条可通往厨房,另一条则直去书房和雕刻的小院。

二人站定,便有原本要经过的下人退了出去。

钱妈妈的女儿翠柳去外院给阿错送点心,想逗留片刻,偏阿错说自己忙委婉的逐客。这会儿见老太爷将七姑娘带到花园子里来说话,且祖孙二人的氛围不大对,她便有理由折返回来。

萧错这会儿正随便劈柴玩,见翠柳又回来了难免觉得头大。

“你怎么回来了?”

人长得好,声音也好听,翠柳又脸红了,羞答答道:“是回去的路有人占了,我待会儿在去。”

萧错听的奇怪:“谁啊?”

“老太爷将七姑娘领出来说话。咱们做下人的不好去打搅。”翠柳笑道:“那个点心你尝了吗?”

萧错明显心不在焉,“你先坐着吧,我出去一趟。”

翠柳闻言忙道:“你去做什么呀?这会儿路被挡着呢,你…”

她提着裙摆追了两步,突见萧错凝眉看来,心下一突,不自禁的停住了步子。

萧错平日里大大咧咧嬉笑怒骂的过日子。人漂亮又诙谐。最是容易亲近的一个人,可如今他拧眉冷下俊脸,却让人不能忽视他眸中凛冽锐利和周身矜贵气势。

翠柳的心狂跳。如此男子气概,虽让她惧怕,却更加令人趋之若鹜。口中不自禁道:“你仔细些,我也是担心你…”这样直白的表达。她脸已经红了。

“不劳烦你担忧,那点心待会儿你带回去吧。往后也不必送来,这里毕竟是外院,你出入此处不合适。”萧错依旧冷着脸,这会儿心里都是那小奶猫一样娇软可爱的女孩。只担心她吃亏,哪里还能放得下别的事,说罢就匆匆转身走了。

翠柳脸色由红转白。泫然欲泣的垂下头。

阿彻和阿圆对视了一眼,都装作没看见翠柳的难过。阿彻追了出去,阿圆则继续劈柴。

小花园中,老太爷与傅萦相对站在池塘边。

傅萦摆弄着腰间垂下的浅蓝真丝宫绦。

老太爷望着孙女气色红润的精致面庞,想着卧榻昏迷的憔悴老妻,心内的怒火就是一阵翻腾。

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孙女竟是个惹祸精!她藏得未免也太深了!自打她这一次伤势痊愈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竟是什么忤逆的事都做得出来。

老太爷负在背后的双手握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声响。

傅萦感觉得到老太爷的敌意,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时的她又被刺激的调动出属于小兽的那股子敏锐,立即警觉的望向老太爷。

“祖父有话请讲,孙女聆听教诲。”身子紧绷的后退了两步,且已看好了退路。

“教诲?”老太爷见傅萦分明当他是虎狼一般,更加的动气:“我哪里敢教诲你?你如今越发的出息了,哪里还将我和你祖母放在眼里!今日你能故意气你祖母,明日是否连我也一道气死?”

傅萦闻言眨眨眼,又向后退了一步,娇娇软软的声音柔柔的道:“祖父,您是男人,应当放眼大局才是,即便要参与内宅里的事好歹也将一切调查清楚,不分青红皂白有失公正,难免会叫人瞧笑话。”

她说的虽温柔,可言语意思分明是在骂老太爷一个爷们家胡乱搀和女眷的事,就知道围着老太太的裙子转。

老太爷气的牙根痒,咬牙切齿道:“你当着我的面都敢如此说话,我不在时你到底是如何忤逆你祖母的?可见也没人冤枉你!”

“祖父无故指责,难道不是冤枉?我怎么忤逆祖母了?”

“你祖母被你的事气的现在还晕在榻上!”

“奇怪了,我都没见祖母的面,她是怎么被我气到的?”傅萦被气笑了:“难道您是说祖母那日来东跨院里说了会话,回头就去外院的事?那也是祖母自己的主意好么。祖母又不是三岁孩童,自个儿有自个儿的想法,难道还能旁人说屎尿能吃就拿来吃?她会去外院,也是她早就想去。”

“孽畜!”老太爷被孙女提及那日外院的事,脸上就如同被泼了一锅热油,羞窘愤怒之下抡圆胳膊要给傅萦一耳光。

傅萦早就警觉着,忙往后躲去。

但她毕竟是女孩家,老太爷常年劳作身子健壮,力道速度都更胜一筹。

眼瞧他常年雕刻粗糙有力的手指就要刮到傅萦脸上,却突然捂着手腕痛呼一声。

老太爷的手腕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紫了一块,仿佛被棍棒打伤一般,疼的他握着手腕说不出话来。

傅萦被唬了一跳。

她从猫变人保留动物的习性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难不成她还带着什么金钟罩之类的特异功能?

眼看老太爷那般,傅萦弱弱的问:“祖父,您没事吧?”

老太爷怒极,左右看去。花园中只有他与傅萦,却无旁人。

他也不再动手,就只道:“傅萦,若你祖母有个万一,你和你娘就等着陪葬吧!”

“祖父放心,祖母身子健壮,她不过是不能接受事情不按着她的希望发展罢了。”果然是真爱啊。她都开始羡慕起老太太来。虽是下嫁,却嫁给一个无条件信任宠爱保护她的人,不论她做了什么。这个男人都向着她,甚至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放在心上。

如此真爱也是不能更极端了。

她的话却也是点醒了老太爷。的确,老太太在意的就是那两个婢女。

他当初答应了留下他们两个,是想给老太太一个对手。让她平日有时间多构思怎么去磋磨他们,少插手外头的大事。

想不到他高估了老妻的战斗力。这还没动手呢自己就先气晕了。

老太爷怒冲冲的转回身,高声吩咐月亮门前探头探脑的下人:“去告诉钱妈妈,将那两个婢女都发卖了。”

傅萦险些唱这就是爱。

眼看着老太爷捂着手腕走远了,她才四周环顾。

她才不信她有特异功能呢。怎么想都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娘?”除了宋氏,傅萦想不出别人来。

“娘,您出来吧。祖父走远了。”傅萦走到草丛旁,翘着脚往灌木后头看。并没看到人。又看向一旁的假山石,快步走过去:“娘,您别逗我了。”

躲在大树后的萧错饶有兴味的看着傅萦到处找人的身影。

阿彻很无语。说好了不乱出手,就只看看,结果他家主子果然不负“期待”的出手了,还被人叫“娘”了,他跟着萧错时间久,太过了解他的性子,可如今他也闹不明白萧错到底怎么回事,这会儿眼冒精光的盯着人家傅七姑娘,到底是喜欢多一些还是玩弄多一些?

萧错眼瞧着傅萦找不到人,这才悠哉的转了出来,“七姑娘。”

一瞧来的是萧错,傅萦难免去看他的衣裳。今日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半旧短褐,头发整齐扎成一束露出光洁如玉的一张俊脸。

看来那日那身衣裳已经废了…

“是你?你几时来的?”说到此处,傅萦恍然:“方才不会是你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