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那个架势,明显是打算畏罪潜逃。

我一发现他的意图,立马在经过花园的时候,死死抱住紫藤花架的一根柱子不松手。

哼,小样,我的幸福就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

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过整你的大好机会!

我抱住柱子,扯开嗓子,仰天嚎叫:“沈墨白!这里有吃的又有喝的,还有漂亮的侍卫哥哥和婢女姐姐,我不走我不走!来人呐~沈墨白要逃家啦!”

沈墨白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玩这么一出,想捂住我的嘴也来不及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死丫头你找死啊!”

然后使劲拽我的腰,想把我从柱子上拔下来,无奈本宫生得力大无穷,一大一小以拔萝卜的姿势僵持半晌,那柱桩差点被连根从土里抽出,我手都没松。

我这一嗓子吼完再加上这么一耽搁,没过多久,就看到花园里三层外三层冲进来无数举着棍棒的打手。他们个个如临大敌,凶神恶煞把棍子对着沈墨白。

沈墨白自知来不及逃了,他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死丫头,你害死我了。”

我撇了撇嘴没说话,暗想,谁叫你不自己跑。

几秒寂静之后,颜静行从花园的拱门里走了出来。

一上来,就是一声怒斥,“沈墨白,你又想跑?!”

颜静行他负手而立,可惜皱眉的样子非但没有威严的感觉,反倒像女孩子的嗔怒。

沈墨白已经松了抱着我的手,留着我一个人考拉一样挂在柱子上。

他闻言,挑眉一笑,“笑话,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跑?”

颜静行哼了一声,眯起眼睛质问,“那你们在干什么?”

“散步,赏花。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你来管。”

颜静行阴阳怪气“哦”了一声,他忽然快步走到我身边,一下子把我从柱子上摘下来,“行啊,你随便逛,随便看,不过呢…”他冷笑了一声,把我抱在怀里头,“这个东西,我没收了!”

我本来是抱着“鸳鸳相报何时了,老娘在一边儿看热闹”的心态,看小冤家斗嘴看得无比欢乐,谁料,这颜静行原来不傻啊,竟然拿我当人质。

真是人家点炮,我为炮灰了…

沈墨白顿时怒了,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相当微妙的变化。

先是不可置信,显然是不明白为毛这个跟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的小东西为什么能被拿来威胁自己。

接着是犹豫,貌似是顾虑到少了这个小东西就少了好些乐趣。

最后他冷冷瞥了一眼颜静行,丢下一句,“随你高兴”就头也不回得走了。

打手们手里仍旧举着棍棒,然而沈墨白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些人也只能低下头让出一条道儿来,完全不敢找茬。

颜静行看着沈墨白毫不留恋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末了,他挥挥手,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

我仍旧被他抱着,我抬头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我。

最后,他半犹豫地开口,“你…”

我以为他又要质问我是不是沈墨白的私生女,谁知道,他接着说道:

“你头发谁梳的?怎这么难看…不会是沈墨白吧?他手也太笨了,你看,两个发髻左右都不一般高,发绳的颜色也那么土,跟衣服的颜色完全不搭,而且发髻的款式也过时太久了吧,漂亮的小姑娘搞得像个老气的老太太似地。”

等颜静行皱着眉头一口气把这发髻批得体无完肤之后,我看着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

“不好意思,这个上不了台面又老气又难看的发髻,是我自己梳的…”

“呃…”颜静行尴尬地语塞了一瞬间,然后他看天,再低头时,换了个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的表情,“没关系,没关系,梳妆打扮可以慢慢学的,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的品味肯定都是被沈墨白给带坏的,不怪你不怪你。我现在就带你去重新梳头发。”

他说着,就向自己的厢房走去。

····

颜静行住的是最好的西厢房,院子里种着一颗老海棠树,紫竹把整个厢房环绕了一圈,园内另有鹅卵砌的小池塘,环境清幽无比。

颜静行关起门来,让我坐在一把高凳上,亲自拿了梳子替我梳头发。

我倒是有点惊讶了。

照理说,像颜静行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不可能会拿着梳子伺候一个小丫头。

要么,颜静行这个颜氏继承人,烟雨楼的老板是有名无实的摆设;要么,他根本就不是烟雨楼的老板。

“你看我干吗?”镜子中,颜静行透过倒影发现我在看他,于是温和地对我一笑。

颜静行对我完全不了解,所以对我全无防备,我知道这是个绝佳的套话机会。

“那个…你跟沈墨白,是什么关系呀?”

“嗯?”颜静行手里动作一停,有点讶异地看着镜子里的我。

“啊,是这样,”我立刻装出一个童叟无欺的无辜表情,“我听说沈墨白是你的属下嘛,但是大白他对你这个老板一点也不好,也不认真工作,我怕你把他给开了,那就没人养我了。”

颜静行闻言一笑,“我可开不了他。”

“咦?为什么呀?大白不是平白无故就扔下工作跑出来了吗?”

颜静行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数字,“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俩在一起十几年,他的性子就是这样…放荡不羁惯了,讨厌被条条框框约束着,越是不能做的事他偏要去做,越是要他去做的事,他又偏偏不肯做。”

我眨眨眼睛。

心想,这丫逆反期也太久了。

我要是颜静行,要是有这样的属下,非得把他打回娘胎,再让他重生一次!

颜静行安静了一瞬间,有些无奈一笑,“不过,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他才是他,若是有一天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那就不再是他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说这话,是因为看到颜静行那副陷入沉思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了。

紧接着,就听到“啊”地一声惨叫。

“对不起对不起,扎到你了?”

那声惨叫很不幸是本人发出来的,因为颜静行刚才碰巧在给我插一对儿蝴蝶发梳,结果一激动手一抖,发梳就插到我头皮里去了。

我擦,这是赤裸裸地威胁我啊!沈墨白身边的家伙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喜欢拿人家的头皮做要挟!

我眼泪汪汪得揉着头皮,声泪俱下控诉道,“你不承认就算了,干嘛虐待我!”

颜静行一看到我豆大的眼泪往下掉,委屈道:“我不是不承认,我…”

我快速追问,“那你承认了?”

“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听说他养女人了就快马加鞭赶来捉奸,还敢说你不喜欢他不在乎他?”

“我这是迫于无奈!你以为我喜欢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要不是我们从小指腹为婚,我才不会…”

颜静行说完,突然住嘴了。他懊恼地咬住嘴唇,曲起手指放在唇边,碎碎念,“真是的…”

我扬眉,奸计得逞地坏笑了三声,“哦,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啊,颜静行,颜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故意加重了“姐姐”两个字。

其实她刚才抱我的时候我已经察觉了,那个胸的触感我一碰就知道这货不是个男人。

颜静行尴尬地看着我,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我趁此机会,得寸进尺逼问道,“其实你不是‘烟雨楼’的老板,沈墨白他才是吧?”

我话音刚落,颜静行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门一下被推开了。

门重重摔在墙壁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我回头。

沈墨白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他的脸逆着阳光,表情看不清楚,脸色不见得好。

我隐隐感觉到沈墨白身上的低气压,警惕地向后缩了一缩,“干嘛?”

“你过来。”沈墨白对我勾了勾手指头,语气里是几分不容反驳的霸道。

沈墨白说完这话,丝毫反抗的余地也没给我留,一步就闪到我旁边,揪着我的领子往外拖。

我一边挣扎一边叫,“我为什么要过去!你想干嘛!你当着你老婆的面就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太没节操了!静行姐姐,救命啊~~”

我一路就这么嚎叫着被拖走了,颜静行垂头丧气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一大一小远去。

····

“你干嘛!放手!”

沈墨白一直把我从厢房拖出院子拖过花园,长廊,最后一直拖到大门口。

他随手把我往大门外一丢,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终于嫌弃我了,要把我丢掉。

我被他从阶梯上丢下去,踉跄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反正我仗着年纪小不怕丢脸,坐在地上就耍赖不起来,一边还踢脚捶手大喊,“你,你干嘛!家暴啊!”

这一叫,惹得周围的街坊邻居路人甲乙丙丁频频回首注视。

沈墨白跟我在一起时间久了,已经练就金刚不坏厚脸皮功,他忽略了众人目光,冷哼了一声,“颜静行好歹是我家的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你欺负吧。”

“笑话!谁欺负她了,”我也冷哼一声,“倒是你啊,指腹为婚的媳妇儿扔在家里不管,一离家就是一年半载的,你让人家一个年方韶华的姑娘独守空房情何以堪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踩到沈墨白他的雷区了。

他突然盯着我,不说话了。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刺破空气扎在我身上,害我青天白日之下打了个寒颤。

我跟沈墨白刚认识的时候,两人总归还算不太熟,说话像下棋一般,各自腹黑得算计着对方,你来我往,相互试探,明枪暗箭。

后来熟了之后,跟沈墨白的交流方式就变成了:要么是调戏和反调戏,要么是吵架加掐架。

一般来说,我们吵得越热闹,掐得越激烈,其实双方倒没几分怒意。

而被沈墨白这么不言不语地瞪着,我倒真有几分忌惮的感觉。

过了半晌,沈墨白别开了眼睛,显然是作了让步自行收敛了怒气。

“你以为是谁连累我回不了家的?”

我也松了口气,不过嘴上仍旧不饶人。我瞥他一眼,“呵,笑话了,难道是我吗?不要把我当成你不回家的借口!我可没有拜托你照顾我,分明就是你非得把我拴在你身边,曾经还拿了条破烂狗链子挂在我脖子上怕我逃走,”我说着,扯了扯脖子上仍旧没能取掉的坏了的乌龙锁,“铁证在此,你休想狡辩。”

沈墨白抱着胳膊,他眉头皱着,嘴角却是讽刺的笑容,“你以为你个小丫头片子是谁?嗯?要不是因为你妈,你以为老子有空理你?”

我闻言,猖狂地大笑几声,“这就更加是个天大的笑话了!我妈她老人家关你屁事!”

我们这一来一往吵得热闹,周围街坊们早就叽叽喳喳议论得热火朝天。

“哎呦,你看这小相公年纪轻轻的,闺女都那么大了!”

“这丫头是私生女吧?看来这小相公是带着私生女不敢回家呀!”

“也不知道孩子她娘亲到哪里去了,我看这小公子这面相,恐怕是个惧内的主儿,怕是不敢把外头的野女人带回家吧?”

“哎呦,真是造孽…”

我此言一出,沈墨白果然不说话了。

末了,沈墨白沉声道,“紫淼!”

他话音一落,一个人影迅速从墙后头闪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半步。

“主人。”

“你带着小白出去逛,晚上再回来。我跟颜静行还有府内的人有话说。”

“是。”

沈墨白说完,瞪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大门。

随即,那红漆的大门像是泄愤似地,“嘭”得一声重重阖上。

我坐在地上对着沈墨白的背影挤眉弄眼扮鬼脸,紫淼无奈地看看大门,又回头无奈看看我,最后还是走下台阶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紫淼蹲在我面前,帮我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姑娘家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以后长大了小心没人要。”

我看小美男那杞人忧天的表情,不觉觉得好笑。于是一下蹭到他身上,撒娇道,“要是小白长大了没人要,那紫淼哥哥要我不?”

紫淼自然没把我的话当真,捏捏我的脸,笑道,“好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那我们拉钩。”我说着,翘起小拇指伸到紫淼的鼻尖儿前面,特别认真地看着他。

紫淼宠溺地微笑,“你这小丫头,”说完,还真的用小拇指勾起我的小指,“那我们约定好了。”

双手手指勾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做一个什么都不会,没有任何威胁,爱撒娇,爱捣乱,令人头疼的小丫头片子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你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无法无天。

不会有人想要害你,不会有人想要利用你,周围所有的人都把你当成小妹妹一样去保护,去宠爱,去包容,他们陪你玩,陪你笑,陪你闹,不期待从你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这种感觉,这种做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感觉,我几乎都忘记了。

现在,却突然间想了起来。

一刹那,有一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觉。

我是谁?

一个魔头,还是一个小孩?

白玉蛟,还是小白?

周围的景色突然变得虚幻,一切仿佛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黄粱梦。指尖稍稍一碰,就都碎了。

人品如酒品

据我观察,沈墨白八成不是烟雨楼的管事,而是烟雨楼的压寨相公。

我看,他们俩凑成一对,估计是处于政治联姻因素。

单从沈墨白对待颜静行的爱理不理的态度,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气氛,以及底下人对沈墨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样子,是个人就能看得出其中关系。

不过呢,沈墨白貌似是特地对府里的下人和颜静行灌输了要小心提防我,后来不管我怎么套话打探,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么,这个沈墨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才能被烟雨楼一眼相中?

从颜静行言语中,我猜,沈墨白跟她应该是从开裆裤玩到大,青梅竹马的发小。

那江湖中,又或者说这天下,哪一户哪一派能算得上与烟雨楼门当户对呢?

我觉得,最起码,必须是武当这种级别的大门派继承人级别,或者像凤栖梧那样的太子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