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破晓的阳光洒满了恒山派的玉石栏杆。恒山派从睡梦当中苏醒了。走进大雄宝殿,就会看见一排排身穿缁衣的恒山派弟子端坐在其中,虔诚地颂唱经文。她们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连掌门人仪清也是,不过她还记挂着另一件事情:倘若翻开黄历,就会发现今日是端阳节,也是五岳盟主的选举之日。

眼下,泰山,华山,嵩山,点苍,青城五个门派的掌门人都已经集聚在恒山之上。本来他们都是来参加五岳盟主的选举大会的,想不到会一一中了白莲教的阴招。幸好现在已经雨过天晴了,不过要说是谁救了他们的性命,当然是东方不败。

弟子们做完了早课,仪清就让她们解散了。唯独留下了仪琳。仪琳双手合十,一步步挪到仪清的身边,怯生生地问道:“掌门师姐,找我有什么事情?” 仪清慈祥一笑,拉过仪琳亲切地说道:“我听田伯光说,你是东方不败的妹妹?”

仪琳点点头。然后义正言辞加了一句:“东方姐姐不是坏人!”

仪清笑道“东方不败当然不是坏人。她现在是我们的恩人。”

仪琳听了这话,方才展颜一笑。仪清拉过仪琳的小手,说道:“走,我们去见一见她。”仪琳傻乎乎地“哦”了一声,然后被仪清拉了出去。走过玉石栏杆,她们两个上到了天台之上。仪琳看到天台上面的人,立即鞠躬道:“弟子拜见梁掌门,玉掌门,卢掌门…”

仪清扶起她,说道:“这孩子太懂事了,不用这么客气。”

仪琳看了看这上面的一堆掌门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掌门师姐,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仪清道:“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天本来是我们选举五岳盟主的好日子。”

仪琳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问道:“师姐,到底哪个是新一任的五岳盟主?”

仪清说道:“那个人还没有来,所以我们要等她来。”

仪琳“嗯!”了一声,期待地等待着到底哪位英雄豪杰可以问鼎五岳盟主。但是她等啊等,就是不见谁上到天台之上。仪清和列位掌门人渐渐也急了,互相小声说了几句,又派了一个弟子去催促。不一会儿,那个被派出的弟子悻悻然归来,对列位掌门人说道:“教,不,盟主大人不愿意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要知道这五岳的盟主可是武林的领袖。想当年,岳不群,左冷禅他们为了这个位置可是你死我活地斗争了数十年。现在他们众星捧月般的将盟主宝座奉上,居然还不要?

仪琳走到仪清的身边,问道:“那个盟主不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卢千珏啐了一口,说道:“我们这么给她面子,她还不来。干脆不选她得了。”

仪清想了想,回身对众人说道:“想必是从前我们和她有诸多仇怨。她的心中一时还未解开。不过我们几个掌门人已经商量过了,眼下只有她能担当这个大任。各位道友请随我一起去请她吧。”说完,她便拉过仪琳,走了出去。

一路上,仪琳心里越发捉摸不透,这大家公认的盟主是谁呢?仪清也不对她明说,一行人转过了悬空寺。寺里正好有很多香主在上香。这些寻常百姓信仰佛教,对于恒山派掌门人“白云庵主”仪清敬佩极了。他们一看到仪清都叩拜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经过了悬空寺,众人最后停留在恒山派的厢房前面。刚到这里仪琳便吓了一跳:只见厢房外面站立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她熟悉的人:五毒教教主蓝凤凰和日月神教长老鲍大楚。仪琳想到什么,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不会盟主…是她的姐姐吧?

仪清走到厢房前,却被蓝凤凰伸手拦住了。仪清只好停留在厢房前,大声说道:“恒山派掌门人仪清,华山派掌门人梁发,泰山派掌门人玉泉子…恭请教主加冕五岳盟主!”

蓝凤凰说道:“你们走吧,教主才不想当什么盟主呢~”她看了一眼仪琳,笑道:“东方妹妹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仪琳点点头,然后问蓝凤凰道:“为什么大家要让姐姐当盟主?”

司空摘星说道:“这还不简单:只要你的姐姐做了掌门人,以后谁还敢欺负你们?”

玉泉子走到他们的中间,笑道:“年轻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盟主之位是由贤能的人担当的。从前我们选举左冷禅这个小人当了盟主,结果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所以这次选举盟主,我们几个格外谨慎。思来想去,觉得东方不败不仅有恩于五岳,而且还是铲除邪教的榜样。所以我们一致推选东方不败为五岳盟主。”

蓝凤凰笑道:“司空摘星,你听到没有,我们教主才不仅仅是凭借着蛮力当上盟主呢。”

玉泉子走到厢房前,拱手作揖道:“在下玉华道人玉泉子,恭请东方教主担任盟主大任!”说完,他带头先跪下,算是行了敬谒大礼。玉泉子是武林中的长辈,他一跪下,身后的五岳弟子们都齐刷刷地跪下了。顿时小小的厢房前满跪满了人。

司空摘星和蓝凤凰对望一眼。鲍大楚看这个样子,知道不请出东方不败不行了,于是便走到房门前,他刚要开口,司空摘星便开口说话了,说出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东方不败今个早上已经走了。”

蓝凤凰瞪大眼睛,问道:“她走了?这么说花公子也走了?你怎么不早说!”说完,就撸起袖子,想要教训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委屈道:“他们两个想走我也没有办法。我,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告诉你以后,你跟着那花满楼走了。我还想跟你呆在一起嘛。”

众人:“…”

鲍大楚也急了:“教主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司空摘星道:“她说让你们自生自灭。”

鲍大楚:“…”

仪琳眨巴着眼睛,问道:“那姐姐有什么话留下来么?”

司空摘星露出一个微笑,笑容里面却有些暧昧:“她说她要带走田伯光,说这个人太马虎大意了,居然没有看紧她的妹妹,她要好好教训他!”

“啊?”仪琳一听这话,立即急了,急的眼眶都红了。问道:“姐姐往哪里走了”

司空摘星凑到仪琳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仪琳听了,立即转身跑开了。她极快地跑到恒山派的门口,牵起一匹马,不由分说翻身上马,“驾!”一声,马蹄奔驰向着山下而去。

恒山集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集市中最大的酒楼当属“醉仙楼”。醉仙楼上有个小包厢,包厢当中两个人在喝酒吃菜,一个人在看他们喝酒吃菜。

看着桌上的好酒好肉,田伯光舔舔嘴唇,嘿嘿笑道:“东方教主,你看你饿了我一天…”

东方不败的眼神瞄过来。于是田伯光闭嘴。闭嘴容易,要让肚子不叫就难了。花满楼的耳朵一直被田伯光咕咕叫的肚子所折磨,于是便对东方不败说道:“田兄弟他也饿…”东方不败的眼神瞄过去。花满楼也闭上了嘴。

东方不败故意将酒食吃得精光。可怜田伯光口水直流三千尺,却被点了穴一点都动弹不得。真是欲哭无泪。想来这是东方不败第三次整他了,第一次是要他上山去“诱捕”令狐冲,第二次是剃光了他的头发让他加入了恒山派。第三次就是现在,不过这次他被整的一点怨言都没有:仪琳会遇到那种事是他失职了,怎么被整都不为过。

吃完了饭,东方不败就坐在窗口晒太阳。看她懒洋洋的神态,仿佛一点儿也不急着跟着花满楼回花家庄。花满楼就起身坐在她的身边,他明白东方不败没有在生田伯光的气,却还是要故意整田伯光,这是为了什么呢?

彼时和煦的阳光洒满了天地,照的人懒洋洋的。花满楼干脆不想任何事,就陪着东方不败一起晒太阳。但是太阳总会有落下的时候,就在太阳落下的时候,田伯光的肚子已经饿过劲了,连饿的感觉都没有了。他虚脱地看着窗外的乌金西坠,心里早把东方不败骂了无数遍。

忽然,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处奔驰而来。东方不败自言自语一句:“来了。”

田伯光有气无力地问道:“谁来了?”他的话音刚落,骏马就停在了醉仙楼下。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个小尼姑。众人看到一个美貌的小尼姑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都向她投去奇怪的目光。仪琳向左右环顾一周,并没有看到田伯光,就向楼上走去。

“啪!”地一声,门被推开。田伯光略一侧目,就看到了仪琳,只见仪琳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一双黑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那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田伯光一看是仪琳,就犹如看到了救星,欢天喜地道:“师父,师父!快来救我!”

仪琳迈开一步,又怯怯地看向了东方不败。只见东方不败端坐不动,似乎没有看到她走进来似的。仪琳放下心来,走到田伯光的面前,玉指一弹,田伯光身上的穴道就被解开了。田伯光站起来活动了手脚,然后笑道:“师父,没想到你会来救我!”

仪琳的脸蛋红了,说道:“下次不准再这样了!”

田伯光信誓旦旦道:“得得得,我田伯光再也不去招惹别的女人了。以后眼里心里只有师父你一个!”

仪琳抬头看天花板,晚霞般的红晕染上了白皙的脸颊。一旁的花满楼听到这里,了然地一笑,他终于明白东方不败想要做什么了。

这时东方不败终于开口说话了:“仪琳,你跟我来一下。”

“哦。”仪琳小声答应了一句,然后跟着东方不败走了出去,偏偏她还一步三回头,甚是舍不得地看着田伯光。待到姐妹两个到了无人的走廊上,东方不败才仔细地打量了下仪琳,只见她的素衣上沾满了灰尘,想必来的时候非常着急。仪琳疑惑地问道:“姐姐,你看我做什么?”

东方不败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田伯光?”

仪琳立即退后三步,“阿弥陀佛”个不停,却是害羞得直红到了耳根下。东方不败看到她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三分。于是说道:“仪琳,你听姐姐一句话: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这天底下比令狐冲好的男子多的是。”

仪琳低下了头,并不言语。她曾经一度痴情于令狐冲,令自己陷入一段苦苦的单恋当中。而今她与田伯光相处已久,两人之间的感情越发深厚,像是恋人像是兄妹就是不像师徒。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心中的那个人已经从令狐冲变成了田伯光。只是,哎,她可是个尼姑,田伯光是个和尚…

东方不败看仪琳动摇挣扎的样子,丢下一句:“就算不当盟主,这江湖之中也没有人敢违抗我东方不败的话。仪琳,你想好了就告诉我吧,我会在江南等你的消息。”说完,东方不败便转身下楼去了。

空荡荡的走廊下唯独剩下仪琳一个人独自伫立。她呆呆想了半饷,本来世间就没有双全之法,能够不负如来不负卿。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骏马的长嘶。仪琳站在窗户边向外看去,只见姐姐和花公子并肩驾马而去。看着他们双双归去的背影,仪琳真心为姐姐高兴,于是拨动手中清水皮壳的紫檀佛珠,口中念叨了几声“阿弥陀佛”。

今日傍晚晚霞织天,携手归去的不仅是花满楼与东方不败。

40暮春时节

几日后。京城郊外。

进入暮春时节,太阳越发勤快起来。破晓后不久就已经爬上了三竿。融融春光明媚,亮了京城王府檐角的兽头瓦当,困了深深庭院里待字闺中的小姐,懒了十里章台路上喝花酒的纨绔弟子。瞎了进京赶考的秀才们——光线实在是太灿烂了,骑着毛驴的秀才们不得不眯这眼,瞎走在紫陌红尘道上。一边赶路还一边念叨着“之乎者也。”

不错,四月是进京赶考的日子。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们从童生一路考到了秀才,就是为了能有一日上庭试面见圣上。到那时再凭借着自己的本事“独对丹墀”,赢个紫衣大员当也算不枉此生。当然了,有人不用走考试这条路也能见到圣上,而且这个人不仅能见到圣上,还能和圣上攀交情。这个人叫陆小凤,巧合的是,今日他也随着赶考的大军一起走在进京的路上。

陆小凤是三天前从恒山派出发,今日午时到达京城郊外的北邙山下的。北邙山上野花无数,野坟也无数。陆小凤举目望去,只见满山杂树生花,草太长莺太吵,到了晚上真乃闹鬼的好去处。陆小凤不是鬼,但是今晚他却必须在这里呆一夜,原因是三天前,他与花满楼的那次对话:

那天陆小凤陷入了苦思,于是找到了花满楼。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死了,但我们还是不知道白莲教的底细。”

花满楼道:“我倒是知道一点东西。”

陆小凤表示不信。花满楼却笑道:“你忘记了上次我在应天府郊外被白莲教的人马围攻时,西门吹雪抓住了一个白莲教的弟子?”

陆小凤还是愁眉不展道:“啊,我记得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是她的口风很严啊。”

花满楼道:“我走之前,将她交给了鲁少华看管。昨日鲁少华飞鸽传书给我说,那个小姑娘的口风松动了。”

陆小凤来了精神,问道:“她说了什么?”

花满楼倒了一杯酒,伸出手指蘸了水,指尖轻划,在桌上写下透明的“北邙”二字。

陆小凤看到这两个字心中就有了打算,只是他还不放心另一件事,于是问道:“花满楼,我看你和东方不败不准备去京城,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花满楼道:“东方不败想回到花家庄去,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小凤道:“那么西门吹雪的神水有没有解开东方不败身上的毒?”

花满楼听了这话,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叹息道:“虽然延迟了发作的时间,但是实际上并没有。”

陆小凤问道:“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道:“她的内力大不如从前了,如果被人发现这一点,想必后患无穷。这也是我们想要赶快离开恒山的原因。”

陆小凤默然,然后站起身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去一趟北邙山,保证给你带回来解药!”

花满楼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了陆小凤。陆小凤接过喝下,递回去空了的酒杯。一来一往这就算是为老朋友践行了。倘若不是不放心东方不败,花满楼是会跟陆小凤一起去北邙山的。不过他不去也无大碍,花满楼知道陆小凤在京城里面有许多朋友,比如木道人,老实和尚,欧阳晴等。他们都会为陆小凤两肋插刀。

送走了花满楼和东方不败,陆小凤就喊人陪自己去京城。但是司空摘星在尽力追蓝凤凰,西门吹雪被某只燕子恶心到了,再也不愿意插手白莲教的事情,他们二人双双拒绝了陆小凤。无奈之下,可怜的小凤凰只能单独飞到了京城北邙山下。

北邙山的夜晚可不好受。陆小凤闲逛在山上,觉得自己真像个香饽饽,虫蚁都上来亲吻他。陆小凤被叮得满身是包。无奈之下,他只好脱去衣服跳到河水当中。现在是暮春时节,河水的温度很适宜洗澡,河边还正好生长着高大的皂荚树。陆小凤一边游泳一边捞起皂荚叶子擦洗自己的身体,这滋味别提多惬意了,不一会儿他就将自己洗成了一个香喷喷的凤凰。

陆小凤继续随着水流飘着,忽然他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这山上的流水是向西边流淌的,要知道自古一江春水向东流,向西边流淌的河可不多见。西边就西边吧,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水涡里面,向着西边飘去。

陆小凤仰头,满天繁星入眼。低头悠悠河水拍打着脸颊。温暖的河水像是女人的手,在女人手的按摩之下,陆小凤就这样睡着了。

一觉醒来,陆小凤还未来得及打一个舒适的哈欠,就先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是什么?他到了什么一个地方?陆小凤想起来自己是随着水向着西边漂流的。那么西边的尽头是什么?陆小凤当然知道有“西方极乐世界”一词。但是他觉得那是《蓬莱鬼话》中的鬼话。

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相信这个鬼话了:鳞次栉比的宫殿,座座金碧辉煌。他往后看去,宫殿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下。往前看去,也是如此。眼下他还是漂流在小河里头,但是小河的两边有着高高的青玉护栏,护栏上有白玉做成的石狮头。石狮子张牙舞爪,双睛暴露。陆小凤和它对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被狮子吞了,现在又重新活过一次。

但是眼下,最麻烦的事情是:他到了什么地方?这些是什么人?寻常人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肯定要吓呆了。但陆小凤是见过龙颜的大侠,他才不管这些西里古怪的东西多么诡异,该干啥干啥。于是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上了岸,穿好了衣服,向着“宫殿”里面走去。

这一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一一发生了。

这一走,陆小凤在江湖上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远在千里之外的花满楼在耐心等待他的消息。等待毫无疑问是漫长的,但是花满楼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因为东方不败陪伴在他的身边。

自从回到花家庄之后,花满楼和东方不败常常在一起。白天,他们常常在一起弹琴下棋,烹茶赌书。说起来东方不败的琴艺是花满楼教的。可东方不败不算是个好学生,之前怎么都弹不好《笑傲江湖》之曲。但是当东方不败再次弹起七弦琴时,着实惊讶了花满楼。

那是他们归来的第一天。

花满楼回来之后立即去了六扇门。东方不败则待在花家庄等他。花如令看到东方不败回来了,笑的合不拢嘴。他先是叫丫鬟炖燕窝做鲍鱼款待东方不败。东方不败不能拒绝好意,于是上了主席。席间花如令一直不停地对她嘘寒问暖。弄得东方不败不好意思起来。她自幼与亲人离散,从来没有享受过亲情的快乐,花如令对她如父亲般的温暖,着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东方不败只好低头摆弄着调羹,讪讪然答应着他的话。

和东方不败聊了一会儿,花如令忽然一拍脑门,说道:“哎呀,西厢房还没有收拾。我得赶快叫人去收拾收拾给你们住下!”说完便吩咐几个得力的丫鬟去布置厢房。东方不败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西边的厢房不是花满楼的房间么?”

听到此话,花如令老脸红了,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转身看东方不败一脸不开窍的表情,真是有种想喷老血的冲动:感情这姑娘没有领会他的“好意”啊!

过了不久,花满楼从六扇门回来了。他走进家中大堂,东方不败不在那里。于是便问管家花平东方不败在哪里。

花平笑道:“东方姑娘在西厢房那里。”

花满楼“嗯”了一声,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信步走到了西厢房前。就在他准备挑帘而进的时候,忽然一曲高昂的旋律从房间里面传出来。

西厢房中。

东方不败正端坐在黄花梨靠椅上,她的五指轻拢慢捻细细的七弦,桐木琴身上流泻出美妙的乐曲。初时,琴声轻灵的宛如林间的黄莺婉啭,又像是清潭溪水浅流在深山石涧中。忽而,她的五指指法一变,调声转为低沉抹弦,复奏同一节拍,更迭几次之后,调声渐升,自有高遂空灵的意境从中泻出。花满楼站在门外听了,觉得自己仿佛登上了百尺重楼,在那最高处一览九州万点人烟小。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

花满楼进到厢房中,赞叹道:“你弹这首《笑傲江湖》果真很好。”

东方不败笑道:“是你教我的这首曲子的。”

花满楼在她身边坐下,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该是你教我怎么弹奏才对。”他的手摩挲着东方不败的手指,道:“从前我们初遇的时候,你还未曾想起自己是谁。所以才不会弹。如今你曲中的意境已经超过我了。”

东方不败收起琴,道:“我弹琴已经数十年了。想当年我跟着师父学习武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弹弹琴,吹吹箫。没想到后来还无师自通了。”

花满楼关切地问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东方不败道:“你站在越高的地方,想要得到的就越多,背负的也就越多。”她凝视着花满楼,像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印刻进脑海当中。花满楼感觉到她的沉默,问道:“怎么了?”

东方不败扬手一弹,拨动七弦琴的一个音节,一阵灌耳的颤音过后。她认真道:“我在想,假如我走了,你会不会娶其他的女人呢?”

花满楼斩钉截铁道:“不会…你问这个做什么?”

东方不败笑了,笑完就不说话了。她重新放下七弦琴弹了一曲。不过这曲不再是《笑傲江湖》,而是一首《有所思》。想来年任盈盈小的时候,她还亲手教过盈盈这首曲子。现在却相见如仇敌。这就是人心的容易变。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直截打断了她的弹奏。她瞧见花满楼有些生气,又听他诚恳地说道:“假如你走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

她道:“你该知道:人心这玩意是很容易变的。”

41白衣宫九

花满楼听了这话,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东方,你是故意想让我生气吗?”

东方不败哑然失笑,没错,她就是故意想让花满楼生气。但是要让这个知己生气,简直是自欺欺人。她信步踱到碧纱窗边,看到窗下盆栽里面盛开着争奇斗艳的牡丹花,随手摘下一片花瓣,捏在手指尖把玩着。身后传来花满楼语重心长的话:“东方,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眼下你还是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

“嗯”。她答应道。心里却嘲笑自己:眼下春光无限好,何必自添烦恼。花满楼听她语气轻松,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他欣慰的是,东方不败身上的戾气已经减轻了不少。担忧的是她身上的毒到底何时能解。

但是花满楼的心里倒也不害怕,从知道她身中剧毒开始,他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强。花满楼已经吩咐下人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东方不败想必会在花家庄过的很开心…只是他很遗憾不能在落花时节,与她一起看尽人间好风光。

过了几日,牛毛细雨簌簌而下。西厢房飞檐之上,雨水如泻。打落枝头残红,满地狼藉。

清晨,夜幕刚刚退去。花满楼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一醒来就听到了雨打残花败叶的声音。洗漱完毕之后,花满楼就径直来到了西厢房。他刚走到房门前,想要伸手推开门。结果被东方不败抢先一步推开了门。此时东方不败气色看上去很好——这是花如令天天给她炖人参燕窝汤“大补”的缘故。

东方不败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她走出屋子,撑开伞骨。回身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散散心。”花满楼牵起她的手,走到雨当中,道:“我看你闷得慌,所以就带你出去走走。”

东方不败“嗯”了一声,便随着花满楼出了花家庄,来到了大街上。不停下着的绵绵春雨织罗成一张大网,把金陵古都笼罩在其中。烟雨迷蒙中,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但是茶肆酒店的生意却很好:江南的人们都喜欢趁着雨天来这里偷得浮生一日闲。

走在大街上,东方不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你是来带我逛街的?”

花满楼侧首问道:“怎么了?”

东方不败问道:“你怎么知道哪家店在哪里呢?”

花满楼笑道:“你欺负我是个瞎子?”

东方不败不以为然道:“当然不是了。不过之前你说要带我散步。现在看来是我带你散步。”

她的语气,颇有些得意。

花满楼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向了前面,冷不防开口道:“从这里往前五十步,有一家胭脂店。胭脂店的左边是隆盛茶庄。右边是仙客来酒楼。”接着指向右边,道:“那里该是张记当铺。当铺左边是珍珑坊。右边是一条小道。假如从小道往里走,直到一棵大槐树边再向左拐。可以通往乌衣巷…”

东方不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道:“别忘了,我在应天府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而且我不是先天就瞎了。”

东方不败问道:“为什么你会瞎了?”

花满楼道:“因为遇上了一个大盗。”

“这么说,你是被人所害才瞎了的?”东方不败的眼神冷了下来,字字句句咬牙切齿道:“是哪个混蛋干的?我一定要杀了他为你报仇!”

花满楼摇了摇头,说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东方,我最欣赏你的胸怀宽广。你不仅能饶恕那些有过错的人。还能放下过去的仇恨救五岳于水火当中。既然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倘若让过去的遗憾遮蔽了双眼,让我看不到未来的希望,那么我瞎与不瞎又有何区别?”

“…”听了这番话,东方不败忽然有些动容。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生出“敬佩”的感情。就算是救了她性命的风清扬也不能。但眼下,她的的确确在敬佩花满楼。敬佩他的心如赤子,纯洁无暇。

花满楼牵起她的手,微笑说道:“走,我带你逛逛胭脂店。”说完,他接过东方不败手中的油纸伞,拉着她向着胭脂店走去。看他的步伐稳健,所走的方向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东方不败终于明白了:的确是花满楼在带她逛街。

进入胭脂店中,只见大大小小数百种胭脂摆放在香案锦缎之上。东方不败顺便拿起一盒胭脂,打开盒盖,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味冉冉袭来。东方不败问道:“这是什么胭脂?”

花满楼在一旁说道:“这是圣檀心胭脂。这种胭脂味道太古沉,并不适合未出阁的女子。”

她又随手拿了一盒胭脂,一打开,一股清雅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又问花满楼。花满楼笑道:“这是上好的嫩吴香胭脂。”

东方不败噎住。又随手打开好几盒。只听花满楼不紧不慢道:“这是猩猩晕。”“这是小朱龙。”“这是格双唐…”听着他如数家珍地说出这些胭脂的品种。东方不败无缘无故生气起来,她放下最后一盒胭脂。转而正经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结交过很多女子?”

花满楼老实道:“没有。”

东方不败才不信。这些女儿家用的胭脂品种,就算是她也只能辨识其中十六种。花满楼如此熟悉…情况可疑!于是她说道:“我才不信。”听这语气真的有些生气,还酸溜溜的。没错,东方不败在吃醋,吃醋到底哪个女孩子接受过花满楼的胭脂。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闷气,真是气死了。于是她拿起雨伞,丢下一句道:“我去逛街买东西了。作为惩罚,你就留在这里等我!”

花满楼想解释什么。但是又被她打断了:“别找借口,男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想当年田伯光可是被我罚惨了,你不会想跟他一样当和尚吧?”她想起什么,一摸口袋,转身问道:“你身上带没带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