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已经出了大门,闻人恒特意放慢步伐,等与前面那些人拉开足够的距离,这才看向师弟:“你莫忘了要定期去找纪神医。”

叶右道:“没忘,可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么?”

闻人恒道:“说实话。”

叶右道:“我对这事挺感兴趣的。”

闻人恒一听便知阻止不了他,开始思考这一路拉上纪神医的可能性,与他慢慢迈上了石桥,这时只见一个大婶挎着篮子,直奔师弟就过来了。

魔教的某位长老从篮子里拿出一朵花,捏着嗓子问:“公子,买花么?”

第15章

连续几天都没有任何进展,苗长老担忧不已,因此在对待潜入定天书院的事情上极其认真,表情非常严肃。

另外三人打量着他的神色,回想这人的作风,本以为他会想出“与那群书生吟诗作对一番,被众星捧月迎进去”的办法,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用“你他娘的连《三字经》都没背全,就别想着吟诗了”的语句规劝了,谁知他竟一语不发,只是冷然地看着书院的大门。

他们突然惴惴不安了:“你想怎么做?”

苗长老冷冷一笑,登时笑出了一览众山小的气势,道:“下蛊,区区一个定天书院,如何拦得住我?”

这话听着实在太提气!

几人一时感动,把他的嘴一捂,拖着就跑到了旁边的小角落里。

苗长老:“……”

接下来他们就“不能闹出动静”和“我下的蛊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后来有人提出定天书院占地太大,若一时找不到路乱转,反而会被当成可疑人物抓起来,这才达成一致意见,那便是在外面等着。

苗长老道:“装成小贩挑着担接近一下便可。”

这倒是可行啊!几人这次是真的感动了,正要夸一句,紧接着就听他提议说卖花,下意识问:“你卖?”

苗长老颔首:“可以。”

几人相互对视,总有些不放心,便决定抽签,最终百里长老荣幸胜出。他被他这些坏心眼的同僚易了容,涂了些大红的胭脂,又找来一条破裙子套上,这便忐忑地上路了。

如今他近距离地看着这位公子,越来越觉得是教主,心脏怦怦直跳,简直都要忘了要说的话。

叶右比较懂礼貌,说道:“不买。”

这声音,果然是失踪了数月的教主啊!

教主我们好想你!百里长老瞬间热泪盈眶,继而又涌上浓浓的心疼,教主这一脸的布条是怎么回事?身上的百草露味又是怎么回事?是受了伤还是在故意掩人耳目的?千万别是受伤啊,他们那么厉害的教主,怎么能伤着啊喂!

叶右说完便和师兄一起越过了他,两步后隐约察觉身后的目光,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双眼发红定定地望着自己,暗道为讨生计不容易,一时心软,折了回去:“我都买了,给我吧。”

百里长老愣愣地把篮子递给他,下意识回了一句,结果忘记遮住声音,直接用男音哽咽地嚎了出来:“公子你人真好!”

叶右:“……”

闻人恒:“……”

百里长老回过味,生怕身份露馅耽误教主的事而被他扒了皮,急忙羞涩地捂着脸,连钱都没敢要,一边扭着壮实的腰,一边迈着小碎步,快速跑了。

叶右:“……”

闻人恒:“……”

石桥上静了一瞬,闻人恒示意手下把人拦住,然后几乎和师弟同时将目光转到了花篮上,他们察觉到彼此的动作,微微抬头,视线撞在一起。

叶右笑了一声,拿起一朵花递给他:“师兄喜欢花?那送你一朵。”

闻人恒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叶右道:“好。”

闻人恒捏着花轻轻一嗅,估摸刚才的人可能是魔教的,不过他们在没弄清师弟的身份前,大概不会乱塞东西给他,所以那篮子里应该没古怪。叶右则在想那人认识自己的可能性,回到王家便翻了翻篮子,没发现什么稀奇之处,暗忖对方怕是只接近一下而已,于是将花一朵朵拢好,全给了师兄。

他翻花篮时就坐在师兄身边,根本没背着闻人恒,这令闻人恒心情大好,问道:“怎么?”

叶右道:“送给你了。”

闻人恒望着他,目光里的温柔似是要一层层把人罩住:“师兄真是受宠若惊。”

叶右当然听得出他另一层意思,说道:“反正师兄也说过,我若想知道什么便都会告诉我,我自然信你。”

闻人恒点头。

叶右立刻不和他客气:“方才的人是谁,师兄可认识?”

“他易了容,我也看不出,不过我已派人去追了,等抓回来我再看看,”闻人恒道,“但有件事要提前说,那人可能是认识你的,而我和你分别了十年,你交的朋友,我兴许不认识。”

叶右并不勉强,“嗯”了一声。

不过多时,刀疤男便回来了,告诉门主没抓住人。

他忍不住心惊,那“大婶”看着怪异,武功却强得可怕,他自从双极门成立之初便跟随门主了,在江湖上也属高手,但与那人对上,没过两招便被对方跑了。

闻人恒本就在怀疑来的可能是魔教长老,闻言便知自己猜对了,暗道一声若是长老,他的手下必然抓不住。

他师弟这些长老一个比一个厉害,就是性格都有些问题,估计也就他师弟能降得住他们。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一个,其他几个哪怕不在附近,这几日肯定也会赶过来,刚好能让他们看看师弟的内力出了什么状况,倒省得他再去找他们了,只是这就将人还回去,真不甘心。

不若想个办法,在他们查看完就把他们打发走?

他垂眼看着师弟送的花,勾起嘴角,伸出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娇嫩的叶子。

此刻被闻人恒惦记上的长老们已经回到了落脚的客栈。百里长老的易容没顾得上褪,顶着被抹得两坨微红的脸颊,说道:“错不了,那就是教主!”

几人深吸一口气,激动地握了握拳,终于找到教主了!

天知道他们这一路有多么担心,生怕他们好厉害好漂亮的教主真被歹人害了,然后被关进小黑屋或者被卖入皇宫阉一阉,如今找他便好。

苗长老问道:“他脸上缠着布,是受伤了?”

百里长老道:“不清楚,但他身上有百草露的味,希望不是受伤……不过教主到底想干什么?”

梅长老用涂着艳红色指甲的手抚了抚头发,挑起嘴角:“那接下来,咱们想办法解决闻人恒便是。”

其余几人:“……”

为何忽然要这般凶残!

“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想哪去了?”梅长老道,“我是说调开闻人恒,私下里和教主碰个面,你们想想教主留下的锦囊,我觉得他不见得会主动出来,咱们得制造机会。”

经此一提,几人立刻将那锦囊取出展开,这上面只有几句话,第一句便是若找到他,不用与他相认,暗中跟着便可。

“他现在怕是弄了一个新的身份,”梅长老道,“他说要去干一件大事,我总是不放心,还是问问的好。”

“那咱们怎么调开闻人恒?”

苗长老道:“绑架他的手下?”

“……他那么恐怖,若是查到什么,咱们岂不是露馅了?”

“那怎么办?”

“等等,这事先放一边,你们看教主写的东西,前两个还好办,第三个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谁敢动手?反正我是不敢。”

客房静下来,几人相互看了看,没有一个开口的,明显是谁也不敢,但教主或许料到了这种情况,在这句话下面写了四个大字,用的还是朱砂,血似的:一、定、要、做。

救命,他们宁愿教主让他们自刎,也不想干这个!

几人陷入沉默,紧接着齐刷刷看向了气场强大的梅长老。

梅长老僵了僵,嘴一瘪,从袖中摸出一条手帕抹眼角:“枉我平时那般待你们,没想到事到临头,一群大男人竟让我一个弱女子动手,我真是看错你们了!我不活了!”

她霍然起身,捏着小手绢“嘤嘤嘤”地就跑了。

其余几人:“……”

苏州城热闹依旧。

自从王老拖着身体站出来澄清,那下毒的人便没了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王老是清白的,都猜测下毒之人可能已经溜了。他们暂时没走,一是大人物们都还在,他们想等个说法,另外则是前几天那些人突然去了一趟定天书院,这让人嗅出了几分要发生什么事的味道,便接着等了。

这几日,定天书院又闹过一回贼。葛帮主淡定地查看一下丢没丢东西,便哼着小曲回屋了,与前几日焦躁的模样南辕北辙,直让门徒看得一头雾水。

王家的几人也没有闲着。

盟主和魏庄主他们凑在一起商量怎么给王家一个交代,这事又该如何了结。虽说他们都有嫌疑,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实力,而江湖上符合条件的人不在少数,不一定都来王家,至于是谁,目前很难判断。

最终还是王家主道:“那这次我也去,不管下毒的人是谁,他肯定会跟着咱们。”

盟主自然同意。

闻人恒见这事过了,问道:“王老的身子近来如何了?”

王家主道:“已经大好了。”

闻人恒点头,等师弟按照惯例又去纪神医那里,便问了问王老的毒何时能彻底解完。

纪神医看他一眼:“别想了,还得再过些日子,到时你们早走了。”

闻人恒神色不变:“那前辈之后可还另有安排?”

纪神医捋了把胡子,看看叶右,还是想查出他是怎么回事,便道:“没有,到时我便去找你们,在此前,我给徒弟写封信,让他跟着你们,可放心了?”

闻人恒恭维道:“前辈的爱徒,自是让人放心。”

这次纪神医为叶右诊脉的结果与前几次一样,仍是没问题。二人顺着来时的路穿过了王家曲折的走廊,叶右看看天色,说道:“师兄,上一次我问纪神医我能否喝酒,他说可以。”

闻人恒“嗯”了一声。

自买花一事过后,他便知师弟想接触那些人,耐着性子等了几天,这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问道:“你想喝酒?”

叶右不想他来一句“师兄陪你喝”,笑眯眯地道:“嗯,我准备去小倌馆喝,今晚便不回来了,师兄不用等我,早些睡。”

闻人恒:“……”

第16章

闻人恒有时候会觉得,他这一辈子的耐性和心智估计都会耗在他师弟身上。

虽说若能得偿所愿,哪怕耗尽了他也高兴,但当每次被师弟逼得无可奈何,他还是会生出一种干脆不和师弟废话,直接把人扒光了用链子锁在床上的冲动。

这次也一样。

他师弟这个人,若是想做或想弄明白一件事,往往会非常有耐心,也许不经意的一个瞬间就能被套了话去。比如这人上次在客栈想探探他的态度,被他轻描淡写堵回去后,便无耻地拎到现在来用了。

这如意算盘打得万分响亮,用这话试探他,能出去便好,不能出去也没关系,再想别的办法就是,反正这次能试出他的态度,横竖不吃亏。

他能说什么?

莫要纵欲?师弟已经养了这么久,偶尔的一次可不叫纵欲。

还能说什么?

我也喜欢男人,不若一起去?

真这么说,师弟绝对会考虑自己对他有想法的可能性,诚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能避开他的种种试探,可不能忘了一件事,师弟现在失忆了,兴许哪天便会全想起来。而由于他们之间发生过某件要命的事,自己根本不能认,认了麻烦会更大。

所以闻人恒最终只能端着架子假惺惺地告诉他注意安全,莫要喝太多酒。

叶右乖巧道:“放心吧师兄,我晓得。”

闻人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门口没动,面带微笑地目送他走了出去。

刀疤男看一眼,只觉他们家门主笑得万分温柔,像是新年里迎面吹来的第一缕春风似的,但或许是还没彻底摆脱冬季,那里面夹杂了一层瘆人的寒冰。

他心里一抖,默默上前,觉得以门主对那位公子的重视,很可能要下令了。

闻人恒道:“盯着他,若他真进了小倌馆,喝喝酒还好,可若……你便想办法拖着他,差人回来告诉我。”

刀疤男道:“是。”

闻人恒补充道:“要是有人来见他,不用管。”

刀疤男顿时诧异。

他早已看出晓少爷恐怕不是简单人物,且经过“大婶”一事后更加肯定这一猜测,他明白自家门主兴许是知道些什么,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门主不愿意晓少爷过多接触外面的人,没想到竟然不是。

他忍不住问:“门主一开始便打算让晓少爷出去?”

“嗯,拦也没什么用。”闻人恒道。

一来是他家师弟太聪明,二来是这些天他又确认了一下,看出师弟对灯灭毒一事的兴趣真的挺大,哪怕师弟与魔教的人有过接触,想必也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来,因此他理顺思绪后,压根没想拦着师弟,只是他没料到那混蛋会用这个借口出去。

闻人恒在心里对自己说某人晚上若真敢在小倌馆里干点什么,他就立刻把人绑了,于是最后看一眼大门的方向,这才回屋。

叶右慢慢到了主街上。

他的身份已有不少人知晓,那些翘首以盼的江湖人见到他,都恨不得冲上去问问情况,但人家毕竟是闻人门主的师弟,身份不一般,他们都有些犹豫。这时候,其中几个仗着一顿酒的交情,便得意地迈开步子,在一群人艳羡的目光下到了他的身边。

“晓公子今日怎的有空出来?”

叶右笑道:“待着无聊,来转转。”

那几人道:“那不若去喝一杯?逢春楼新来的舞姬会跳栀子舞,好看得紧。”

叶右想了想,告诉他们想一个人先转转,然后敲定了一个时辰后直接在逢春楼碰面,这便走了。

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很期待前几天接触他的人能再次现身,毕竟在他脸上缠着布的情况下还能认出他,应该是与他很熟的人,这还是失忆至今除去闻人恒,他遇到的第二个认识自己的人,自然不能错过。

魔教的几位长老最近一直在讨论如何调开闻人恒。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那人太棘手,苗长老更是几次想去下蛊,被剩下的人死命拦住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站在窗前吹风想冷静一下的百里长老突然绷直了后背,紧接着“嗷”地叫了一声,激动地告诉他们教主出来了!

其余三人急忙奔到窗前向下望,当看清那边走来的人时,立刻热泪盈眶,扭头就跑了下去,直到站在街上,他们才想起教主说过不用与他相认,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

“教主现在一个人,应该就是找咱们来的吧?”

“这谁知道,他要是有别的事呢?”

“那咱们怎么办?过不过去?认不认啊?万一贸然认了把他惹生气了,整咱们一顿呢?”

“这……”

叶右原本就在观察四周,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看了一眼。

几位长老望天望地,数数手指,没敢瞅他。

叶右把他们和那群既想问话又不敢上前的江湖人归到了同一类,没有理会,顺着主街向前走,暗暗思考还有哪里可以转一转。

几位长老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便偷偷摸摸在后面跟着,若教主想搭理他们,自然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若不想,那他们以后乖乖地在外面守着他便是了。

叶右没多久又注意到了他们,这次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

他心中一动,慢悠悠通过石桥,顺着河岸缓缓散步。

这河岸上种了一排垂柳,绿影迷离,一眼望不到头,虽然也有人来这里赏景,但却不像主街那般热闹。他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站定,扫见那几个人走到与自己相隔三棵树的地方窝着,便看了过去。

几位长老望着河面,假装在思考人生。

叶右笑道:“跟了我一路,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