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右道:“对与不对,先找找再说。”

盟主等几位前辈已经吩咐人动手翻了,并做好了将这山洞翻个底掉的准备,结果这次依然有些多虑,他们只用数息的工夫便从石块下找出一个被埋起来的小木盒,与先前装秘籍的木盒是相同的材质。

葛帮主顿时长出一口气:“我就说不可能是我那一本。”

山洞太窄,一群人挤不开,选择了原路返回。

众人早已翘首以盼,见到他们便“呼啦”围了过来,很快听说翻出一个木盒,顿时双眼放光,都好奇里面是什么。

虽然整个过程挺顺利,但盟主几人并没掉以轻心,木盒开得很谨慎,只见里面是一张牛皮。盟主拿出来打开,发现是一封信。

与葛帮主手里那本书的第一页一样,写的是些感悟,但与上次的伤春悲秋不同,这一回是说他得到《追成散》已近十年,日夜研读,不敢懈怠,然资质愚钝,终不能参透,如今他年事渐高,唯恐这等绝世秘籍毁在自己手里,便想召集天下英雄,拱手让出,愿有生之年得见神功重现天下。

“还能有这般大方的人?”魏庄主道,“我总觉得不会这么便宜。”

盟主不置可否,将这一面看完,翻到背面,上面写的是秘籍所在:山洞朝南十步,正东五十步,转正南一百步,正西一百步,正北一百步,正东五十步。

几人不是傻子,稍稍一想便知这是一个圈。

牛皮上的下一句也给予了他们肯定:追成散便在这四方之地内。

他们往下看,只见后面写着两个字,悲天悯人一般:挖吧。

魏庄主一语成谶。

几人:“……”

周围一圈人踮着脚,伸长脖子张望,顺便议论纷纷,终于有几个按捺不住,问道:“盟主,写的是什么啊?”

盟主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忍着揉眉心的冲动轻叹一声,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江湖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给折腾死。

他于是将这牛皮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对他们说了一遍。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有几个人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地跑过去开始挖坑,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去。

盟主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都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葛帮主作为被坑过的过来人,率先道:“你们说挖出来的会是真的《追成散》么?”

几人看了他一眼,都不太想说话,但盟主又不能不说,叹气着告诉他不知道。葛帮主便看向一旁:“晓公子有什么想法?这是真是假,不会耍人吧?”

叶右笑着反问:“我若说是假的,诸位可会停手回家?”

几人觉得不能,只能认命。

那一块地方很快挤满了人,各大帮派都派了手下过去,闻人恒也派了几个,与师弟站在外围看着,这时扫见魏姑娘过来的身影,便带着师弟到了那群狐朋狗友的身边。这一群都是男人,她一个小姑娘总不会再往前凑。

魏姑娘走到一半果然停住,犹豫地看了一会儿,失望地回去找魏江越了。

叶右幽幽道:“师兄,真是铁石心肠啊。”

闻人恒有心想说一句“不如将这艳福让给你”,但转念一想这人说不定真会要,虽说多半是句假话,但内伤的也一定是自己,最后只能道:“你师兄无福消受。”

叶右好奇问:“那师兄准备何时给我找个师嫂?”

闻人恒看看他:“随缘吧。”

李少这几天跟着听了不少《追成散》的传闻,知道这东西厉害,但难练得很,自有记载以来,能炼成的不足十人,每一个都是顶尖高手。他看着那群人激动的模样,不死心地问:“这么大的事,叶教主真不掺和?”

狐朋狗友们对此见怪不怪,语重心长:“你那叶教主的心思太难猜,不好说啊。”

李少深深地觉得有道理,念叨几句要去加入魔教,然后便将这事掀过,从马车里搬出一坛酒,围成一圈开始喝。李少带的酒肯定是好酒,简直十里飘香,附近的酒鬼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魏姑娘远远地看着他们那群人说说笑笑,不解地嘀咕:“恒哥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那样的人……”

魏江越也看了看。

那群人里富家子弟居多,没多少真正的江湖人,他们经常结伴同游,哪里好玩去哪里,有什么乐子看什么,从不在乎正邪和名气,纯粹就是为了玩。不过话虽如此,他们却没多少好惹的主,他妹妹只看见了表面,看不见更深的一层。

他道:“多看看你便知道了。”

魏姑娘还是不懂:“能有什么好看的?”

魏江越道:“至少闻人恒肯与他们在一起。”

魏姑娘立刻道:“也对。”

“……”魏江越有点想把她当成水泼出去。

一群人从烈日当头一直挖到太阳西沉,连半张纸都没见着,一片怨声载道的。但抱怨归抱怨,《追成散》的诱惑实在太大,没人肯轻易放弃,他们还是得认命地挖坑。

闻人恒这时已经与师弟简单用过了晚饭,正站在一棵树下望着被挖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他问道:“有什么想法?”

叶右道:“他等了这么多年,又这般劳师动众的,应该真会有东西,只是做法有点欠揍。”

闻人恒赞同地点头:“还有呢?”

叶右笑道“但挺有意思的,我还是蛮想见见他。”

闻人恒看了师弟一眼。

这些天他思前想后,总也想不透师弟弄出这事的原因,所以他想了两种可能,要么是师弟不知从哪提前得知了此事,暗中推了一把;要么师弟便是放秘籍的人,这是想算计人。

问题是,师弟想算计谁?

当初师弟离开,他曾想过师父的事兴许另有隐情,更强迫自己一遍遍地回忆过细节,可确实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何况那时师伯已经做到大将军的位置,手握兵权,对付一个江湖人不在话下,杀师父的人若真的另有其人,师弟直接告诉师伯便是,何苦一个人闷着?

叶右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怎么?”

闻人恒还没开口,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挖到了!”

他们看过去,见挖到的是灵剑阁的手下,那人抱起沾满泥土的箱子,走到了丁阁主的面前,周遭无数目光一时都投在了他身上。

丁阁主并不迟疑,抽出剑将外面的锁斩断,在众目睽睽下挑开了箱子,只见里面根本不是书,而是牛皮,并且分了好几张。

盟主捡起最上方的一张,上面写着害怕秘籍被私吞,所以想了一个好办法,便是将秘籍藏在一个地方,画好地图后撕成几部分,每人各持一张,按照顺序走就成。

还是得继续找。

众人感觉一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

一向脾气好的魏庄主都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可真能折腾。”

众人齐齐点头。

第23章

地图共分六块,右上角写着号,那人说的按顺序走,指的便是这个。

像闻人恒和叶右这种聪明人,只需简单一想便能明白对方的用心——如果地图只在一个人的手里,或许会暗地里让手下先去,等众人赶到早已空了,而如此一分,不凑齐其他几人的,便不会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至于谁持地图,众人商议一番,为公平起见,提议抽签决定,不过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先等会儿,要是等咱们过完了前五张,持最后一张的派人先去拿走秘籍,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其他人纷纷道:“对呀。”

盟主道:“那不如这样,等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每日轮两个人与他同吃同住,大家一起看着,不给他下令的机会便是。”

众人想了想,暂时没有别的主意,只能同意。

他们于是上前抽签,结果悲催的葛帮主命中了最后一张,顿时皱起一张脸,心想这一次千万别是耍人,不然若真的拿不到东西,大伙怀疑是他寻到机会暗地里拿走了可怎么办?

他苦笑问:“我能不要么?”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人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哪怕有人心里想接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葛帮主也只是随口问问,无论如何这张地图都过了他的手,最后若没东西,他一样有嫌疑,不如就握着。

闻人恒也抽中了,是中间的号,没什么危险。

天色将暗,众人看着面前这大坑摞小坑的惨样,简单收拾一番到了旁边的空地稍作休息,然后趁着还能看清路,决定先按照地图走走。

这几块地图与第一次翻出的牛皮一样,都是将路线一点点地叙述出来,诸如前行五里、转东南十里之类的,远没有画的那种好分辨,兴许是放秘籍之人的又一层考量。

持第一张地图的是丁阁主。

他为人严肃,最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干脆扔给“月影”的人,懒得再看。

而有了前车之鉴,众人都忍不住怀疑会不会又是绕圈,因此走得很小心,若发现是远离崖底,他们便会松一口气,若见到有往回折的趋势,他们便会紧张万分,一颗心起起伏伏,等到停下休息,简直身心俱疲。

闻人恒这一路听到的最多的便是“别让我知道那老头是谁,否则一定按住打一顿”,不禁看了看自家师弟,然后望着远处的人生火,有些出神。

叶右很快发现他在神游,问道:“在想什么?”

闻人恒拖回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略微沉吟一下,道:“在想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放一本秘籍,若你是他,在手里根本没有秘籍的情况下,弄这一出会有什么目的?”

叶右想了想,道:“若我不是闲着无趣想整人玩,那便是想算计人,算计的还恰巧是这些人当中的。”

闻人恒道:“哦?”

叶右道:“而且要去的地方正是被我算计的人认识的一处,否则我不会千方百计地将地图弄成这样,引着他自己主动过去。”

闻人恒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叶右道:“不过我大概不会这么做。”

闻人恒看着他:“为何?”

叶右笑眯眯地道:“师兄,我觉得我若想折腾一个人,不需要这般迂回。”

这倒也是一句实话,闻人恒心想。

可这事若真是师弟弄出来的,便一定有某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不过这得有一个大前提,就是确保事发时能参与进来,所以如果师弟的受伤失忆不是巧合,那师弟肯定是非常信任他,才会放心地将失忆的自己交到他手里。

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一热,看向身边的人,在这人望过来时道:“走吧,你该换药了。”

叶右摸摸脸上的布,跟着他上了马车。

车内早已点好蜡烛,闻人恒等师弟把衣服脱了,便为他解开了布条。叶右看看旁边托盘里新弄好的布条,观察一下这个数量,感觉没什么变化,不抱希望地问:“师兄,我没必要再缠这么严实吧?”

闻人恒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百草露是江湖上流传多年的神药,师弟自从受伤后便不要钱似的往上抹,从没落下过一次,如今身上的几块烧伤早已变浅,也小了一圈,确实不用都缠,可这张脸太祸害人,他是真不想放出去。

于是他镇定道:“在你没想起来之前还是先这样吧,免得你以前惹的仇家找上门来。”

叶右本就是随口一问,其实心里也觉得缠上比较安全,便“嗯”了一声。

马车停在路旁,刀疤男正带人在外面守着,见魏姑娘的丫鬟过来喊门主与晓少爷去吃饭,便告诉她晓少爷在换药,稍后便去。

这事是魏庄主方才直接找闻人恒定下的。

魏庄主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经历的事太多,虽然今天也被整得有点窝火,却不会太在意,反而有心情命手下打点野味,准备和好友及小辈们围成一圈边吃边聊,权当是出来玩了。

魏姑娘朝闻人恒的马车张望,瞧见丫鬟回来了,从她那里得知闻人恒在给他师弟换药,不由得撅起嘴。刚开始她也替闻人恒找回师弟高兴,但经过最近的观察,她发现闻人恒对他师弟特别好,还走哪都带着——她自从认识闻人恒,就没见他对谁这般好过。

她问道:“爹,那真是他师弟?”

魏庄主道:“嗯,失踪十年了。”

魏姑娘闷闷不乐:“那恒哥也不至于……”

魏庄主打断她:“人家以前一直相依为命,除去京城的老将军,小恒在这世上的亲人只有这一个了,对他好是自然的。”

魏姑娘还想再说,却扫见闻人恒和他师弟来了,急忙起身过去。

坐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的魏江越这才看向他爹:“您真不觉得他待他师弟有些好过头了?”

魏庄主回想十年前的事,说道:“他之前便是这样。”

魏江越道:“那小妹?”

魏庄主道:“强扭的瓜不甜啊。”

闻人恒这个年轻人聪明稳重又有能力,更别提还背靠大将军府,前途不可估量,这人哪怕结不成亲,也不能结怨。

只是让女儿放手似乎有些困难,他想了想,说道:“他待他师弟这样,他师弟不见得也待他这样,咱们给他师弟寻个媒试试,但不能刻意,只需带着他师弟多认识几个人就行,成与不成不用管,免得被看出来……其实也不用,等他师弟的伤好了,多的是人会往上扑。”

魏江越好奇:“怎么?”

魏庄主看着慢慢走近的年轻人,说道:“你以后便会知道,他师弟那张脸,哪怕毁一半,也挺祸害的……”

他见那几人又近了些,便结束话题,和气地招招手让他们坐下。闻人恒礼貌地打声招呼,谢绝魏姑娘让他坐在身边的提议,带着师弟随便挑了一个地方。魏姑娘有心想过去却又不好意思,见闻人恒温柔地给他师弟递吃的,立刻生闷气。

与她有同样心情的还有魔教的几位长老。

他们跃上了附近的大树,蹲成一排啃干粮,默默望着那边。先前他们本以为教主是有什么计划,所以没觉得有问题,如今猜测教主很可能是真失忆,他们便不爽了。

“闻人恒以前见过教主的脸,是不是趁着教主失忆,就胡诌说是他师兄了?”

梅长老道:“我觉得闻人恒肯定是对教主有想法!”

苗长老也严肃了:“你们说他会不会还对教主说他们以前有过什么,然后就那什么了?”

几人:“……”

几人稍稍想象一下画面,差点气得把拿着干粮的手都咬断,尤其苗长老,几乎要控制不住去下蛊了。梅长老按住他,眯起眼:“下次教主落单,咱们就直接和他挑明,若教主真是被闻人恒骗了,我绝对要剁了那混蛋!”

“好,一起剁!”

几人继续望着,眼睁睁看着教主饭后跟随闻人恒离开,去了一辆马车上睡觉,都咽了一口血。

叶右这时正含笑看着他家师兄,说道:“下次再有这事就别喊我了,我今晚差点被你那魏姑娘瞪成窟窿。”

闻人恒道:“下次我推了便是。”

叶右道:“能推?”

闻人恒道:“当然能。”

不过他觉得魏庄主不会总叫他,他们双方都愿意交好,也都彼此把握着一个度,魏庄主那般圆滑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做讨厌人的事。

他伸出手,为师弟弄开脸上的布条,准备休息,见师弟一直在看他,问道:“怎么?”

叶右道:“师兄,我觉得你长得真是挺不错的。”

闻人恒顿了顿,看了师弟一眼。

他一直都知道师弟从没放弃试探他,如今见过魏氏兄妹的反应,想必会对他更加起疑。

他淡定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收好布条,拍拍师弟的肩,“睡吧。”

叶右看看他,老实睡觉。

闻人恒吹灭蜡烛,也睡下了。他本以为今晚会消停了,但当半夜察觉有人贴上来,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睁开眼,急忙按住某人要造反的手。

几乎同一时间,他察觉师弟在他耳边轻轻呵出了一口热气,瞬间缩了一下瞳孔。

第24章

那只手虽被自己按住,拇指却趁机在他的手腕摩挲了一下,带起微许暧昧的意味,闻人恒抑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想问一句“你胆子忒大了,真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但转念想到外面都是人,他又点不了师弟的穴道,确实不能顺利把人吞了。

他知道师弟绝对是算计好的,顿时好气又好笑。

车内昏暗,彼此的轮廓模糊不清,叶右靠近了一些,呼吸仿佛都要与他缠在一起。

闻人恒强忍下把人狠狠揉进怀里的冲动,放开他的手,在他肩上拍拍,轻叹了一声。

叶右听过师兄叹气,虚假的抑或带着几分笑意的,唯独没有这样的像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出来的似的,不知为何竟透着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他的动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