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道:“可这就要下雨了,姑娘不如等等再走?”

“不了。”桃姑娘迈出小亭,直接到了闻人恒和叶右的面前。刀疤男和几位老张的心提到嗓子眼,做好了要打架的准备,结果只听这人道:“闻人门主上次说的琴谱一事还没说完,不如现在说?”

几人一起瞪眼。

闻人恒很淡定,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人于是边走边说,很快远离了小亭。

闻人恒哪怕心里再烦一个人,甚至恨不得对方能就此消失,面上也是分毫不显,只不过没多少兴趣与人家绕弯就是了。他直奔主题:“桃姑娘这样叫我出来,是有事?”

桃姑娘问道:“他怎么了?”

闻人恒诧异:“我没懂姑娘的意思,他是指谁?”

桃姑娘盯着他看了几眼,道:“他之前让我交给他一样东西,既然你不知道,那算了。”

闻人恒客气道:“嗯,姑娘慢走。”

“……”桃姑娘僵了僵,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感觉错,这个人就是对她抱有某种敌意,虽然不明显,但偶尔还是能噎死人。她放弃抵抗,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给他吧。”

闻人恒这次不装傻了,打开嗅了嗅,问道:“这是?”

“锁心楼的凝神露,”桃姑娘道,“姑娘家经常喜欢胡思乱想,凝神露是锁心楼制出来静心用的,他上次说想要一瓶,我也不知他想干什么。”

闻人恒问道:“这是何时的事?他没说别的?”

“三月份,他当时说要去做一件事,”桃姑娘看着自己的琴,幽幽叹气,“他那个人心思太难猜,若有不想说的事情,别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的,我那时见他没说,便没有多问。”

闻人恒深有体会,“嗯”了一声。

桃姑娘道:“他还说若是将来看见他与你在一起,便把东西给你就行,他怎么了?”

闻人恒道:“受了一点伤。”

桃姑娘立刻担忧地问:“要紧么?”

“我会照顾好他的,”闻人恒答非所问,过河拆桥道,“姑娘若没其他事,我这便回去了。”

桃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临行前说道:“闻人门主,我虽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我能觉出他对你的事一直有些在意。”

闻人恒望着她走远,缓缓摸了摸手中的瓷瓶,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味她的话,却不敢深想——他和师弟这么多年的师门情分,尤其还发生过某件事,师弟必然会对他在意一点,这很正常,他若想多了,最后内伤的便是自己。

不过按照桃姑娘的说法,如今这事师弟果然是知道的,也可能料到了会失忆,并已经做好打算把失忆的自己交给他了。

想通这点,他心里的担忧顿时减了不少,他家师弟向来聪明,既已布下局,就应该有解决之策。

不过多时,小雨便淅沥地下了起来。

女侠客全进小亭,男的则随便搭个避雨的草棚对付一下。

梅长老脸上贴着络腮胡,身穿一件破烂麻衣,握着个狼牙棒,说道:“我想进小亭。”

“……”剩余几位长老看着她,“忍了吧。”

梅长老严肃道:“我也是女的。”

几位长老沉默半天,蹩脚地岔开话题:“……那什么……哎对,你们说桃姑娘找闻人恒是想做什么?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这么好?”

“切,你们见闻人恒和谁急过……”梅长老钻了他们的话题,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他和教主打过架,这么一看,他和教主之间岂不是更应该有点什么?”

剩余几人深深地觉得有道理,不由得看向闻人恒,见这人勾着浅笑正与教主聊天,似乎心情甚好的样子,感觉越看越有问题,不知第几次想打他一顿。

叶右也发现他师兄回来后就变得挺高兴的,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闻人恒面不改色:“你方才不是听见了么?在聊一本琴谱。”

叶右问道:“什么琴谱?”

闻人恒应付道:“一本很难找的琴谱残页。”

叶右持怀疑态度,试着多问了两句,发现是在原地绕圈,便闭上了嘴。闻人恒笑着找手下要来一件外衫给他遮雨,陪他一起站着。叶右看了一眼天色:“短时间可停不了。”

闻人恒道:“他们已经去找船家了,多花点钱不成问题。”

地图写的是穿过落花湖,绕一圈的话有些远,不如直接坐船。盟主在带着人避雨的时候便派了一队人去附近的村子找船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叶右听了一会儿雨水打中树叶的“簌簌”声,忽然问:“以前咱们住的地方有没有一座山,山上有条石板路,直通凉亭?”

闻人恒微怔:“有,你记起来了?”

叶右摇头,他只是想起曾经做过的梦。

失忆后,那段时间他做的唯一的梦便是青山和小亭,外面也像这样下着雨,他问道:“我以前总去那里么?”

闻人恒道:“偶尔会在里面看看书,后来你生病,我每天都会带你去坐一坐。”

叶右看着他:“我的病究竟是怎么好的?”

闻人恒道:“他们回来了。”

“……”叶右暗道一声你这话题逃避得也太明显了,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去找船家的人果然回来了。众人于是跑向河岸,听从盟主的安排分批坐船。

女侠客们依然先走,魏江柔身为魏庄主的女儿,主动要求排在最后,让其他姐姐先过去,这让魏庄主感到非常欣慰,然而很快他就被现实打了脸,因为他女儿完全是想和闻人恒坐一艘船才这么干的。

魏江柔看着船内空出的地方,对闻人恒招手:“恒哥,你和阿晓过来吧,阿晓身上有伤,别让他淋雨。”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都劝阿晓公子过去,毕竟看着太惨了。魏庄主无奈,也提了一句。闻人恒便没推辞,带着人上了船。魏江柔许久没与他说过话,这时见他过来,觉得一颗心都渐渐暖了起来,立刻将刚刚当借口的“灯笼”丢到一旁,注意力都转到了他身上。

她正想与他坐近一点,谁知岸边又上来一个人,直接越过她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半点都不客气。

魏江柔:“……”

小神医察觉有人瞪着自己,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叶右奉行好男不跟女斗,为避免这小呆子被瞪成窟窿,便拎起他的后领带到自己的身边,拍拍肩示意他什么都别问,然后假装自己不存在,安静地看向湖面,摸了摸被淋透的布条。

闻人恒瞬时注意到他的动作:“难受?”

叶右道:“还行。”

闻人恒道:“贴着伤口了?”

叶右道:“一点点。”

闻人恒眉头微皱,斯文地把小神医扔回去,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小神医短短数息之间再次与魏江柔对视,更加茫然。

魏江柔:“……”

闻人恒没理会他们,握着师弟的肩膀让他背对着人,解开布条看了看他的伤。船上坐着五六位女侠,虽然对晓公子的伤势抱有一点点好奇的心思,但见状都识趣地没多看,低声聊了起来。

魏江柔咬咬唇,一时不甘就冲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她问道:“阿晓怎么样?没事吧……”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对上一张妖孽的脸,瞳孔骤缩,当即惊呼一声后退半步,震惊地看着他。其余几人顿时望向她,由于晓公子仍背对着她们,她们并不知具体如何,只当是她被吓到了,不禁有几分不赞同,觉得太失礼。

她们忍不住看了一眼闻人恒的脸色。

闻人恒细细地为师弟缠好布条,头也不抬地道:“他没事。”

魏江柔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回答她先前的问题,脸色发白地坐回去,自此一句话都没再说。于是等全部的人都过了河,魏江越便发现妹妹有点失魂落魄,忙问道:“怎么了?”

魏江柔绝望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我看见阿晓的脸了……”

魏江越一怔,听见妹妹哽咽地又说了一句“他怎么长成那样”,脑中同时闪过一张脸,有点心疼地摸摸妹妹的头,暗道这一次你该死心了。

上岸后,众人先是找地方休息了一晚,等二天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这期间闻人恒找机会将桃姑娘送的药给了小神医,询问是否对师弟的病情有所帮助,得知似乎有一点,越发肯定师弟这是早有准备,又放了一些心。

不知不觉,第三块地图也成功过完。之后是第四块图,他们按照画图的方法一路走下去,来到了第五块地图,除去重复之前的步骤之外,这次他们还钻了一个人工凿刻的地洞。

人群里的老江湖打量两侧的石壁,万分怀疑这不知是掏了谁家的墓,众人顿时只觉阴风阵阵,生怕从前面蹦出一具僵尸。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他们提着一颗心,最终毫发无伤地通过了。众人抬起头,眼前是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山谷,除去地洞外没别的出路,他们不由得看向盟主。

盟主道:“第五块就到这里。”

众人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双眼放光地看向葛帮主。

葛帮主不耽搁工夫,掏出了第六块地图——那放秘籍的人或许也考虑过持最后一张地图的人会找人提前过去,因此上面只写着几行字,大概的意思是爬过一个山头就到目的地了,他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众人憋了一路的火,听着葛帮主念出那句“老夫静候诸位的大驾”,下意识活动手腕,暗道等着,我们非打你一顿不可!

他们只觉全身都有劲了,询问完方向,立刻开始爬山。

这一次的山比之前几次都难爬,还有些陡峭,他们越爬越窝火,越窝火爬得越快,咬咬牙,用平时想象不到的速度爬了过去。

山后是一片树林,众人往前走了百余步,见一条石子小路蜿蜒地伸向远方,都觉得顺着这路一定能找到那老头,便兴冲冲地要过去,这时只听脚步声隐隐传来,一个人从前面的拐角走过来,喝道:“谁?”

众人一顿,齐齐看着他。

来人四十左右,很精瘦,脸颊泛着点淡青,像是没有血色似的,再衬上那一对吊眼,给人一种阴森锐利的感觉。他看着忽然多出的人,顿时一怔。

人群里则有几个变了色:“吸血老鬼!”

“是吸血老鬼啊!”

“什么,吸血老鬼?”

叶右询问地看向师兄。

闻人恒早已眯起眼,看着师弟,不知这到底和他有怎样的关系。

叶右问:“这谁?”

闻人恒道:“吸血老鬼,我先前对你说过吸食童男童女鲜血的,便是他。”

叶右惊讶:“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当时确实死了。”闻人恒道,看向了前面。

领头的魏庄主也死死地看着这个人,胳膊上的旧伤疤抽痛了起来似的,搅得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咬牙道:“……你竟然没死?”

第27章

闻人恒曾与师弟讨论过放秘籍之人的目的。

师弟的原话是若不是闲得太无趣,便是想算计人,且算计的人一定是在这些人当中,把地图弄成一块块的也是为了让人们毫无所觉地过来。

后面的事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路爬山涉水,地图费尽心机地引着他们避开官道专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显然是想让人们迷失方向。虽说刚开始他们还能找人画路,可越往后走,能画的路就越少,周围全是青山,时间一长便不清楚是到了哪里的地界,只能跟着地图的指引一直走下去。

这还不算完,放秘籍的人最后还弄了一条地道。

他们钻入地下,看不见地上的情况,等到出来被群山一围,更加不清楚究竟是到了哪儿——那被算计的人恐怕也不会想到从不起眼的山谷里爬过一个山头,竟能通往吸血老鬼所在的地方。

一环又一环,严丝密合。

确实像师弟的手笔。

但问题是以师弟的才智和手腕,若要算计谁,需要耗费这么久、铺设这么大的一个局么?

他想不通。

然而现在考虑这些显然不合时宜,吸血老鬼听完魏庄主的问话,冷笑了一声,阴森的感觉更浓,说道:“区区一个断崖,如何能要得了我的命?”

魏庄主道:“那你就再死一次!”

话一出口,他低喝一声双手握拳,球一般原地弹了出去,那袖子与后背被真气一激,微微鼓起一块,气势极其强盛。

吸血老鬼目光一凝,倒也不是傻子,见他们人多势众,并不硬拼,迅速闪入了树林,声音不紧不慢飘回来,依然是挥不去的阴冷之味:“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经七年没有为非作歹了,你们还要赶尽杀绝?”

“废话少说,被你杀的那些孩子能白死了不成!”魏庄主虽然胖,但身手灵活,稍微转个方向再次追击。这时只听一声铮然,锐利的剑光冲天而起,丁阁主也追上去了。

江湖两大高手一起出手,众人士气大振,加之先前憋了一肚子的火,便嗷嗷叫着往前冲,要将这老鬼彻底斩于刀下。

盟主感觉只是眨了一下眼,人群便“呼啦”全扑了过去,再阻止已然来不及,只能穷途末路般地提醒了一句:“都小心点,别中了埋伏!”

他的吼声瞬时被喊杀盖过,大概是架拉得太多,早已习惯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场面,他只是皱了皱眉,急忙也跟着了。

剩下的则是一些武功不济的和行事谨慎的人。

魏江越要去帮父亲,临行前将“苍穹”的人留了一部分。魏江柔被他们护着,看看闻人恒,忍不住去了他的身边。

闻人恒与魏家有多年的交情,自然不会不管她,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魏江柔很踏实,不由得靠近一点,这时余光扫见一旁的阿晓,咬了咬唇,眼神暗下去,然后担心起父亲和二哥的安危,开始频频向前张望。

葛帮主自从被坑后一直很谨慎,没有着急冲,跟着他们一边向那边走,一边琢磨这事,总觉得太诡异,问道:“晓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那放秘籍的人不是说要在这里等着咱们么?人呢?”

“可能是中间出了一点意外,”叶右分析道,“秘籍上的字是八九年前写的,吸血老鬼是七年前的人,放秘籍的人做下这些事的时候,不太可能会猜到江湖上会出这么一个魔头,所以他写下这个地点,兴许也没想到会被鸠占鹊巢。”

葛帮主点头:“对对,那他人呢?”

叶右道:“咱们可以抓到吸血老鬼问问,也许从他的嘴里能得到一些线索。”

旁边有人担忧地插了一句:“若是真有秘籍,会不会已经被吸血老鬼得了去?”

几人暗暗吸气:“这么说那老头已经被吸血老鬼杀了?”

叶右道:“这也得等抓到人才能知道。”

“嗯嗯,”几人附和,随即不知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补充道,“别担心,老鬼就算拿到秘籍也练不成,就他那样的,啧。”

“也对,他那样的练不成。”

“就是!”

叶右好奇问:“这怎么说?”

他们诧异:“晓公子不知道么?”

叶右道:“知道什么?”

闻人恒耐心为师弟解惑:“《追成散》一般很少有人能练成,有记载以来,练成的都是心思单纯的,聪明的反而练不成。”

葛帮主道:“那吸血老鬼看着就不像是心思直的,肯定练不成。”

叶右懂了,暗道一声有没有秘籍还难说呢。

不过若秘籍一开始便是幌子,对方算计这一出,用意可就有点意味深长了……他微微眯起眼,有些希望是这个,因为这比一本秘籍可有趣多了。

几人顺着石子路迈出树林,视野立刻开阔,只见假山池塘,亭台楼阁,远处青山为屏,层峦耸翠,这竟是一处深藏在大山深处的庄园!

魏庄主和丁阁主此刻正在一片假山前站着,吸血老鬼则不见了踪影。

二人都不是容易冲动的人,既然短时间内没把人擒住,他们便没有贸然去追,带着人在这里停了停。

葛帮主问道:“怎么样了?”

“逃进假山里了,也许有暗道,都小心一点。”魏庄主示意他们多留心周围的动静,看了看眼前的建筑,决定去庄园里一探究竟,但很快有帮主提出质疑,怕老鬼仍在假山里躲着。

丁阁主道:“若耽搁工夫,兴许人就跑了。”

在大事上,魏丁二人都拎得清,甚少有吵架的时候,魏庄主接话道:“那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老丁你带着人去前面,我带着人再搜搜,没有就直接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