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恒道:“怎么说?”

叶右道:“在小县城吃饭的时候,我的手下找过我,给我一张小条,告诉我响杏城那边已准备妥当,随时能动手,还说盯了很长时间。”

闻人恒道:“所以你便知道浮萍有问题了?”

叶右道:“嗯,我看了那张纸条,是我的笔迹。”

闻人恒道:“纸条呢?”

叶右道:“已经被我毁了。”

闻人恒问:“写了白子是谁么?”

“没写来龙去脉,只说要把浮萍绑了,”叶右把自己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给了一个解释,说道,“后来在小倌馆我把浮萍弄晕也是我的手下帮的忙,浮萍肯跟我回来,是因为我给他喂了毒药。”

闻人恒道:“那跳崖也是你算计好的?”

叶右摇头:“这不是,当时马匹受伤,我看见前面是断崖,本想拉着浮萍跳车,可我们刚刚出去马车就停了,我们没稳住,直接栽下去了。”

闻人恒搂紧他:“幸亏你没事。”

他家师兄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叶右被他抱着,没敢想多余的东西,说道:“师兄,有吃的么?”

“有,我让人去弄,”闻人恒放开他起床,把衣服递给他,“自己能穿么?”

叶右道:“能。”

闻人恒告诉他等等,这便出去了。

叶右开始穿衣服,穿到一半慢慢回过味。

按理说,他家师兄若真的被这事弄得后怕,决定和他长相厮守,等看见他清醒,不应该是先温存一番么?为何会这么平静地听他叙述整件事的经过?

所以师兄果然是怀疑他了,这样脱他的衣服恐怕也是试探居多,那师兄说的不想他再离开是真是假?

叶右一边思考,一边装作虚弱的样子走到桌前坐好,发现这里不是少林,正要起身出去,便见师兄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放在了他面前。

他问道:“这是哪?”

闻人恒道:“县城。”

叶右道:“怎么不回少林?”

闻人恒道:“你当时昏迷不醒,我心里着急,就在这里先找了郎中给你看看,听他说没有大碍便住下了,县城买东西方便些,我给你养养身子。”

叶右道:“不用,我没事,咱们明天就回少林……对了,我的东西呢?”

闻人恒道:“都被我收好了。”

叶右道:“有没有看见一块玉佩?”

闻人恒掏出两块递给他,一块是当初自己送给他的,另外一块没见过,想来是这次搜到的。叶右全都收好,踏实了。闻人恒在旁边看着他,直到他一碗面吃完才问道:“这件事,真没什么再对我说的?”

叶右想了想,说道:“没有。”

闻人恒便把人抱起,放在了床上。

叶右:“……”

闻人恒单手撑着床,一手抚上他的脸,缓缓道:“你昏迷的时候他们都来看过你,说你对那浮萍一见钟情。”

叶右挑眉:“师兄,你在吃味?”

“吃味倒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好奇那浮萍长什么样,就让我的人跟着少林的那帮人一起去找人,告诉他们重点找找犄角旮旯的地方,别是被人埋了,结果还真发现有一块地被翻动过,”闻人恒盯着他,极其温柔问,“你要不要现在跟着我去挖一挖,看看你那心肝是不是就埋在下面?”

叶右:“……”

第47章

闻人恒问道:“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手下滑,食指轻轻蹭着师弟的脸颊:“你不说,我来替你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绑的浮萍,浮萍总归知道了你有问题,带他回少林对你没有好处,只能在半路上杀了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对我说一遍,跳崖不是你算计好的。”

叶右镇定地提醒:“师兄,当时是马匹受伤才跑到崖边的,和我可没关系。”

闻人恒道:“我没让你说这个。”

“好吧,跳崖不是我……”叶右说着见师兄放在他脸上的手按在了他耳边的枕头上,目光有些发沉。他敏锐地嗅出几分火气,识时务地停住了。

“不管马受没受惊,那边的地形总不会变,你又不笨,多的是办法能转去崖边,”闻人恒道,“或者你解释一下你的人为何比谁都快一步到达崖底,率先把浮萍处理了?”

叶右沉默。

闻人恒道:“你会晕倒是吃了药?”

叶右说实话了:“嗯,看见有人过来,就吃了。”

闻人恒稍微满意了一点,继续道:“自你失去武功开始,便从一个看戏的变成了参与者,更没想着与魔教的人接触,问一问点死穴的事是不是你之前就安排好的,这不像你。”

叶右有心想挽救一句其实当初在山庄就问过手下死穴的事,只是一直没说,但看看师兄的表情,觉得这个垂死挣扎没什么用。他家师兄逼人向来不会一口气就把人逼死,而是会慢条斯理地让对方自己走向绝路。

他于是再次沉默。

闻人恒问道:“你的记忆是不是早就恢复了?”

叶右胆大包天道:“没有。”

闻人恒暗道一声有种,神色不变,为他理了理耳边的长发:“那你就是在那张纸条上得知了来龙去脉,临时安排了这一出?”

“若不是临时起意,我不会在你这里露出这么多的破绽,”叶右看着他,“师兄,你是不是很生气?”

“嗯,但我气的不是你擅自冒险,我甚至不气你是不是真的恢复了记忆却不肯告诉我,”闻人恒道,“我气的是你宁愿去找别人帮你都不找我这个做师兄的,只是仅仅想借着我入局而已。”

叶右默然。

这一点他早就料想到了,等局面一开,师兄肯定会生气。

闻人恒凑近他,轻声问:“就因为不清楚你的计划,你知不知道我一开始听说你坠崖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叶右呼吸一紧,这次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师兄的火气,甚至当初他家师兄想要绑他时,火气都没这么大。他看着这人直起身,下意识喊了一声师兄。

闻人恒应声,问道:“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任何都可以。”

叶右犹豫着问:“比如老老实实认个错?”

闻人恒看他一会儿,点点头,脱掉外衫在他身边躺下了。叶右浑身紧绷,不动声色地盯着师兄。闻人恒伸手拍拍他:“睡吧,到底是亲自跳过崖,刚刚不是还说身上疼?”

叶右虽然知道师兄可能是在给他下套,仍是说了一句实话:“不算太疼,其实我的武功还在。”

闻人恒只简单“嗯”了声,连问都不问。

他这么好说话,叶右反而不安了,继续盯着他,怎么都不觉得师兄在看出有问题后还能轻易放过自己。

闻人恒拉下床帏,闭上眼,一副要陪他睡觉的样子。叶右观察半天,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只觉手腕被握住,紧接着整个人被他拉过去揉进了怀里。

他顿了顿,暂时没动。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侧,让他恍然想起了十年前的时候。

十年前师父去世,他故意装疯,师兄怕他晚上会乱跑,每晚都是像这样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细语哄着他入睡。那时他拖着一身的血海深仇无处可诉,前路坎坷而迷惘,身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至亲之人。

族人、恩师和这十年中帮过忙的朋友,一个又一个,他已见过太多的死亡,经历过太多的分离和苦痛,这一路走得如履薄冰,走得如临深渊,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个人还活着。

我只有你了,他想。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虽然多了一批手下和朋友,但心底最深处的人依然就这么一个,若这个人再在他面前倒下去,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彻底疯了。

叶右不由得向师兄靠了靠。

他求的不多,只要这个人能活着就好,哪怕师兄恨他,他都无所谓。

闻人恒收紧手臂抱好他,静静躺了一会儿,说道:“以前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不肯说,这一次你把失忆的自己交给我,我很高兴,原以为你终于肯说了。”

叶右隐约觉得师兄要走柔情的路子,暗道一声师兄今晚果然不会就此罢手。

闻人恒道:“你既然不愿说,那我不逼你,看着便是。”

叶右顿时怀疑。

“我说的是真的,”闻人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说得极其认真,“我就在旁边看着,你胜了,我为你高兴,你败了,我生死相随。”

叶右骤然僵住:“你……”

闻人恒没错过他这细微的表情,捏起他的下巴,步步紧逼:“再给我一句实话,你这般瞒我,是不是当年那事还在怨我?”

叶右想也不想道:“没有,我……”

“真不怨我?”闻人恒翻身压住他,解开他的衣带,直接把手探了进去。

叶右被那句“生死相随”砸得整个胸腔都在发疼,等到找回神志,他的衣服已经被完全被扒开了。闻人恒垂眼打量他,又往前探了探。叶右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警告:“闻人恒。”

“想推开我?那你得多使点劲,”闻人恒道,“还是说你想重复十年前的事?也行,你等我上完了你,再说一句恶心给我听听,当年你就是因为这个走的,现在还可以继续用。”

叶右这次连脸色都变了。

他活到现在,有三件事让他痛不欲生。

一是家族被灭,二是恩师被杀,第三就是装疯时看出师兄喜欢自己,找机会灌醉师兄引诱对方,等发生完关系再装作遭受打击变得“清醒”过来,并给了师兄一句恶心,师兄当时的神色他至今都记得。

闻人恒盯着他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痛楚,没有再进一步,叹了一口气,放轻声音:“当年你前脚刚走,师伯就来了,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师伯会来的事,你是算准了日子对么,你那时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是不想让我涉险?”

叶右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闻人恒道:“现在你是不是还想和我打一场,再离我而去独自回少林?反正那群白道都知道你晓公子的名号了,葛帮主也有招你的意思,你去投奔他一样可以推动局面,这个局若弄到最坏的结果,你是不是也给我想好了退路?少安排这个,我不稀罕。”

叶右闭上了眼。

“我说过会在旁边看着这个局,无论怎样都陪着你,睡吧。”闻人恒终于放开他,沉默地为他拢好衣服,盖了盖被子,翻身下床。

叶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闻人恒回头看他,几乎要闭住呼吸。

叶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师兄,我不叫阿晓,我甚至不叫叶右。二十年前,因一本《追成散》被灭的三家当中,其中一个就是我家。”

闻人恒瞳孔一缩。

叶右坐起身,靠着墙,回忆道:“那天晚上我娘把我从后院的狗洞里推出去,让我去何极山找师父,我不是被师父偶然捡到的,我本来就是要去找他,求他收留我的……”

闻人恒何其聪明,只稍稍一想那三家的位置,便明白无论哪家都与何极山的距离不近,尤其当时还是冬天,师弟一个人……他握紧师弟的手,突然有点心疼:“你要是不想说过去的事,就别说了。”

“不用,都过去那么久了,”叶右道,“我现在练的就是《追成散》,当年我爹在把它烧毁前逼着我全本背下来了。”

闻人恒坐回到床上:“这个不是心思单纯的人才能……”他说着一顿,回过味了,“练到一定程度会失忆?”

叶右扯了一下嘴角:“嗯,并且失忆前后不能动怒和动情,否则吐三次血就会气绝身亡,失忆之后要点一下死穴才能神功大成,你觉得聪明的人哪怕在突破前留了纸条把事情全部写好,告诉醒来的自己点死穴,他会干么?反正我不会轻易就信。”

闻人恒无语了一瞬,有点同情动手的魔教长老,估计当时吓得不轻,他道:“你继续说。”

“我……”叶右微微一停,看向房门。

闻人恒等了等,也听见了脚步声,接着房门便被敲了敲。

刀疤男在外面道:“门主,出了点事。”

闻人恒过去开门:“怎么?”

刀疤男没敢往屋里瞅,低声道:“钟少爷被人绑了。”

钟少爷也就是少盟主,闻人恒挑眉,回头看着师弟。

叶右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

闻人恒不由得眯起眼。

“……”叶右无语。

他这次是真无辜,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48章

钟少盟主是在酒馆丢的。

今日盟主和丁阁主没能在崖底搜到浮萍,便一起去了响杏城打算看看那家小倌馆,临走前顺便将不成器的两只鹌鹑拎起来又教育了一顿,告诉他们老实点。

丁喜来二人破天荒地干一件大事,结果竟失败收场,只觉郁闷不已,暂时不想回少林。而少帮主们也不想回去挨老爹的骂,只派人去报了一声平安,这便留下了。

几人看看丁喜来和少盟主的样子,不由得安抚说若不是他们,都没人知道小倌馆有问题,再说这次会把人弄丢也不是他们的错,是突然冒出的那群黑衣人搅的事,不管怎样,他们都对局面做出了贡献。

丁喜来二人很听劝,深觉有理,立刻鹌鹑变斗鸡,豪气地和他们灌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钟少盟主便是如厕的时候被绑的,等他们察觉他还没回来而寻过去时他已经不见了,也不知丢了多久。

一群人没有主心骨,虽说魏二公子很可靠,但他们都知道闻人门主就在小县城,二者一对比自然就跑来找闻人恒了。

叶右不清楚这是谁干的,也跟了来,还不忘问了一句:“浮萍还是没消息?”

少帮主道:“没有,兴许是被他的人救走了。”

叶右低声道:“可他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当初若能抓紧他就好了,我……”

他易容的假皮已经废了,被闻人恒丢在了崖底,布条也早已扔了,是顶着真实样貌出来的,这样垂着眼,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撑不住,一群人连忙劝了劝。

魏江越道:“整条河都搜过了,没找到他,他是白子的人,若真的活着,估计早就走了。”

少帮主们道:“是啊晓公子,他是那边的人,注定与咱们走不到一起的。”

刀疤男没忍住附和了一声:“嗯!”

叶右幽幽地轻叹:“我知道,早在查出他有问题后我就知道与他注定无缘,只是听说他生死不明,我还是会挂心一下。”

闻人恒颇为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叶右继续装阴郁,没瞅自家师兄。

他先前的戏已经唱到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好歹得把戏唱全了。

闻人恒收回目光,带着人到了酒肆。

丁喜来和“月影”的人正在这里守着,见他进门急忙跑上前,求助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把好友救回来。

闻人恒道:“听说你们看见一个标记,在哪儿?”

“刻在后院了。”几人为他带路,快速到达酒肆里通往茅厕的后院。

这里种着一棵大树,钟少盟主的人丢了,但惯用的方巾和一只鞋却被扔在了树下,等他们将东西拿开,便见树根上刻着的符号。

任少天提着灯笼照过去,方便他们看。

这是非常简单的图案,只用三笔画成,中间是曲曲折折的一个弯,下方又舔两笔小弯,让人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闻人恒回想一下江湖上的门派,感觉和哪个都不靠边,下意识看看师弟,见他垂眼盯着那里,神色在黑暗中令人分辨不清。

叶右沉吟一会儿,说道:“我们现在就回少林。”

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丁喜来问道:“为什么?你认识这个?”

叶右道:“你们看它像不像灯被吹灭后冒的那一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