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恒见他坐在马车里沉思不语,问道:“在想怎么用美人计?”

叶右笑了:“错觉么?我怎么闻着这话有点酸?”

闻人恒不理会他的调笑,继续问:“想在哪用?”

叶右思考一阵,道:“师兄,你觉得他会来看他师父么?”

闻人恒沉默了一瞬。

人心是最难猜的。

若他们对那人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兴许能判断得准确些,可他们都没见过对方,仅有的只是纪神医的只字片语,这还是纪神医二十多年前的印象,谁知那人的性格会不会改变。

他推敲道:“看纪神医的样子,这些年恐怕早已对白子的事有所察觉,但一直没受过迫害,应该有他大徒弟的因素在。”

叶右应声,顺着脑中的思路道:“那神医研究多年弄出的药人如今到了他师父手里,且还有一个天赋极高的小师弟,和一位能短时间内把药人弄倒的魔教长老,他会来亲自坐镇,这有八成的可能,就是不知会不会进少林,师兄,你希望我在哪?”

闻人恒道:“少林。”

叶右道:“除去在小县危险外,有别的理由么?”

闻人恒反问:“这一点还不够?”

叶右笑笑,正要再说,只见他拿出了从张大侠身上搜出的暗器,想了想用这东西把那伙人引进少林再端掉的可能,很快放弃了。一是白子这次是下狠心要拿下少林,他不清楚来的会是什么人,二是白道的人基本都走了,留在少林的这些不一定能听他的指挥,他那么干太冒险。

闻人恒刚才也是想用这个做诱饵,可想想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否决了,说道:“撑几天,他们迟迟收不到消息怕是会进少林一探究竟,你先试试,不行再去小县。”

叶右捋顺关系,点点头:“就先少林吧。”

闻人恒提醒:“别忘了纪神医的话。”

叶右道:“我知道。”

他说干就干,等回到分舵便差人去新准备一辆马车,要看着就很贵的,接着他换了一身华服,挑了块上好的玉佩挂着,然后对暗卫挑挑拣拣一番,命他们穿上家丁的衣服,收拾好行李,这就要出发了。

黑长老见他既不戴面具也不易容,顿时惊悚:“教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叶右道:“去勾引人。”

黑长老道:“……什么?”

叶右没有过多解释,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照顾好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长老整个人都要不好,扫见夫人不知何时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望着教主离开的方向,思路诡异地与谢均明合到一起去了,问道:“教主要找个小妾?”

闻人恒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黑长老总觉得夫人的身影有些萧索,忍不住安慰:“那什么,夫人看开……”

他本想说“看开些,男人都这样”,但紧接着想到那可是他们好厉害的教主,于是迅速改口,“我们教主不是薄情的人,夫人与教主这么多年的师门情分,无论何时,教主的心肯定都是在你身上的。”

闻人恒似笑非笑,没有理会,只道:“晚上别忘了继续去少林守着。”

黑长老应声,过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问道:“教主到底要去哪儿?”

闻人恒道:“少林。”

黑长老猝不及防:“啥?他看上的是个和尚?”

难怪要盛装出发,原来对方是和尚!但人家是出家人呀,这靠谱么!

闻人恒:“……”

黑长老道:“他能成么?”

闻人恒轻轻叹气:“这些年,你们教主也是挺不容易的。”

“谁说的,不容易的是我们……”黑长老说着过了最初的震惊,回过味了,迟疑道,“不对吧夫人,这节骨眼上,教主真有心思勾引人?”

闻人恒有点欣慰,只是那个称呼让他不太满意。

黑长老问道:“教主是不是想做什么?”

闻人恒看看天色,趁着还有时间,便带着这人进屋,说道:“我们怀疑白子的神医就是纪神医的大徒弟。”

黑长老很震惊:“他大徒弟不是死了么?”

“可能是诈死,”闻人恒道,“纪神医说他当年就有些偏执,总想试着用药控制人,为这事纪神医还呵斥过他,他大概是不想与纪神医彻底决裂,就诈死了。他以前喜欢过一个人,正是你们教主的舅舅,可惜对方病逝了。”

黑长老倒吸一口气:“那教主……”

闻人恒道:“据纪神医说,阿右和他舅舅长得很像。”

黑长老终于明白美人计的真相了,不放心地问:“那个大徒弟厉害么?教主不会有事吧?”

闻人恒道:“不清楚。”

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连纪神医都无法确定那死去的人在他大徒弟的心里还有多少分量,更不知他徒弟突然见到一个与旧人长得很像的人,会是厌恶还是好奇,抑或欣喜若狂。

但这还不是他担心的重点,重点是那大徒弟擅长制药,身上估计带了不少保命的东西,而且纪神医说他的心脏长得位置不对,还曾走火入魔过,穴道都偏了,点穴肯定不行。阿右的武功虽高,但若一招制不住对方,怕是会被立刻察觉,到时也不知会怎么样。

这也是他让阿右选择少林的原因。

原本他们考虑的地点除去少林外还有小县,如果在小县,突然多出一个美人,消息能更快地传到对方耳里,可小县鱼龙混杂,更容易下药,危险太大,所以相比起来还是少林稳妥。

他说道:“这些天你派人乔装打扮混入少林上香,盯着点里面的动静。”

黑长老忙说好,出去准备了。

叶右是按照正常的速度走的,等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入少林,已是傍晚时分。

秋季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整座少林都浸在光晕之中。

他迈下马车,抬眼打量一番面前的建筑,缓步进了门,接着到正殿里虔诚地上了一炷香,便看向身边的执事僧,和气地说想和方丈谈谈。

执事僧双手合十,告诉他方丈有事下山了。

叶右问:“那少林现在谁管事?”

执事僧问道:“不知施主有何事?”

叶右道:“舍弟最近这一个月,身子特别不好,我来这里为他祈福诵经七天,所以想住下,不知可否方便?”

执事僧有点迟疑。

他们少林倒是有专门给香客住的地方,不过由于纪神医正住在寺里,方丈临走前吩咐过在这方面要谨慎一点,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叶右问道:“怎么,不方便么?”

执事僧不敢独断,便让他稍等一下,去叫师叔了。

少顷,只见一位大师进了门,正是慈元方丈的师弟,慈惠大师。

叶右前些天专门观察过少林的人,自然认识这位大师,加之以前查过一遍少林和武当的人,觉得这位应该靠谱,便没有掩饰,礼貌地道了声好。

慈惠大师一愣,听出了这人的声音。

叶右道:“大师,我想住下,不知可还有空房?”

慈惠大师回神,询问他的目的,然后听着他忧心忡忡地说着自家弟弟如何惨、如何不能要了,一向沉稳的表情都要绷不住,眼角微微一抽,不忍再听,道声阿弥陀佛,同意了,并亲自带着他去了客房,路上才抽空问道:“晓施主这是……”

叶右道:“大师,在下姓叶。”

慈惠大师道:“叶施主。”

叶右应声,说道:“我怀疑白子还会围一次少林。”

慈惠大师神色一变:“什么?”

“嘘——”叶右打断他,“大师稍安勿躁,只是怀疑,何况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慈惠大师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问道:“主持他们知道么?”

叶右道:“不知道,白子想烧盟主的房子,中途还派人刺杀我,我就诈死了,现在方丈他们怕是都赶去阻止白子烧房了。”

“……”慈惠大师慢慢消化这些消息。

叶右道:“总之我这几天先在少林住着,若是没问题,我再去找他们。”

天色很快暗下来。

黑长老听话地带着人在外面守着,听见手下说又一次在林间发现了人影,便吩咐他们与昨晚一样看好。

那些人根本不清楚张大侠等人已被收拾,发信号的暗器也被收走了,等了半天,再一次无功而返。黑长老收到消息,也跟着走了。

如此过去一天,当晚那批人等了等,又是无奈撤走。

黑长老回去复命,询问夫人他们会试几次。

闻人恒道:“估计没多少耐心了,你明天还派人去上香。”

黑长老点点头,回房睡觉了。

叶右这两天当真在诵经,特别虔诚,还与德惠大师讨论了一番他那可怜的倒霉催的弟弟的事,并弄了一个生辰八字让德惠大师算。

德惠大师无奈:“叶施主,老衲不擅卜卦。”

叶右道:“没关系,算算无妨。”

德惠大师只能用他仅有的知识算了一下,结果竟意外的容易,说道:“这位施主是富贵命,衣食无忧。”

叶右笑道:“大师不愧是大师,算得挺准的。”

德惠大师都不清楚他这生辰八字是谁的,但能确定不是闻人恒的,因为这人的岁数要比闻人恒小,难道真是晓施主的弟弟不成?可他不是喻老的徒弟么?不是丢了十年么?不是据说还失忆了么?哪来的弟弟?

叶右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疑问,与他聊了几句,便去少林转悠,并且专门挑香客多的地方钻。

他长得惊心动魄,给人的冲击相当强,众人一时都看愣了,接着便有人凑上来搭话,叶右耐着脾气应付,没察觉有哪里不对,暗道一声那大徒弟真沉得住气,失望地走了。

刚刚转身,身后便响起一个声音。

“小芳,别乱跑,你站住!”

叶右听见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气鼓鼓地往前跑,马上要越过他,这时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脸,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倒是停了一停。

她身后的人恰好追到近前,见状也是一停。

叶右估摸是普通的父女吵架,正要走,只听一声极轻的喃喃:“阿程……”

他心中一凛,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跑上来,紧接着自己的手腕被握住,猛地被带着转了一个身。

那位父亲紧紧地盯着他,表情是明显的不可置信,接着渗出几分痛楚,泫然欲泣似的:“阿程?”

叶右暗道要等的人终于是来了,尚未开口,敏锐地发现这人目中那一抹悲痛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炙热和一丝危险,心里顿时有些诧异。

看来自己这张脸,比他想象中的有用啊。

第75章

纪神医的大徒弟名唤从云。

叶右只能查到他是被纪神医捡回去的,并不知名字的由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既偏执又冷血,与“从云”这个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不太相配。

从云年少成名,诈死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二十多年过去,如今还不到四十。

他长得很周正,或许是医术精湛,也或许这些年被养得太好,他看着一点都不显老,若说二十八九估计也有人信。

旁边的粉衣小丫头被从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接着便不跑了,乖巧地走到他身边站着,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到叶右这种程度的高手,能通过吐息和走路等一些细微的东西判断一个人的强弱。这小丫头突然静下来,没有刻意再把步伐弄得凌乱,虽然只动了几步,但也没能逃出叶右的眼睛。

这丫头的武功不弱,他想。

也不知与药有没有关系,至少他和师兄在这个年纪时没有她这样的实力,假以时日,这丫头绝对会变成一流高手。

他看向从云,试图挣开,礼貌道:“这位兄台想必是认错了,在下姓叶。”

从云松手,双眼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但刻意压了压炙热的情绪,倒不显得那么迫人了,他说道:“公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唐突了。”

叶右笑道:“无妨,世上这么多人,会有长得像的也不足为奇。”

从云问道:“公子也是来上香?”

叶右道:“嗯,我弟身子不好,我来为他诵经祈福。”

“不知是怎么个不好法?”从云见他眼底带起疑问,解释道,“公子若不介意不妨说说,我是大夫,兴许能帮上一点忙。”

叶右叹气:“他是没到足月就出生的,自小体弱多病,最近这一个月总说很累,脸上也没血色,还动不动就晕倒,家里请大夫看过,也喝过不少药,但都没有起色。”

从云道:“不如我随公子去看看?”

叶右道:“好啊,不过我向佛祖发誓说要诵经七日,如今才过去两日,需得再等上五日。”

从云听出他这声“好啊”说得没什么诚意,想来是不看好自己,笑了笑,没有多说。一旁的小丫头则不乐意了,说道:“我阿爹的医术很厉害的,绝对比你诵经管用多了。”

叶右笑着打趣:“哦?刚才还看你气呼呼的,现在就帮着你爹说话了?”

小丫头骤然想起方才的事,“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瞅他爹,俨然一副还在闹别扭的样子。她长得好,此刻加上一点骄横,可爱得不行,让人生不起丝毫讨厌的感觉。周围的人本就因为叶右的存在而正望着他们,这时便不禁往她身上看了看。

叶右也微笑地看着她。

从云见这公子不想接方才的话茬,便没再说医术的事,揉揉小丫头的头:“公子见笑了。”

叶右道:“不会。”

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们本就想让小丫头四处乱跑,而从云在后面追的空当刚好看看少林的布置,若能幸运地跑到纪神医那里就再好不过了,但这办法也太简单粗暴了点,进来的应该不止这两个人。

他正思考之际,旁边又过来一个男人。

这人三十出头,五官的轮廓很深,绷着脸的时候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走到近前微微一笑,便瞬间让人觉得亲切了,并且这是一个高手。

这会是谁呢?

叶右在心里想。

男人也正看着他,问道:“这位是?”

“刚刚结识的一位公子,姓叶,”从云说着对叶右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柳,也是一个大夫。”

大夫?叶右心思一动,邪药王么?

不过据鬼相公说,那些魔头里是没有邪药王的,难道邪药王根本没被送去庄园,而是一直在从云身边?或者是他想多了,这是白子另外找的高手?

叶右客气地问声好,看看近在咫尺的从云,指尖动了一下。

白子的依仗都来自从云,弄死从云无异于砍了白子的一条胳膊,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哪怕旁边站着邪药王也无所谓,在邪药王的眼皮底下杀从云,这一点他应该能做到,一掌拍下去,从云不死也得重伤。

可问题是白子来了多少人?

万一一次不成,让从云被邪药王他们救走,他再想来第二次可就难了。

何况这是少林,纪神医和药人都在,若从云真的死了,邪药王会不会一时愤怒就带着手下直接反扑了?

他沉吟一阵,怎么都觉得现在动手有点不划算,得找个稳妥的办法把人宰了。

想罢,他把心底那一丝杀意收回去,笑得依然很和气。

从云自见到这人起,目光就没怎么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