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前辈暂时持怀疑态度。

“再来说说丁一诚为何留人,”叶右看着众人,“卫晋和任少天的天赋如何,想必你们都清楚。”

众人点点头。

“月影”和“苍穹”太有名,其队长和副队长一向惹人关注。卫晋和任少天能坐到那个位置,天赋自是不必说,甚至比丁阁主还高,曾惹得不少人羡慕,赞叹着丁阁主真是好福气。

人群里一位帮主问道:“晓公子的意思是丁阁主当初没杀卫晋,是因为他天赋高?”

另一人敏锐道:“等等,关任少天什么事?”

叶右道:“因为任少天也被喂过药,他是杨家大少爷。”

众人倒抽一口气,深深地觉得丁阁主太丧心病狂。

丁阁主道:“蒋家和杨家?晓公子一会儿是不是还得给我找个花家的人?”

“这要让你失望了,至今我还没见到一个花家的,”叶右回了一句,重新看着众人,“当年屠杀三家的时候,丁一诚可能就想建‘月影’,卫晋和任少天的天赋这么高,被他选中了。”

他短暂地一停,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猜的,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不等前辈们和丁阁主开口,便往下推测:“再然后便是建训练营,‘月影’里如何选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毕竟江湖上不少人都想进‘月影’和‘苍穹’,作为向来‘公正严肃’的丁阁主,卫晋和任少天表现得那么抢眼,若不晋升才叫奇怪。”

他盯着“月影”的人:“你们好好回忆一下,这些年,‘月影’能慢慢有如今的地位,卫晋和任少天做过多少贡献?”

“月影”的人张了张口,被问得哑口无言。

“月影”里谁不知道,卫晋和任少天在没坐上正副队长之位时便已是骨干,如今更成了顶梁柱,哪怕任少天常年跟着少爷,平时也会处理不少队内事务。

前辈们也快速理清了思绪。

确实,江湖上像卫晋和任少天这种天赋的人实在太少,而晓公子将利弊分析得很透彻,这事明显是利大于弊的,能用的话为何不用?

叶右道:“我知道用两个被喂过药的人当正副队长,丁一诚估计不会踏实,先前我总在猜他是会放心地利用他们一辈子,还是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灭口,可经过这些事,我又有一个猜测……”

他看向丁阁主,眼神骤然锐利:“丁一诚,你告诉我,等他们的武功再精进一点,你会不会把他们扔给从云试药?”

众人吃惊:“什么?”

“等等,从云是谁?”

“从云……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闻人恒道:“他是白子的那位神医,同时也是纪神医的大徒弟。”

众人再次吃惊:“什么?”

“纪神医的大徒弟不是死了么?”

“他也诈死了,”闻人恒说着回到先前的话题,“在少林的时候,纪神医就说过从云在增加药量,而白子有那么多能用的药人,实在没什么必要冒险救吸血老鬼他们,除非想用他们来试药,这事他们自己恐怕一直都不清楚,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被救了。”

玄阳掌门道:“那试药的目的……”

闻人恒道:“我猜是想控制魔头。”

叶右幽幽地往前踏了一步。

这是他最不能忍的。

他大哥若一辈子是副队,起码衣食无忧,结果落到最后,姓丁的很可能把他们拿去试药!

闻人恒立刻察觉师弟的情绪有些不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叶右缓了几口气,仍看着丁阁主:“你怎么不说话?其实你心里清楚这事拖不久,只需找来当年与蒋家交好的世家辨认一番就能确认卫晋的身份,如今魏海德和盟主帮不了你,你们做不了手脚,只能等着方丈他们去查,你如此做派无非是觉得我们没有铁证,所以想拖一拖,最好拖到魔头过来把这里搅得血雨腥风,或是用招供来换取你儿子的命,是不是?你忘了,我说过你太自以为是,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我不可能对卫晋下药的证据!”

他说罢看向师兄。

闻人了然,解开了他脸上的布条。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看着,等见晓公子转向他们时,不少人都暗自吸了一口气。

丁阁主也看着他,不知他要打什么主意。

“丁一诚,你和魏海德与那三个世家都不熟,想必不会认识我,”叶右转向几位前辈,“你们呢?熟么?”

几位前辈迟疑地看着他。

盛家主忽然颤声道:“你你你是……”

“我是杨家幼子,任少天是我大哥,”叶右听着四周的喧哗,说道,“盛伯伯,当年我跟随父母去花家做客,您还给我买过糖人。”

盛家主震惊道:“没错,是你!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他大步走下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先前你家里出事,我一直在处理花家的事没顾得上看你,后来听说你被接到丰贤庄便放心了点,等我终于有机会见你,还想过你长大后反而没有儿时好看了,你……”

“我逃走了,当年魏海德救回去的是我家管家的儿子,他们给他喂了药,”叶右重新看向丁阁主,见他脸色发白,问道,“丁一诚,我一个杨家后人,本身就是证人,根本无需对卫晋下药让他指证你,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丁阁主紧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卫晋的剑“刷”地出鞘,沉声道:“都听明白了吧,给我让开!”

他在“月影”的积威太重,当即有几个人听话地闪开了。

其余人犹豫一番,看一眼阁主,希望他能说句话。

丁阁主放开扶着自己的人,又问:“你到底把喜来怎么样了?”

卫晋道:“想知道就来领死!”

他说着已经不想忍了,立刻就要把这畜生活活劈了,但就在要动手的时候,叶右开了口:“看样子,他这是想认罪了。”

丁阁主冷冷地扫他一眼,接着抬头望向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

他到这一步,仍然是平日里严肃的模样,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襟,背也绷得更直了些。

“阿弥陀佛……”慈元方丈叹气着道声佛,“丁施主,可有话要说?”

丁阁主这次的表现终于对得起他往常的性子,痛快地认了:“那些事是我做的。”

四周像是烧开的水一样,猛地沸腾起来,只听这人道:“这二十年来我家里人并不清楚这件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方丈能秉公办理。”

卫晋冷笑:“这是要托孤?”

丁阁主不理会他,仍看着方丈。

慈元方丈道:“好。”

丁阁主闭了一下眼,缓缓道:“当年,魔头看上了魏海德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嫂子……”

这第一句话就是震惊四座。

然而丁阁主因为受伤,声音很低,他们只惊悚了一下便急忙收声,认真听着。

丁阁主强迫自己站直,娓娓道来。

魔头的实力毋庸置疑,那时除去练武外,魔头只对他嫂子一个人有感情。嫂子看出魔头的心思,生怕结怨后两家人要遭到灭顶之灾,于是服了毒,身子越来越弱,让魔头以为她是生了病。

嫂子临死前害怕魔头迁怒两家人,便求他对两家人照顾一二,魔头答应了。而嫂子去世不久,魔头便接到了《追成散》的消息,所以把失去嫂子的痛都发泄到了那三家人的身上。

当年第一家是花家,几乎没留全尸,也没留活口。

丁阁主缓了缓,说道:“那时我和魏海德才知道跟着的是什么样的恶魔,可情况容不得我们细想,魔头没得到秘籍是不会罢休的,紧跟着就去了蒋家……”

就是在那天,他看见了卫晋。

阿晓猜错了一点,当时他还没有想建“月影”的念头。他只是想卫晋太小,兴许自己找几个人证明他那天没去蒋家,便能把这小孩骗了,可后来听从云说能用药改变记忆,这才改了办法。

而他会捡卫晋,是因为他已经对魔头产生了忌惮。

卫晋的天赋高,若收为己用,假以时日或许就能对付魔头。后来救任少天也是同样的理由,且任少天有一点好处是杨家出事时根本不在杨家,不清楚他也参与了,所以哪怕有一天任少天的药性解了,他也能说一句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冲动去报仇,完全不担心任少天的药性会解。

叶右的眼神冷下来,沉默地盯着他。

丁阁主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道:“后来我和魏海德发起‘屠魔’是真想杀了魔头的,但以防万一,我们先和他说好是做戏,免得被他宰了,结果那天白道一群人围攻他一个,却一点便宜都没讨到,我和魏海德便知道再打下去会死更多的人,只能按照计划和魔头边打边走,让他假死,而等他假死后,我和魏海德找上从云问他有没有办法,从云说要炼药,所以我们才开始炼药人……”

他深吸一口气:“这二十年来,除去几个逃走的药人发疯砍人和最近的事逼不得已之外,我们从没让药人在江湖上肆意妄为过,我们只是想对付魔头,等到事成就会毁掉那股势力,如今我已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说这些年我对人对事没有偏颇过……”

闻人恒喝道:“卸他的下巴!”

卫晋几乎是在闻人恒开口的同时便动了,快速冲过去。

丁阁主下意识后退。

他本以为卫晋不会想到他还能动,或许可以寻到机会,可卫晋的神色压根没变,仿佛早已料到,他由于僵了太久,动作到底慢了些,很快被卫晋点住胸前大穴,“咔嚓”卸了下巴。

几位前辈道:“这是……”

叶右道:“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说完就要服毒自尽了。”

他再次上前一步:“姓丁的,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死前搏回一点名声么?做梦!你和魏海德不是傻子,从云医术那么高,制毒杀个人不难,什么炼药对付魔头,根本就是为了你们的私欲,你们忌惮魔头,却不想杀他,所以才想把他炼成药人彻底控制住,你只说为了江湖大意,怎么不说说菩提牢死的那些人?怎么不说你们在‘屠魔’一事上得到多少好处?怎么不说说为了养吸血老鬼他们,死在山庄里的那些小孩的命!丁一诚,别想带着‘苦衷’死,你不配!”

话音一落只听“噗”的一声。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卫晋的剑直接刺穿了丁阁主的胸膛。

丁阁主下巴被卸,口水止不住地淌下来,和着扭曲的脸,狰狞而狼狈。

卫晋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去,大仇得报,亢奋之下,他的五官也在微微扭曲着。

他感到滚烫的血顺着剑身流到手上,只觉痛快至极,说道:“先去地府等两天,我们马上就把魏海德和魔头送下去给你做伴。”

他后退一步,用力抽出剑。

丁阁主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倒,“砰”地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万籁俱寂。

人们望着叱咤江湖的两大高手之一就这么没气,都有些回不过神。

闻人恒垂眼看着鲜血缓缓地溢出来,轻声道:“没动手,不遗憾?”

叶右道:“我和卫晋说好了,丁一诚的命由他动手取。”

闻人恒“嗯”了一声,握着师弟的手微微上滑,探探他的脉搏,正要拉着他去坐一会儿,便见卫晋指挥“月影”的人开始搜丁阁主的身,问道:“怎么?”

卫晋道:“我临走前他给我一颗药让我吃了,也不知是不是毒药。”

众人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那你方才怎么不问问他?”

卫晋道:“问过之后,谁知他会给我毒药还是解药?他让我办的事需要一个多月,哪怕是毒药,我现在也不会死,若我能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杀了他,再看着剩下那两个人咽气,我死也甘愿。”

灭门之仇,仇深似海。

众人都沉默了。

叶右没再看丁阁主的尸体,往回走了两步,面向众人:“我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里怕是还有白子的人,你们听着,今天就去给你们那个主子传消息,告诉他十日之后若再不现身,我就把魏江越拉到杨家的墓前活刮了他!”

他并不理会众人的表情,看向魏江越:“魏二公子,你会躲么?”

魏江越自从听见他的真实身份,整个人便僵住了,感觉剧痛混着苦涩一起自心脏散开,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他看着这个人,哑声道:“我不会。”

第112章

华杨城,杨家。

碎云帮一事之后,魏庄主他们就到了华杨城的杨家。

魏庄主比丁阁主谨慎,即使当初给杨公子下过药,更在眼皮底下看了好几年,可在把人放走后,他仍不忘安插一部分人守着,如今杨家的老人基本都是他的手下,见到他们便把人请进了门。

其余家仆虽说不清楚真相,但却知魏庄主与自家少爷的关系,自然把他们当作贵客招待,顺便对魏庄主的断臂暗自吃惊了一番,不过没敢多嘴,只老老实实低头做事。

没过几天,他们就发现家里渐渐多出不少人。

有黑衣的护卫,病弱的公子,还有邪气的女人和凶神恶煞的大汉,且俨然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架势,搞得他们一头雾水。有的私下问过管家,得知是江湖上的人,最好别招惹,他们便缩缩脖子,不再多问。

这天上午,小丫鬟刚刚迈进屋添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魏庄主突然砸了茶杯,一贯和气的脸上满是寒霜。管家也在屋里,见状把她带出去,示意她去忙别的。小丫鬟早已吓得小脸发白,赶紧退下了。

管家便转身回屋,观察一下魏庄主,谨慎道:“主子?”

魏庄主没有开口,阴沉地坐着。

管家只能求助地看向另外一个人。

从云示意他把茶壶放下,然后打发掉他,看着魏庄主:“信上写的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魏庄主把信递给他:“丁一诚死了。”

从云心头一跳,急忙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眼底控制不住起了一丝异样的光,但很快掩饰了下去,问道:“杨家幼子?”

魏庄主点头,脸色依旧阴沉。

若早知他当初救回的孩子不是杨家的种,或先前若能察觉阿晓可能有别的身份,他们又怎会被逼到这一步?

现在阿晓是谁家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丁一诚死了,且死前认了罪,这不但导致他们想好的“忍辱负重几年”的计划打了水漂,还彻底让他翻身无望了!

从云握着信纸,脑中满是那张倾城绝色的脸。

在将整件事从头溜到尾,弄清那人做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某种亢奋的情绪迅速在胸腔蔓延了开,激动之下扯到内伤,他顿时忍不住低低地咳起来。

魏庄主回神,为他倒了一杯水:“要不回去休息?”

从云道:“不……咳,不用。”

魏庄主打量他发白的脸,说道:“伤我的很可能就是你在少林遇见的那个人,他才是真正的阿晓,之前跟着闻人恒的八成是替身。”

前几天,从云与他们会合,双方将遇见的事一说,魏庄主便明白阿晓上一次是故意落水失踪,为的是和闻人恒一起消失一段日子趁机赶回少林,毕竟他和从云碰见的都是高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从云喝口水,往下压了压咳嗽,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次受的伤非常重。

当初若非及时扔出暗器,让手下有机会带他逃走,他恐怕早就交代了,哪怕后来一直用各种好药养着,也还是没有恢复。他先前想过不少抓到对方该如何折磨的画面,但现在他打消了念头,甚至连心里的怨恨都消散了。

他说道:“我要活口。”

魏庄主道:“什么?”

从云不嫌烦地重复:“那个杨家幼子,我要活口。”

魏庄主根本不清楚他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只当他是想抓住对方炼成药人,叹气道:“我倒是想抓他,但连魔头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拿什么抓?”

从云道:“哦?”

“魔头自己说打到百招之上会输,也不知那小子练的是……”魏庄主说着一顿,脸色微变,“他练的难道是《追成散》?当初杨家家主虽然把秘籍烧了,可阿晓身上若还有一份呢?”

从云道:“不是没可能。”

魏庄主立刻起身往外走。

从云道:“去找魔头?你能劝他服药?”

魏庄主道:“只是涨内力的药而已,他若知道对方练的是《追成散》,应该会的。”

从云道:“那我把药准备好。”

魏庄主出去后直接到了魔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