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道:“什么意思?”

叶右道:“我中了灯灭毒,你把我的内力一封,毒要压不住了。”

从云道:“你骗我。”

叶右道:“你是大夫,我骗得了你么?”

从云闻言空出一只手探他的脉搏,脸色一变,有些慌了:“你……”

叶右道:“现在信了?”

“毒还能控制住,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从云道,“等你和我回去,我马上帮你解毒,现在,你们给我后退,快点!”

闻人恒和师弟对视一眼,率先后撤。

白道一众束手无策只能跟着退,把马车给他们让了出来。

从云便快速拖着叶右过去一起上了车,白道正不知要不要拦,就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从云自马车里一下倒飞出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护卫和那对男女大叫道:“公子!”

闻人恒几乎是在从云受伤的同时便吩咐手下围上去将他们擒住,不过那少年的武功很高,及时逃出了包围,他第一反应就是冲进马车擒人,但刚刚靠近便被马夫一脚踢飞出去,很快也被绑了。

这接二连三的事仅发生在瞬息之间。

白道一众完全跟不上节奏,愣愣地看着,直到马夫摘了易容露出魔教长老的脸,他们才后知后觉有些明白了——敢情从云派人取马车的时候,魔教的人趁机把人家的马车劫了!

下一刻,只见车帘被掀开,谢均明、左护法连同叶右一并出来了,闻人恒大步走到师弟身边把人搂住,低声问:“你怎么样?”

叶右道:“还可以……”

他说着察觉腰上的手用力收紧,见师兄的神色不太好,只能实话实说:“暂时还不清楚。”

闻人恒道:“你嘴里不是放了纪神医的药?”

“嗯,身子倒是不麻了,但现在内力只回来一点,还得再等等看。”叶右说着走向从云,垂眼看着他。

从云原本就有内伤,如今又中了谢均明一掌,自倒飞时便喷出了两口血,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他看着叶右,艰难道:“阿程,你来了……”

叶右见他已是弥留之际,便没有纠正他的称呼。

“阿程,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云喃喃,“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我们去……去云游四海,宜言饮酒,与……与子偕老……”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终于消散在了冰冷的风中。

谢均明走过来:“阿程是谁?”

“我舅舅,”叶右看他一眼,“魏海德呢?”

谢均明道:“已经被绑住了,就在后面。”

叶右看看不远处的魔头,见他气数已尽,便转身去找魏海德。

魏海德此刻正被卫晋他们押着。

卫晋虽然答应过要把魏海德让给叶右解决,但他和秦月眠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人,擒人时没少往魏海德身上招呼,所以叶右到的时候,便见魏海德浑身是血,仅剩的那条胳膊似乎也要废了。

他眯了一下眼:“魏海德,你终于落到今天这一步了。”

魏海德冷笑:“废话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叶右拿过白长老手里的剑,问道:“没遗言了?”

魏海德道:“有,我真后悔当初在何极山的时候没有杀了你。”

“你是该后悔,”叶右道,“还有其他想说的么?”

魏海德道:“没了。”

叶右点头:“我有,你放心死吧,你的丰贤庄我会一点点送下去给你。”

魏海德道:“你想干什么?”

叶右笑眯眯地道:“你当初做那些事不就是为了丰贤庄么?你觉得我会让它留着?”

魏海德道:“你少异想天开,有方丈他们看着,岂容你胡作非为?”

叶右张扬一笑:“本座何时怕过那些白道?”

魏海德骤然想起他还是魔教教主,脸色微变:“你要是敢……呃……”

话未说完,叶右的剑直接刺穿了他的胸口。

“魏海德,”叶右冷冷地盯着他扭曲的脸,“我杨家九十多口人和我恩师的仇,今天便向你一并讨了,上路吧。”

他一把抽出剑,魏海德维持着惊怒交加的神色,带着那些未尽之语,“扑通”栽倒过去。

叶右扔了剑,垂眼看着尸体。

二十年的长途跋涉、步步为营,阴冷的漫漫长夜终于迎来黎明,他感觉肩上的重担一轻,心头一片突然而来的空茫。

闻人恒自始至终都陪着他,见状握住他的手,也沾了一手的血,温和道:“走吧。”

叶右压了压胸腔翻腾的情绪,说道:“嗯。”

谢均明一路跟过来,安静地看了看他们,放慢了脚步:“事情算是基本结束了。”

左护法道:“宫主要回去么?”

谢均明道:“你应该问我下一步想做什么。”

左护法从善如流:“是,宫主想干什么?”

谢均明道:“咱们把阿右抢过来吧?”

左护法擦汗:“宫主你别开玩笑了!”

谢均明道:“为何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左护法道:“当然是……”

他猛地一顿。

是啊,为何他会认为宫主在说着玩呢?

宫主喜欢叶教主么?

自从宫主当初与叶教主相谈甚欢的时候他便想过这个问题,到现在渐渐地都忘了。

魔教没来中原之前,他们无望宫是黑道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派,但他家宫主虽然过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总是嚣张地把看不顺眼的人折腾得鸡犬不宁,却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一直都是一个人玩。

而忽然有一天叶教主搬了来,两个人地位相当,脾气相投,叶教主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家宫主会不动心么?

这一点他真的说不好。

他咽咽口水,提醒道:“宫主,叶教主和闻人门主已经在一起了。”

谢均明道:“就因为这样才要抢,你想想等他们成婚后阿右兴许就搬到双极门去了,谁还陪我?我多寂寞。”

“……”左护法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暗道您老其实就是想找个人玩吧?

他无语地看一眼宫主,却见宫主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紧接着朝前跑去。他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跟着,抬头便见叶教主已经倒在了闻人恒的怀里。

“阿右!”

“教主!”

“叶教主!”

“杨公子!”

四周的声音潮水似的卷过来,叶右又吐出一口黑血,望着湛蓝的天空,彻底昏迷前心里想:今天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再次清醒发现自己正躺在缓和的被窝里。

闻人恒坐在旁边看书,见他睁眼便凑了过来:“阿右。”

叶右感觉胸口有点疼,说道:“我睡了多久?”

闻人恒道:“三天。”

叶右感受一下,发现毒似乎被压制住了,只是身上使不出什么力气,问道:“这是哪?”

闻人恒道:“华杨城。”

叶右估摸是在杨家,打量一下师兄,握住了他的手。闻人恒怕他胳膊冻着,干脆翻身上床,把人拉过来搂进怀里,说道:“你昏迷不久,苗长老他们就来了。”

“苗苗?”叶右道,“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闻人恒道:“药人身上的药已经解开了,苗长老他们担心你,就一起离开了少林,你出事的第二天他们恰好赶过来,他和邪药王把你身上的毒压下去了。”

叶右道:“那纪神医呢?”

闻人恒道:“纪神医年纪大了,速度没有苗长老他们快,现在还在路上,方小神医正陪着他,不日便到。”

叶右道:“那……”

“不用想,你那书童肯定会和他们走岔,”闻人恒知道他想说什么,回答道,“但你魔教的人已经派人联系了,让他们这两天折回来。”

叶右应声,往他怀里挪了挪。

闻人恒再也忍不住,捏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了过去,紧紧缠着他的舌,直到察觉他有些呼吸不畅才放开,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嘴唇,哑声道:“下次再这么吓我,你就哪也别想去了。”

叶右喘了几口气,笑道:“行啊,你可要说话算话。”

闻人恒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些笑意,抱好他陪他躺着。叶右靠着他,感受着这股熟悉的体温,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这时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似的女音。

他睁开眼:“魏江柔?”

闻人恒道:“应该是。”

叶右挑眉。

闻人恒便告诉他魏江柔的脸被从云毁了。

三天前他们到达华杨城的时候,魏海德留下看守的护卫早已吓跑,扔下了魏江柔。魏江越找大夫给她看过,结论是她的脸已无法治好,魏江柔接受不了,脾气变得有点差。

而杨家家仆已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俱是心疼他们家公子,必然不会再给魏家的人好脸色,能给她提供一口吃的就不错了。魏江柔更受不了,昨天傍晚和一个小丫鬟吵起来,一时生气就把人家捅了,钟公子和魏江越听见声音赶到,前者对魏江柔冷嘲热讽了一番,两个人差点动手,魏江越便拎着她交给了少林武当。

叶右道:“魏江越这是想……”

闻人恒道:“嗯,他要把魏江柔送进菩提牢关一辈子,现在魏江柔由少林武当的人看着,这估计不知又出了什么岔子,一会儿就没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魏江柔的声音便消失了。

叶右如今身体虚弱,根本听不清她在吼些什么。闻人恒则能听清她是说想见师弟,求师弟让邪药王为她治伤,但这事他自然不会告诉师弟,权当没听见。

他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叶右“嗯”了一声,靠着他很快沉沉睡去。

他的精神不太好,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然后断断续续又睡了一整天,再次醒后便看见了纪神医一张熟悉的脸。

纪神医正为他把脉,问道:“感觉怎么样?”

叶右道:“胸口疼。”

纪神医嫌弃道:“不能换个新鲜的?”

叶右笑道:“这次是真疼。”

纪神医不置可否,细细把了一会儿脉,说道:“幸亏你的内功高。”

闻人恒只听这一句便踏实了。

纪神医捋捋胡子,看着某人:“只给你治这一次,下次你何时回白道,我何时给你看病。”

叶右想起纪神医的那些规矩,笑道:“我听说前辈的规矩是当初‘屠魔’一事之后,您看见魏海德和丁一诚的惨样才立下的,那时前辈其实就知道他们有问题了吧?想必他们的伤太假,前辈为防止被他们怀疑,这才故意装作生气立下了誓言。”

纪神医没有回答。

叶右继续笑:“现在他们已死,前辈刚好借着晚辈这个台阶下,就说看一个人的好坏不能看他是黑道或白道,应该……”

纪神医打断他:“少说点话,留着力气喝药。”

叶右听出他有些恼羞成怒,笑眯眯地道:“好吧,前辈的决定晚辈无从干涉,不过晚辈是不会回白道的,方小神医之前就想入我魔教,本座这几天就收了他,以后黑道的人看病直接找他便是。”

纪神医立刻对他吹胡子瞪眼。

闻人恒在旁边哭笑不得,示意师弟老实点,这才让他闭嘴。

有纪神医医治,叶右体内的毒越来越少,半个多月后便彻底清了。

事情既已结束,侠客们便慢慢散了。

几位前辈则凑在一起,开始商量抓到的人和那些恢复的药人该如何处理。杨公子也已被送回来,交给了方小神医和苗长老,这二人之前联手解过卫晋身上的药,便以卫晋上次中的毒药为引,试着给杨公子解——虽然用了五天才摸到头绪,但如今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让叶右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又过去半个月。

这些天谢均明待得无趣,见叶右的伤已无大碍,便带着无望宫的人和沉虹一起告辞了。

他们这次帮忙,叶右十分承情,亲自把他们送出门,告诉他们等他回小青山大家便聚聚,谢均明道:“行啊,别忘了备点好酒好菜。”

叶右笑道:“少不了你的。”

谢均明最后看他一眼,带着穿着小绿裙的沉虹上了马车。

叶右目送他们走远,扫见卫晋也出来了。这人身上的药比灯灭毒简单,纪神医还没出手,邪药王便帮着解了。叶右看着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卫晋道:“还没想好。”

叶右道:“我听说‘月影’的人都想跟着你。”

卫晋道:“我没接,光明磊落了这么多年,我早烦了。”

叶右顿时笑出声:“来我们黑道?”

卫晋道:“入你魔教么?”

叶右道:“你只要愿意就来,我魔教还没有副教主。”

卫晋很痛快:“成。”

叶右对他笑笑,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魔教的消息到了。

他从黑长老的手里接过纸条打开,发现是梅长老的来信,上面说已经查完,果真没有任少天这个人,现在她正要把任少天绑回魔教关着。叶右道:“回信,告诉他们来华杨城。”

黑长老应声,领命而去。

叶右重新看向卫晋,见他正望着一个方向,便也看过去,发现竟是魏江越——这人自从来了杨家就基本没怎么出过门,如今他们都在门口,他能出现在街上,想必不是走的后门便是翻的墙。

卫晋道:“他这是要去哪?”

叶右道:“你先回去,我跟去看看。”

卫晋道:“不用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