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姨娘!”翠墨赶紧说道。

“哼,那个狐媚子,就知道勾引老爷!”侍书轻声斥道,“不过,还不是不下蛋母鸡!”

探春没有说胡,侍书又怎么知道,家里两个姨娘之所以没生下孩子,是因为探春用了药呢!白姨娘不过出身一个小商家,爱慕虚荣,见识浅薄,哪里比得上探春。白姨娘刚刚进门时候,探春就想办法给她服下了朱砂,还有她胭脂里,一般也掺着稍许朱砂,如此时间一长,生得出孩子才怪!

至于以前那位杜姨娘,探春进门时候就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年纪已经大了,颜色渐衰,老爷也就不怎么去她房里了,尽管如此,探春还是一直小心着,毕竟,这个杜姨娘能从以前那位凶悍原配夫人手下活下来,还能生下个孩子,铁定也是不简单,并没有在明处注意,而是利用食物相生相克,尽管没有药物保险,可是,毕竟老爷去得次数少啊!

“太太,大爷来请安了!”外面一个二等丫鬟叫道。

“母亲!”进来是个六七岁男童,一身大红色衣衫,容貌很是秀气,他笑嘻嘻地过来,“孩儿给母亲请安!”

探春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嘉儿来了!今日不去学堂念书么?”

男童说道:“先生家里有事,便叫我们回来自己看书!”

探春轻笑起来:“那就乖乖,一会儿就回书房念书去!”

男童撒娇道:“母亲不疼儿子了!儿子再坐一会儿吧,反正那些书简单得很,我早就会背了!”

“母亲不疼你,还能疼谁呢!”探春笑道,“而且,光会背有什么用呢,起码也要知道意思吧!不过,今日你不用去上课,便在这里吃几个点心,玩一会儿,但是,绝对不能耽误了功课!”

“知道了,母亲!”男童显然跟探春非常亲热,他在探春身边坐了下来,翠墨拿来了一盘桂花糕,他拈起一块,慢慢吃着。

探春在一边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男童又吃了三块桂花糕,在探春身边腻歪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回书房念书去了。

“大爷这般聪明,将来不是状元也是探花呢!”侍书恭维道。

探春叹道:“光聪明有什么用呢,若是不用功,还不如不够聪明呢!”

这么说着,不由得又想起了从前。

自从搬到了新地方,探春一直心里很不安,自己生母赵姨娘不知道被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了,王夫人铁定是不肯出钱将赵姨娘赎出来。王夫人变得更加刻薄,为了护着点贾环,也好藏些私房钱下来,探春不得不放下了喜欢书法还有别爱好,每日里不停地做针线。一部分要拿给王夫人,剩下,她就塞给贾环,让他拿出去卖了换几个钱回来。

好在贾环也足够争气,虽说他读书不怎么行,就算行,王夫人大概也不肯让他上进,贾环干脆就拿着探春给他钱做着些小买卖,他还算机灵,渐渐地也积攒了一笔钱,后来就偷偷地跑出去,跟着人家商队一起跑商,没过两年,便赚了好几千两银子,在探春劝说下,在城外买了个小庄子做地主,安顿了下来。

而探春,老太太死后,更没有人想着她了,后来王夫人手头没了什么钱,便打上了探春主意,为了赚上一笔彩礼钱,将探春嫁给了一个死了原配富商做填房。那个富商叫于镜,家中颇有资财,虽然王夫人苛扣掉了探春大半嫁妆,不过,好在探春不是迎春,本身性子就是个厉害,进门就拿捏了两个拿她不当一回事侍妾错处,将她们赶发卖了出去。

于镜虽说家中有钱,为人也风流好色,不过,他原配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只有个通房生了个庶女,探春出身高贵,也颇有手段,她也看多了后宅争风吃醋事情,因此往往对于镜婉转奉承,虽说不能让于镜心一直在她身上,不过,于镜对她这个继室还是很不错,后宅事情一概不多插手。

探春本就在荣府管过家,嫁过去之后管家也是轻车熟路,比起于镜原配还要好上许多,为人处事,更是细致大方,每每人情往来,做得也很周到,让于镜一干朋友亲戚都称赞他娶了个贤内助,倒是让于镜颇为得意,回来更是对探春爱怜不已。

探春嫁过来第二年,便怀上了,生下来之后是个儿子,让于镜欢喜不已,被取名为嘉,又听算命说,探春八字是旺夫旺子命格,从此对探春更为上心。

探春坐月子时候,书房伺候一个丫环借机上了于镜床,那个丫鬟也是有心机有手段,一个月后,竟然诊出来怀孕了,深感自己子嗣艰难于镜一高兴,便许诺说,如果这一胎生下了是男孩,就把那个丫环抬成姨娘。

探春气得差点吃不下饭去,不过,脸上还要装作贤惠大方,给那个丫环重新安排了住处,送到了另一个姨娘杨姨娘那里。

杨姨娘是于镜原配妇人带来通房丫头,长得也好看,当年勾搭了于镜之后,没多久便开脸做了姨娘,她又熟悉自己主子,拿住了她短处,愣是没让那位素来善妒原配夫人抓住任何把柄机会,一直安安稳稳做她姨娘,可惜是,当年那位原配妇人恨极了她,悄悄给她灌下了绝育药,她也不知道,虽然得宠,可是一直没个一儿半女,如今,见到一个三等丫鬟居然马上就要母凭子贵,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哪里还能坐得住。

那个丫环一向小心谨慎,生怕独子里孩子出了问题,没事连房门都不出,因此,杨姨娘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不过,后来那个丫鬟独子有了七个月时候,因为听说有了身子,要多多走动,否则容易难产。于是,她每日清晨傍晚时候,便会在院子里走两圈。

然后,她在院子里踩到了一滩油迹,摔了一跤,然后小产了。

嫌疑人是杨姨娘,最后,杨姨娘被打发了出去,而那个丫环做了侍妾,不过,那时候,于镜又有了新欢,快要想不起她来了。

后来,探春又生了第二个儿子,被取名为勤,孩子很可爱,就是有些闹,总是粘着探春,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探春就哇哇大哭,探春不得不把他时刻带在身边,连喂奶事情也没交给奶娘,自己亲自喂养了。

于镜生意做得很大,探春嫁过来之后,更是从来没为钱事情发过愁,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应该感谢王夫人,要不是她想要那么一大笔聘礼,估计,自己命运应该是嫁给一个小地主或者一个没有太大前途读书人,为了点钱财斤斤计较。想到这里,她对于镜风流也就没那么在意了,起码,他不会什么香臭都往家里带。

“母亲,陪勤儿玩,好不好?”二儿子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有些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过来,很是期待地看着探春。

“好!”探春脸上露出了温柔微笑,她抱起了自己幼子,陪他玩着些幼稚游戏。不管怎么样,自己能有两个乖巧可爱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第98章 惜春番外

惜春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家里并不是很受人喜欢。她明明是宁府小姐,却在荣府和另外两个姐姐住在一起,由老太太教养,虽说别人都说这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孙女才这样做,可是,新春敏感地感觉到其实很多人不是那么待见自己,她非常困惑。

别人都说,她是宁府嫡出小姐,珍大爷胞妹,可是,自她来到荣府之后甚至很少能见到宁府人,这哪里是一家人作态。她后来听奶娘说,因为自己母亲生下她时年纪已经大了,亏损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世了。因此,老太太才把她带在了身边抚养。

惜春笃信佛教,她觉得世间一切,必有因果,因为自己出现,母亲去世了,所以宁府人并不是那么欢迎她,因此,她有些难过,但是,并不怨恨。

宁府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顶多是逢年过节时候,和老太太他们一起过去走动一下也就罢了。

荣府人明面上对她这个四姑娘都还算不错,相比较于因为庶出,人又特别好强,总是在自己生母和嫡母之间受气探春,还有一个因为自身懦弱,便是身边奴才都敢拿她不当一回事迎春,惜春生活还是比较舒心。

奶娘她们曾经说过,不管是自己兄长嫂子,甚至是老太太都未必可靠,她想要活舒心,最好还是要靠宁府蔷二爷。蔷二爷虽说不能继承宁府,但是,他知道上进,日后前途无量。加上,蔷二爷又是许夫人养大,势必会看在许夫人面子上照顾她。

可是,惜春还小时候,贾蔷一直忙于读书科考,两人很少见面,即使见面,贾蔷神色也是淡淡,虽说没有恶意,但是,惜春能感觉到他冷淡和疏离。

贾蔷对她并不坏,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不坏,每每年节送礼,姐妹们都会有一份,挑选得都很用心,她并不是特别,这让她总觉得有些委屈。

后来,贾蔷负气分府别居,她便很少能见到他了。毕竟,她是闺阁女儿,而贾蔷已经成年,按照辈分,还是她侄儿。他不是宝玉那样喜欢在内帷厮混人,一向遵守礼法,从不有任何逾矩之举。

惜春一向是个敏感聪慧人,她对两府里事情看得很清楚,别人都当她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并不避讳,她知道很多事情,因此,对那些乱七八糟事情愈发厌倦。

有时候,她看着自己亲人之间勾心斗角,心中便存了一份恐惧之心,或许,自己未来也是如此。

嫁给一个门当户对人,每日里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跟婆婆为了些鸡毛蒜皮小事生出芥蒂,要和内宅里姨娘侍妾斗气,容忍自己丈夫种种行为。有时候,她看着宝玉嘴上说着什么怜惜女孩子,却总是跟那些女孩子动手动脚,损了那些女孩子名声,她就觉得又厌恶又好笑。这样宝玉,真与别男子有多少不同吗?

她冷眼看着林黛玉与薛宝钗之间明争暗斗,当然,林黛玉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因为,林黛玉太通透,她什么都看得太清楚了,因此,心中格外凄楚,而宝玉却从来不能理解。而薛宝钗足够圆滑和现实,因此,林黛玉争不过她。

后来,贾家终于闹得不可收拾,两府都被抄了,当家男人都获罪被流放了,惜春忽然觉得解脱了,她看着林黛玉与妙玉一起修行,自己也很想剪了头发,做姑子算了,免得再被那些污糟事情弄得烦心。

不过,这个想法刚刚生出,就被遏止了。

原因很可笑,出家是需要度牒,显然,现在这个家不会愿意花上几百两银子给她买一张度牒。

于是,惜春依然只能待在家里。她不能再如同以前那样,可以每日里拿着画笔画画,她每日里只能枯坐在自己小屋里,做着针线活,贴补家用,以前还曾经同情史湘云被自己婶子压着不得不每日里不停地做针线,如今也轮到她了。

后来,探春也出嫁了,嫁是个商户,王夫人为此得了不少聘礼。

素来小心眼尤氏也起了心思,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过,不管怎么样,名义上,惜春仍旧是许夫人女儿,而许家如今可不比贾家,许家在朝堂上为官者可是不少,她不敢得罪许家。

那日,惜春打完了几个蝴蝶绦子,觉得眼睛有些酸痛,便出了自己房门,打算在院子里走两圈,然后,听到尤氏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二婶子,像探丫头嫁人家还能有差不多吗?”是尤氏声音。

“怎么会没有呢!”王夫人在一边说道,“而且,惜春丫头可比探丫头还要金贵一些呢,若是说她要结亲,估计能找到比探丫头更好!放心吧,惜春丫头也是在我面前长大,我也不会害她!”

尤氏有些犹豫:“可是,将惜春妹妹嫁给商户,未免太委屈了她!”

王夫人却嗤笑道:“你莫不是担心许家那边?”

尤氏赶紧道:“二婶子,不怕你笑话,侄儿媳妇怕就是这个呢!”

王夫人冷笑道:“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惜春虽说名义上是故去大嫂子生,可是,说白了,她那位亲娘不过是个小妾罢了!要不是敬大老爷为了成仙,做了糊涂事,让她怀上了孩子,早就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去了,哪里还有惜春丫头!说起来,大嫂子后来身子愈发不好了,还不是被气,依我看,许家那边未必待见惜春丫头,你就放心吧!”

……

接下来事情惜春也记不清楚了,她悄悄回了自己房间,蒙着被子哭了一场。这回,她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宁府嫡女,都是骗人,她压根不是太太生,听她们意思,自己生母应该是被自己父亲强迫了,最后怀上了自己,这事应该还是一件丑事,因此,自己得以被寄养在太太名下。真正说起来,自己也是庶出,还比不上探春她们呢!

就在她自暴自弃时候,一直懦弱迎春回来了,她看上去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她给惜春找了一个夫家,是工部郎中家三公子刘枫,虽说是庶子,不过也是知道上进,以贾家现在情况,正好也配得上。

迎春已经不是从前连丫鬟婆子都敢欺负木头小姐,她如今在孙家有了两个儿子傍身,将一干不安分侍妾姨娘拿捏得不敢多说,加上前两年她婆婆去世了,更是少了一层顾及,在孙家,虽说不能说是说一不二,但是,很多时候,孙绍组还真得看她脸色行事。

迎春在知道了尤氏打算之后,态度很强硬,言道,贾家已经卖了不止一个女儿了,难不成,还要把惜春也卖了,那还是当初公侯之家吗?她后来说得很刻薄,言道如今贾家,怕不是把自己当作勾栏院了,一家子太太媳妇要做老鸨呢!

说得尤氏面红耳赤,几乎要吐血,最后不得不同意了迎春意见,将惜春许给了刘家。

惜春出嫁时候,嫁妆非常寒酸,虽说老太太给她留了嫁妆银子,可是,尤氏那个性子,并不比一毛不拔铁公鸡强到哪里去,到了她手上钱,哪里是那么容易拿回来。

好在已经出嫁迎春和探春都帮忙添妆,王熙凤也没有小气,作为晚辈贾蔷也很大方,送去了上好酸枝木给她打造了全套家具,还有些缎子和头面,尤氏迫于压力,不得不拿出了一部分分给惜春嫁妆还给了惜春,让惜春嫁妆变得体面了很多。

刘家见惜春还是有不少靠山,也不敢轻慢了她。

惜春嫁过去好几年,才生了一个儿子,总算稳固了自己地位。

刘枫也算体贴,他本性仁厚,即使惜春前几年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怪罪她,甚至因为自己受够了作为庶子苦楚,压根没有允许自己身边通房丫头生下孩子。

后来,刘枫中了进士,外放为官,惜春自然带着孩子一起离京去了任上。刘枫资质普通,虽说肯干实事,可是,因为是庶子,家里也很少会花心思给他打点,因此,一连十几年,刘枫依旧没能回京城,只好辗转在外面做着些六七品小官。好在两人都不是不能吃苦人,惜春后来又给刘枫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儿女双全刘枫自觉心满意足,也就不怎么在乎仕途不顺了。

惜春依旧笃信佛祖,她觉得,如果不是佛祖庇佑,她大概只能孤老一生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虽然日子过得并不算富裕,可是,丈夫体贴,儿女都很乖巧聪慧,已是少有福气。

刘枫看到她给佛祖敬香,不禁微微一笑,带着两个孩子上前而去:“夫人,天晚了,一起回去吧!”

惜春转过头来,嫣然一笑:“好,走吧!”

第99章 李诚番外

李诚觉得自己活得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几乎要忘记贾蔷模样。

贾蔷刚刚去世时候,他压根不相信贾蔷就这么没了。他依旧在家里摆弄着各种各样玩物,然后,兴冲冲地叫人包起来,坐上马车往贾府跑,到了贾府门口,依旧很是兴奋地对着门房说道:“你们家老爷在哪儿,我新得了个好玩物事,正好让他也开开眼!”

门房弓着身,盯着地面眼睛里带着一些怜悯,他们总是说道:“王爷,您忘了,老太爷前些日子已经去世了!”

“你们这些刁奴,莫不是哄我呢!我记得昨儿个还在这里吃了饭呢!”李诚几乎要暴跳起来。

然后,贾枢可能会匆匆出来,看着李诚在那里热切地打招呼,一边抱怨道:“是小睿儿啊!你也不管管你们家这些刁奴,青天白日,硬说你爹死了!”

贾枢抿着下唇:“李伯父,家父确实已经故去了!”

李诚觉得自己心都空了,似乎有风从他胸中穿过,他僵硬地看着贾枢脸,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笑容来:“是这样啊!李伯父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

贾枢看着李诚蹒跚着转身,身子显得有些佝偻地往前走,眼睛也红了。

李诚在下人搀扶下上了马车,神情木然,他靠在铺着皮毛褥子车厢上,忽然伸手捂住眼睛,笑出声来,笑声悲怆而苦涩,笑了片刻,他放下手,脸上满是泪痕。外面车夫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还要去别地方吗?”

李诚疲惫地合上了眼睛,淡淡地说道:“回王府吧!”

几次之后,终于承认了贾蔷已经死去他便很少出门了。李诚上表辞了自己王位,将王位让给了自己儿子李祈,皇帝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感念与李诚是自己叔伯中唯一还活着一个,便降旨加恩与安王府,令安王世子李祈依旧承袭亲王之位,不予降爵。

李诚对此并无多少触动,他搬到了城外庄子上去住,那里是他经常和贾蔷私会地方。

梨花树下还埋着当初两人一起酿下梨花酒,可是,如今却没有人陪他共饮了。

李诚长久地待在花园里还有书房里,这日,他去了专门留给贾蔷卧房,这个卧房,还有他自己卧房,都是两人经常一起住。

贾蔷既然已经不在了,卧房里被褥什么自然都被洗晒过之后收起来了。李诚为此大发雷霆,很是责罚了庄子上管事还有下人们,又命令他们将这个房间恢复到原来模样。

可是,李诚依旧很焦躁,虽然一应摆设被褥,乃至贾蔷以前看过书,穿过衣物都放在房间里,可是,李诚只觉得到处都不对劲。

衣服看着似乎褪色了,压根看不出穿在贾蔷身上模样来,被褥因为洗过晒过,他也觉得上面没有了贾蔷气息,哪怕是一页纸,看着也觉得发黄变脆了!

李诚疲惫地躺在曾经和贾蔷一起睡过床上,合上眼睛,似乎还能看到贾蔷浅淡微笑,可是,笑容却越来越模糊,如同隔了一层雾气。

李诚开始拿起了画笔,将少年时候学过画艺重拾起来。

他不画别,只画贾蔷。

李诚勾勒着他心中对于贾蔷每一份记忆,将它画在画纸上,他很后悔,以前见过一个西洋画师,能够将人物画跟真一般,那时候自己觉得不屑一顾,压根没去找那个画师给贾蔷画过画,如今,想要把那个画师找来也是不成了。

李诚回想着自己对于贾蔷每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他远远地看着贾蔷坐在一群新科进士中间,那时候,贾蔷脸还带着几分稚气,看着已经是非常精致俊美。

后来,是在什么地方呢?那个六安书肆?想到那时候自己无措,李诚觉得那时候自己愚蠢冲动有如一个毛头小子一般。

他什么都画,贾蔷气恼,贾蔷笑容,贾蔷无措,贾蔷酒后醉态,贾蔷情动模样……

那一天,贾枢过来拜访,他将贾枢拉到了自己屋子里,高兴地指着一幅画,说道:“小睿儿,你看,这画像不像?”

贾枢看了半天,画中是一个青衣文士,一看就显出绝代风华,高妙出尘来,他有些困惑:“王爷,这画上莫非是哪位神仙?”

李诚愣了,他有些急切地看着贾枢:“小睿儿,你再好好看看!”

贾枢只好继续看,可是,依旧不觉得自己认识画中之人,只好又摇了摇头,说道:“王爷见谅,我真不认识画中之人是哪位高士!”

李诚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贾枢大骇,赶紧上前扶住李诚,给他顺气:“王爷,你怎么了?”

李诚笑累了,挥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没事了!”

贾枢有些无措地出了门,心中还是有些担心,却也不敢违背李诚意思,只好找来了管事,让他注意着点。

李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燃起了一个火盆,将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画画,一张一张地抛入火中,看着橘红色火焰跳动着吞没了那一张张画纸,只留下絮状灰烬。

李诚茫然地看着那跳动火光,喃喃道:“蔷儿,怎么办,我快要想不起你是什么模样了?你现在在哪里,若是真如佛家所说,有个轮回转世,想必,你已经喝了那碗孟婆汤了吧!”

那一天之后,李诚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生气,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李诚开始一整日一整日地发呆,眼睛看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吃得很少,哪怕李祈和贾柔都在一边劝着求着他,他也吃不下去,多吃一口,都会干呕半天。太医过来看过了,很委婉地说,一来老王爷是年纪大了,本身肠胃就不好,二来,老王爷有些郁积于心,若是不能解开心结,怕是什么药都不管用了。

李诚能有什么心结呢?无非就是贾蔷而已。可是,贾蔷已经不在了,李祈想想,自己父王大概已经生出了求死之心,便感到很是悲伤又觉得无奈。

到得后来,李诚人已经有些糊涂了,贾柔五官与贾蔷有些类似,因此,有时候,李诚会抓住自己儿媳妇手,叫着贾蔷名字。李诚这个时候年纪已经大了,也没什么瓜田李下之说。贾柔每每哄着自己公公,多吃一点饭菜,心中却觉得颇为酸楚。年轻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父亲雌伏与人有些不值,如今见李诚情深如此,却又觉得父亲接受李诚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一日午后,李诚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很有心情地叫人给自己换上了一身衣服,坐在梨树下晒太阳,阳光晒得他有些醺醺然,他眯着眼睛,命人叫来了自己儿子和儿媳。

“祈儿,我这一辈子也要到头了!”李诚声音非常坦然,还带着解脱之意。

“父王!”李祈心知李诚已经是回光返照,刚想出言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旁边贾柔却道:“父王,您会好起来!”

李诚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身子,我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有些干枯脸上露出了笑意:“我知道,蔷儿一定会在下面等我!”

夫妻两个都不说话了,就听李诚说道:“我死后,是要葬在皇陵附近,想来,我是不能与蔷儿同葬了!不过,我那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蔷儿用过,到时候,你要记得,拿那些给我做陪葬!”

“儿子知道了!”李祈尽管年纪也不小了,此时依旧有些哽咽道。

“莫哭,哭什么呢!”李诚看着自己儿子,淡淡道,“我这辈子,其实对你并不算好!毕竟,你出生时候,我还很年轻,还没有做好做父亲准备!因此,那时候,我和你并不算亲近,你也不要怪我!”

“儿子怎么会怪父王!”李祈赶紧说道,“没有父王,哪里有我!若非父王护着,儿子也不一定能顺利长大!儿子感激父王还来不及呢!”

李诚摆摆手,说道:“这些也没什么好说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红线来,红线上缀着一个看上去颜色有些黯淡同心结,李诚微笑起来:“这个还是我在月老祠求,与蔷儿一人一个,月老祠道士说了,这同心结只要一直戴在身上,会带来三世姻缘,记住,我下葬时候,这个一定不能离开我身上,明白了吗?”

李祈赶紧点头:“父王,儿子知道了!”

李诚闭上了眼睛:“那么,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吧!”

李祈和贾柔不敢打扰,便一起退了下去,傍晚,下人们过来问李诚要不要去厅里用饭时候,才发现,李诚已经停止了呼吸。

第100章 地府

地府,贾蔷百无聊赖地坐在三途川旁边彼岸花丛中,看着一队又一队鬼魂从自己旁边一点走过去,到了奈何桥前,孟婆分下一碗孟婆汤,然后,这些鬼就直接去投胎了。

押送着一队鬼过来牛头马面看着贾蔷,笑道:“你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啊?”

贾蔷站了起来,摊摊手,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呢,我也不清楚,原来地府也有官僚作风啊!”

牛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事情嘛!现在人间人口增长得太快了,每天都有一大堆鬼过来,十殿阎王每天都忙得连喝口水时间都没有,地藏王菩萨又是个不管事,不过,你在人间也算是积累了不少善功,你那些儿孙也孝顺,逢年过节,烧了不少钱财下来,足够你用上万儿八千年!反正如今你也有了一些灵力,实在不行,你就干脆留在地府,也做个鬼差,说不得,过上些年,也能修炼成正果呢!”

贾蔷摆摆手:“还是算了吧!这地府里面除了阴沉沉天,就是阴森森地,就连这彼岸花,我也得再等上好几百年才能看到它们开花,就算手里头钱不少,我也得有地方花呀!一直留在地府等着修成正果,我得等多少年啊!”

马面也在一边抱怨道:“没错,我早就跟判官他们说了,地府这模样,早该改善了!现在咱们哥几个,都要靠着分身术,才能忙得过来!每次到人间去接引新鬼,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什么模样,就得急急忙忙赶回来,生怕误了时候!唉,怎么如今就没人愿意留在地府当差了呢!”

牛头拉了马面一把,说道:“行了,别唠叨了!把这些鬼送过去之后,咱们还得继续跑呢!万一误了时候,可就不好了!”

说着,他们两个跟贾蔷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往奈何桥那边走去。

贾蔷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地府日子说实在,实在是太无聊了一些,人家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但是,偏偏,人间一日,地府就一年,算起来,贾蔷都在地府呆了上千年了!本来嘛,按照贾蔷在人间积累善功,足以投胎到六道中天道去,可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贾蔷不是按照正规程序投胎,可以说,他是个偷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