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峰说:“不能吧,不听说是肝炎在住院?”

佳期不知该从何讲起,颠三倒四,最后也不知有没有将事情讲明白,反正一番话拖泥带水终于是说完了,捧着杯暖茶,呷一口,再呷一口。

徐时峰沉默。

她也不做声。

音乐声很低,是那首《In love again》,女声音色纯净,仿佛自言自语地吟唱:

“Take me to far away ,away to your secret place,take my tears my fears ,take all my pain for which,I"ll repay someday ,with a kiss and say, can"t believe that I"m in love in love again……”

歌声细微低密,就像是耳语。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佳期看着窗外,隔着大玻璃窗子,外头是蜿蜒的街,车河无声流淌,在这样的下午,冬意是薄薄的一点晴暖。

最后徐时峰才说:“那你这是要做什么?怜悯他?还是觉得是在安慰他?”

她嘴唇发白,有一点虚汗,因为胃痛,隐隐约约,总像是在心口。

徐时峰说:“你这样做,是害人害己,阮正东是什么人,他有多骄傲你知不知道?当年他跟他爹赌气,竟然自己申请到加州理工的全额奖学金去了美国。就这样一个人,他要知道你是觉得他可怜,比杀了他还让他难过。”

佳期心里乱,拿手挡住脸。

徐时峰叹了口气:“你不要误人误己。”

佳期放下手来,说:“我并不是可怜他,我是真的喜欢他——喜欢他这个人。是的,我目前并不爱他,可是我想帮助他,让他在生病的时候也能过得比较快乐。我没有想过其他,我只是正在努力地尝试,也许这辈子我真的不能再爱别人,也许我是在害人害己,但我就是单纯想让他高兴一点。你骂我笨也好,蠢也好,可是过去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让我觉得很感动,让我觉得,我要尽我所能。”

徐时峰连连摇头:“你怎么想得这样简单?你这样陪着他,能有什么将来?即使将来他病好了,你们也没有希望真能在一块儿,阮家是什么样的背景?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佳期静静地说:“我知道。”

她说:“有次我到医院,结果碰巧遇见他妈妈。我看过几次新闻,后来认出她。”

徐时峰一时无语:“尤佳期啊尤佳期,你有时候真是叫人无法可施,你明知前头是个火坑,你还往里头跳。”

佳期垂下头去:“大哥,随便你怎么骂我,我就是这样一根筋。我希望他能快乐,哪怕是一天一小时一秒钟,我都会陪着他。如果他能好起来,将来让我离开他,我也高兴。如果万一……那么我更应该陪着他。”

徐时峰狠狠地扫了她一眼:“你就不替你自己想想,你也不小了,你还有几年能耽搁,你将来还要不要嫁人?”

佳期微笑:“大哥,让我任性一回吧,我是没想过将来,反正我一个人习惯了,我只要对得住自己就行了。”

徐时峰终究问了:“那孟和平呢,你真的把他给放下了?”

佳期仍旧微笑:“是啊,我已经忘记了。”

她打车去医院,一路上仍是胃痛,实在疼得受不了,于是到了医院之后,就顺路先去门诊挂了个号,正排队等着,忽然看到前面的人,模样好像是大学时代的室友绢子。

佳期以为认错人,因为绢子毕业后跟着男友常剑波回了上海,后来又出国,渐渐断了联络。所以她虽然觉得像,但连望了好几眼都不敢先打招呼。最后还是绢子一转头看见了她,又惊又喜脱口而出:“小弹弓!”

没想到真是绢子,两个人只差没在人来人往的门诊部拥抱热吻了。

绢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大约才两三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小的辫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人,见着她,冲她乐。

佳期连胃疼都忘了,简直爱不释手:“绢子啊,你怎么能生这么可爱的小家伙,真叫人羡慕死了。”又问,“什么时候回国的,都不打声招呼。”

绢子笑:“八月份才回来,还没三个月呢。才刚把房子安顿好,乱糟糟的,哪里顾得上联络老同学们。”又问,“你呢?你们家和平还好吗?”

佳期怔了一下,才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分手好多年了。”

绢子也怔了一下:“真没想到……”

佳期低头逗小女孩玩:“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吴叮叮,不是钉子的钉,是叮咛的叮。”奶声奶气,可是表情可爱极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只管打量佳期。佳期十分意外,绢子说:“我跟常剑波离婚了,我带孩子回国来,女儿跟我姓吴。”

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佳期觉得怅然,当年绢子与常剑波也是一对佳偶,金童玉女,人人羡慕。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载,已经劳燕分飞。

看完门诊出来,佳期坚持请绢子吃饭:“回来了怎么样也该请你吃顿饭。”

绢子也笑,眼睛弯弯:“行啊,我也不会放过你。”

下班高峰医院门口根本拦不到的士,叮叮大约已经觉得肚子饿,扁着小嘴在母亲身上扭来扭去。佳期不由有些着急,看到有汽车从医院的地下车库驶出来,突然想起来,说:“我有个朋友的车这两天停在这儿,我找他借车用用。”掏出手机给阮正东打了一个电话,他满口就答应了,说:“我把钥匙给你拿下去吧。”

佳期说:“你是病人你别到处乱跑啊,我上去拿就是了。”

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房去,阮正东把车钥匙给她,又问:“老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佳期如梦 第十四章(3)

佳期逗他:“当然是男的,不然能这么急吗?是我们当年的校草呢,帅啊,这么多年还帅得惊人。”

阮正东嗤笑一声,说:“那你快去吧,我的车绝对能震慑住他。”

佳期哧地一笑:“你倒挺自信的,我不跟你多说了,人家还抱着孩子呢。”急匆匆转身就往外走,阮正东突然想起来:“等一下。”

她以为他忘了什么要紧话,于是停了脚,他已经追上来,俯身。

温软的唇从她唇上擦过,他说:“我今天还没亲你呢。”

她踮起脚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安慰说:“我晚上来看你。”

他觉得委屈:“你为什么不说你晚上会来陪我?”

倒叫佳期啼笑皆非:“你还是病人呢,思想健康一点行不行?”

见到那部迈巴赫的时候,绢子果然被震撼了一下:“小弹弓,你这朋友够有钱的啊。”

佳期很小心,因为她技术一般,开这样的车上街需要勇气,所以安排绢子与叮叮都坐后排。

绢子就想着母校西门外的小馆子,于是佳期先把车开到一家西饼店,去给叮叮买了份蛋糕充饥。叮叮果然喜欢,捧着一口口吃完,绢子笑:“没想到你对孩子比我还细心,快快嫁人生一个吧。”

佳期但笑不语。

黄昏时分堵车正厉害,简直是一步步在往前挪。两个人在车上说起当年学校里的旧事,都十分感叹。绢子说:“那时候真以为将来的人生是可歌可泣,没想到这一路下来,再寻常不过。”

生、老、病、死……谁少年时都曾意气风发,以为无可不为,渐渐才在岁月中磨灭了棱角。

绢子自嘲:“你看我,连眼神都钝了。还是你好,佳期,你都没有变。”

佳期微笑,其实每个人的心间,都是沧海桑田。

等红灯,人流熙熙攘攘从眼前走过。

忽然有人从车阵里绕出来,伸手敲后座右边的车窗玻璃,向车里头的佳期和绢子打手势。

佳期只看到那人在比划,一个劲儿指着车胎,像是说她们车胎出了什么问题。绢子也听不到他在嚷着什么,佳期于是按下车窗,谁知车窗一开,那人突然伸手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拎起佳期放在副驾驶车座上的背包,撒腿就跑。

绢子完全还没反应过来,佳期叫了一声:“抢包!”打开车门就下去追。绢子急得连声大叫,也要追下车去,但抱着孩子。信号灯又已经变了,后头的车全在按喇叭,她使劲叫:“佳期!回来!别追了!佳期……”抱着孩子慌张下车,眼睁睁看着在震天响的汽车喇叭里,佳期越追越远。

佳期一鼓作气就追了上去,横穿街面,紧追不舍,追了足足有三百米,那人看到胡同口,刷一声就蹿进去了,佳期没想太多,紧追进去,一口气又追出三四百米,累得她直喘气,那胡同越来越窄,那抢包的人怕是条死胡同,跑着跑着一下子停下来,突然一下子转过身来,狠狠瞪着她。

佳期这才觉得害怕,那人恶狠狠地道:“臭婆娘,老子今天就教教你!”噌一下拔出柄尖刀,将她的手腕一扭,抬脚就踹在她小肚子上,她只觉得疼得满头冷汗,眼前一黑,刀子已经划过耳畔,火辣辣地疼。心里只在想,完了。只是本能举起手来护着头,那人已是一刀划过来,这次正好划在她手腕上,鲜血直流,手上那串菩提子佛珠线断了,顿时骨碌碌滚了一地。那人又飞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佳期伏在地上只喘气,那人走近几步又逼上前来,佳期心里又急又怕。那人正踩在一粒佛珠上,移开脚去,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珠子,却突然停下来。佳期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不知他想干吗,那人却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盯着她,仿佛又是惊讶又是恐惧。佳期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人眼中的恐惧却越来越深,佳期眼尖,看到他身后有人影一晃,想必是有人来了,立刻放声大叫:“救命啊!”

那人浑身一哆嗦,把手中的背包和尖刀一扔,转身撒腿就跑。

佳期这才觉得手臂与耳侧都疼得钻心,用手一摸全是血,走进胡同来的是位老大妈,也被眼前这情形吓坏了,半晌才直嚷嚷:“快来人啊!快救人啊!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佳期如梦 第十五章(1)

佳期生平第一次有了被急救的经历,伤得并不重,耳廓上划了一道口子,手臂上也是,虽然伤口长,但是极浅,位置也不是要害,只是血流满面所以吓人。被及时赶来的110民警送到附近医院,医生十分仔细地检查了伤口,说不必缝针,消毒包扎就可以了。

一旁的警察同志说:“那些抢劫的都是亡命之徒,你胆子也忒大了,一个女孩子,竟然敢下车去追。”

佳期想想也后怕,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脑门一热就追下去了,可是直到被送到医院里来,她还没忘把自己的包捡起来带走。

警察问:“包里有不少钱吧?好在追回来了,不过还是要麻烦你报个大概的数字,我们好写报告。”

佳期忽然心一酸,小声说:“不是,除了手机只有不到一千块钱,还有两张卡,但包里有我的钥匙。”

警察同志听得直摇头:“什么钥匙值得这样拼命,换把门锁不就得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首先打110报警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单枪匹马去追抢匪,太不注意自我保护了。”

训得佳期唯唯诺诺,突然之间想起来,自己把绢子和叮叮还有那部值好几百万的迈巴赫,全扔在路口了,不由惨叫了一声。旁边的护士还以为碰到她的伤口,吓了一跳。

这一急可非同小可,不说别的,绢子还带着叮叮,小孩子被吓着可不得了,何况还有迈巴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拿什么去赔给阮正东?

佳期急得脸都白了。

刚才跟绢子只顾着说话,也忘了问她新的手机号,现在可怎么办。

警察同志还挺同情她的,说:“打个电话叫家里人来接你吧,我看你也实在给吓着了。”

不能打给阮正东,没得让他担心,于是她拨徐时峰的电话,谁知是已关机,再打给徐时峰的秘书,才知道他临时有个要紧的案子,半个钟头前飞上海了。正想打给周静安求援的空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下号,还是接了。

“佳期?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我没事。”

几秒钟后换成了绢子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佳期你还好吧?你可把我吓坏了。”

“你跟叮叮都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我拿的英国驾照,你那车是左驾驶的,我都不敢开。后头的车全堵那儿了,人家司机都快开骂了,幸好遇上孟和平正巧开车经过,才帮忙把车停到路边。”

电话又回到孟和平的手中,他说:“我们到医院去接你。”

佳期有点发怔,从前他从不用这种口气,仿佛毋庸置疑。

今天的一切都有点令她发怔,偌大的城市,数以千万的人口,怎么就还是兜兜转转,偏又还要遇上他。

护士刚给她包扎完,孟和平他们就找到了她。

绢子看佳期包的满耳朵纱布,都吓坏了:“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没事,你看看你这样子——到底要不要紧?”

佳期强打精神跟她开玩笑:“怕我变成一只耳啊?其实就被刀子划了一下,医生都说可以不缝针,你别吓着叮叮。”

孟和平问过了医生,又跟警察去交涉,最后才回到她们身边,说:“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他穿灰色西服灰色衬衣,深浅不同的灰,配银灰领带,并不触目。医院里暖气太暖,所以脱了大衣,随便搭在手臂上,侧身与主治大夫交谈,声音低沉悦耳。

佳期在笔录上签了字,他才说:“走吧。”

上了孟和平那部Chopster,她才小声问:“那个……车……”

孟和平正倒车,眼睛注视着雷达屏幕,随口告诉她:“车我帮你停在那路口附近的超市停车场了,你放心,他的车有全球定位,丢不了。”

佳期有点讪讪,绢子偷偷捏一捏她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我当时慌了神。”

佳期说:“是我太莽撞了,把你和叮叮丢下。”

一路上孟和平沉默极了,佳期故作轻松,对绢子说:“我好饿,都八点了吧,咱们还是按原计划,去西门外吃小馆子吧。”对孟和平说:“麻烦你送我们去停车场,我自己把那车开回去就得了。”

她和绢子都坐在后排,从后视镜里只能看见孟和平的下半张脸,他似乎比她印象中又瘦了,下颏因为嘴紧紧抿着,曲线看上去十分僵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那手不能开车。”

绢子也说:“是啊,都伤成这样了,要不先送你回去吧。”

佳期借着车窗外一盏盏不停跳过的路灯光亮,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襟前衣上全是血点,鹅黄色的大衣上点点滴滴斑斓淋漓的黑,看上去触目惊心。而且耳朵上裹着纱布,手臂上包着纱布,狼狈得要命,这样子去吃饭肯定不妥。于是说:“那还是送你和叮叮先回家吧,真对不住,今天害你也够担惊受怕的了。我这模样真是乱七八糟,只好下回再请你吃饭了。”

绢子说:“还好你没事,咱们还说这样的话干吗?我都快担心死你了。”

正说着话,电话又响了,佳期用一只手在包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结果是阮正东。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开口就问:“怎么样?跟抱着孩子的校草吃完饭了没有?”

佳期支吾了一下,说:“还没呢。”

佳期如梦 第十五章(2)

他突然笑了两声:“今天让你吃了点亏啊,不过我不是故意的。”

佳期如坠云雾中,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我在浴室里摔了一跤,竟然半天没爬起来。还好护士进来听到了,把我给扶起来了……你男友我当时可穿得有点少,你岂不是间接吃了亏。”

佳期半晌才听明白过来,完全没心思在意他的说笑,只问:“怎么摔的?要不要紧?”

“没事,就膝盖擦破点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脑子一迷糊,脚下一滑就摔了,医院这浴室的地砖根本就不行。”

是啊,比他家浴室铺的德国某奢侈品牌的防滑地砖,一定差了很远很远。佳期手臂一阵阵疼,没法子只得又换了左手拿电话。他说:“你晚上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吃的来吧,我想吃你包的馄饨,上次就没吃着。”

佳期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晚上啊……我怕回家迟了,来不及做,再说还得去买菜。”她觉得自己样子太狼狈,到医院去阮正东看到自然要问,他是病人,让他担心总是不应该。她说:“这样吧,明天我给你做了送去,今天只怕吃完饭会有点晚,我就不去医院了。”

他明显怔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也好。”

佳期把电话挂断了,绢子向她微笑,低声问:“迈巴赫?”

佳期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绢子家就到了,她抱了叮叮下车,孩子已经睡着了。绢子怕孩子着凉,正思忖间,孟和平已经下车,拿自己的大衣给孩子裹了,绢子十分感动,连声道谢。他从来是这样细心,对朋友十分照顾,佳期在心里想,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今天还肯插手管自己的闲事吧。车外夜风如割,冷得说话都大团大团呼出白气,绢子匆匆对佳期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你的伤口要注意,记得去医院换药。”

车门重新关上,狭小的空间重新温暖起来,他问:“你住在哪里?”

她报上地址。

他没有再说话,将车掉头重新驶入主路。

正是这个城市夜色繁华到极点的时候,一盏盏流动的车灯,汇成流淌的灯河,静静蜿蜒向前。而他们的车夹在中间,只是两个小小的亮点,顺着街的弧光,瞬息不见。

佳期觉得尴尬,车内气氛沉闷极了,等红灯的时候停下来,她望着车窗外出神,他突然问:“我能抽支烟吗?”

很绅士的问话,她点了点头,想起来自己坐在后排他看不见,又赶紧说:“可以。”

他含上支烟,然后划火柴,划了好几下没划着,他似乎有点不耐,把烟取下就手揉了。

信号灯变换,他换档,车子重新汇入车河,两人一路只是沉默。

好容易到了公寓楼下,佳期不自觉松了口气,说:“就这里了,谢谢。”

他将车子熄火,说:“我送你上去。”

佳期想反对,但他已经替她打开车门,接过她的手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佳期只好追上去。

他腿长步子大,她差点要小跑才跟得上,进了电梯她还微微有点喘。他拿着她的手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佳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颗心怦怦跳,只好胡乱找话题:“江西还好吗?”

他看了她一眼,答了个“好”,就又重新闭上嘴巴,仿佛十分不愿与她交谈。

佳期觉得耳痛手痛,而且累,累得不能思考。只能看着控制板上的数字,1、2、3……变换下去,终于到了,电梯叮一声滑开双门。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她努力微笑:“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的事情真得谢谢你。”

他说:“不必客气。”将手袋还给她,然后将车钥匙拿出来,“这个是给你,还是我替你把车停到医院去?”

她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张,他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她听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轰隆隆一样直压过来,她觉得眼前发黑,突然觉得腿发软,人已经倒下去了。

醒来的时候耳朵里犹有蜂鸣声,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佳期闭了闭眼睛,才能适应光线,这才发现自己是平躺在沙发上。孟和平近在咫尺,他半蹲半跪在沙发前面,衣襟前有银白色的细碎沙粒,不知是粘到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帘去,挣扎着坐起来。

他递给她一杯开水,声音尽量镇定:“我没找到糖。”

她有一点贫血和低血糖,累着的时候容易眩晕,他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一杯糖水就好。

她说:“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