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男子道:“喂,小姑娘,不放啦!”

苏皎皎笑道:“找到人了!得把那条子卸下来!”

一旁的人都是与苏皎皎说笑过几句的,不由都回头细看了沐柏一眼。

丰神俊朗,难得一见的姿容气度。

那男人道:“读书人!怪道说呢!”

那女孩子叹道:“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身边人目光一对,心会神知,但也皆是善意。应该说绝大多数人都是世俗的拥护者,读书人与杀猪的,这的确是不成对,不怪家里反对。

可事情也总是有些偏差。这偏差就偏差在苏皎皎同样姿容出众,人爽朗,笑起来太美。

风筝飘落下来,苏皎皎弯腰拾线,沐柏很是殷勤地捡起风筝解那长长宽宽的带子。

一解,没解下,再解,还是没解下。

苏皎皎已经凑过去,三下五除二解下了。然后沐柏手忙脚乱地帮着卷,苏皎皎抢过来对他朝风筝一努嘴:“你去放风筝!”

沐柏跑得发红的脸一下子就更红了。

他摸着头对苏皎皎道:“我,我不会。”

苏皎皎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哈哈笑了起来。沐柏也不生气,只在一旁陪着笑。

苏皎皎想起他说过他从小到大只会读书,可是这个呆头鹅,他既不会放风筝,约她放什么风筝啊!

她这般笑着,风姿如同桃杏怒放,花枝颤颤,竟是美丽不可方物。旁边人面面相觑,心道,虽是屠户之女,可这般容色,也配这个读书的了!

沐柏见她收好了布条,开始准备放风筝了,当下很是殷勤地为她托着风筝。他自己虽然放不起来,可是经过学习,对放风筝的步骤还是了解了的。

于是苏皎皎向前跑,沐柏托着风筝等,一阵清风起,听得苏皎皎清越的一声“松手”,沐柏忙把风筝往空中一举,见风筝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就稳稳地飘在空中,沐柏知道成功了,当下心情愉悦激动,冲苏皎皎便跑过去!

可惜沐郎中没看路!

其实也没啥障碍物,沐柏就是被那收好的软布巾绊了一下,人就摔了!

“沐大哥!”苏皎皎当下把风筝一扔,人便飞了过去,一把扑在他身边,“你怎么样!没事吧!”

身边人都瞧清楚了,这读书男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对这女孩子情意绵绵,这女孩子虽然出身低点,可是人能干、爽快,能支撑起家来!郎才女貌,偏又郎情妾意,既是有情人,何不成全了他们呢?

可能就是这么一个很轻微很善意的萌动,那男人微笑注视着地上的一对男女,突然停了手大声道:“沐大哥!沐大哥!”

这声音像是一个号子,又像是一个开始,很快身边的人就跟着应和地呼喊道:“沐大哥!沐大哥!”

其实除了大家普遍认可的门户之见,大家还有一个普遍共识,就是你没意,就别招惹人家姑娘!

这般情意绵绵小心讨好,这般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以为你凭着个读书人就能欺骗人家姑娘的感情,坏人家的名节?

杀猪女怎么了?杀猪女也是人!

就是在这样的道德冲动下,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呼喊起来“沐大哥!沐大哥!”

不明就里的,也被小声传播:刚才那个找人的风筝,人找到了,是沐大哥!

同时一个杀猪女与读书郎两情相悦被门户隔绝的故事也广为流传了。

这成了那次三月三柳定河畔,最热闹的一桩公案。

可是苏皎皎和沐柏傻眼了!

第十三章 约会(四)

随着整整齐齐抑扬顿挫的呼喝声,沐柏和苏皎皎立马知道闯祸了。当下也顾不得放风筝,两人一交换眼神,麻溜地逃离现场了。

他们人逃了,可是“沐大哥”的呼声还是起着哄直震云霄。苏皎皎带头跑到一侧的杨柳树荫里,那里是热闹的庙会,人几乎是摩肩擦踵的拥挤,好不容易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一间小茶摊上。

苏皎皎也跑得满脸汗,她用帕子擦汗,露出桃花般的脸庞,容光灼灼。

“怎么办?肯定瞒不住了。”

其实在那起哄般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沐柏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欢愉的复杂感受。

他的心意,他是深藏不敢言齿的,他心悦苏皎皎,可是位卑言轻,不敢面对锦衣王。

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爱慕,压制不住内心的热望,约了心上人,本以为把约会办砸了,哪想到柳暗花明,出了这种事!

他那种热血上冲,硬着头皮直面锦衣王的原动力,源于这一场约会的意外。只是有了这一场意外,他也便不惧了,成败在此一举!

他只需跪在锦衣王面前,说,下官爱慕皎皎,请王爷成全!

沐柏跟着苏皎皎跑,这丫头跑得太快了,他的心咚咚地跳,几乎要跳出来!

可是他是开心,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受。

此时听了皎皎这样说,他下意识道:“沈王爷会怪罪你吧?”

苏皎皎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我哥知道我跟你出来放风筝!”

沐柏的心一松。

苏皎皎用手扇着风,说道:“我是说你家,万一你娘知道了,你回去怎么交待?”

沐柏有些轻微地愣怔。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娘应该会同意的吧?

苏皎皎道:“你约我出来,你娘不知道的吧?”

沐柏点头。

苏皎皎低头呷了口水,无比的冷静淡定,她对沐柏道,“本来今天出来玩,我哥没当回事,咱们是淮扬旧识,又经了我被悔婚这么一桩子事,劳沐大哥你照顾,有所往来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是一起放放风筝,聊聊天说说笑而已。可是经过如今这么一闹,怕是会传出风言风语,要闹到论及婚嫁的地步,这事便非同可了!”苏皎皎说及此,非常懊恼地道,“都怪我挂那么个带子,惹出这等祸事来!这事你先别急,我去找我哥哥商量!必不会祸及于你!”

苏皎皎放下茶便欲起身,沐柏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皎皎,”沐柏的声音带着他自己无法察觉的表白颤抖,“我,我心悦你!”

苏皎皎狐疑地看向他。

“我心悦你!”沐柏因激动而冲动,因心爱而果敢,“我愿意娶你!对你好,真心呵护你一辈子!”

要说沐柏的心意,苏皎皎不是一点没有猜测,但是也仅限于那么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说不上谈婚论嫁,更谈不上非卿不娶。

可是被他这么一表白,苏皎皎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真的?”

沐柏斩钉截铁无怨无悔:“真的!皎皎如果愿意,我这就去着人提亲!”

苏皎皎反而没说话。

沐柏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道:“皎皎,我,我一直倾慕、喜欢你,第一次见你,你从沈王爷和陆大人的身后钻出来,我看见你就像被烙铁烙了似的,觉得你可爱极了,眼睛都不敢看你。”

苏皎皎猛地想起他们初见时沐柏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苏皎皎微笑。

沐柏接着道:“后来那次,我去送鲈鱼,我们摔了,你却笑了。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能笑得像你那般好看,从来没有,我觉得这世上除了你,也再不会有了。”

“后来你走了,整个世界变得索然无味黯然无光。我却知道你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直到后来在小酒馆遇到你,皎皎,我非常欢喜,看到你哭过,我当时想,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这般委屈,我要让你每天欢欢喜喜开开心心的,要月亮,绝不给星星!”

“可是,咸阳郡王府是何等门第,我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了。”沐柏语声黯然,“从那以后我常常去那家小酒馆,只盼着你会记着那个地方,偶尔心血来潮就去了呢?每逢风雨,或是下雪,我就会去咱们去的那个包间,靠在窗户边,点咱们曾经点的那壶酒,我总记得你喝酒的样子,呛得直咳眼圈红红的样子,我总是做梦,万一我的皎皎,突然挑帘子进来了呢?”

沐柏有几分哽咽。

苏皎皎的眼眶竟有几分发潮。

她原本还只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种男女之情应该是怀揣几分美好与期待的懵懂朦胧。可她这几次有关的经历实在是并不美好,充斥着强占、暴力、阴谋和嫌弃。突然的有这么一个温润而且正派的男子,用这么痴心温存的语调与她诉说相思,也不知是感怀对方还是感怀自己,苏皎皎突然就感动了。

这种感动还在于,原来自己,竟然也是有人珍重,有人怜宠,有人心心念念有人求而不得,竟然也是有人为追求自己而自惭形秽,为偶遇自己而呆呆傻傻地流连故地!

竟然也是有人,爱她心疼她,因为她而辗转反侧患得患失的!

就是那一瞬间,苏皎皎觉得,嫁给沐柏这个书呆子也是不错的。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我说是县主,其实就是个卖酱菜的乡下丫头。”

沐柏微笑:“我家里穷,这不是正好!”

“你娘,”苏皎皎有些轻声,“她不太喜欢我。”

沐柏道:“她那是被你的身份吓到了,我娘最喜欢泼辣能干的女孩子!”

苏皎皎便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既甜蜜,又有了一丝羞涩。偏偏那不易为人察觉的羞涩,就被沐柏捕捉到了。

他知道苏皎皎这是情愿了。

一时欢天喜地。

两个人是肩并肩走出柳定河畔的,临别时春阳洒下一片暖辉,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杨柳岸,有杏花凋落如雪。

沐柏在临别前,迟疑着拉了拉苏皎皎的手。然后,他大着胆子,挨近了她。

如此近,衣衫相触,呼吸可闻,乃至于他可以轻嗅到苏皎皎颈间发上淡淡的体香。

事实上沐柏那一刹那很有拥她入怀的冲动。他甚至想,轻吻她的额头,凑在她耳边说上一句浓情的话。

可他不愿唐突佳人。在那个时刻,他固然计现实,但还可以图将来。

他觉得他可以有好多好多时日,可以和她一生拥有,可以掬她入怀,吻她入梦,他们有无数个花好月圆日,日子细水长流,直至儿女绕膝,子孙满堂。

他只是极其克制地,摸了摸她的头。但其间的浓情宠爱,昭然若揭。苏皎皎享受并欢愉这种浓宠,她觉得他掌心的温度有一种哥哥的触感。

或许说,是哥哥的温度有一种沐柏的触感?

沐柏终是没忍住,在临别前凑在她的耳边,柔情细语道:“皎皎,你等我。”

他的吞吐含混,气息清淡,一种男人陌生的温热,像条小蛇一般,倏尔钻进她的领间,又像是会咬人似的,流窜游走,让她麻酥酥的几乎想要战栗。

她几乎是逃离的。然后她认定,怎么一个再温润正派不过的人,在亲近女孩子时也有那么一点坏呢!

锦衣王府的杏花,也是纷纷扬扬地落。

日暮黄昏,夕阳洒下一地嫣红。宋祁钰陪着苏岸在杏花树下喝茶。

宋祁钰到底年轻藏不住事,他忍不住问苏岸:“姑姑一定要嫁给那个人吗?”

苏岸俯首垂眸,轻轻拨了拨茶,呷了一口放下,笑着伸手端起茶壶给宋祁钰满上:“你要看她愿不愿意。”

宋祁钰谦逊躬身接了:“只是一个五品的小郎中,家又穷。”

“这些都不是问题。”苏岸的手边落了片雪白的杏花,他留住轻轻地抚了抚,“有问题的是,人家愿不愿意娶。”

宋祁钰骇然:“他们家还挑剔皎皎姑姑!”

“为什么不能挑。”苏岸将手边的花弹落,眉毛也没动一根。

宋祁钰反而气结无语,为什么不能挑,这不是明摆着吗!

苏岸道:“人家有一个舅家表妹,他母亲甚是中意。”

“可是…”宋祁钰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其意昭昭。一个穷郎中的落魄表妹,如何和皎皎姑姑比!

苏岸笑着呷口茶,有落花漫天袭衣,他不由想起句词。沉思细恨,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他唇边带笑,声息犹叹。“毕竟你皎皎姑姑,名声不太好。”

而苏皎皎离开柳定河畔,并没有回家,可能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与羞怯的心虚,她跑去街上逛了半天的铺子。

直到夕阳西下,才施施然从外面回来,去花园里寻苏岸。

远远地看见苏岸与宋祁钰在喝茶,她钻了杏林子跑过去,肩上头上全都是凋落的杏花。

苏岸见了她,为她倒了一杯茶,然后似笑非笑地取笑她:“听说你和别人说,我是个杀猪的?”

苏皎皎顿时绷不住,“噗”一声笑了!靠!她这哥哥,怎么关注点这么奇葩啊!

“哥,我想嫁给沐柏!”她干脆也不铺垫了。

苏岸的眉心却跳了跳:“你说什么!”

第十三章 约会(五)

宋祁钰很是识趣地走开了。

他出了杏花林,忍不住回眸看苏皎皎,他那般冰清玉洁言笑晏晏的姑姑,就要嫁给那个五品小郎中?

还是个家里穷,寡母,有个舅家表妹的小郎中?

姑姑的名声差吗?有多差?不就是杀个恶贯满盈的高三儿,砍了个色狼纨绔的命根?

这也叫名声差,那深宫后院里内宅妇人的阴私手段多了去了,一个个在人前都温柔娴淑得不得了,有什么用啊?

姑姑的名声差,就得这样低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