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压着我头发了…”

“…”

这个时间对于沈易一贯的作息时间而言只算是熬夜,对苏棠来说却已经是通宵了,绷了整整一晚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酒后的疲惫也跟着泛了上来。

沈易刚把那只压着她头发的手拿开,苏棠就翻了翻身,半张脸陷在那只从照片里看着就很舒服的枕头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以一种侵略性极强的姿势四仰八叉地横躺在这张king-size的大床的正中央。

苏棠晕晕乎乎地推开被子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睡前穿的衣服,床尾松散地堆放着另一床花色不同的被子,大概是沈易盖过的。

苏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多了。

昨晚过得像做梦一样…

卧室的门关着,之前被她一锅砸碎的玻璃已经补好了,苏棠还是隐约听到了一点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出去看了一下,沈易果然正在厨房里忙活,炉灶上坐着一只砂锅,热气蒸蒸而上,带出丝丝缕缕鱼汤的香味。

沈易正在水池边收拾一捆新鲜的小油菜,余光看到苏棠进来,抬头对她浓浓地笑了一下。

苏棠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这个精神头十足的人,“你才睡了几个小时啊,不困吗?”

鱼汤都炖出这种香味了,他起码十一点钟就起床了,就算他是和她一起睡的,那也只是睡了六个小时而已。

他哪里来的精神头…

沈易把手里的菜放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上的泥渍,在围裙上把手擦干,从居家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笑着打下一行让苏棠窘得直想把自己也焖进砂锅的话。

——十点零七分被你踹下床之后就不困了。

苏棠本来想很认真地说句对不起,但一想到他这么大个人被她从床上踹下去,直觉得那场面别有几分喜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易夸张地把眉头皱出一个伤心的形状,在后面补了一句。

——你是真的想睡在我身边吗?

“真的,真的…”

苏棠一边笑,一边凑过去,踮起脚来,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以示诚意,沈易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眉头,重新展开一道比窗外阳光还明媚的笑容。

苏棠指指水池里的小油菜,“我帮你做饭恕罪吧。”

沈易摇头。

——已经快做好了,你先去洗漱。

看到这个“洗”字,苏棠突然想□□儿什么,撩起自己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衣袖,低头闻了闻衣领。

沈易看着看着,也凑到她肩头闻了几下。

苏棠被他这凑热闹的模样逗得好气又好笑,一指头点在他脑门上,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肩膀上推开,“闻见什么了?”

沈易一本正经地打字。

——一场很热闹的聚会。

看着满身难闻的烟酒味被他这样概括出来,苏棠心里那点尴尬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不禁笑着瞪他,“你昨天晚上怎么没闻出来啊?”

沈易抿着嘴唇轻笑,好像回想起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笑容虽浅,眼睛里的笑意却像砂锅里鱼汤的鲜香一样,关不住也散不尽。

——昨天晚上闻起来比现在还要热闹。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啊,好歹让我冲个澡再上床,这一身味蹭到你床上多难洗啊。”

沈易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钟点工可以处理得很好。

苏棠扁了扁嘴,幽幽地叹了一声,“我昨天晚上好像不光蹭了你的床,还蹭了你的人…”

第一次和他这样亲密地接触,居然带着这么一身难闻的味道,苏棠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有点挫败感,隐约有些理解沈易为什么会对弄脏她衣服的事那么耿耿于怀了。

沈易比她更挫败地点了点头。

——蹭过我之后你还很不负责任地睡着了。

苏棠猝不及防,“噗”地笑出声来,连挫败都挫败不起来了。

“你先估算一下你昨晚所有的损失吧,我去洗个澡,回来照价赔偿,绝不赖账。”

苏棠说完就要走,被沈易拦了一下。

沈易低头打字的时候浅浅地皱着眉头,神情里有些很认真的担心。

——你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血糖值很低,现在洗澡很可能会头晕,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再洗吧。

苏棠笑得很无所谓,也许沈易从没有过通宵之后大睡一天然后爬起来空着肚子洗个热水澡再出去觅食的经历,但是她有,而且不止一次。

苏棠还是选了对沈易而言更容易接受的说法,“没事儿,法国人都是早上起来洗澡的,美国人不也是吗?”

沈易犹豫了一下,眉心蹙出的几道明显的竖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绷起嘴唇,在手机上慢慢地打下一句话。

——如果你真的在浴室里有什么不舒服,是没有办法向我呼救的。

苏棠心里沉了一下。

沈易温柔细腻的保护快要把她惯坏了,惯得她差点儿忘了他为什么会把她保护得这样周到了…

沈易见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赶忙低头补了一段话。

——如果你很想洗澡,冰箱上面的盒子里有饼干,我给你热杯牛奶,你稍微吃一点再去洗,最多再忍二十分钟,可以吗?

“不要。”苏棠使劲儿摇了摇头,指指灶上的砂锅,“我要留着肚子吃你做的饭,吃饱了再去洗。你先收拾着,我去刷牙洗脸,回来帮你。”

沈易微微一怔,舒开眉心,轻笑着点头。

沈易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收起来,手机就在他掌心里震了起来。

有人给他打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号码,没有名字。

看沈易没有按挂机键的意思,苏棠忙问,“需要我接一下吗?”

沈易笑着摇摇头,依然没有按挂机键。

苏棠愣了一下,“你认识这个号码?”

沈易摇头的同时,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掉了,速度之快,好像在电话那头就看到了他在这边摇头一样。

想起昨晚的那场胡闹,苏棠多少还是有点歉疚,歉疚得心疼,“回头我帮你去营业厅问问吧,看能不能停掉通话业务,只保留短信和流量套餐,省得再有乱七八糟的人打电话来烦你。”

沈易摇摇头,重新点开刚退出的备忘录,微笑着打字。

——真正有事找我的人不会给我打电话,这些陌生的号码几乎都是做产品推销的。偶尔能看一看手机来电话的样子,很有趣。

沈易的神情似乎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很有趣,苏棠却看得心里酸酸的,“那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隔三差五就给你打一回。”

沈易愣了一下,苏棠刚想跟他解释什么叫做“隔三差五”,就看他有点冤枉地在手机上打了一句话。

——我没有把你放进黑名单。

苏棠比他还冤枉,哭笑不得地瞪他,“那你对我的号码设置了什么啊,我昨天一打过去就说不在服务区。”

沈易怔愣的脸上一下子晕开一道孩子气十足的笑容。

——那是我的手机彩铃。

“…”

苏棠去客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把头发拢起来挽了个髻,回到厨房的时候沈易已经把所有的食材都收拾好了,苏棠卷起袖子给他打下手,沈易做饭的速度很快,手艺娴熟地道,一点也不像一个会把自己折腾出那么严重的胃病的人。

炒完所有的菜,沈易关掉抽油烟机,解下围裙,拿出手机打了句话递给她。

——你先吃,我去换件衣服。

第24章 Chapitre24

苏棠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穿着家居服和她吃饭,结果沈易换好衣服回来,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家居服,只是换了个颜色,从深棕换成了深灰。

苏棠低头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针织衫是浅灰色的。

一吃完饭,苏棠就把他拽到客厅里,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往他身边一挨,举起自己的手机就开始一通花样百出的自拍。

沈易被她拍得发蒙,落在照片里的样子愣得可爱。

苏棠贴着他的脸颊拍完一张之后,又转过头来把他的头发揉成一种很接地气的形状,对着他示范性地举起一只傻乎乎的剪刀手,“来,这样。”

沈易下意识地跟着她举起手来,举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及时曲起了那根中指,只留一根食指,当空比划了一个饱满的问号。

苏棠伸手扯了扯他的大v领,笑得不怀好意,“你特地跟我配出这么一套情侣装来,我要不留个纪念多浪费你的一番心意啊。”

清秋午后,客厅的窗帘大开着,清透的天光穿过大面积的落地窗,把昨晚看起来冷寂可怕的空间照得一片温柔。

沈易微微一怔,目光在她和自己的衣服上打了个来回,好气又好笑地拍开她拽在他领口上的手,伸手去拿她的手机。

苏棠以为他要删照片,忙把手机护到背后。

沈易没跟她抢,只在温柔的光线中笑着弯下腰,从茶几下面拿出平板电脑,靠在沙发上敲了一行字,把屏幕翻转过来,举诉状一样举到苏棠面前。

——很荣幸和你穿了一次情侣装,但是我必须承认这不是我的心意。我去换衣服只是因为之前那身衣服上有些油烟味,闻起来不太舒服。

苏棠愣了一下,眉头一皱,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左右晃了两下,“你这鼻子怎么还会欺负人啊,不嫌我身上的烟酒味难闻,倒是受不了你自己身上的油烟味了?”

苏棠捏得不紧,沈易笑着偏了偏头,苏棠就顺势松了手,也顺势往一旁挪挪身子,离他稍远了一些。

沈易有所觉察,伸手把她拥了回来,让她挨在他肩头看着他打字。

——那是你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沈易刚把这句打完,苏棠就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把平板电脑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点着删除键把他的话删了个干净,然后毫不客气地打上一句。

——所有的气味都是分子运动的结果。

沈易看得好气又好笑,温和地推开那双霸占着他交流工具的手。

——我要指控你以暴力剥夺我的话语权。

苏棠瞪他,“谁让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了,我是正当防卫。”

沈易不再跟她争辩,把平板电脑往旁边一放,皱着眉头扁起嘴唇,扬起自己被她一巴掌拍红的手背,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对峙没过三秒,苏棠就缴械投降了。

“好好好…我错了,你写,我跪着看,行吗?”

苏棠说着就甩掉脱鞋,两腿往上一缩,跪坐到他身边,沈易还不肯把手放下,苏棠不情不愿地抓过那只手,送到嘴边,像尝咸淡一样马马虎虎地啄了一下,沈易终于绷不住脸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直颤。

苏棠探身把他放到一旁的“话语权”拿了过来,塞进他手里,板起脸来瞪着这个玩心重起来活像个学龄前儿童的人,“写,你要写不出什么科学依据来,我就剥夺你的话语权利终身。”

沈易收住了笑容,却收不住笑意,把平板电脑放在腿上,换成两手打字,好看的手指在宽大平坦的触摸屏上轻快流畅地敲敲打打,看在苏棠眼里,那些在他指尖下接二连三跳出来的方块字好像都是带笑的。

——自从我的耳朵辞职之后,属于耳朵的任务就要分摊给其他的感觉器官来完成。我的鼻子承担了一部分来自耳朵的工作量,它在加倍努力地帮我感觉身边事物的存在,如果我自己身上的气味很强烈,就会给它增加额外的工作负担。

沈易打完这些,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的苏棠,笑着补了一句。

——我还可以继续拥有话语权吗?

沈易的衣领有点低,这样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胸口露出了一大片,转头看她的时候因为部分肌肤绷紧而在肩颈一带显现出一种近乎嶙峋的骨感。

可能是因为胃病久了影响气血,沈易的皮肤很白,白得隐约可以看到部分血管的痕迹,好像这层皮肤极薄,不用吹弹,阳光强烈一点就能把它刺破了。

这样莫名的脆弱把苏棠看得心里一颤,禁不住抿抿嘴,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话语权够干什么的…”

沈易没看清她的话,一愣之间,苏棠突然轻皱着眉头伸手在他的肚子上戳了两下,“你对你的鼻子这么好,你的胃就不嫉妒吗?”

这个温柔的人连对待他的鼻子都是温柔的,唯独舍得折腾他的胃,好像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顺手拿来的一样。

沈易被她戳得痒痒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靠去,倚在沙发靠背上无奈地笑笑。

——我已经尽力了。

苏棠的手心轻轻覆上他饭后依然扁平的上腹,皱着眉头替他的胃抱不平,“那它怎么还会被切掉三分之一啊?”

他做得一手好菜,却有很多东西是他能做但不能吃的,剩下那些能吃的也得细嚼慢咽着吃,吃到最后也吃不下多少,苏棠看他吃饭总觉得心疼又着急。

沈易静静地笑着,一边享受着苏棠掌心传来的温热,一边不急不慢地为自己辩护。

——我的胃病是和遗传有关的,我的耳朵也是一样,我没有办法彻底征服它们,只能尽力争取和它们和平共处。

苏棠呆愣了一下,愣得覆在他肚子上的手轻轻一颤也浑然不觉。

有些人因为基因甚至血型的问题天生就比其他人容易患胃病,这个她是知道的,让她发愣的是前两句话联系起来所传达出的另一层含义。

如果他耳朵的问题也是遗传,那他妈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棠突然想起来,赵阳说过他妈妈以前是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