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看得一愣。

她刚才草草地扫了一遍,那份协议确实是一份普通而且正式的协议,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重点。

——需要注意什么?

苏棠发过去这句,搁下手机,刚在准备发给陈国辉的消息里打下两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沈易就回了过来。

——如果允许携带家属,可以考虑一下。

苏棠被“家属”二字看得挑起眉来。

他倒是挺会自己给自己涨职称的…

苏棠迅速把发给陈国辉的消息编辑好发送出去,然后拿起手机,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回他。

——除非非洲大草原上有野生的皮卡丘,否则我外婆是不会愿意去的。

沈易在回复中做出了一个很大的让步。

——允许携带宠物也可以。

苏棠想起自己之前说要拿他当宠物养的话,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笑容还没在困倦尚浓的脸上铺展开,沈易又让了一步。

——生鲜也行。

沈易这一步让得实在有点大,苏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捧着手机“噗”地笑出声来,在一片安静的办公室里有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苏棠急忙咬起嘴唇,收住尾声,埋头发短信。

——你去非洲大草原撒欢的愿望这么强烈吗?

沈易回复得很实在。

——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一直特别想去看非洲动物大迁徙,可惜没人愿意和我组队。

沈易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认真的沮丧,苏棠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

就算听不见声音,不会说话,沈易也是照顾队友的一把好手,到哪里都不太可能成为别人的负累。

沈易再次发来的回复里依然带着那股认真的沮丧。

——有一位法医人类学博士说,从大型野生食肉动物的角度看,我长得太可口了。

“…”

苏棠还没琢磨清楚在沈易的心目中自己算不算是这个“大型野生食肉动物”中的一员,电脑上就传来“叮”的一声。

陈国辉发来回复,说今天要来华正建筑开会,午饭后可以给她五分钟的谈话时间。

苏棠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低头给沈易回短信。

——非洲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了,周末去动物园吧。

午饭之前的时间,苏棠一边灌着咖啡一边照旧干活,午饭没有和陆小满一块儿去餐厅吃,就在公司门口的subway买了个硕大的三明治,然后站在公司餐厅门口附近,边吃边等陈国辉。

陈国辉吃完饭出来的时候,苏棠刚啃完一半。

陈国辉身边还跟着几个和他一起从集团总部过来开会的人,和上次陪他来开会的人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赵昌杰。

赵昌杰眯眼看她,苏棠看都没看他。

陈国辉在苏棠面前驻足,转头对跟在身边的人笑笑,“你们先上去吧,我跟小苏聊聊。”

苏棠拎着那吃剩的半个三明治跟着陈国辉进了一楼的一间接待室,陈国辉给她倒了杯水。

“小苏,坐。”

苏棠没跟他客气,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他倒的水,润了润嗓子,却没有开口说话。

陈国辉沉沉地清了清嗓,“小苏啊,公司调你去非洲项目部这件事,我不是很清楚,我也不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不过你有留学经历,懂法语,熟悉一些国际标准…”

不等陈国辉说完,苏棠浅浅地笑着,淡淡地接了过去,“我可以帮您劝劝沈易,对他来说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吗。”

陈国辉静了两秒,突然笑着摇摇头,“小苏啊,你是在国外生活过的,你应该知道,非洲也不全是不毛之地,咱们在非洲的项目部…”

苏棠又淡淡地打断了陈国辉的话,“我正在和沈易谈恋爱,他一定会听我的。”

不等陈国辉开口,苏棠又补充了几句,“您是有家室的人,人谈恋爱的时候智力水平有多不稳定,您肯定亲身感受过。”

陈国辉皱皱眉头,微微挪挪身子,立起了虚靠在沙发里的腰背,“其实海外项目部都是好岗位,工资和补贴都比在国内要高,升职也…”

“您的事…”

苏棠刚用淡淡的开头截住陈国辉的话,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了起来,苏棠猜是陆小满打电话找她,没去管,停了停,继续把话补完。

“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陈国辉端起自己的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苏棠又补上一句,“我去不去非洲,也是您一句话的事。”

陈国辉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把杯子放回桌上,再次清了清嗓,“这样吧…按理说呢,这些事我不该管的,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长期外驻工地确实也不大安全,既然你不想去,我待会儿开完会跟他们聊聊看吧,如果他们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你就不要去了。”

“谢谢陈总。”

苏棠拎着那半截三明治从接待室出来,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一招是沈易教她的,别管陈国辉说什么,只管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反正他的听觉器官是完好的,由不得他的大脑决定听与不听。

听觉系统是笨拙的,要么是什么都听不到,要么就是什么都得听,对于摆在眼前却不想看的东西可以闭起眼睛,对于近在耳边却不想听的声音却不能闭起耳朵,就算用两手捂住耳朵,也不可能做到像闭眼一样严丝合缝。

出了电梯,苏棠想发短信告诉沈易他的法子奏效了,拿出手机才发现,刚才给她打电话的不是陆小满,而是徐超。

苏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昨晚对徐超说的话,抿嘴笑起来。

他又看着她的照片在想她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苏棠就皱了皱眉头。

这个时间沈易应该在家里才对,徐超怎么会知道他想没想她?

苏棠莫名地心慌起来,忙把电话拨过去。

提示音响了两声半,手机那头就传来了徐超略显焦灼的声音。

“苏姐,你在单位吗?”

背景音里有些橡胶轮胎飞快压过柏油路的声音,还有零星的机动车鸣笛声,像是在大马路上。

“在,怎么了?”

徐超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要心慌,“沈哥病了,我正送他去医院呢…赵哥到香港学习去了,沈院长也到美国开会去了,苏姐,你方便来一趟吗?”

第48章 Chapitre48

赵阳不在,沈斯年也不在,蒋慧却在,怪不得徐超急得六神无主了。

苏棠也急,但徐超明显还正在开车,苏棠不敢多问。

“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徐超的声音顿时踏实了很多,“哎,好!”

挂掉徐超的电话,苏棠忙找陆小满要了赵阳老婆宋雨的手机号,电话打过去,宋雨刚好在医院值班,一听苏棠说是沈易要过来,立马会意地说了一句“放心”。

午休时间还没过,一时找不到什么可以请假的人,苏棠到办公室里跟周姐说了句家里有急事,就匆匆打车赶了过去。

苏棠一路上一直在催出租车司机,司机被她催得着急,到底还是没快过打心底里着急的徐超,苏棠赶到博雅医院的时候徐超和宋雨已经等在急救室外面了。

徐超在急救室门口不安地踱着步子,一身白大褂的宋雨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有些出神地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

苏棠急匆匆地走过去,气没喘匀就问,“沈易怎么了?”

一见苏棠来了,徐超急忙迎过去,“可能是胃病的事…”

苏棠被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弄得更急了,“什么叫可能是啊?”

“我也不大清楚…沈哥就突然给我发短信说让我接他来医院,我到他的家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我背他下来的…”

徐超像是打了败仗的小卒子终于见到将军了一样,答得一点儿底气也没有,说着说着眼圈还有点发红了,把苏棠看得一点儿也不敢冲他着急了。

苏棠揪心之下一时无话,刚刚走过来的宋雨这才插上嘴。

“你别着急,我看着问题不大,可能是急性胃痉挛引起的晕厥,我看沈易好像挺累的,他是不是最近又白天晚上连着上班了呀?”

宋雨和赵阳是截然两个脾气,宋雨说起话来声音软软的,不慌不忙,听得苏棠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平静了下来。

苏棠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有,可能他最近压力有点大,没睡好…谢谢你过来帮忙。”苏棠说着,看向还急得两手直揉搓的徐超,“也谢谢你了。”

宋雨抿着嘴笑笑,在苏棠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你可别跟我们客气,我们在沈易那里蹭的饭肯定比你蹭得多多了,是吧,徐超?”

徐超赶忙点头。

不等徐超说什么,急救室“使用中”的提示灯就暗了下来,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大夫来。

有个年纪大些头发少些的大夫径直朝宋雨走过来,宋雨唤了他一声“齐大夫”。

“没事儿了,就是急性胃痉挛,疼的…”齐大夫说着,有点啼笑皆非地叹了一声,摇摇头,“怪不得你家小赵一天到晚的说他活该呢,哪有做过胃切除的病人带着胃溃疡还敢空腹喝咖啡的啊!”

苏棠和徐超都狠愣了一下。

喝咖啡?

人喝咖啡也就有两种原因,一种是馋咖啡的味道,一种是需要□□的作用。

她今天喝咖啡的原因就是第二种,沈易显然也不会是第一种。

苏棠猛然想起来,她拿到那些表格给沈易发短信的时候不过九点多,沈易立刻就回了过来,应该是没在睡觉,她当时脑子晕乎乎的,居然没有在意。

他已经下班到家了,还熬着干什么?

宋雨也像是吓了一跳,皱眉替沈易辩驳,“不会吧,沈易平时挺注意的,他睡眠情况也不太好,从来不喝咖啡。”

齐大夫苦笑,“你要不信就拿他的呕吐物去化验化验,基本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他蒙你们还是我蒙你们,等他醒了你们自己审审就知道了。”

宋雨没再坚持为沈易说话,“麻烦齐大夫了。”

“咳,这客气的什么,说得跟我不是大夫似的…”

宋雨笑笑,齐大夫拍拍她的肩膀就跟着推沈易出来的救护床一起走了。

宋雨还要值班,苏棠又向宋雨道了一回谢,就跟去沈易的病房了。

沈易还没醒,双目自然的合着,细密的睫毛无力地搭在苍白里透着微青的眼底肌肤上,整个人静静地陷在被子里,只有胸口以上的一小截和那只在打点滴的手露在外面,露出衬衫的衣领和袖口,不是他昨晚上班时穿的那件。

苏棠问向跟她一起进来的徐超,“你给他穿的衣服吗?”

徐超摇头,“我到的时候沈哥已经穿成这样了,应该是他自己穿的。”

苏棠突然心酸得厉害。

她没经受过胃痉挛的折磨,但沈易这么能忍的人居然会被生生疼昏过去,可见这种症状发作起来有多么痛苦,上次赵阳说他半夜突发胃痉挛把床单抓破的话,大概有六成是真的。

疼成这样还要坚持把衣服穿整齐了才肯来医院,他是整齐给什么人看的,苏棠心知肚明。

苏棠把徐超劝回家,关了病房的门,拉上窗帘,阻住直直照在沈易身上,像是要把他穿透一样的强烈阳光,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他。

苏棠第一次觉得,在病床前干坐着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的人是有实际意义的,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不痛快,她一定不会让这个人笑着出去。

苏棠一直守着,一直也没有这种人出现,倒是沈易自己不大安稳。

可能是胃里还有些疼,沈易没有清醒过来就自然而然地想要伸手去捂,沈易动的是那只扎着针的手,苏棠怕他乱动会回血,忙按住他的手腕。

动作被束缚住,胃里还在疼,沈易皱起眉头,难过地轻哼了一声,头颈不安地在枕头上蹭动了一下,依然没有醒来。

苏棠看得难受,一手轻抚他先前被冷汗浸透现在依然微湿的头发,一手探进他的被子里,解开他衬衣的扣子,掌心贴上他胃部附近的肌肤,一边轻轻地打圈揉抚,一边自言自语似地低低地哄着。

不知道是被揉得舒服了,还是感觉到了她在柔柔地说话,沈易眉间蹙起的竖痕缓缓舒散开来,化为一片无力的安详。

苏棠一直给他揉着,沈易睡得很熟,鼻息很浅,整个人苍白却安稳,头一直朝苏棠这边微微偏着,好像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就在身边。

一瓶点滴输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沈易才昏昏地醒过来,看到守在床边的苏棠,深深地笑了一下,在不见什么血色的脸颊上聚起一点薄薄的红晕,好像开心得很。

苏棠好气又好笑地瞪他,没敢停手上的动作,“还笑得出来,不疼了是吗?”

沈易笑着无力地摇摇头,没扎着针的那只手在被子下把苏棠揉在他肚子上的手捉住,牵到白得让人揪心的唇边,在她掌心上眷恋地轻吻。

苏棠被他吻得痒痒的,根本气不起来。

沈易轻握着这只抚平了他最后几分痛苦的手,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在她手心里自己刚刚吻过的地方写字。

沈易是一笔一划写的,写得很慢,即便是倒着看的,苏棠还是准确无误地辨出了他写出的话。

——梦到你在,你真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