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不知怎的涌起一股想报复的畅□,徐自妍忽然明媚笑道:“你说得对,我会考虑苏笑君,也请你替我转达在这件事上我对钟凝的感谢。”

林文彦一脸的迷惑:“这事和钟凝有关?”

“你有机会问问她就知道了。”徐自妍心里恶作剧地冷笑。

林文彦不禁皱了皱眉,文雅的面庞印下深深的不安。

她一定知道他并不了解的事情,那是什么?

徐自妍回到“听语”的时候已过傍晚,热力依然强劲,没有褪去的迹象。

她一身清爽的装扮出现,令除苏笑君外所有人跌破眼镜。

钟浩目光闪烁不定,在他们之间巡视,之前他还取笑苏笑君的着装,如今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有为朋友得偿所愿的喜悦,却失落更多自己的忧伤。

任鹏飞首先忍俊不禁。“师姐,我中午见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副模样吧?”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悠然自若的苏笑君,心里越发肯定他们非常相配。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竟给他深不可测的感觉,似乎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在乎,但又好像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连性情刚硬的徐自妍也不例外。

“生日礼物,我觉得很可爱。”徐自妍言不由衷。

孔静殊抿了抿嘴,指着苏笑君身边包装精美的盒子问:“那这是什么?”

“难道有规定生日礼物只可以送一份吗?”苏笑君摊开手,无辜地问。

“你可真是有心。”徐自妍哼了声。

苏笑君却仿佛当作是赞美,笑开了颜。“对呀,你明白我的真心就好。”

任鹏飞在一旁觉得有趣,朝静殊望去,却看着她的侧脸微微怔忪。

钟浩清了清嗓子,心头烦乱地打断他们的“打情骂俏”,“静殊,可以开始了吧?你做的蛋糕我都等了半天了,饿得厉害。”

静殊做的甜点是公认的一绝,尤其是蛋糕,连不喜甜食的徐自妍都叹为观止。孔静殊微微一笑,仿佛看透钟浩的心思。“当然可以,主角都已经到场了。”

他们都各自准备了礼物,钟浩是一副围棋和棋谱,孔静殊是精美的十字绣,任鹏飞则是NBA球星的签名篮球。钟浩不禁好奇地问:“我那时一直忘了问你,为什么你的篮球会打得那么好?”

任鹏飞哈哈大笑:“看来你也在师姐手里吃过亏,你不知道当年她有多英勇,我们学校的女篮向来是全省数一数二的厉害,她可是学校的替补得分后卫。那还是因为她不肯放弃学业专业训练的缘故。你也别看她只是替补,可我们学校的男篮也找不出比她罚球更厉害的人。我给她测试过,罚球命中率高达90%,真是个可怕的数字。”

钟浩瞪直眼,那天苏笑君便告诉他她是故意输给他,为的是给他一个心愿。他心里自然知道实力的差距,但总是存了半点怀疑,现在任鹏飞亲口证实,他真正得到宽慰。

她是外冷内热的人,她也并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讨厌他,只是上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才给他点点希望却又将他推得远远的。他没有笑君那么足够的运气,可以得到她的青睐。

徐自妍挑了挑眉:“这些事你倒记得清楚。”

“当年师姐可是我的偶像。”任鹏飞似笑非笑,“一日都不敢忘怀。”

众人大笑,孔静殊指了指苏笑君的盒子,“现在你可以揭开谜底了吗?”

几个人都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他却眨了眨眼。“你们看得我好紧张,我还是不拆开它了。”

盒子郑重其事交到徐自妍手里,徐自妍忽然觉得沉重无比,仿佛装载的不仅仅是礼物。

她对上他认真的眼,心跳砰然加速。

仿佛潘多拉的盒子,她迫不及待想揭开答案,却又害怕答案的揭晓无法承受。

里面安静沉睡的是她那天看到却没来得及打开的画册。

她略微犹疑,苏笑君却向她微笑致意。

等你打开,你会知道,我和你曾有的交集。

青涩年华里未曾遗忘的曾经。

徐自妍打开画册,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果绿的连衣裙裙角飞扬,女孩的笑容明媚鲜妍,清澈的眼睛里洒满阳光。

竟然是他?!

耳畔恍惚响起曾经的对话,稚嫩的语气,和不变的坚定的眼神。她早该认出他的,那么清俊的少年,偏偏不知为何,从未往那里深想,执意刻意忽略。

“你为什么不到体育馆里面去?”清俊的少年眼底闪着疑问。

明亮的少女满不在乎地回答。“因为我不能进去,我要在这里给他们加油。”

“为什么?你在这里加油他们又听不见。”少年依然不能理解。

“他们知道就好。”少女清甜地笑,阳光将她的明亮一览无遗。

“哦,那你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愿意做我的模特吗?”少年认真地问。

少女轻快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那么稚气的孩子,语气却很大人。“你这么小也知道什么是模特?”

“嗯,我明天以后就不能画画了。我想最后画一幅画留作纪念,可是一直都没有想好画什么。我觉得你很漂亮,你愿意做我的模特吗?”少年清亮的眼底霎时流露一丝伤感和颓唐。

“你不能画画了?为什么?”少女似乎被触动心事,坐在他身边轻声问。

“我妈妈不肯,说画画没有前途。”少年垂头丧气,“不过我真的很喜欢画画,我的老师也夸我很有天赋。”末了他骄傲地说。

“我也不被允许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少女眼里的明亮似乎顷刻散开,恹恹道,“他们大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多在乎。”

“对不起,都是我多嘴害你难过了。”少年满是歉意地说。

少女笑了笑,“我已经忘记了,也许以后你也会忘记的。”她顿了顿,犯难地问,“可是如果你画得很好,我又很喜欢,想收藏起来,那该怎么办?”

“那我就把画送给你。”少年仗义地回答,“你喜欢它就会对它很珍惜,它就有存在的价值了。”

“那我们一言为定。”那一刻,少女重新绽放明媚的笑靥。

再后来,她果真爱不释手,那幅画却也一直陪伴她多年,提醒她曾经有过的欢歌笑语。

临别时少年紧紧握住她的手问她是否会忘记他,她几度保证她会记得他,他才依依不舍离去。她确实没有忘记过他,却从未想过她还能再见到他。

更没想他竟会是苏笑君。他早已知道她是谁,他却从没有告诉她。

“怎么会是你?”她语声几许哽咽,拼命克制才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除早在徐自妍家见过这幅画的孔静殊以外,任鹏飞和钟浩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苏笑君握住她颤抖不已的双手,将盒子轻轻盖上,轻颦浅笑,满目风情。

“我告诉过你,有些事情别人做不到的我可以。”

突如其来的意外像是深水炸弹,大家仿佛忘记给徐自妍庆生的初衷,强烈要求他们透露那幅画的内幕。偏偏两位当事人牙关咬得特别紧,审问半天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法官和陪审团精疲力尽,只得勉为其难放过他们。

盛宴落幕,任鹏飞驾车送静殊和钟浩回家,留下徐自妍和苏笑君相顾无言。

待上了车,苏笑君看她行驶的方向不对,不由问:“你不是送我回家?”

“去我家。”徐自妍看着前方,语气平缓。

苏笑君反而愣怔,“啊?”

“你不愿意?”徐自妍瞅了他一眼,“现在时间还早,调转方向完全来得及。”

苏笑君倾过身子,满面春风,“你邀请我参观你的香闺,我怎么可能拒绝?”

他身上好闻的清新的气息覆盖在她颈间,她不由心里一滞,偏了偏头。

“只是让你看一样东西,没有别的意思。”

他轻笑,身体再度懒散地回到座位上,似笑非笑地问:“自妍,你认为我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是戏谑的口吻,却有说不出的压迫感。

徐自妍深吸了口气,“没有别的意思最好。”

认识这么久,她知道怎么避过他的陷阱。

他不置可否,懒懒打了个呵欠,竟闭上了眼睛,不再做声。

清寂的夜色,俊朗的少年,交相辉映。

她心里不由被堵塞起来,沉重莫名。

他随她上楼,第一次踏进她的私人领域。清冷孤寒得令他泛起点滴心疼。犹记得那时曾玩笑地说有一天她必定会亲自邀请他。没想竟会一语成谶。

他的视线缓缓定格在那幅画上,他的记忆力一向惊人,所以事后他又回去重新画了一幅,虽然容貌形神均丝毫不差,但心情却到底不同。

他曾经带着对画画最虔诚的心来勾勒他生命里很可能的最后一幅画,然后决心告别。

回去再进行演绎却是回忆与铭记,提醒自己同样不要忘记。

“你果然还保留它。”他轻轻一笑,眉目清澈,笑容清透。

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沉沉穿透墙上的画,直达久远的曾经。

“是的,一直都没有忘记。除了我妈妈的遗物,它是我这些年唯一不肯丢弃的东西。”她转过脸,盈盈的目光泛着柔和的光泽,“它总在提醒我,曾经有那么明朗的生活。”

“但我希望那不是曾经,而也会是将来。”他低柔轻缓地诉说。

徐自妍收回目光,语气平平。“我遇到你时你才十三岁。”

遥想起自己的十三岁,天真无知的年纪,她要怎么说服自己他记了她整整九年。

苏笑君仿佛听懂她的潜台词,幽亮的眼睛带着轻嗔的气息,似笑非笑道:“你不知道有些人天生早熟?”

她斜睨他一眼,不作声。

他清了清嗓子,收敛眉眼里的玩笑神态,郑重其事地回答:“我确实没有惦记你九年。对曾经的我而言,你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怀,是梦想时代结束的徽章,却没有别的念想。直到再次遇到你,才有了不同寻常的感觉。”

他忽的认真表白,她脸上似火般灼烫。忍不住想看他,又愣生生收回视线。

“因为我没给你好脸色?”她哼道。

他哈哈大笑,不住点头。“我承认我有自虐以及被美女虐待的嗜好。”

徐自妍瞪住他,终究忍不住笑了笑,冰雪般的面容此刻隐藏清浅的柔暖。“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

“我宁愿你把它当作是我们的缘分,好让你肯正视我的存在和你心里对我的期待。”

“真不像是你说的话。”她摇了摇头,“巧合而已,何必自欺欺人。”

“你既然动了心,又何必自欺欺人?”他微微一笑,“所谓缘分本来就是最好的借口。”

她皱了皱眉:“你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

他无奈地耸肩,“有些人又笨又迟钝,我只能勉为其难代她做决定。”

徐自妍冷哼:“我再笨也不劳你费心。”

苏笑君度其神色,知她仍然心有抗拒,也不勉强,只是问:“你打算一直请我站在这里?”

徐自妍淡淡失笑:“你先坐,想喝什么?我这里很简陋,没有太多花哨的东西。”

苏笑君环顾四周,摇摇头,“你要什么都没有的话,白开水也行。”他低低轻叹,“我现在很怀疑,这几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得,没有品质外加没有营养的原始生活。”

徐自妍想了想,去储藏柜开了一瓶红酒递给他。“这是沈老有一年从香港带回来的,我一直没有舍得动,你和沈老也算有缘,给你也不算糟蹋。”她嘴角挂起浅淡的自嘲。“本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命,这里不过比贫民窟好些而已。”

没有亲人的地方没有真实的烟火气,再华丽的装饰都遮盖不了内在的贫瘠和苍白。

她索性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苏笑君给她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明亮的眼底更是有如璀璨的星芒,似笑非笑地问:“妍妍,要不你雇我做你的长工吧?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修水管、换灯泡我可都是行家,包你满意,顺便赠送你完善的退货机制。”

“你这个大少爷奢侈成性,还需要做长工来贴补家用?”徐自妍讥讽道。

苏笑君似模似样地点头。“养女朋友是件费力又费钱的事,我目前还是穷学生。”

“眼下你又愁不到那事。”徐自妍不禁白了他一眼。

他大咧咧地笑:“有句古话叫防患于未然嘛。”

“完善的退货机制?”徐自妍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挑了挑眉,问。

“对。”他点头。

徐自妍眼里流露难得的灵慧,一抹浅笑盈盈于唇齿间,“这可是你给我的权利,我要求立即行使它,所以请你放弃不切实际的长工幻想。”

苏笑君语塞,清亮的眼睛似嗔非嗔,“唉,你可真是狡猾。”

他们交锋以来他是首次认输,语气里的宠溺令人不由恍惚,他不是小她四岁的男孩。

徐自妍抿了口酒,俏丽的脸颊微有粉嫩的红霞,再度跟他碰杯后,说:“苏笑君,跟我说说你,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有这样的你。”

他似乎很是受宠若惊,笑眯眯地问:“你终于对我有兴趣了吗?”

她被杯中酒呛住,连连咳嗽,他温柔地为她轻轻拍打,好言好语:“慢点喝,我很体贴你的,怎么舍得跟你抢。”

徐自妍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恨恨道:“你真是白日做梦。”

“亲爱的自妍,现在是晚上,做梦有益身心健康。”他笑嘻嘻地回答。

她不欲和他斗嘴,径直问:“你倒是说还是不说?”

他摆出害怕的姿态,愁眉苦脸地俯首认输。“我说我说,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简单说了几句,听起来身世平平。他们苏家是,在C城也曾有名望。他的曾祖父曾是晚清时期的解元,祖父亦是才华横溢,自幼对他教导严苛。因此父母对他读书的期望颇高,不愿他就此走上幼时梦想里流浪画家的道路。而如今他们早已搬离C城去了外地,是他舍不得C城,坚持要在这里扎根。

徐自妍方才微微露出浅浅的笑容,忽而皱了皱眉问:“从那以后你真的没有再画画?”

“没有,只除了回去临摹你的那幅画。”他眼里的光彩有过瞬时的暗淡,唇角的笑容有几分不自然,旋即眨了眨眼睛,“我得履行对你的承诺。”

徐自妍不肯上他的当,只是略带可惜的神情。“你确实很有天赋,他们不该阻挠你的兴趣。”

苏笑君淡淡摇了摇头,“小时候并不能理解,渐渐却也放开了。人并不能事事率性而为,尤其是小时候。既不能也就不必事事都执著,徒增不痛快而已。”

徐自妍当下觉得刺耳,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取舍,却是她避如蛇蝎的一类人。

苏笑君看出她的不悦,趁她不备与她十指缠绕。“可我现在早已不是孩子,明白真心想要的就需要十足的坚持来交换。我不奢求从天而降的东西。那不会让人觉得踏实。”

她惊讶他看穿她的心思,又惊又急,“有些话只是说得轻巧而已。”

“说到底,你想要稳定踏实的生活,你觉得我太年轻不能给你这样的安稳,对不对?”

他的话一针见血,他偶尔展现锐利的那一面,总让她无力反驳。

他不仅年轻,而且优秀,优秀到令人觉得不安,觉得无法掌握。

“是你太好,是我配不上你。”徐自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眉眼里浮现淡淡的恍然。

仿佛是因为那一丝酒意,令她可以心无旁骛地道尽心里的彷徨。

她不是不动心,不是不信他的坚定执著,是不信自己有足够的运气长长久久留住他的目光她的心。

她没有勇气拿自己的一生做赌注,她太害怕重蹈妈妈的覆辙。

她现在仍然年轻,却总有色衰爱弛的那天,到那天她该如何自处,如何放开手?

“可是,徐自妍,你忘记了,是我先爱上你。”他连名带姓称呼她,目光燿燿,“我未来的堂姐夫曾经告诉我堂姐一句话,既然是我先动了心,你要做的就是让我有理由一直心动下去。而自妍,对你来说,这点却也不难。”

“是吗?”她不由怔忪,“为何我觉得这是世间最难的事?”

一生一世的相爱厮守,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她从来都觉得那只是童话。

“对别人或许很难,对你一定不难。你这么凶,我这么怕你,怎么敢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