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要做什么,林薇并不知道,只有些粗略的猜想。华善堂在中国大陆的员工号称超过三千人,撇去研发中心研究人员和一线工厂的工人不说,管理和销售网络的人事结构十分冗余,单单东部地区的管理团队就有差不多二十个经理头衔以上的人,其中还有不少是香港派遣过来的,除了薪水比别人高之外,还拿着房屋补贴,用着公司的车子,就连子女的念国际学校不菲的学费也可以报销。

林薇曾在财务报表里看到过这些数字,对于一家大型跨国企业来说,这点钱大约不算什么,每年都有,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但华善堂仍旧处在非常时期,这钱就不能这么花了。作为一家以制药和化工为主业的企业,研发费用是不可能克扣的,生产成本即使要减也有限,至于广告和市场推广,陈效正在推一个新的保健品系列,肯定不会动,剩下能动的也只有人了。

那一阵,陈效开始带着林薇去开会,她名义上是旁听,其实跟打杂差不多,端茶倒水,放PPT,操作视频会议系统,都是她的事情,会上时常有各地工厂或者销售网络的人接进来,信息量很大,会议记录也要她来记,一连几个钟头,绷紧了神经。可偏偏有时候会到一半,她的电话震起来,拿出来看却只是一句话,毛老师发来的短信,问她在干吗?面对这样的问题,她除了无语没有其他感觉,回信也不方便,只能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继续速记。有时候,会结束的晚,过了下班时间,电话又震,她不看都知道是问她下班没有?要不要他来接?

但凡这种场合,林薇总是坐在陈效边上的,他肯定也听得到手机震动的声音,她莫名就觉得他露出一点笑来,不易察觉,可确实是有的,但抬头看他,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他从头到尾都没转过头看过她,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终于等到散会下班,林薇回电给毛老师,还没接通,就预见到会是一场别别扭扭的对话。

两声嘟嘟声响过,电话很快接起来,毛老师这样对她道:“你最近好像很忙。”

林薇又是哑口无言,只是觉得累,眼前的情势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没良心的男人,而毛云晨才是女人。但两个人终究还是讲和了,她让毛老师过来接她,怕他停车不方便,早早下了楼,坐在大楼外面的石阶上等着。

那时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即使是早晚也有种初夏的感觉,湿暖的夜风自脸上拂过,愈发让她觉得困倦。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才一闪神的功夫就觉得有人走近,睁眼一看就是陈效,脱了西装,在她身边坐下来,随手把领带也解了。她还是不想讲话,他也不语,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尴尬,她又闭上眼睛,那样清晰的感觉到月光洒下来,淡薄的云在高楼间穿行。

过了一会儿,他碰了碰她的胳膊,对她说:“你男朋友来了。”

她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毛老师的车子沿着车道拐进来。

第九章 (3)

车子在大楼前面停稳,毛老师没从上面下来,只是透过车窗对林薇招了招手。林薇起身走过去,却没想到陈效也跟着过来了,赶在她前面替她拉开车门,对她道了声“再见”。

“再见。”林薇下意识的回答,刚坐进去,陈效就关上车门,转身走了,剩下她在那里,回想起许久之前的一幕——他们同坐一辆车离开雨林道别墅。他对她说,女孩子坐车,最忌就是自己开关车门。

毛老师又顺着车道开出去,驶上马路,仿佛随口问:“刚才那人谁啊?”

“就一个同事。”林薇回答,没说是老板,省得还得解释为什么跟老板走的这样近。她毕竟是有过前科的人,要格外小心。

六月份,林薇正式从X大毕业了,她在公司附近找了间小公寓,收拾东西从学生宿舍搬出来。

搬家的那天,毛老师自然是要来帮忙的。眼看就不再是师生,一年多的地下恋情也就不瞒着别人了,林薇的那些同学早先就多少有些察觉,所以此时靴子落地也不觉得太意外。毛老师请所有来帮忙的人吃了顿饭,席间嘻嘻哈哈一团和气,有人开玩笑,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他们还未认真地谈过这个问题,毛老师看看林薇,说快了快了,林薇也只是笑,没有否认。

整个六月,公司一片腥风血雨,就在那一长串的会议之后,陈效果然开始动刀,前前后后被裁掉的人加起来超过五百,其中有一些静悄悄的就走了,另一些多少在公司里弄出了些动静,但弄到最后,结果还是一样的,前一天还在正常办公,第二天就不再出现。陈效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不可动摇的决心,是没有人可以左右的。

但最热闹的还是一批一线销售,那些人被裁是因为业绩不佳,搞事情的本事倒是不容小觑,还有几个特别能闹的,等不及公司安排的面谈,直接纠集了一批人,在楼下大堂喊口号,往大幅广告上喷涂标语。那栋楼是华善堂集团投资的,物业管理也是自己人,临时关闭了大堂里那个区域,调了保安过来守着,楼里其他的公司和其他不相干的人都从别的通道出入,总算还没造成什么太坏的影响。

出事的那天上午,陈效正好离开上海出差去了,几个领头闹事的没能在地下车库找到他的车,便从货运电梯混进公司,围堵在三十八楼CEO办公室门口。林薇正好就在位子上,被捉了个正着。一帮人群情激愤,知道她是秘书,就要她找老板出来讲话。

林薇从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却是难得的镇定。陈效搭乘的航班上午九点半起飞,此时正在天上飞着,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她佯装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问了那几个人的名字,拿起电话拨到人事部汤晓英那里,说:“某某某在我这里,要找老板,你那边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裁员的工作从头到尾都由人事部直接经手,那几个人名早已经如雷贯耳,汤晓英不可能不知道,当下会意,放下电话就上报了经理。

林薇那一边到暂时太平下来,那几个闹事的人大概觉得她是个新来的小角色,什么都不懂,对他们态度又好又配合,也不与她为难,各自找了地方很笃定地坐下来等,以为可以见到CEO,等不多时,却看见人事经理带了一队保安匆匆赶来,这才知道上当,指着林薇破口大骂,其中有个女人激动过了头,拿起桌上的花瓶朝林薇砸过去。那只花瓶很大很重,单凭一个女人的力气也扔不远,不巧的是在桌子角上磕了一下,一下撞得粉碎,林薇就贴着桌子站着,有几块碎片飞溅到她身上,六月份的天气,穿得少,手臂都露着,立时就见了血。

此时人事部经理也已经到了跟前,见事态失控,拿起电话就要报警。旁边的保安也没闲着,把那几个人控制住了。林薇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顾不得处理手上的伤口,一下就把电话按掉了。

“你干吗?”人事经理不知道她什么路数,瞪着她问。

林薇把他拉到一边,轻声道:“开会的时候不是反复强调过,这件事尽量低调处理吗?”

“可这闹的也太过头了吧,”人事经理道,“你在楼上不知道,下面形象旗舰店的橱窗玻璃也给砸了,再这样下去不定闹到什么地步,真出了什么事情,谁来负责?”

林薇听他这么问,一时冲动就想回答,我来负责,可转念一想,自己算哪根葱啊,这话说出来,人家也不会买账的。她来不及多想,只是说:“陈先生今天早上临上飞机跟我交待过,上海到广州就两个多小时,如果情况不对,也务必等到他飞机落地,请示过他再说。”

“他这么说的?”人事经理反问了一句,大约是在慨叹陈效的先见之明。

林薇点点头,十分肯定。人事经理见她这样,也只能作罢,改变了策略,叫保安把人带到会议室去交涉。

等那帮人都走了,林薇才定下心来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不算很严重,有几道细细的血迹挂下来,但都已经凝住了,就是看着挺惨的。她叫了清洁工上来把地上的碎瓷片和水迹清理干净,自己去洗手间冲掉胳膊上的血。有两处比较深的伤后被水一冲,又开始流血,她也没太在意,找了创可贴来贴上,又继续回去工作。

她从洗手间走回自己位子,路上经过会议室,看到人事部的人还在跟那几个领头的销售交涉,法务部的人也来了,就连王俊也已经坐在里面,一脸忧心忡忡,语重心长,使的招式估计还是那一套——连哄带吓。那几个销售倒好像也买了账,怒气平息,老老实实地在位子上坐着。特别是方才扔花瓶的那个女人,隔着玻璃看到林薇,立刻就垂下眼睛,完全没了气焰。

见这情势,林薇稍稍放心,心想此时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陈效临走前压根儿就没说过那句话,全是她瞎掰的。她并没有处理此类纠纷的经验,也不十分确定这样做就是对的,只是觉得在连续两个财政年度亏损之后,倘若再以这样的全武行的形式传出大幅裁员的消息对公司声誉一定是大大的不利。事实证明,她做的不说有多对吧,至少没错。面谈之后不过半小时,楼下聚着的那帮销售就散了,大约还是那几个领头的被许了什么好处,领头的都走了,其余散兵游勇自然也没心思再闹了。如果方才真的报了警,两方面恐怕就不可能再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条件,此刻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况,要是记者动作快,说不定赶得及上今晚七点档的新闻。

因为陈效不在,那天晚上,林薇难得早下班,毛老师来接她出去吃饭,看见她胳膊上的创可贴就问:“这是怎么了?”

林薇忙了一下午,老早忘了这回事,此时听他提起,也没多想,就照实回答,说是公司有人闹事,扔了个花瓶,被碎片砸的。

毛老师一听就皱眉,又酝酿了半天,才开口对林薇说:“你这份工作再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还是回安那里去,今年的管理培训生计划是赶不上了,先在她那里做一年,明年她还是可以推荐你的。”

林薇听得一愣,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没意思了?居然连明年的事情都给她计划好了。

“我才做了三个多月,”她实话实说,“都挺好了,根本没想过要换工作。”

“你还觉得好?”毛老师反问,“你自己说,这几个月有几天是六点钟下班的?好好的去上班,挂了彩回来,你一个小姑娘至于混成这样吗?”

他也叫她小姑娘,听起来却是不一样的。林薇突然就觉得烦,提高了声音道:“我都说了,今天就是一次意外,对方也是个女的,真要的打,我还能输给她?”

隔壁桌子已经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毛老师大约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低下头吃饭,不再说话。本来吃过饭是要去看电影的,此时也不提了,一直到结了帐,从餐馆出来,两个人上了车坐定,毛老师才又开口说:“林薇,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么执着这份工作,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林薇像是行窃被捉当场,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表面上却还是平心静气,看着毛云晨道:“我就是不想半途而废,没什么别的原因。”

毛老师也看着她,脸上表情复杂,许久才哑着嗓子说:“你真的得好好的,我不想再看到你遇到什么事…”

相比挨骂挨打,林薇更经不起别人对她好,见他这样,也动了感情。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工作不过就是工作,真犯不着这么放在心上,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她如同至理名言一样总结出来,恨不得当成座右铭刻在台面上,可惜仅仅隔了一夜,就忘了个精光。不为别的,只因为陈效回来了。

陈效原定要在广州呆一周,上海出了这样的事,才临时决定返回。那条航线繁忙,经常有航空管制,改签机票,外加航班晚点,前后折腾了一天,次日傍晚才回来。

林薇跟着公司的车到机场去接他,两人一见面还是谈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此节未完,现在要出门,晚上补

第九章 (4)

第二天,陈效果然就离开了上海,又去广州呆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期间还去了趟香港,堂皇的说法是向董事会述职,实际上多半是为了搞关系,以得到更多的支持。

然而,这一切林薇并不知道。那段时间,陈效本人不在,走的时候没留下有什么吩咐,过后也没有打电话回来。林薇每天的工作只剩下一点晨昏定省似的常规事务,还有就是替他写作业。陈效正在念一个商学院的在职学位,他是多少年没过书的人,只负责交学费,以及难得去学校露个面,听一堂课,林薇负责做所有的作业。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弃,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哪件事情做得不对,惹得陈效不悦,但仔细想却又不像,人家毕竟是老板,闲得时候或许还有心思劈劈情操,忙起来哪里还有工夫管别的。她不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工作上,他们只是上下级关系,出了公司,就两不相干了。

陈效走后几天,林薇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没有问候,也没说自己是谁,开口就是一句:“东西我选好了,发邮箱了,下个礼拜就要,千万别搞错。”

林薇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指示弄得摸不着头脑,打断她道:“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是陈千羽,你新来的吧?”那边叹了口口气,好像觉得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啊。

陈千羽这个名字,林薇并不陌生,时隔一年多,她还是清楚的记得那个一身黑衣黑裙的身影,以及那一句:不就是警察局嘛,当谁没见过似的。

林薇在这头回忆,陈千羽那边却压根没有要跟她认识认识的意思,说完那些话,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林薇一惊,也只能放下听筒,去查陈效的邮箱。里面果然就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的名字是一串奇奇怪怪的字符,有汉字,有字母,还有日语片假名,在一连串商务信件中显得那样的卓尔不群。林薇点开来看,信里没有正文,只有几张图片,全都是玩偶,样子挺怪的。她不懂是什么意思,在信上做了标记,又发了条短信去问陈效。陈效大约在忙别的,一直没回。

陈效回到上海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事实证明,他此去拉帮结派大获成功,顺利地拿到了上峰的批复,收购那家OTC药厂的计划已经基本敲定,相关的项目组即刻就成立了,很快就开始更加深入的调研,为谈判做准备。

林薇作为一个秘书,多少也了解一些那个项目的进展。她曾在安手下混过两个暑假,有一点做项目的经验,但真正见识如此规模、真金白银的买卖却还是头一遭。从一开始,她就很感兴趣。但说到底,自己也就是一个秘书,没可能进入项目组,至多在人家开会的时候送送咖啡,夜里加班帮着叫个外卖什么的。那种感觉,不是不失落的。

过了几天,又有事发生。陈千羽第二次打电话过来,用干巴巴的声音责问林薇:为什么东西还没买好给她送过去?

林薇想起那些图片里的怪娃娃,买还是不买,陈效一直没给她答复。她手上确实有一张公司信用卡,平常一切因公开销都从上面刷,但这买娃娃的事情总得陈效发了话才能去做吧,思前想后想都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成了她的职责之一,任凭一个孩子如此理直气壮的来兴师问罪,也就是说她这个秘书既要替老板写作业,还得给老板的女儿买娃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也没跟陈千羽硬上,可陈千羽哪容得她推卸责任,这孩子似乎有一种天赋,就是能把随便哪一句话都说得好像在损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问她:“今年年头坐在你这个位子上人叫Cherry,去年那个叫时雨,再之前叫什么我忘了,知道她们都是怎么走的吗?”

“不知道。”林薇实话实说。

“自以为讨人喜欢。”千羽回答,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爸爸那个人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别的都好说,唯一容不得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千羽开口之前,林薇就预感不会听到什么好话,但也没想到小姑娘这么会总结,只能感叹如今的孩子实在不得了,似懂非懂得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还来不及说什么,千羽已经把电话挂了,她默默对着电话,不知为什么就有种感觉,陈千羽并不是真的因为那几个娃娃找她麻烦,而是为了要告诉她这番话,提醒她不要“自以为讨人喜欢”。

按理说这件事对她应该没多大影响,毕竟她跟陈效并没有什么,无论公司内外,两人之间分得也很清楚。但千羽的那句话却莫名让她心情坏了一天,以至于晚上吃饭的时候,毛老师又提起换工作的事情,她也不再有异议。

“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跟安去说了。”毛老师最后道。

她还是有点心不在焉,嘴里“唔”了一声,其实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扭头就把这茬给忘了。

第二天一早,按照日程安排,陈效要跟市场部总监和广告公司的人去市郊的一个摄影棚,林薇也陪着一起去了。

华善堂新推的保健品系列主打功效是美容养肤,初期市场推广就花了血本下去,那段时间正在拍摄一组广告,计划要在电视台和时尚杂志上一同投放,总投资十分可观,男女主演请的都是明星,那天是开拍的第一天。

其中一个场景是在沙滩上,女主角趴着晒背。那个主角是个演电视剧出身的女演员,名叫刘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水嫩如一枚将熟未熟的桃子,却已经小有名气了。少年得志,难免就有些疯疯癫癫,比基尼背后的带子解开了,一翻身就走光,她倒也不在乎,只是捂着胸口咯咯的笑个不停。以至于几个很简单的镜头前后拍了无数遍,分分秒秒都是大把大把的钱在往外流。

旁边有助手提议,要不就系上吧,刘霄却不愿意,说在海滩晒背哪有系着比基尼背带的?陈效听见,在一旁笑了笑,刘霄看见了愈加疯得起劲,对他乱抛媚眼。

林薇看不过去,开口问剧务:“有双面胶吗?”

“好像有,”剧务回答,“要来干吗?”

林薇冲刘霄努努嘴,说:“还能干吗,给她粘上。”

剧务有些意外,吐了吐舌头,还是去了。等双面胶拿来,刘霄不肯贴,可在场的人都有些不耐烦,没人替她讲话,她也只好就范。

仔细算起来,这是林薇第一次与娱乐圈里的人打交道,感觉整一个上午好似一场乱战,唯独硬照摄影师是个安静的人,最后拿出来的作品倒很看得出功底。林薇对他的感想很好,虽然事后连他长什么样都回想不起来。

中午,一行人离开片场回城,她跟陈效坐一部车子。

开出一段路,陈效突然问她:“你对刘霄有意见?”

“谁?”林薇佯装不知。

陈效也没戳穿她,解释:“就是那个女主角。”

“没意见,”林薇答得很干脆,“片场的开销按钟点算,我那是心疼钱。”

陈效却道:“我们是跟广告公司签的合同,价钱都定死了,要急也轮不到我们。”

林薇吃瘪,心里却道:你不就是想看嘛,想看你直说啊!想得如此投入,差一点脱口而出。她不想应了陈千羽的那句话,很识相的闭着嘴巴。

陈效见她不说话,竟也换了话题,对她说:“千羽那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突然听他这么说,林薇十分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了?”

“大概猜得到,她不是第一次了。”陈效回答。

“那倒是,”林薇冷笑,“她也说你老干这样的事。”

“什么事啊?”轮到陈效装傻。

林薇心里颤了颤,觉得这对话又在朝不正常的方向歪过去,赶紧就拨回来,问:“她要的东西,我要不要替她买?是公费还是你自费?”

陈效看看她,半天才回答:“那孩子也就买东西的时候还想得起来我是她爸爸,你就算帮我一个忙,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你知道的总比我多。”

林薇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就算是过生日,能有碗面就不错了。千羽那种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她其实也不懂。

第九章 (5)

得到了陈效的指示,林薇就带着陈千羽列的单子去买东西了,等第一批娃娃快递过去,很快又有新的单子通过电邮发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夏那边限制着,陈千羽但凡有什么想要的就来找陈效,而陈效就再推给林薇。

这样几次下来,林薇算是看出来了,陈效这闺女花起她爹的钱来就跟有仇似的,各种衣服、裙子、小饰物,只要稍稍入眼,就要买,而且还是一款几色那种的买法,档次还都不低,一条围巾、一双鞋就得好几千。林薇不禁有些好奇,上次看到陈千羽,那孩子还是一身黑色的校服,现在算起来也就是十二岁左右,大概才上初中,怎么能穿戴得了这么些东西。但青春期大概是女孩子一生当中变化最大的阶段,陈千羽很可能已经不是从前一身黑的样子了。作为一个跑腿儿的,林薇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钱,也得尝试一下这种消费方式——傲慢的抬着下巴走进一家名店,指着一排衣服说:这件,这件,还有这件不要,其余的都给我包起来。

但这种事,她也就是随便想一想笑一笑,现实里自然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一部分是公事。那几天,她终于如愿被拉了那个收购计划的项目组,每次开会都跟着陈效去,陈效要是没空,就由她作为代表参加,转述的他的意见,并做好会议记录向他汇报。当然,所有落到纸上的文件里都没有她的名字,她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打杂,真正做的事情却不见得比别人少,再加上手头上原本的那些任务,几乎忙到两脚腾空,工作时间自然也延长了,周一到周五加班是常态化的,有时候就算是周末也要去公司。

另一部分,却是陈效的私事。那时已是七月了,学校开始放暑假。一天下午,李夏突然带着陈千羽来到公司,径直闯进陈效的办公室,对他说:“她当我是仇人一样,我是没办法了,她是你女儿,你带着她。”

陈效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千羽倒先开口了,说:“你们也不用推来推去,我自己走就行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手里正提着一只装小提琴的盒子,说完就往陈效的办公桌上一摔,琴盒连同桌上的台灯、电话应声落地。

幸好位置隐蔽,这戏剧化的一幕只有林薇一个看到。李夏很快就走了,陈效紧接着就要去开会,那里就只剩下林薇和千羽两个人。

千羽坐在那个巨大的办公桌后面玩电脑,玩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又跑出来,斜靠在隔断玻璃上,上下打量着林薇,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看着挺小的,满二十了吗?”

林薇很久没算过自己的年纪了,想了想才答:“二十二。”

她是穷人孩子早当家,从小到大就没人说过她显小,心里跟明镜似的,千羽这么说还是为了暗示她跟陈效的“不正当”关系。

果然,小姑娘听她说完,笑了一声道:“呵,真是越来越小了。”

“是吗?”林薇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心平气和的笑,“从前坐在这个位子上Cherry是不是二十三?时雨二十四?再之前那个你不记得叫什么的二十五?”

“我哪记得住那么多…”陈千羽没想到她竟这么无所谓,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又进去了。

从那天开始,林薇除了本职工作之外,又身兼了看孩子的重任。 与千羽接触的多了,林薇慢慢觉得这孩子也挺有意思的,那些日子买了那么多衣服,却并不见她穿,还是像从前一样一身黑色的校服,头发剪得比从前短,没梳辫子,直直的垂下来,像是简笔漫画里的人物。她折腾出那么些事情来,或许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陈效看见自己。虽然心里这样想,两人在一起,还是两不相干各忙各的,林薇并不打算讨好陈千羽,陈千羽也不是会主动跟人套近乎的那种孩子。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OTC药厂的收购计划进展的很不顺利。接洽之初,交易双方可以说是郎有情妹有意,待到所有准备工作结束,谈判真正开始时,进展的却极其不顺利。华善堂的报价开出去,对方对这桩买卖又好像突然没兴趣了,最主要的原因大约还是钱,两方面的心理价位差的太远,或者就是有别家也有意向入手,卖方待价而沽。华善堂方面一直十分主动,但药厂母公司却总是一副不卖也无妨的样子,仿佛这个交易完全是他们一厢情愿。谈判陷入胶着,整个项目几乎就停下来了。

如此一来项目组的工作也变的很吃力,林薇的私人时间几乎等于没有,犹如中了魔障一般一头扑进去,难得有一天下了班去约会也在打电话。当时已经是仲夏的天气,人似乎也更急躁了,她被折磨到要扯头发,可讲电话的声音仍是带着笑的。

等她挂断,毛云晨对她说:“你倒是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什么和尚?”她不懂,低头翻着电话本,又要打另一个电话。

毛老师对她笑,把她的手机抢下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安那里我已经替你说好了,她说有个位子很适合你,下个月初就安排你过去面试。”

林薇却愣了愣,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换工作?”

毛老师十分意外,也变了脸色,反过来问她:“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记得?…”

还没等他说完,手机又震起来,屏幕上闪着的是陈效的名字,林薇一把抢回来,起身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去接,只给毛老师留下几个字:“等一等再说。”

等她打完电话回来,毛老师已经走了。林薇一路追出去,只看到一个背影,打电话过去,始终无人接听。林薇也动了气,两个人开始冷战,冷到仿佛没有毛云晨那么一个人的冷。

可仅仅过了两天,毛老师又来了,每天早晚接送她上下班,鲜花、饭盒、水果、巧克力不时送到公司。林薇不是不懂背后的意思,他不舍得放弃她,但这也是他最后的努力了。

夜里睡在床上,她诚实的面对自己,知道自己也是不舍得的,倒不是因为毛云晨,而是因为他代表的那种生活——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在笑;一份工作,朝九晚五;还有孩子,精力过剩,满地跑的孩子。

毛老师送来的东西凡是女人都是喜欢的,偏偏一天到晚来CEO办公室办事的女人又特别多。

CFO的秘书是个说话嗲声嗲气地小姑娘,总是说:“林薇,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财务部的大姐来送要签字的合同,看见桌子上新鲜的花束,也会说:“哟,林薇,今天是不是你生日啊?”

林薇很客气的分甜点和巧克力给她们吃,总要到陈效打她的分机,叫她进去,那些女人才会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