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医生看着她,似乎字斟句酌,“你是否考虑过去看心理医生?”

“我?”她笑起来,“心理医生?”

不管怎么说,医生还是给了她一张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她放进包里,离开医院。

回程的一路上,她想起陈效说过的话,他们这样的人不需要看心理医生。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认为,觉得自己强悍无比,直到此刻,她将信将疑,自己大概是错了。

星期六晚上,陈效出差回来了。回到公寓已是深夜,他没开灯,在黑暗中脱掉衣服,摸索着上床。

林薇半梦半醒,问:“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答。

“怎么这么晚?”她又问。

“飞机晚点。”他解释。

他出差机票都是丁丁定的,她关照过丁丁,尽量选最好的时间,不影响休息。她还想问为什么,但他没给她机会继续追问下去。

他脱掉她的睡衣,紧紧抱着她,直到两个人贴在一起。她并没完全清醒,却也不抗拒,反而感到莫大的安慰。他们无言的j□j,没有一句话,只有喘息的声音,那种默契,就像是一个人。

最后,她就那样枕着他的胸膛,在他身

第十三章 (1)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一道起床。阴天,天光黯淡,透过窗帘照进来,林薇站在床边穿丝袜,陈效在打领带。

他突然问她:“戒酒好不好?”

“为什么?”她反问,“我现在喝的又不多,每天就一两杯的量。”

这绝对不是她喝得最厉害的阶段,他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她真的酗酒的时候,他也只是把她扔到淮安去,由着她自己去解决。

“再喝的话,下次去做胃镜,结果就不是这样了。”他站在她身后恐吓,两只手轻放在她腰侧。

她有些意外,回身看着他问:“你知道我去做胃镜?”

他点点头,没有解释。

她不禁有些感动,又怕被他看出来,连忙背过身去穿衣服,嘴却还是不饶人的,对他说:“要戒一起戒,还有烟,也给我戒了!几年前做那个手术的时候,医生就让你戒了,你别自己痛快着,还不让人家痛快。”

“我什么时候自己痛快不让你痛快了?”他瞧着她笑,存心把她往歪路子上引。

“你别转移话题,”她戳穿他的伎俩,撂下一句话,“要么一起,要么就别管我的闲事,你自己看怎么办吧。”

“行啊,那就一起戒。”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林薇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一件事情,他不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在她的印象中,早在他到达岔路之前,总是已经想好了往左还是往右,如果这个时候,他与人争论,最后又放弃了自己的观点,跟着那个人走下去,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其实老早就想好要那样做了。想到这些,她几乎脸红起来。

那天之后,酒是真的不喝了,一开始真是万箭穿心,夜里失眠也毫无办法。可陈效也如约开始戒烟,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林薇不想输给他,被他看扁,硬生生地撑下来。大约还是因为忍着无处发泄,两人时常因为一些过后记都记不起来的小事情闹得不开心,公司里不方便吵架,只能小小的冷战一场,唯一的旁观者也只有丁丁。

丁丁一直跟林薇关系不错,就算是跟了陈效之后,还是与她走得很近,他私下对林薇说:“林姐啊,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林薇问,以为他只是抱怨工作上的事情。

丁丁却这样回答:“你们闹矛盾,我夹在中间,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爸妈吵架。”

林薇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差一点吐血当场。

林燕青离世的那个冬天似乎就是在这样的煎熬和反复中过去了,酒是真的戒了,胃炎也没再发作。随着身体上病症消失,林薇又开足了全副马力,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把自己每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以及人生的重心全都放在这份工作上面。

那是一段好时候,也是最忙碌的日子。

集团开始获得更加丰厚的盈利,陈效有足够的钱去做一些一直以来就想做的事情——开发新药,买下黄金广告时段,推行更加野心勃勃的市场策略,资助医学院进行遗传疾病基因研究,还有,就是FDA认证计划。

从他宣布计划重启到现在,又是两年过去了,一期初步的临床药理学及人体安全性评价刚刚结束。FDA的批复下来,二期临床试验可以开始了。这是个好消息,但最终的结果却也不是那么乐观的,从以往的数据来看,从二期临床到三期临床,通过率不足四分之一,即便完成三期临床,真正获准进入市场的新药也只占一成左右。

询证医学研究一向是中医药的软肋,中成药说明书上的惯例就是在“副作用”或者“不良反应”下面印上四个字——“尚不明确”。与整个征程相比,他们只走完了一小步,花费已然过亿,但预期中的收益也十分可观。

第一批申请认证的药品是经过反复挑选的,其中有一种治疗慢性肝病和肝硬化的中药丸剂。美国有大约两千万慢性肝病患者,每年有超过五十万人住院治疗肝硬化并发症,肝癌新发病例也过两万,而FDA从未批准过任何治疗肝硬化的药物,这意味着一旦有药品获批,就能创造出百亿美元的利润。

以大搏大,完全就是陈效一贯的作风。而且,这件事也已经不是单纯的市场行为了,国内官方也很重视,就好像这是承载着中医药名誉与未来的特殊使命。

林薇也知道,对于陈效来说,这是陈康峪想做,却未能成功的,也就是他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她深知其中的意义,前一次欧洲认证引发的危机更加让她明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道理,所以,这一次,她从一开始就紧跟着研究部和市场部的每一点进展,盯着各路媒体的每一个动作。

除此之外,她已经不大去管慈善基金的事情,一方面是因为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基金的运作已经上了正轨。何齐和宋缤似乎是一对好搭档,一切都进行的很好。每隔一段时间,她会问宋缤要一些图文资料,用来撰写媒体通稿,至于其他,她统统放手不理。无心还是故意,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何齐还是做着每年三个月的“无国界医生”,南美,非洲,中亚,他去的总是那些地方。而那些闭塞贫瘠的土地,同时也是一个又一个罕见病例的宝库,现在既然有慈善基金出资将病人带出来,并且负责手术和一切后续治疗的费用,自然就会有顶尖专家志愿诊治。对于一个年轻医生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人时间精力有限,何齐不可能每个病人都跟,他当初实习的时候偏向的专业是心外,所以参加的最多的也是心外科病例的治疗和研究。其中那些疑难病例的主治医生大多做了论文,他的名字无一例外的被列在作者之一,一开始是第二作者,后来变成通讯作者,甚至共同第一作者,虽然他未曾刻意追名逐利,名利却还是来了。而他医学院的同窗,这个年纪大多还在做住院医生,默默无闻。

闲话难免也有一些,说他毕竟是出钱的那个人,只是加个名字,似乎也不过分;说为人在世,再怎么样也敌不过一个出身,他含着银勺子出生,自然是做什么都容易,前两年还是自我牺牲的“快乐王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医学界的金童,若是换了一个普通人,哪里敢这样挥霍时间,又怎么会有这样好运。

工作之余,林薇拨冗去看心理医生,那是女医生,姓钟,保养的很好,几乎看不出年纪,诊所开在租金昂贵的大楼里,诊金按照小时计算,收费不菲,可效果却只是了了。钟医生总是提问,而且都是些开放性的问题,让她不得不说话,可她说了,遇到问题,却又不能回答。

有好几次,她说起陈效,问:“你说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钟医生总是这样反问。

“我要知道就不问了。”她回答。

钟医生却对她笑,说:“这个答案,必须你自己去找才有用。”

她无语了,那种感觉就跟小时候看《读者》一个样,她只想说Bullshit。

她知道自己不大公平,钟医生或许是个好医生,之所以无法给她有帮助的建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根本不愿意说起她与陈效前世今身。当然,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是一个太过复杂的故事,她不知道多久才能说完,又会为此花掉多少钱。所以,在钟医生的就诊纪录里,她只是一个工作压力巨大,感情生活又不大顺利的普通女青年,站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的CBD,扔出一块砖,都能砸到一打这样的女人。

去了几次之后,她就疲了,很快半途而废。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又信了陈效的话,他们这样的人是不用看心理医生的。

但山不走向穆罕穆德 ,穆罕穆德却会走向高山。

她在钟医生那里遇到一个故人。第一次看见,她只是觉得面熟,根本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个人却朝她走过来,对她笑,说:“你好,林薇。”

她回给他一个笑脸,脑子里却飞快的搜索着曾经接触过的歌手、设计师、摄影师…他看起来像是那条道上的人,头发很长,留着胡子,牛仔裤破了两个洞,可她完全想不来他是谁。

“许捷。”他自报家门,又绽开笑脸。

她怔了足足有一秒钟,而后大笑出声。难怪她不知道他是谁,在她的记忆里,许捷是一个头发理得干干净净的高中生,三拳打不出一句话,连一声“林老师”都不曾叫过她,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样子?

“跟我去喝咖啡。”许捷抢先提议。

“戒了。”她回答,也是跟陈效的约定,一切不利于健康的饮品统统不碰。

许捷却抓了她就走,边走边说:“茶,果汁,白水,总有一样不犯你的戒律。”

于是,他们去诊所附近的茶楼饮茶,周围吵得像菜市场一样。

“现在在做什么?”林薇问许捷。

“广告公司。”他回答。

“美术设计?”她还记得他是学画画的。

他摇头纠正:“心理学专员。”

“咦,你改了专业?”她又吃了一惊。

“是啊,发现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天赋。”他回答。

“所以,你去诊所不是看病,”她笑,“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有哪里不正常。”

“钟医生在帮我们做一份调研报告,”他解释,说完又舔着脸问,“你哪里不正常?”

“你不是学这个的吗,应该你告诉我。”林薇把问题扔回给他。

“嗯,我建立了一种理论,”许捷换了一副面孔,“看一个人听什么歌,就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真的假的?”她不信。

“不信可以去查我的毕业论文。”他振振有词。

“来来来,分析一下我。”她提要求。

“给我你的手机。”他朝她摊开手掌。

她乖乖交出来,他打开音乐播放器,一首一首翻下去,边看边念叨:“Lady Gaga,郑钧,又是Lady Gaga,维也纳童声合唱团…,口味够杂的…”

“有时候被人涮了,就想听Lady Gaga和郑钧。”她解释。

“那维也纳童声合唱团呢?”他问。

“当然是我涮了别人的时候听。”她笑答。

他把手机还给她,她接过来,问:“有结论了吗?”

“嗯,”他点头,似乎忍俊不禁,“我已经有了你的电话号码。”

第十三章 (2)

茶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几乎要扯着嗓子讲话,并没有聊许多就结账走了。那里离林薇上班的地方很近,步行也可以到,许捷便自告奋勇的陪她散步过去。走着走着天就已经黑了,沿途霓虹闪烁,大约是因为地上太亮,抬起头几乎看不到星星。

林薇对许捷说:“你变了许多,我几乎认不出你。”

“别说什么几乎,你根本不记得我。”许捷揭穿她。

林薇试图辩解,他却转过头,看着她说:“你一点都没变,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怎么可能?我老了这么多,你看这里,”她笑,指给他看自己的眉心,“已经有纹路。”

换了旁人可能会说:乱讲,你一点都不老,比从前还要漂亮。许捷却嗤了一声,道:“我还是不会叫你老师,你想也不要想!”

林薇大笑,许捷却没跟着她笑,突然静下来,看起来有些腼腆,好像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沉默的高中生。

“林薇,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他这样问。

林薇一时怔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现在是一个人吗?她也这样问自己,她想到陈效,但他们之间并无承诺,无数次,他和她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那么激动,那么放纵,那种时候,她大约跟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但他从没对她说“我爱你”,或者“嫁给我”。男女间的事也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他们好像一直就是那个样子,许多年了,哪里都去不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就算他说过又怎么样呢?她会怎么回答?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许捷打断她的思绪。

“对别人大概很容易,”她回答,说的半真半假,“可对我来说就很难,否则我也不会去找心理医生聊天了。”

“了解。”他对她笑了笑,好像也不怎么认真。

他们一直走到她公司楼下,这才发觉两个人上班的地方原来离的那么近,两栋楼只隔着一条马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上大约都能互相看到。

第二天,许捷又来约林薇吃午饭,饭后送她回办公室,正好被陈效看到。那是在底楼大堂,周围有许多熟面孔,陈效只是朝他们看了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林薇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也只当没看到他。

一直到晚上下了班,回到他们住的地方,陈效才问林薇:“中午那个人是谁?”

“许捷,从前我做家教的那个学生,你记不记得,莎莉搬家前那次聚会,他也来的。”林薇很兴奋的告诉他。

“他在香港工作吗?”陈效又问。

“不是,他念完书留在美国了,这次是来出差的,只呆几个礼拜。”她回答。

她自以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效的问题却还没完。他继续问:“你今天吃饭碰到他的?”

“不是,是昨天,在钟医生那里。”她如实招供。

可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陈效从来不过问她的每天做过什么,和谁一起吃饭,今天算是破了例。而且,昨天他们也在一起过夜,她没把遇到许捷的事情告诉他,直到今天被他撞见又问起了,才说出来,仿佛是有些不同寻常。他会多心吗?还是多少有些妒忌呢?她突然这样想,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自己否定了。这种无聊的事情连她也不会做,更何况是陈效呢。

那天夜里,陈效不曾碰她,第二天一早又要赶飞机,收拾了一只出短差用的行李箱就走了。这已是家常便饭,她并未多想。

到了公司,许捷又打电话来约她,他们的办公室果然是可以互相看到的,她在二十二层,他在十九层,隔着一条街两两相望。许捷就站在落地窗后面,一边讲话一边朝她挥手。她很开心,答应同他一道吃晚饭。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很多,许捷去过很多地方旅行,这次的项目做完还要顺道去越南。她十分羡慕,已经有好几年了,除了出差,她几乎没出去玩过,既是因为没时间,也是因为没那个闲心。

“你今年还有假期吗?”许捷问她。

“一天都没请过,怎么啦?”她反问。

“全部用掉,我们可以一起去。”他提议。

她骇笑,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许捷却看着她道:“为什么不行?反正你不是不是一个人。”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搞明白这句拐弯抹角的双重否定句。

夜里,她在床上与陈效通电话,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先谈了谈工作,而后打情骂俏。电话讲到一半,她突然很想跟他说:“喂,今天有个男人叫我跟他走。”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今天来不及啦

第十三章 (3)

第二天,林薇趁午休时间去找钟医生。直到坐在诊室的沙发上,她才觉得奇怪,上次离开的时候就决定不再来了,竟然认了输,又莫名其妙的回到这里。

大约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钟医生临时加了一次诊疗时间给她。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感觉十分畅快,自己总算有了一些可以跟心理医生倾谈的琐事。与她的整个人生相比,这只是一个相对简单的故事,局限在一块小小的时间空间当中,就好像一件密室谋杀案,看似复杂无解,其实只有有限的几个可能,一一排除即可。

她提起与许捷的重逢,以及陈效对此的反应,她说:“他只是问了问,没有其它反应,我却在想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你说怪不怪?”

钟医生却还是老花头,反过来问她:“你觉得奇怪吗?”

“有点,”林薇点头,“他不是会妒忌的人。”

得到了仍旧是个问句:“你想让他妒忌吗?”

林薇笑着摇头,心里却颤了一颤,很快换了话题,又说起许捷邀她去越南的事情。

“你想去吗?”钟医生问。

“想去,只差一点我就要告诉他,有个男人邀我一起去旅行。”她回答,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答案的全部,她的确需要一次旅行,但和谁去,并没有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