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曾经有一度,大太太觉得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可是这种糊涂念头只在心中打了个转,就被她给掐灭了。

她为什么要死?她什么事也做错过。明明干那些不要脸的事儿的是旁人,她为什么反倒要和自己过不去?

再说,如果她死了,她的儿女们谁来照应?

她可不想死,她要活得长长久久的,起码…比她那个更该死的丈夫要长久,比二房的更长久!她要早死了岂不是如了她们的愿?她的儿女们在这些人的环伺之中哪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才不死!

庶子、庶女和姨娘们挤不进屋,干脆站在门外等侯。钟氏出去说了声大太太无碍,让他们先各自回去。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各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在这儿空着肚子站了半晌,谁都不轻松。但是也不能这么就回去,几个姨娘不约而同表示了一下对太太的忠心,尤其是夏姨娘和潘姨娘,还恳切地说想留下来给太太侍疾。

对她们钟氏没有什么耐心。再说,大太太最不待见的人除了二太太就是这几个姨娘了。能在大老爷的一堆通房姨娘中脱颖而出并生下孩子的这几个,都不是简单人物。尤其夏姨娘和潘姨娘。让她们侍疾,那纯粹是让黄鼠狼去给鸡拜年。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干,光在大太太面前晃来晃去,就能把她气得再厥过去。

尤其是夏姨娘和潘姨娘这两位,一个早年就在大太太眼皮底下生了朱昱新,另一个则是现在大老爷的心头爱,要没有心计手段绝对办不到,钟氏对她们从来不敢小觑。

按着郎中的嘱咐,厨房送了两样粥和四样小菜来。粥是早备下的,小菜也是清淡易克化的。钟氏和又林妯娌俩自然是责无旁贷要侍候婆婆的。钟氏把粥盛好,又林把两样小菜夹到碟子里。一起端到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下午这场昏厥虽然不是中风那样厉害,但是因为痰堵胸口,血脉不大通畅。虽然已经施了针,手还是不大听使唤。

钟氏舀了粥喂到大太太嘴边,刚喂了两匙,钟氏的丫鬟来了,说是大姐儿似乎有些中暑,刚吐奶了。

大太太有气无力地说:“你回去瞧瞧吧。我这儿没事儿。”

钟氏挂念女儿,可是婆婆这儿也不能说走就走。又林把她手里的碗接过来:“嫂子快去看看吧,太太也挂心着呢。这儿还有我呢。”

钟氏只好点了点头,向大太太告了罪。又对又林说:“那就拜托弟妹了,我一会儿再过来。”

老太太那儿也打发了徐妈妈过来,送了一支人参和另两样药材,还嘱咐大太太好好将养。二太太那儿也打发了人来探问。

又林伺候病人可比钟氏在行得多了。毕竟从前四奶奶也曾经有很多日子病歪歪的,李老太太有了年纪,冬天更是常常缠绵病榻。又林将巾帕替大太太垫在胸前,一匙一匙的接着,把一小碗粥给大太太喂完,郎中开的药已经煎好送来了。

锦云刚才在旁边待了半天了。都找不着插手的机会。这会儿抢着把药捧了过来:“四少奶奶也辛苦了,剩下的事儿就让奴婢来吧。”

又林微笑着说:“也好,那你来吧。”

一碗粥下肚,大太太的精神也比刚才好多了:“嗯,你们也先回去吧,我这儿没事。”

朱慕贤这会儿功夫已经找人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问了个明白。

他明白自己母亲是个要强的个性。二太太这一手除了推卸责任,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恶心大太太。她挑的时机很准。大太太应酬了一天回来,本来就又热又累,又被二太太一连串出击打得头懵眼花,一时反应不过来,结果给气得昏厥过去。

即便一向对叔父婶子客气相待的朱慕贤,这次也实在按捺不住脾气。

祖父常教导他,家和万事兴,一家子人倘若自己先内斗起来。那不用外人出招,这个家一定会垮下来。长辈们的事由长辈定夺,他身为晚辈,更要紧的是考虑家族的前程大事。

可是二房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使绊子,二婶的心计和狠毒,也实在让人无法容忍。

就象今天这事儿。家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二太太肯定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了,可是却凭着大老爷荒唐没算计,把整个黑锅全扣在了大房的身上,还把大太太气成这副样子。

夫妻俩出了院门,小英挑着灯笼照路。朱慕贤握着妻子的手,轻声问:“饿坏了吧?”

又林摇摇头。要是平时她肯定要把手抽回来,可是现在天晚了,也不怕人看见。况且母亲出事,朱慕贤心里肯定不好受。她没把手抽出来,还握着了他的手:“没觉得…你别太担心了,郎中那边也说了,母亲并无大碍,只是天气太热,又一时气急攻心,好好休养就会没事儿的。”

朱慕贤嗯了一声,忽然问:“我看你给母亲喂汤送饭,好象很是在行?”

又林轻声说:“以前在家的时候,也要照应母亲,服侍祖母。还有德林,他小时候总是不肯让奶娘喂,我都做惯了。”

朱慕贤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嗯。”

对妻子他不说什么多谢或是辛苦的话。但是他心里都明白。

虽然不说出来,可是他知道又林也明白他的意思。

小夫妻俩回了房,厨房将晚饭送来了。又林给朱慕贤盛了一碗汤,自己才坐下来用饭。

朱慕贤没什么胃口,把汤倒在饭里扒了一碗,菜都没有动。又林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劝他。饭菜撤下去,小英端了茶上来。

“这茶清火的,喝一点儿吧。”

朱慕贤起先没在意,等茶都咽下去了,才反应过来――这甜丝丝的味道很是清爽,并不是平日喝的茶。颜色是淡淡的绿,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是雪花梨跟荷叶一起熬的茶,你读书辛苦,可是身体更要紧。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把身体熬坏了,那其他就更谈不上了。”

朱慕贤点了下头:“我知道,你放心。”

他想起下午的事――

其实他从刘家回来进府门之前,见着了一个人。

表妹于佩芸打发了丫头在府门附近守着,递给他一封信笺。

那丫头伺侯于佩芸多年,过去和他也是极熟的。所以说起话来也少了很多顾忌。一边递信给他,一边红着眼圈说:“表少爷…求求你了,去看看我们姑娘吧。她命真的太苦了。老爷夫人根本存心把她推进火坑不顾她死活,明知道那家少爷病得重还把她嫁过去,现在刘家少爷死了,我们姑娘无依无靠的,受尽了委屈…求求你了表少爷,你快去看一看她吧。”

他没有接过那封信,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去探望于佩芸。

对表妹的遭遇,他也并非不同情。姨丈是个十分势利的人,续娶的夫人又很刻薄,不然的话于佩芸也不会长年累月的住在朱家了。表妹现在的处境一定是十分窘迫为难的。

可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表妹所要的,不止是见一面,或是几句安慰这么简单。

他很了解她。

他进了府门,心里还是不安。他可以另想办法帮一帮她…但是他这时候不能去见她。

她想要的,他没法儿再给,所以就不能给她错误的暗示,让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进了屋以后见着妻子,他的心情渐渐平定下来。

本来他是没打算把这事和又林说的。毕竟他们新婚不久,跟妻子讲述自己从前的青梅竹马,一是怕妻子心生芥蒂,二来,他也会觉得不自在。

可是现在他却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两人这会儿已经进了书房。现在书房多半是又林在用,朱慕贤会去小书房那边的书斋里读书。

又林问:“什么?”

“你还记得于表妹吗?”

又林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当然记得。听说表妹已经出阁了?”

她比于佩芸还小,但是现在嫁了朱慕贤,他表妹她自然也要喊一声表妹的。

“是,不过她实在命薄,丈夫已经去世了。婆家不能容身,娘家是继母当家,她现在境况很不好。”

这些又林已经知道了。可是朱慕贤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又林安静的等她说下去。

“母亲现在身子不适,有的事情难免照应不到。嫂子要照看孩子,又要接手家务,也没有多少功夫。若是她打发人来求助,能帮一把的,咱们就帮一把。”

又林点头说:“正是,这是应该的。”

朱慕贤会这么坦诚的和她说起这件事,这倒让又林很意外,不过她脸上当然没露出什么异样来。

他的口气象是在说起一个普通亲戚一样。

可是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第184章

朱老爷子也给气得不轻,派人去叫大儿子,回话说大老爷出去了。

朱老爷子都没有力气生气了,挥了挥手让人出去。

他这一生也极好强,可是儿女上头却不那么如意,老大是当年没有空管教,被他祖母和伺候的人惯坏了,只知玩乐,志大才疏。一把年纪了,做出的那些事来让人实在看不上。他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朱老爷子总不能把他再按倒打顿板子。老二小时候生过大病,病好了之后这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不是读书的材料。小儿子是他钟爱的幼子,又伶俐,又出息。两榜进士,前途一片光明,还十分的孝顺――可是偏偏他却走在了父母前头,撇下了妻儿,让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儿子辈是指望不上了,孙子辈里,眼见着也就朱慕贤有些出息。至于其他人,要么才志平平,要么就年纪尚小。朱老爷子年事渐高,已经等不到年幼的孙辈长大,再教导扶持他们了。

好在这个孙子是个好的,一点儿都不象他的父母。对长辈恭顺,对手足也爱护。原来虽然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可是家中经了这么大一次挫折坎坷,却把他历练出来了。既经得住富贵,也守得住困苦。他将来出息了,也能拉拔帮扶下头的弟弟们。

朱老爷子听着脚步声响。

他正气头上,这会儿除了朱慕贤,也没人敢来找他。

“你怎么过来了?你母亲怎么样了?”

“郎中施过了针,这会儿也服过药了。祖父到现在还没用晚饭呢,我就让他们拎过来了。”

僮儿进来帮着朱慕贤把碗碟摆好,朱慕贤把筷子递给朱老爷子:“今天天热,您就是没胃口,多少喝点儿汤。”

朱老爷子点点头。孙子如此懂事,的确让他心情平复了不少。

这回的事儿,祖孙二人都明白。二房监守自盗还反咬一口。可是大老爷也立身不正。库里那些古董他肯定也拿过。

对老爷子来说,长子、次子,都是他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着孙子,他不能说朱慕贤的父亲不长进,也不能说朱慕贤的叔叔心术不正。

而在朱慕贤,父亲不长进也好,二叔二婶贪心昧财也好。都不是他一个晚辈当说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他也并非长子。将来这个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哥朱正铭来掌。可是哥哥又性子软弱。他如果现在出头,压过了哥哥,枝强干弱。长远看来也没有任何好处。只怕现在长房二房的争斗将来又会在他们兄弟身上再重演。

朱老爷子沉默地吃完了饭。外头的事情虽然不是一片光明,可是他应对自如。家中儿女的事情,实在让他心力交瘁。

“祖父不必忧心,天气这样热,您最近事情也多,该自己多多保重才是。这一大家子人,可都仰仗着您一个人呢。”

朱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朱慕贤正要告辞出去,朱老爷子忽然问:“咱们到京的那天。你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朱慕贤没想到朱老爷忽然问起这事。在祖父面前说假话那是无用的,可是和父亲那天的谈话又实在说不上很愉快。

“父亲只是说,我在江南跟名师读了几年书,这次回来了,得空也要好好帮一帮弟弟们。”

朱老爷子本来就已经听管事和他说了,只不过想在孙子这儿再确认一下。

对这个大儿子,朱老爷子早就彻底失望了。

孙子这样有出息。未及弱冠之年已经考取了功名,还是案首。待到秋试时,如无意外,一甲是稳当当的到手的。可是大老爷对这样出色的儿子没有一言半语嘉许,却只想着妾室所生的庶子。酒色不但淘空了他的身子,连带着也把他的脑袋一并淘空了。

也幸好朱慕贤沉稳,他们父子谈了什么,他一直只压在自己心里。没有朝别人说过。要是他跟他母亲说了,只怕家中又是一场争执。

“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朱慕贤见祖父的脸色不似开始时那般沉郁,时辰也确实不早了,也只能说:“孙儿媳妇今天用雪花梨和荷叶煮了茶,清心去火的,甜丝丝的味道也不错。明儿我让人送了来,给您也尝尝。”

说到这个孙子媳妇,老爷子还是满意的:“好好,你去吧。”

经过二太太这么一闹,钟氏虽然算是正式接手了家务,可是脸上也不显得多光彩。她心里一百个看不上公公,无德无能,要不是占着嫡长,这府里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

丈夫虽然也没什么能为,可是人品却是没得说,很是方正。待长辈孝顺,对她这个结发妻子也十分敬重,对一双儿女更是不用说了。钟氏已经十分知足。再说,现在婆婆病着,管家的权利她接到了手里,正是时侯好好安排整顿。纵然婆婆病好了会再插手,但那时候自己的人手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也不会事事都当婆婆的提线木偶。

至于库房的亏空,理不清道不明的,钟氏既不能去追究二婶,也不能去找自己的公公,只能抹稀泥一样把账抹平。反正家里年年都会有些东西汰旧换新,报个损,再用新的填上。这一本古董账也只能这么抹过去。

大太太这一病,身为儿媳,自然要为婆婆侍疾。大太太是不愿意见几个姨娘和庶女在眼前晃荡的,那与其说是侍疾不如说是添堵。钟氏又有孩子又要接手家务,那侍疾的事儿主要就落在又林身上了。大太太虽然对小儿媳妇一向不冷不热的,可是又林确实会照顾人,又妥贴又耐心,就算大太太这样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她什么错儿来。

范妈妈还劝她,瞧这个,娶个出身低些的儿媳妇也是有好处的,乖巧,听话,孝顺。这对婆婆是这样,对丈夫肯定更是百般小心。要是真娶个门第高的,那能这么听话么?就象街尾的简大学士,他家娶的儿媳妇可是出身够高了,那可是郡主。可是又怎么样呢?听说连早晚问安都不给公婆行礼,平时关起门来那是自成一国的,谁也管束不了她。

大太太也只能这么想了。塞翁失马,也不尽然都是坏事,要真娶个门第高的,自己只怕还真压不住。再说,她图什么?不还是为了儿子么?儿子娶个这样的媳妇,将来是别指望能借上岳家的光了,实在委屈。

范妈妈打着扇说:“看您,郎中才说了让您少忧少思,多多保养呢,您还老是动不就皱眉头。您得放宽心才成啊,这大爷、大姑娘,四少爷,还都指望着您庇护哪。”

大太太果然打起了精神:“对!我不会让那些盼我死的人遂心如愿!”

范妈妈松了口气,笑着说:“您这样想就对了。”

她是大太太的陪房,大太太好,她才能好。大太太要是现在一病不起了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范妈妈以后也就是荣养了,再差点,她也不是没有冤家对头的,到时候难说会怎么样,更不用说她儿子的将来了。至于将来掌家的大奶奶那边儿,人家自有自己的亲信,干嘛要看重她一个老婆子。

范妈妈虽然为人刻薄,可是她一点儿都不糊涂。

她之所以早早认准了帮助四奶奶,就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所以当初从于江动身来京城的时候,不用四奶奶吩咐,她先下手把黄嫂子那块绊脚石给四奶奶搬开了。这就是她的投名状,向四奶奶表示自己是站在她那边儿的,给自己,也给儿女谋条后路。

将来大太太要没了,下面自然要分家。四奶奶是有钱的主儿,她随手赏碗饭,儿子将来就有了着落,不用象现在似的,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着府里一群小厮长随一起跑腿打杂,没个正经差事。

大太太一病,虽然病的原因不大光彩,可是亲戚故交得了消息总要来探望的。

石琼玉没能亲来,打发了人来看望,还送了一堆补品东西。她不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事,是件喜事。

石琼玉有喜了。

大太太听着了也是一喜:“可是真的?”

来请安的两个陪房媳妇笑着说:“千真万确。我们三少奶奶这几日不思饮食,原来想着是天儿太热了,结果郎中来看了才知道是好消息。只是现在就不便出门了,只能让我们代为请安了。”

大太太点头说:“这是应该的!她是头一回怀上,自然要格外当心。你们太太远在于江,她又年轻,可得你们身边这些人多提点她。回去告诉她,让她好好养着,不用挂心我这老婆子。”

又林听说这消息也很替石琼玉高兴,连忙打点了一份儿礼让那两个陪房媳妇带回去。

第185章

石琼玉怎么也得叫大太太一声表舅母,她嫁到罗家,算得上一门儿不错的姻亲。再说又同在京城,亲戚亲不亲,全在路远近。她离朱家近,大太太自然要多嘱咐几句。

打发走了那两个媳妇,大太太对范妈妈说:“琼玉她成亲也一年了吧?”

范妈妈说:“可不是么,去年春天里头的事儿。”

大太太点点头。大儿媳妇已经有一双儿女,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小儿媳妇这进门也几个月了,还没有什么动静。